《夜谭随录》卷三卷四中的故事揭示了人们在古代面对鬼魂和诡异事件时的恐惧与无助。冯勰与汪瑾在月夜中相遇,彼此交谈,揭开了冯勰的悲惨遭遇和冤魂索命的惊悚真相。谭九在荒野中遇到鬼魂母子,经历了一夜的惊悚与感动。宋秀才与道士的奇异之旅,使他领悟了长生之道的真谛。田辚遇到了已故亲人的鬼魂,接受了他们的帮助和托付,最终以无私之心延续了家族的荣光。这些故事不仅揭示了人性的复杂和命运的无常,更展现了人在恐怖面前所展现的智慧与勇气。
汪瑾,五十余岁,经历了都城的潦倒,仍未丧失出游的兴致。一天秋风乍起,他心生钓鲈的念头,于是买了一艘船,往南方而去。等待船闸放水的时候,他停泊在武城故县的西边。日暮时分,他感到孤寂难耐,突然看见一个年幼的奴仆,满头大汗地跑来,递上一张名帖说:“家主人冯二官前来拜访。”汪瑾看了名帖,上面写着来自故乡的晚辈冯勰,素未谋面。他觉得自己年老贫困,至亲好友都未曾相识,怎么会有人强行亲近呢?怀疑是个错误,便不接受礼物。奴仆说:“老翁难道不是松江的汪家吗?”他回答:“是的。”奴仆说:“那么就没错了。”然后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冯勰来了,穿着鲜艳的衣服新帽子,年约三旬,他上船后礼貌周到地请汪瑾坐下,非常谦恭。他称自己是山西人,是来看望在扬州做官的一位相识,名叫上官桥的巡检。得知汪要回松江,他表示愿意同舟前往,不知老翁是否愿意接纳他。汪观察他为人朴实,便答应了,冯勰便表示感谢。奴仆则携带被褥,委托给船舱里。夜间二人相互交谈,汪瑾说:“你是西人,我是南人,为何称自己是乡亲呢?”冯勰回答:“我的祖籍是松江,虽然后来迁移到汾阳,但名册上仍称我是松江的乡亲,不忘本土。”汪瑾问:“你为什么不做官,年富力强?”冯勰说:“这是命运所致,不能强求。我曾经行贿无数次,但始终没有成功。开始我很沮丧,后来却释然了。我觉得自己的才能就像一根袜子线,拆开了一点也不长。如果做官就要死守着官职,就像我说的为了贫穷而做官,那么我的命运肯定比那些资本家还要好。无论在那里,我都无所取得,所以宁愿当个平民。你没有听说过江东独步之王文席吗?如果他能守住自己的志向,不出头,那么他将一生都享受尊荣,岂会像我这样倒置手板,成为后人讥笑的对象?”汪瑾叹息道:“你说得对,即使行贿也没有出路,更不用说像你那样无私行贿的人,希望不被抛弃,能够得到什么?”冯勰说:“行贿已经成为一种通行的方式,但却没有门路可以进入,这不是人难,而是世道变了,是皇朝景运之时英才用人之际。所以行贿的人不难,接受贿赂的人难;不是行贿和受贿难,而是不接受贿赂的人难。如今社会已经衰落,一变而为请托,再变而为贿赂,贤士被留在野外,奴才被提升到朝廷。廉洁的人被贬退,贪污者得到晋升。甚至,臣子贿赂君王,崔烈能做到司徒之位;君王贿赂臣子,子明能被封为封禅之使。习俗的变迁,即使是有才德的人也无法幸免,又何指望于下层的人呢?你在盛世之中,却没有被使用,这也是命运,和贫穷有何关系呢?”汪瑾深为他的话所感动,心中的愁苦顿时减轻。从那时起,他们日日相见,互相交流,关系越来越好。
有一天,汪瑾和冯勰乘舟到了淮安,正值仲秋佳节,汪邀请冯一起赏月。在畅饮之间,冯突然放下酒杯叹息道:“华亭鹤唳,还能听到吗?”汪没有在意,反而问道:“贵友你做官巡检,官职料想必清苦,跑数千里来这里,不是白白徒劳吗?”冯没有回答,良久才停下酒杯,悲伤地说道:“这些天来,感谢兄对我的厚待,我一直想诚实地告诉你,但担心你听了会震惊,所以一直忍耐着。今天你提问了,我实在难以再保持沉默了。上官桥巡检陈某,虽然是朋友,但实际上是仇敌。十三年前,我贩卖了一千捆布到苏州,途径茌平时,和陈住在同一家旅馆。遇到大雨,我们停留了下来,陈和同舍的客人呼卢一整天整夜,结果一败涂地,钱财全输光了,还欠下一百多金,一无所有,被同舍客人羞辱得很惨。我怜悯他,如数偿还了他的债务,事情就这样了结了。我又给了他二十金以资行路,当时陈感激涕零,说要报答我的恩德,其实内心已经满是报复之意,他的恩德就像粉骨碎肉,我竟然还感到很甜蜜。后来他和我商议,他家里有老人,无法养活,想要援例捐一份杂职,但却没有钱来解决,他便信任我,向我借了五百金,委托我为他去请托有权的人。我当时觉得他能用仁义来对待人,便答应了。但那时我们都太冲动了,竟然没有立下契约。五年过去了,我再次回到都城,听说他得到了扬州的职位,但还没有领到凭证,他暂时寓居在宣武门外。我急忙去找他,他却推辞说有其他事情,我去了好几次,终于见到了他。但见面后他态度非常冷淡傲慢。”汪听到这里,不禁眼眶湿润地说道:“人心真是难以捉摸啊。”冯说:“不是人心难以捉摸,而是我们心地太单纯,口中太真诚,对待君子如同对待小人。你没听说过中山狼的事情吗?”汪说:“是啊,正如你所说的。我也受了这种气懑很久了。这种人,我觉得应该追索他的欠款,断绝来往就行了。”冯说:“我是否也有这样的想法呢?但是问及欠款时,他不但不承认,还说出了恶言。我当时非常愤怒,与他争辩了起来。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我恨失去了钱,而是因为他的负心太过分了。没想到他竟然像鬼一样阴险毒辣,害人之心不可测量,买通坊正,抓捕我送交官司,而我又没有凭证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官府也没有进行调查,结果我终于在他乡饿死,身首异处,讼案到了阴曹地府,已经计算了如何追偿欠款。幸亏兄能够带我进入场所,让我向他发泄了愤怒,他必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结下铁杆之交,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后!”汪听了,心里害怕地说:“难道兄你是鬼吗?”冯说:“是的,我们可以在灯下月下验证一下,就知道了。”汪验证后没有看到影子,心中十分恐惧,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冯安慰他说:“兄勿惧,感激之情并未消失,难道我会害你吗?”
过了一会儿,汪稍微平静下来,但仍然战战兢兢,仿佛背后有刺。到了扬州,冯悲叹地说:“今后就要分别了。虽然,我听说当面接触鬼魂的人,必然会受到它们的伤害。我知道你与太守有旧,明天我希望去拜访他,借此机会为我冤情一诉,不让那个负心的家伙,偷走我的清白名誉,欺骗世人。”说完,再次行礼告别,汪也心存感慨地送行,指着那个小奴才问道:“这个小奴才也是鬼吗?”冯答道:“身为鬼,怎么能奴役人呢?他只是被五千钱买来的,也是你的乡里人,南门外卖袜子的李四的儿子。”冯离开后,汪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因为汪性格谨慎沉默,始终未对外泄露此事,所以船上的人都不知道。
第二天,汪去拜访了太守,留下来共饮。正当谈得洽洽的时候,突然传来上官桥陈巡检夜间突发重病去世的消息。太守惊讶地说:“那个精明能干的老人怎么会突然去世呢?”汪叹了口气说:“阴间的规矩,岂是我们可以妄加评论的!”他向太守描述了自己与冯的相遇,太守听后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陈无家可归,太守为他准备了棺材和衾被,安葬在义冢中,他的行囊里有大约一千金,太守悔恨他人不善,将所有的钱都赠给了汪,说:“我算是替冯勰报了仇,也算是回报了你的恩德。”汪起初不愿接受,但因为太守言之有理,最终接受了,回家后生活逐渐恢复平静。询问乡人,发现有认识李四的,原来是回民,果然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在两年前病死了。询问他们的相貌,正与冯的奴才相同。但是并不清楚在阴间是什么人以货币买下他的。
兰岩评道:负心之人最终遭到惨报,确实不值得同情。但冯勰冒用生命索取报仇,假托探友之名求官者,我们应该小心,不要让这类不怀好意的人进入我们的生活。
沈阳的戴懋德,参加了京城的乡试,但在考试中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心情郁闷地回到了家乡。他来到了永平,住进了一个荒凉的古宅的厅堂。厅堂西边是一片及肩高的土垣,垣外是三间茅屋,门常常关着。秋草满地,落叶堆积在台阶上,围着茅屋有三四棵老槐树,六七座古冢。屋子的西边,连着山林,没有人迹。
戴牢愁得无法入眠,到了深夜,仍然在走廊上徘徊。他看到庭院里月色明亮,山林清幽,微听茅屋里有人在说话,于是他依着土垣静听,听得颇为清楚。好像有一个老人在笑咳着说道:“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但我遇到了这么多事,心情早已变得淡漠了。比如鱼脱离了渔网,虽然自由自在地游走,但不能忘记食物,必定会再次被渔网捕获;鸟脱离了罗网,虽然可以自由飞翔,但不能小心谨慎,必然会再次被捕杀。人失去功名不止一次,却没有自己反思,反而再次跌倒,恐怕光阴荏苒,人的皮囊不如金刚石坚固。”一个年轻人笑着回答道:“我一开始就得到了美丽的妻子,兄弟姐妹,家庭幸福美满。至今已经过了几年,我的身体依然健康,更何况心肾呢?可见吃苦耐劳的方法,并不是没有好处的。真正的智慧一旦回归到黄金般的心灵里,就再也不会离开了。老人虽然经历了失败,但不知道神明的意图,只能通过窥视绳索,套索繁缛,织绸母亲;华美的绣垫,而不再跟着她的脚步。比如在途中遇到的蜱虫,只会在夜间出来偷窃臭人的脚,但会笑着看着卧室里的美女的脚,亲吻她们的玉肌,这是因为算计失误。并不是老人的眼睛太小,而是老人的妒心太重了。何况人的生死之数,本就有定数。就像金刚石,也有大小之分吗?”老人戏谑地说道:“我已经五十多岁了,没想到今天听到这样奇怪的对话,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有些行乞的小孩,爬到百尺竿顶上,以为已经成功,自以为已经出人头地,却不知道地下有折臂老者,就是当初竿上的孩子。我正在感叹天下险恶险途,怎么会有比这更危险的呢,你现在却以此来嘲笑老夫?天可以给人寿命的长短,但却不能阻止人用不节制的方法。比如在这里有两个人,得到了一千文钱,每人分五百文,数目是一样的,但用途却是不同的。其中一个人一天花一文,或者几天才花一文,慢慢地不破一文,这五百文,即使一辈子也用不完。另一个人,开始也是一天花一文,或者一天花四五文,六七文,慢慢地就会花上百文,这五百文,用完了也就是完了。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反而说我生死不由天命,这简直就像鸟儿不知道有太阳,只知道有热日,却不知道有黑夜一样,难道不令人感到绝望吗?”良久之后,再也听不到回应,只频繁听到老人的叹息声。
戴欲回去睡觉,突然又听到老人说道:“也无需多说了,你想想秦州的田大郎,也一定在冥冥之中感到愧汗淋身了。他自己或许以为是冥灵、大树,但从现在看来,只是野马却有着羊的角。朝菌不知道阴晦的周期,蟪蛄不知道有春秋。五百文钱用了五天,到了最后只剩下白骨,总是在惨淡老夫的眼中。你可能没有见到过吧!”那年轻人讥笑道:“老人说的没错,但是天生的智慧,童乌自有办法,怎么能和小孩强行解决问题呢!我内心的杂草早已清除干净,丹田的稂莠也清除干净了。内在的丰盛才能外显,就像明珠被收藏在水晶的盒子里,不需要炫耀,内外都是闪亮的,不像烂泥一样,不能被切割。”老人叹息道:“那难道就没有烂泥的时候吗?”年轻人说:“玉和水晶哪有腐烂的可能?”老人发怒道:“小孩子怎么敢挑衅前辈!你不识贵贱,不分美丑,这有什么好自卑的?是指望你的母亲保护你吗?那老东西无耻,魅惑人心,现在被同类所抛弃。像你这种贫贱的丑陋鬼,连雷也不会打击你,何况参与会议!你忘记了二十年前,跪在老夫膝下舔鞋鼻子、拽衣角,苦求采药的方法,你母亲也跪在那里,老夫一个一个地传授给你们,如今你竟然贪图享乐,强求自己!”年轻人越发生气,说了不少话,听说斥责声纷纷而起,渐渐走出了屋外。
月光如水,能看得清楚:一个老人驼背矮小,和一个少年,他年轻俊美,容颜如玉,正在树下激烈争斗。戴知道他们不是人类,摸索着墙头的半块砖,用力地砸击,突然一声巨响,正好击中了两个人的交足处,他们同时倒在地上,化为了狐狸,看见人就逃进了屋后的古墓里。戴也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和馆吏一起去发现坟墓,发现了十多只黑狐,奔跑而出,追赶却没追上。后来戴再次参加考试,没能成功,想起狐狸的话,便投身商海,致富十万,从此再也不想求官进云了。
兰岩评道:时运不济,经常陷入困境。命运多舛,永远停留在孙山。自认为有文采却遭遇沦落的人,如戴生,可谓是屈指可数!
京都的花户子谭九,奉父母之命,前去探亲于烟郊。策马出门,日已西斜,途中遇到一位老妪,身穿布衣,骑着一匹白颠马,马鞍华美,左右有人相随,便问道:“少年,你要去哪里?”谭九告诉她自己的目的,老妪说道:“离烟郊还有数十里路程,道路多处积水,行走起来相当不方便,少年你不知道吗?如今已是黄昏时分,都城的钟鼓声已经传来了。这片荒野寂静无人,要是遇到歹徒怎么办呢?我家茅舍就在附近,不如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走,这样就能从容不迫了。”谭九正感到迷茫不安,听了她的话深感感激。老妪策马领路前行。走了两里多的僻静小径,隐约可见树林边有灯火,老妪用鞭子指着说:“到了。”便放缰绳前去,只见一间低矮的屋子,两根横梁,土墙及肩。老妪下马打开门,邀请客人进屋。
屋内空无所有,只有一盏篝灯挂在墙上,一个年轻妇人躺在炕头哺着孩子,老妪喊道:“有客人来了,媳妇,快起来。”妇人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孩子哭了起来,老妪掏出一个饼干递给她,孩子这才停止了哭泣。谭九看着妇人大约二十岁,眼睫沾满了泪水,看起来很是悲伤,老妪说:“你起来泡茶,老身去牵马。”说完,就出去牵着马回来。妇人点燃了灯火,穿上了一件红布短袄,绿布裤子,蓝布短袜,脚上穿着高底破红鞋,都已经很破旧了,露出了一截手臂和一截小腿,以及两个脚跟。谭九年轻又不善言辞,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是心怜惜之。过了一会儿,老妪又回来了:“我家主人听说有客人到了,也想留客人,但我已经辞谢了,说太晚了,特地嘱咐我代表他问候。”谭九只是点头称是,老妪又说:“我一路奔波,想必客人也饿了。媳妇去准备饭菜,老身出去喂马。”谭九说:“扰妳如何,我离开时会给您补偿食物的费用。”老妪摇摇头说:“不要客套了,值得多少钱呢?”过了一会儿,马已经吃完了。妇人摆出了酒菜,器皿都很粗糙,用折断的稻草做成筷子,用盆代替壶,菜里都是鱼肉。但菜肴都是凉的,不太好吃。老妪挪动着灯火劝谭九喝酒,谭九推辞着不好意思,于是妇人端上了饭菜,但饭也是凉的,勉强吃了一口。妇人收拾好了东西,便和他坐下来闲聊,妇人边给孩子捉虱。谭九问道:“听姥姥的话,您似乎不是京城人,而太太又穿着旗袍,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旗?”老妪说:“你说得没错,我原本是凤阳侯府的人,因为家境困难流落到京城,靠着为人缝补衣服来维持生计。再嫁给这里的村民郝四,已经近三十年了,如今已是老翁了。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已经出嫁,儿子是城里的搬运工。老翁因为年老体衰,只能在野外小店里打工,提水洗碗,你明天经过他那里,见到一位鸡皮白髭,耳后有一个卵大小的肿块的老人,就是他。媳妇是姓余,是主人家的侍女,她的主人是巴参领,现在已经退隐,年轻的主人接替了他的职务;你借住的地方就是他们家。”
谭九说:“看来姥姥您的生活也很清苦,怎么还费心费力地招待客人呢?”老妪笑道:“突然有客人来到茅舍的主人,怎么能没有一点应接之物呢?而且还因为中元节的缘故,得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才有些许款待,不过也是微不足道的。”
谭坐了很久,颇感到疲倦,又不方便躺下休息,于是便拿出烟囊来吸烟。妇人时常偷瞄,露出了想吸烟的表情,老妪察觉到了她的意愿,急忙拍着手说:“媳妇垂涎着吸烟了。小郎,您肯赐给她吗?”谭把烟囊递给了她,老妪说:“最近因为困难,已经半年没得到这个东西了。哪里有烟具?”谭便把烟具一并给了她,妇人吸得很过瘾,眉头舒展了开来。老妪看了看,点了点头说:“我活了六十多年,从来没尝过这个味道。真不明白嗜痂之人,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谭说:“我也不明白,但是不会吸烟之前,觉得无所谓,学会了以后,一刻也离不开,宁可没饭吃,也不能没有烟吸。”老妪大笑起来,谭又说:“娘子喜欢这个,我迟些日子必定给您买烟来,作为我对您的感激之情。”老妪点头称谢。
谭出去小便,看见银河在西边清晰可见,斜月挂在树林中,约莫已经是四更时分了。老妪在屋里大声说道:“客人不时欠伸,应该早点休息了。”谭回答说:“还可以再坐一会儿。”老妪说:“不要太勉强了,明天还要赶路,有些事情要麻烦你留意一下。”谭问有什么事情,老妪惆怅地说:“明天要去市场,如果见到我家老翁,麻烦你帮忙转告一声,催他赶紧送来几钱,说家里吃的都用光了。”谭说:“我会全力以赴的。”老妪又有些尴尬地说:“因为贫穷,没有床被,这一夜真是委屈您了。”谭说:“借一块地方睡一晚,得到了一个夜晚的安宁,已经得到了厚礼,岂敢奢求更多呢?”于是各自找到了枕头。谭实在太累了,一靠枕头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来梦中惊醒,觉得耳边草虫鸣叫,眼前有荧火闪耀,吓得连忙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松树林间,秋露湿透了衣服,清寒刺骨,系着驴树根上,周围一片漆黑,老妪和妇人都不见了,只见古冢倾斜在杂草丛中,不禁毛发直竖,急忙捉住驴骑上,匆匆忙忙地赶路。
走了三五里路,天已经渐渐亮了,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办完了烟郊的事,又按照原来的路线前行,到了一个亭子停下来休息。有一个洗器的老人,与老妪所说的老人极为相似,向他询问,果然是郝四。谭觉得很惊奇,把前一晚所遇的事情告诉了他。郝四激动地说:“根据您所描述的情况,那真是我先妻和已故儿媳,还有孙子。先妻去世两年,儿媳去年难产而亡,母子一夜之间都离世了,没想到还能在地下团聚!”谭也感慨万分,又问起巴参领是怎样的人,郝四说:“他是某某旗的副领,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墓在北边的一片高大的树林里,墓碑是新立的。”谭深为感动,便解下囊中的五百青蚨赠送给他,让他可以有些冥币,不至于在冥界缺少香火。郝四感激涕零。谭回到家后,不想食言于鬼魂,赶紧备上纸烟具两枚,将其中一枚点燃,再次来到了他们的墓前,祝福后将其焚化。之后又去探访了巴参领的墓,果然在北边数十步外,松树郁郁葱葱,有一块新立的墓碑可供触摸。
兰岩评道:一份恩情,感激之心必然要回报,谭九的行为着实义正言辞。然而,那个夜晚的鬼魂在阴间受到的折磨,可谓令人心碎,令人深感痛惜。以郝四年老之龄,又贫困无处栖身,只得在野外从事苦工谋生,自顾不暇之余,怎知其妻子及子孙还在地府等待着食物呢!可叹,即便是鬼魂,贫穷仍然是个问题,那么在人间,贫困之人将如何得到援助呢?
宋秀才是鄂渚人,名声并不显著,他对世事淡泊。年轻时游历江陵,晚上路过城隍庙,遇见一位道士,面貌庄严,胡须长达四尺,白得如雪。宋对他的相貌感到惊奇,便邀请他到自己的住所共进晚餐,道士毫不推辞。在共饮过程中,他们谈论了许多深奥的话题,宋意识到这位道士非同寻常,便向他请教了长生之道。道士说:“我听说神仙无所作为,圣人无所名求,你要求名利吗?名利只是实际生活的客人,你想成为这个客人吗?”宋感到非常惭愧,于是问及长生之术,道士说:“人要长生,就要放下名利心,这才是长生之道。难道你没听说刘纲的话吗?‘大凡人的寿命本可达到百岁,但因为七情六欲,削弱了根基,混乱了心灵,一刹那间变化万千,神志疲倦,难以保持平和。就像那清泉,一味追求五味,想要永不枯竭,这是不可能的。’你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宋对此表示感激并行礼致谢。
那天晚上月光明亮如白昼,道士说:“你愿意跟我一起游历吗?”宋说:“那是我一直向往的。”道士从怀中取出两只纸鹤,用水喷湿,瞬间它们就变成了活生生的鹤。他们各骑一只鹤,道士告诫他不要回头,用手拍打鹤的背部,然后祝道:“起飞吧!”鹤便扇动翅膀,发出长长的鸣叫声,飞向云霄,鹤的背部稳如北地的冰床。从高空俯瞰下去,地面上的一切清晰可见,就像手掌上的纹理一样清晰。道士一手抓着宋的胳膊,指着江山,告诉他每个地方的名字和景物,比如一处上面有烟一点的地方是某府某州某县,有些地方的山峦连绵,有些地方的江河弯曲,其中有一条细细的水流,闪闪发光,就是长江。宋问洞庭湖在哪里,道士指着一个小小的光点,就像镜子一样小,说:“那就是。”宋心里暗自感叹,自己在世间犹如一粒沙子在恒河之中、一粒米在茫茫大海中一般微不足道。他唯一不能割舍的,就是对妻子和子女的情感。他还在沉思之际,道士突然松开手,宋就像被风吹落的秋叶一样飘然坠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这时有人听到声音出来看,原来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们,见到宋都感到惊奇。宋详细讲述了所经历的事情,并嘱咐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外人。”从那以后,对神仙之事,他努力追求,不再谋求功名。长沙郭昆甫解元俊,与宋的长子同年,也曾叙述过这样的传奇经历。
闲斋说:我年轻时游历过湟中,在青海边,水清澈如潇湘,深邃如彭泽,远远望去,波心有一点烟雾,番人说:“那是龙驹岛,周围约千里,比洞庭湖大得多。”后来游览闽地,登上夏门,俯瞰冥海,才发现青海只是个小水池。啊!大水也有常态吗?大得一切都变得渺小;小得一切都变得庞大。把水倒在小土坑上,蚂蚁过来,就像洪水淹没山岭一样自然合适。
太原的一个布客,名叫田辚,相貌俊秀,喜欢吟诵和歌唱。年轻时失去了父母,兄弟也都散了,独自一人。二十岁那年,孤苦无依,亲戚们多不理睬他,颇感无聊。于是他把家产都卖了,得了一百金,前往京城谋生。半年后,他的钱快花光了,因为思念家乡想结婚。打点好行装,准备离开广宁门,恰巧经过菜市口,看见有人在市场处决,挡住了他的去路。田年轻时喜欢逞一时之勇,挤进人群中,伸长脖子,想看清楚。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腰间轻了,用手一摸,发现腰包不见了,显然是被一个小偷偷走了。他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幸好还有一匹驴,就牵着它走进市场,卖了五金。他对结婚的念头瞬间破灭,独自坐在客栈里,思来想去,不知所措,唯一想起了他的姑母嫁给了卫辉,不如去找她?
于是背着包袱上路,要去顺德,日已经黄昏,四周一望无边的野外,空无一人。正想继续前进,忽然看见林间有灯火闪烁,自北而南。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急忙赶去。走近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提着白色的葵花灯,引着一个穿着绿衣红裙的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容貌绝美。田跟上前,离她们只有一步之遥。姑娘回过头来看见了他,催促婢女快点走,田不禁有些心凉。姑娘边走边回头看,似乎很慌张。走了一段距离,姑娘喘着气停下来,对着婢女说:“稍微停一下,让他先走,我们后面跟着,不要追赶他,看看情况再决定。”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像微风吹拂着箫管。田听了,心里感到神清气爽,快步走到路边,向她鞠躬说:“我迷了路,茫茫无处可去,想跟小姐找个地方住一宿,不知可否借宿一晚?”姑娘用手掩面,侧身低笑,对婢女小声说:“这个孟浪人怎么这样!”婢女也咯咯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姑娘才忍住笑应道:“家里有母亲在管着,儿女私事不得插手,姑姑回去告诉她,等她决定了再说。”田点头称是,跟着她们一起走。
走了又有一段路程,终于到了,门户整洁,显然是富贵之家。婢女敲门,一个老妪出来开门,唠叨着责备女儿晚归,姑娘说:“被阿婻缠着,回不来。如果不是婢子冒用娘家的名义,我几乎回不来。路上还遇到一个迷路的人,一再请求留宿,吵吵闹闹不停。我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出门,好像碰到了什么不祥的事情,弄得人心烦意乱一整天!”老妪说:“什么迷路人,擅自跟人家的闺秀借宿?如果遇到老身,我会把他两颗蛋蛋挤掉,问他还敢对着人放肆吗?”姑娘笑着掩住了嘴,回眸看着田说:“你听见了吗?假设已左,希望早点走,别给人家添麻烦。”田左右为难地想走,老妪拦住了他,举着烛台审视着他说:“你的脖子很瘦,牙齿很黄,这是因为你的水土,看你的面色白皙,头发浓密,脚大腿长,很像山西人。你是山西人吗?”田回答:“是的。”老妪说:“那你也是本地人啊。为什么不住在乡里的一张草榻上,暂时留宿一宵,又何必太过拒绝?”
赶紧请他进来,备酒款待,问他姓甚名谁,他说:“我姓田。”老妪说:“我家也姓田。你也是来自太原吗?”他回答:“是的。”老妪接着问:“十八都的田家布商都是同一家族吗?”田微微躬身说:“我是那家的后代。”老妪愕然了,说:“我是你父亲的姐姐。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田吃了一惊,起身握住老妪的手,仔细地看着她的面容,说:“您就是我的姑姑!当我离开家的时候,十二弟兄才十三岁,还没有谈婚论嫁。如今已经将近四十年了,没想到咸阳您会这么壮盛。”老妪感慨地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你父母还好吗?”田也哽咽着回答:“我七八岁的时候,他们就去世了。两个兄弟一起相继病逝。家业凋敝,我至今孤苦无依。”老妪又问道:“你多大年纪了?”田说:“二十岁。”老妪对着女儿说:“他是你表哥。”女儿行礼,田也回礼。老妪说:“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取名秀姑,被我宠爱得很,一事不愁,十八岁了,还是个胆小怯懦的样子。你姑父去世后,家里再也没有男丁了。幸好你来了,足以承担家门的责任,帮我找一个好人家给你妹妹,那我这辈子的事情就算了。”田说:“表妹秀慧这么聪明伶俐,无论如何都不会堕落的。”说完,他用目光看着女孩,女孩害羞地红了脸颊,默不作声地低头玩弄着带子。老妪问:“你娶妻了吗?”田说:“还没有。”老妪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找不到好儿媳。你以前在做什么?”田说:“以前在京城做小经纪,还挺赚钱的,没想到被人偷了,除了一身之外一无所有。我想您是骨肉至亲,一定不会把我当成外人,所以我千里迢迢来找您。”老妪叹了口气。
到了三更,他离开无法留下来。姑姑才叫婢女整理好了,就在厅堂的东厢下了榻。侍候的婢女十六七岁,非常聪明灵活,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秋罗。”于是就叫她秋姐。田问道:“刚才在路上挑灯的不就是你吗?”秋罗说:“是的。”田又问:“你在哪里去?这么深夜还在外面晒露台。”秋罗说:“亲戚来往,我家的主人怎么会知道呢。”然后就准备床铺,拉下帘子剪灭蜡烛,忙着服务周到。良久了还倚在桌子上不走,田说:“秋姐辛苦了,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可以进去休息了。”秋姐含笑踏步,要拉开帘子,但又停下来回头看着田说:“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告诉我。”说完,转眼就走了,心情似乎非常愉悦,田的心也为之荡漾。
第二天,老妪交给田管家钥匙,说:“我有一事未了,久想要去彰德。担心我走后,家里人弱小,会受欺凌,所以一直迟迟未行动。今天可以去了。你们的事情可以放心交给你了,不必多嘱咐。只需耐心等我半个月左右,我就会回来。”田说:“姑姑年纪大了,去彰德路途遥远,担心你独自前往不方便。”老妪说:“孩子,不用为我担心,赶紧备好粮食和年货,明天一早就出发吧。”田用目光看着女孩,女孩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情非常合适。他想姑姑走了,可以与女孩亲近了,于是也不再劝阻。老妪带着一个仆人上路,只留下一个婢女。女孩送母亲去了,叫春罗和秋罗快关门,对田说:“娘走了,家里再也没有人了,在这个门内,你主管;在门外,由你哥哥负责。不要出现什么差错,辜负了老人的托付。”田说:“我只是担心韩寿还在屋里,怕防备不严。”女孩假装没听见,含笑进了屋。
田知道可以行动了,回到房间时,神情恍惚。正在冥想间,秋罗送茶过来,田打开小箱子,拿出绉纱红手帕送给她,秋罗推辞不收,田抓住她的手臂,硬塞到她袖子里,秋罗笑着说:“先生,别做这种坏事,硬要以贿赂讨好人,就像豚蹄祭拜篝火,蚯蚓当鱼鳌一样。你持着这么简陋的东西,却想得到奢侈的东西!”田笑着说:“虽然东西微薄,但心意是真诚的,你不是不懂得接受,为什么故意装作不知道呢?”说完,他突然拥抱了她。秋罗嗤笑着说:“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害羞的男子,腼腆得不像个女子,做事为何总是拖拖拉拉,像露水一样!田说:“强者用力量来征服人,你可以请我吗?”然后推着她上床,逗着她玩笑,秋罗还是含蓄地笑着,表示赞同。情绪还未平复,突然见一个人掀帘而入,田吓了一跳,春罗也来了。她站在门外,点头斜眼,对秋罗笑着,用手指划了划脸颊,嘴里咕哝着,仿佛在装出害羞的样子。田感到错愕和惭愧,不知所措。过了一会,春罗才走进屋,笑着说:“秋妹,娘叫你去了。”秋慢慢整理好衣裳,跟春一起走了。田愣坐在那里,不敢出声,只是侧耳倾听动静。
不知不觉间,听到裙履声,心头不禁跳个不停。过来的是秋罗,还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几乎吓死我了!娘不在,你还安心独自留下吗?此时吓得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无神,强者的人民,也不会像你这样。田说:“别再取笑我了,请问春罗透露了吗?”秋罗掏出一张纸递给他,说:“没有透露,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快看看,娘等着你回话呢。”田摆弄着,心情非常激动,打开看了,上面是一首诗,字体秀美,如同美女的簪花,诵之,得诗一绝:“春云一朵趁风来,有意无心罨碧苔。既有闲情能作雨,何如舒卷上阳台。”田玩味了几次,惊喜地像疯了一样,对秋说:“这是娘给我的吗?”秋说:“这个话越来越奇了,岂是娘所能做的?田说:“那么你稍等,我就带上这首诗去找她。”然后舔毫笔,擦墨润笔,搜索思绪,勉强做出,与前一首韵对,诗曰:“春云一朵趁风来,故意氤氲罨碧苔。白日有情先作雨,夜间打点上阳台。”诗交给秋罗,并如实告诉她,说秋罗可以在其中调剂,会有厚报的。秋罗说:“我一个人穷困潦倒,连换一件布衣都做不到,还许愿给别人。事情紧急时,只能依靠胯下之物,对着人作出丑态!”田本想和她开玩笑,但她已经笑着脱离了。她走后就不再来,茶饭也停了。田心中的疑虑又萌发起来,坐立不安,直到漏下,秋罗才出来,又送了一张诗笺,田展开阅读,也是一首续韵的诗:“坐待秋风出岫来,东墙月已上莓苔。娘家兄妹休回避,例有媪峤玉镜台。”秋罗告诉他:“娘叫你进去了。”田欣喜若狂,洗漱整理后便跟了进去。
他刚一进院门,就看见女子倚在栏杆上等待着,表情非常欢喜。他们摆下宴席,相互述说着彼此的倾慕之情。从那时起,他们就形影不离地待在闺房里。女子好动,喜欢吟诗,诗中多是幽怨之情,田劝她适可而止,担心会引发不幸,女子虽然答应了,但吟咏却没有停止。有一天晚上,他们正对谈着,突然听到春罗在外面高声说:“主母回来了。”两人吓得目瞪口呆,还没下床,媪已经进了房间,见到了这一幕,大怒道:“男女关系不亲密,却坐在一起,这样的情景合适吗?”田惶恐地投地,愿意接受责罚。媪怒视着女子,女子泪水流过双颊,羞愧又不畏惧。媪冷笑道:“留亲下榻,竟成了让贼进门!明明是家里的侄子,表现得也颇为谨慎,所以才毫无怀疑地托付你,出门时不加警惕。没想到亲生的骨肉,才过了半个月,怎么就如此轻率,像野兽一样?现在所谓的少年老成,还能相信吗?事情已经错了,侄子的肉也不够吃了。现在我和你约定,我给你两千金作为本钱,去山东做生意,要志向高远,不能沉湎享乐。如果能赚到三倍的利润,就娶秀姑作为你的妻子,否则我们就不再见面了!”田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额头都要磨破了。
几天后,姑拿出一个金斗,一个玉瓶,交给田说:“拿着这些去卖,能卖个好价钱,可以得到两千金,明天就出发。路上如果遇到熟人,就说是祖上留下的,不要说实话。”田恭敬地接受了教诲,回到房间收拾行装,心中充满着怀念之情,像是嫩芽般苦涩。夜深人静时,秋罗带着女子悄悄出来,彼此相拥而泣,各自有泪水。秋在一旁也跟着哭泣,帮助他们共同哀伤。女子从臂上脱下紫金的饰带送给他,又以诗送别:“愁眉若对空庭月影斜,泪水滚滚别时无尽。他日相见或如梦,记得一树棠梨花。”田将诗卷起,用白玉指环回赠,又和着她的韵味写了一首别离的诗:“月儿已挂树梢斜,无端离别心悠哉。痴情不及游子意,珍惜东风散花开。”女子看到诗,泪如雨下,未及再言,春罗匆匆来报:“主母已起来洗漱,准备送田上路。”女子悲伤不自禁,跪下送别:“走吧,加油,好好保重!如果有了财富,不要忘了我!”说着就痛哭起来,两个婢女搀扶着她走了。
鸡再次鸣叫,媪出来在庭院里嘱咐田:“姑钟和漏都停了,除了这个女子,你已经亵渎了,再无他处可去,你必须照顾好她。俗话说:“三鸡下蛋两个成,你兄弟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你了,难道还可以独自照料吗?姑举目无亲,现在把钱全部交给你,一是防止贼人窥视,二是让你继承先人的事业。将来回来时,如果忘记了,只要在附近的村庄打听卫辉杨家的情况,应该就没有人不知道。”田郑重地答应:“姑母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表妹的。”他接过金斗和玉瓶,心怀忧虑地出门了,心情如同迷茫的孩子,一步步回首。走了约半里路,残月如雾,高树如山,烟草缭绕,院门已经不再可见。
昔去齐鲁,买卖贸易,从夏至秋,利润翻了三番,心想着能有所报答,好的合适的机会来了。于是把所有的资金都换成了黄金,轻装上阵,骑着骡子,夜以继日地奔回故乡。可到了原来的地方,只见春天的树林郁郁葱葱,风景依稀,但故宅的门户却不见了踪影。想起姑姑临别时叮嘱的话,急忙去村中打听,大家都说:“这里只有卫辉杨家的坟墓,已经埋了二十多年了。没有听说有卫辉杨家的宅子。”田大为震惊,再次赶到坟墓所在,果然有两座墓,前面分别立了墓碑,已经半埋在土里,擦拭了一下读出上面的字:“河南卫辉府杨门田家的墓”,另一座上写着“卫辉府杨家女秀姑的墓”。墓宅旁有一棵棠梨树,花已经开了一半,树后还有几座小墓,知道是秋罗等人的埋葬之处。田愣在那里良久,拍着胸脯大哭,终于明白了所遇之人,就是自己的姑姑和表妹的鬼魂。他不愿辜负姑姑的恩情和妹妹的情谊,于是在村中租住下来,聘请了百人修建墓道,种植松柏,筑起墙垣。他又想象着旧宅的模样,在原址建造了一座新的房屋,买了奴仆养婢,自己就住在那里,作为墓道的主人,终身不娶妻,只收妾生子,以继承田家。每逢节日,必定郑重举行祭奠仪式,泪洒而哀悼。当年恩人田茂有一些田地,属于德城,常去征租,与田家的孩子相处,真是谦谦君子之美少年,也是隐居的君子。茂曾经下榻在他们家,因此得以祭拜女孩的墓。他写的诗歌,都被归入了册页以示亲友,我也因此有幸见识到。茂先还有诗赠给田,非常温和,充满了风雅之气。详细内容,此处不再叙述。
兰岩说:我曾读过《西厢记》,对于那位夫人的行为感到十分惋惜,因为家里没有白衣相送的丈夫,就催促张生赶紧上路,还发誓一定能够得到荣华富贵,这是多么不合情理啊!结果杨家的女子任性放纵,导致了私奔;然后又不能暂时留住,还责令田家要赚三倍的钱,才答应了好合,她们的心思只在利益上。天下的女人都是同一样的吗?这既可笑又令人感慨。
季斋鱼说:晋人把钱当做生命,田家的姑姑已经放纵了她的女儿,还要求田去做贩子赚三倍的钱,然后才答应把女儿嫁给他。她的贪婪之心,比起对女儿的爱更加严重。难怪这些老头子们,年纪大了还要去做贩子,一点也不顾念妻女。
固原的柴四,贩卖羊群去磁州,但生活艰难。秋风吹起,他思乡之情愈发迫切,于是决定归途。不料迷了路,误入了一片丛林草莽之中,前进困难,又又徘徊。饥饿疲惫,于是只好放下驴子,继续步行。当时草枯水干,人们只能吃些干巴巴的食物,而且前方有树林,可以找个地方小歇一下。就在他行进的时候,忽然一只兔子窜了出来,驴子受到惊吓,踉跄间踢到了路边的一口井,驴子失足摔下井里,柴四的缰绳也被扯断,没来得及解救,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井里黑暗如夜,泥浆深深,柴四摸索着,却找不到出路,陷入绝境,情绪低落。不过过了一会,一线光透入井底,柴四朝着光亮前进,终于发现了一个石门,他用力推开,豁然开朗。门外景色美丽,细草如茵,花朵盛开,远处山峦叠嶂,近处溪水潺潺,天空湛蓝清澈,一览无余。柴四感到惊喜,立刻牵着驴子朝外走去。走过花丛不远,便发现了一条小路。小路两边长满了奇花异草,全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桃花叶子大如碗,尽管时值残秋,但这里的景色却像是春天刚刚到来。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柴四仍然骑着驴子勉强前行。终于来到了一个村落,清澈的溪水环绕着,绿树成荫,房屋用竹子搭建,看上去就像画里一样。村中的白发黄童和白叟们都面带笑容。他们见到柴四,个个都感到惊奇,特别是他的驴子,虽然纷纷议论,但却不敢靠近。柴四不知其中缘由,只好谦卑地说出自己的困境。一位老者指点他说:“往西边石桥旁,有荀孺子的宅子,他家富有而且待人有礼,你可以去找他。”
柴四照着指示来到了荀孺子的家门口,门口对着着石桥,十分华丽。他敲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人出来应门,询问后让他进去。过了一会儿,荀孺子出来了,他白皙美丽,髭髯秀美,大约四十多岁,穿着古朴的方袍,举止庄重。荀孺子看到柴四带来的驴子,很惊奇地问:“这是什么动物?”柴四告诉他是驴子。荀孺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笑着说:“‘驴’这个字我们在书里看过,现在才见到了。”他邀请柴四进屋,并把驴子拴在庭院的树上,但还没来得及交谈,就急忙叫人过来看驴子。其中有个女郎长得十分美丽,不时地看着柴四,似乎对他很感兴趣,柴四也为之心动。但就在这时,驴子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鸣,众人受到惊吓纷纷散开。荀孺子大笑着说:“这只驴子的形状虽然奇特,但并不会伤人,大家为何害怕呢?刚才听到它的声音,音调还不错呢。真是个特别的动物。”于是他邀请柴四留宿,并派了两个仆人服侍他。
在那儿住了几天,柴四趁机向女郎打听情况,但她只是笑而不答,然后离开了。过了一会儿,荀孺子出来了,对柴说:“听说你问起我的女儿,想必是有所图谋吧。”柴四害羞地汗流浃背,连忙道歉说:“只是不经意说了一句,并没有别的意思,幸予谅解。”荀孺子说:“你可曾听说过韦娭光的事吗?”柴四说:“我小时候只是做小贩的,没读过书,哪里知道什么故事。”荀孺子说:“那位韦娭光,精神饱满,胸怀豁达,懂得享受人生,乐观进取。她能够搏击风云,游走于天地之间。她与仲鉴一见钟情,最终成了夫妻。今天的情况,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吧。如果你不嫌弃山野之人,我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你。”柴四听到这话,喜出望外,虽然有所推辞,但毕竟没有拒绝。荀孺子便要求订婚,柴四掏出一根紫金条和两枚金块送给了他。荀孺子说:“光是这些已经足够了。”然后他问柴四平时的职业,柴四回答说:“贩卖羊群。”荀孺子吃惊地说:“你已经做了几年了?”柴四回答说:“是我父亲做的,我接着做,已经是两代人了。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小康。”荀孺子面露忧色,说:“你并非仁人,岂能娶我女儿?”柴四说:“虽然是贩卖,但并没有杀生,应该不算有罪吧。”荀孺子说:“虽然你没直接杀羊,但因为你贩卖,羊也因此而死,难道就没有罪吗?”柴四请求改行,但荀孺子说:“你家已经做了两代贩羊的生意了,死了多少羊呢,罪孽已经难以弥补,现在想改行也已经太晚了。”于是他收回了订婚,留下了驴子,并赠送了柴四一锭金子,然后让他离开。柴四非常后悔,但又不敢争辩,默默地背起包袱离开,租了荀家隔壁的房子住下。本想着回家,问路向人,但没有人知道,心情郁闷,幸好房东没有催促房租,每天还供应两餐,没有缺乏。柴四喜欢这里的环境,人们淳朴友善,因此也就安心了。
有一天,听到邻居们传说:“荀孺子的女儿嫁给了鲍处士家,今天是迎亲的日子,你们要不要去看看?”于是整个村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涌了过去。柴四挤在人群中,看到彩旗前导,华丽的马车跟随在后,穿着鲜艳的衣服,头戴鲜花的人们簇拥在鱼轩周围。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装饰华美的驴子,有个英俊少年骑在上面。大家说:“骑驾这只奇兽的,是鲍家的郎君,也就是荀家的女婿。”柴四看到后心生妒火,突然冲上前阻挡道路,问为何抢夺了我的驴子。众人见状又惊又怒,纷纷聚集起来,用马鞭抽打他。柴四顶着头衔着牙,一步不肯退。荀孺子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看到柴四发怒地说:“牧羊的小子,你竟然敢扰乱我的大喜之日?”立刻命人抓捕他。柴四滚到地上大声呼喊:“今天要断腰陷胸,怕个什么缚!”众人无法决断,于是将他送交官府,官府偏袒荀孺子,以诈骗罪名定罪,鞭打了他三百下,流放五百里,然后放逐到边疆。
吏官负责着开闭关口。柴在关口呆了一个月,却没有一个人出入关门,感到异常寂寞。有一天,吏官因事外出,嘱咐柴要小心保管好锁钥,不要随意窥视关外。吏官一走,柴见机便打开了关门逃跑。刚刚出了关口,景色顿时变了,而且变得异常寒冷。他跑到黄昏时分,来到了一个村市,问问路人,得知是湖南某县某村。询问日期,得知是某年十一月某日。柴大吃一惊,因为离开他坠井的地方已经有一千多里远了;按照坠井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他连夜回到家,家已经易主了。他四处寻找亲友,却发现他们都已经迁移流亡了。唯独有一个季弟还在,但现在已经贫困,只能做酒家的佣人,须髯已经长得像戟一样长了。他展望先人的墓,但家宅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松柏成了樵夫的柴。他捶胸长叹,将贩羊剩余的钱财全部给了弟弟,然后离家为黄冠,四处游荡,不知所终。
闲斋评道:掉入井中,进入了洞天仙境,柴的命运从此与神仙有了联系。但因为贩羊的缘故,他即刻脱离了仙籍回到了尘世,贩羊者可由此观照。孔子说:“初次制作木偶的人没有后代,是因为用来模拟人类而被使用的吗?这不是仁人的心啊。何况贩羊两世,不仁的人又有何比之甚者?古人非常慎重地选择职业,如今世间的谋生之道有很多,为何要做渔夫、猎人、屠夫呢?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宁可成为驴,也不愿成为柴。
兰岩评道:选择不仁的手段,就得不到仙缘。一次跌倒十几年,才能再次踏上人世,难道不应该谨慎吗?难道不应该警惕吗?
姚壮行,字植之,出自名门望族,被邀请加入甘州提督李公的幕府。幕府内的园林景致非常优美,楼阁、池塘广阔而幽深;绿树成荫,其中不乏百年古木。时常有鬼魂现形,到了黄昏,人们都不敢靠近。相传在康熙年间,某位提督每次杀人就埋在园子东夹壁中。至今白骨和髑髅仍然存在,植之完全不知情。
一天傍晚,植之独自漫步园中,使馆中的仆人去购物,他想欣赏秋月。主人李公也是个豪爽之人,正好拿着酒盒过来找他,于是两人在亭子边上坐下,湖水山影相映。另外邀请了两位同僚,一起举杯共饮。过了三更,两位同僚已经醉倒,呕吐不堪,各自被搀扶回了睡处,主人也扶着醉酒的人进了内室。
姚壮行虽然只有半醉,却独自站在回廊上,抓着头发看着月亮,突然看到三个人站在池塘旁的树荫下。姚问是谁,但三人一言不发,影子却朝东边移动。姚以为是幕府中的仆人在玩弄他,生气地责骂。但两人仍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在责备他声音太大。姚想上前询问,于是绕到回廊外,离开数步,但两人却不见了。姚才意识到他们可能是鬼魂,连忙呼唤仆人,但仆人不在身边。姚非常恐惧,匆忙走出园子,却误入了岔路。花丛深密,秋草茂盛,这时风声鹤叫仿佛成了敌军,一只鞋脱落在泥中,他来不及捡拾,赤着脚跑出去。忽然来到一废弃的轩子前,前面有三个人坐在栏杆上,姚急叫“救命!”但三人没有回应,只是发出悲伤的声音。他惊恐地看着,发现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无头,女人浑身是血,都赤裸着坐在那里。姚疯狂地叫着逃跑,摔倒数次,幸好使馆的仆人提着灯前来找他,拉他回了室内。他病得很厉害,做了两个月的梦,才渐渐康复。
兰岩说:断头残尸,多么惨烈的景象;想象着黑暗的地狱,不知有多少人了!世上掌握兵权的人啊,希望不要随意草率夺人性命,只是贪恋杀戮。
在京山,有个富人叫许翁,他家世代居住在皂市阳桑湖畔。他为儿子娶了一位乡宦家庭的富豪女子,嫁妆十分丰厚,是全乡羡慕的对象。有个叫杨三的小偷,盯着他们家半年了,但因为许家的防范森严,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有一天,许家的儿子要去京城赴考,许翁亲自送他上路,希望他能在成均馆学习好,以便有所作为。杨三趁机而行,夜晚潜入了许家的内室,躲在暗处等待。当时新娘子已怀孕,不喜久坐,二更时就已经入睡了。只有两个婢女陪伴在旁,点着灯做着手工。好一会儿,她们才关上门各自准备睡觉,把灯移到了桌子上,亮堂如白昼。杨听见了呼噜声,知道她们已经熟睡,打算动手偷窃,却突然看见房门自己打开,一个人掀帘子走进来,眼睛深陷,鼻子高挺,黑胡须盘绕在脸颊,背着黄布袋,相貌邪恶,令人毛骨悚然。杨暗中觉得事情有蹊跷,决定屏住呼吸,偷偷蜷缩身体,观察他的行动。
那人扫视了房间,从怀里掏出一枝香,点燃了灯,插在两个婢女的枕边,然后站在新娘的床前,挂起蚊帐,掀开绣被,用指头戳着新娘的背。新娘本来脸朝里睡着,正处于梦乡之中。那人闭着眼睛,嘴里喃喃自语,似乎在念咒诅,然后用手指戳了新娘背三下,新娘突然惊醒,赤身跪在他面前。那人打开布袋,拿出一把小刀,剖开了新娘的肚子,取出了胎儿,再剖开胎儿的肚子,取出了心肝,放进了一个小磁罐里,然后塞进布袋里,背着袋子离开了房间。新娘的尸体躺在床底下。
杨看到了这一切,惊恐愤怒,心想着这种罪恶行径怎能容忍,感到一阵灰心丧气。他跟踪着那个人,看他经过了几道门,每一次都是用手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毫无阻碍。最后到了村口的一家旅店,门半掩着,那人侧身走进去,门就关上了,还听到了锁上的声音,杨知道这是妖人寄居的地方。由于想到那人是伪装成行客,想必不能从门外出去,于是他在店檐下歇息,坐等天亮。
清晨鸡叫时,店门再次打开,那个人背着袋子走了出来,杨急忙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说:“客人请稍等,有要紧事情要跟你说。”说着,把他拖进店里,高声喊道:“主人快来,我已经抓住了妖人!”那人大吃一惊,拼命挣扎,杨却抱得更紧。不一会儿,客栈里的人都惊醒了,主人也赶了过来,围着问事情的原因,那人说:“我是四川的蜡客,打算去江南,今天一大早就出发了,不知道这位兄弟为什么突然纠缠我。”杨说:“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只要检查他的布袋,就有证据了。”众人都同意,打开布袋查看,里面果然装满了许多小磁罐,他还想打开罐子,那人却慌张地抱住罐子喊道:“罐子里的黄白可是我一生的衣食啊,你们为什么要打扰我!难道想抢我的财吗?”大家都生气地说:“明明白白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会抢你的财?胡言乱语,显然心怀鬼胎!”主人挺身走了出来,说:“有事没事,我一个人承担,先打开看看,别多说废话!”于是夺过一个罐子打开,发现里面装满了鲜血,一股腥气扑鼻而来。倒出来仔细查看,全是小孩的心肝,一共有七个罐子,还有三个是空的。众人都吓坏了,询问他是哪来的,杨说:“他肯定不会承认,请让我代他说明。”于是杨讲述了夜间发生的事情。众人大吃一惊,说:“纣王虽然是天下之尊,剖开孕妇的肚子,也是不可饶恕的;你们这样的人,伤害胎儿,更是丧心病狂。如果不是上天多生,托付给了普通人,那我们乡下的孕妇和小孩,都会遭殃了。”于是大家义愤填膺,纷纷挥起老拳。
主人担心他们打死了人,赶紧想要制止。那人忽然闭上眼睛大喊一声,大家的拳头到处乱舞,却好像打在木头和石头上,指节都磨破了。主人大吃一惊,匆忙提起一个罐子,从他头上倒了出来。那人连连叫苦,说:“算了!算了!不用这么多了。”大家又开始殴打他,主人说:“小事不忍则乱大谋,万一打坏了,谁来承担责任?不如抓起来送去县里,国法自有裁决,听官断案也行。”于是把他送到县里,许家的男女已经在那里了,杨又把事情述说了一遍。许家的妇人伤心地哭着说:“凶犯已经抓到了,我不忍心再到公堂上,让官家闺秀们看见我的尸体。”妇人的家人感受到她的话,也都放弃了诉讼,一起驱车返回。县官细细询问之后得知了实情,原来是白莲教的妖人团伙,取小孩的心肝,也是行邪术必需的物品。在湘汉一带,孕妇被剖开的案例很多,直到这次才揭露了其中的原因,还有他们的团伙名字、姓氏和相貌等。陆续捕获了这些人。审讯结束后,把那个人在市场上处以绞刑。杨受到了二十杖的鞭刑,还获得了五十两银子的奖励,因为他揭露了这个犯罪行为。
兰岩说:邪术杀人,残忍至极,天人共愤。最终通过利用别人来揭露他们的行为,也是一种聪明的做法。否则,引起诉讼结仇,让许多人受到牵连,又怎么能在一夜之间雪掉新妇的冤屈呢?
新建阮龙光,坐上公车来到都城。本打算到繁昌曹县,但途中遇到大风,只得匆忙地将船只停泊在偏僻的港湾,停在一片荒凉的塘边。过了午夜,风停了,明月挂满天空,周围停泊着十几艘船,上面都坐着一些巫巴客,他们吹奏着神秘的箫,燃起夜色里的篝火,喧嚣声不绝于耳。阮受不了这样的喧闹,便独自登岸寻求安静,同船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行动。
他信步走到一块巨石旁,靠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他隐约听见堠下有人低声细语,他看去,只见八九个人围坐在沙滩上,相隔不过十几步。阮以为他们是巡城的士兵在夜间值勤,所以才在这里歇息,起初并未在意。夜深了,江山静寂,他们说话的声音清晰可辨。其中一个老人带着晋音说:“一眨眼又是一年了。黄六爷父子尚未来时,我们与耿先生、薛三哥、金大嫂、宋姑娘,每晚都会聚在这里,有时聚在一起喝酒,那时薛三哥还经常去捕鱼,总是把船系在渡口的枫树下,金大嫂喜欢偷看他篮筐里的小鱼;耿先生一个人守着鱼篓,始终不肯动筷子。我们都笑他。”接着有人用吴音说:“不要诋毁人!”接着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哭泣声。又有人说:“有一个人在角落里,全场都不开心。记得过去泊在这里时,受到了楚人的困扰,金家的嫂子也没有能逃脱。那时耿先生孤独无助,真是可怜。”有人嘲笑道:“他接受了赵抚台托办的贡物,全都送到了何楼。李总戎让他写碑文,全都是拾来的。诗句不通顺,字眼也不准确,只是随便凑合。每月领取的黄金一百两,每日市场上购买的肉两斤,但还是诱使人投诉,险些被绳之以法,忧愤怨贱,像个囚犯一样受到限制。现在他受冤居于阴间,还算是保全了四肢。不再说‘楚语’,而改说‘吴音’。薛三哥一生困顿,漂泊半世,用鱼换酒,历尽艰险。耿先生酒劲上头,固然如此,但还想到了奇兵从何而来?书生们做事迟钝,已经不足以为教训了。再说耿先生仍然沮丧叹息,总是想着旧债和过去的恩怨,这表明他仍然有着不安的心。所谓不计较小事的人,也到了这种地步吗?”不一会儿,少年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接着有人唱歌,声音如丝绸一般流淌。歌还未唱完,大家纷纷发出感叹声。阮这时才意识到遇到了鬼。他在恐惧和惊慌中,看见一盏灯从远处逐渐靠近,它安静地停在树根和石头下,发出轻轻的啪啪声,绿色的光芒如同豆子般闪烁,转瞬间整个地面都被照亮了。阮非常害怕,浑身毛发直竖,匆匆忙忙地回去,步履蹒跚。他发现月色变得朦胧,双眼模糊不清,整夜奔跑,筋疲力尽。直到东方天色渐亮,他才像是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依然坐在树下石边,距离原地没有移动。他感到恐惧和迷惑,最终倒在地上。船夫一大早来找他,找了他的踪迹,扶他上船。阮讲述了他昨晚的经历,有人说:“这是鬼打墙,不足为奇。可怪的是,上个月有凤翔黄监生父子在苏州贩卖符帖,船就在这里翻了。鬼所说的黄六爷,以及提到的秦音老人,应该就是他们。”阮继续入都,担任咸安宫的教习。我曾经听他亲自述说过这段经历。
兰岩说:阮在途中遇到鬼魂迷惑,这种情况也并非罕见。但我从未听说过如此详尽的对话,几乎就像亲眼目睹一般清晰。
宗室中的某位王子,名叫向问亭,在他还没有袭爵的时候,家里有一位姓王的塾师,教导他已经有好些年了。这位塾师时常玩弄一些戏法,颇为神奇;偶尔一次表演,便逐渐为家人所知。有一天,他和亲朋好友夜间喝酒,客人说:“这时候能喝到新鲜的鱼汤该多好啊!”王子说:“太容易了。”于是找来一个篮子,命令客栈的仆人拿着,闭上眼睛绕着地走,仆人一边走一边做捉鱼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王子说:“停!抓到了。”果然在篮子里捉到一条鱼,有一尺多长,摆弄着篮子里。把它烹煮后,味道极其鲜美,众人问仆人这鱼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答:“在水里摸到的。”有人又想买些菜肴,王子就拿钱放在篮子里,又让仆人闭上眼睛去。结果篮子里出现了更多的食材,烹饪出的美味,就像第一次出锅一样,让人嘴唇边泛起热气。类似这样的事情,不一而足,愚者惊讶于他的神奇,智者只是觉得他掌握了搬运的技巧而已。
过了一段时间,王子突然患上了痨病,日渐消瘦。换了数十个医生,各种药物都没有效果。他的亲戚朋友来探望他,进来的时候相互安慰,出去的时候则共同商议,认为他的病无法治愈了。他的母亲某福晋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日夜焦虑,连睡眠和进食都不顾。有人说王子的病不是普通医生能治好的,馆中的王先生懂得一些玄妙的法术,如果福晋能放下身段求救于他,他一定有办法。福晋认为有道理,于是让内监请了王先生进来,泪流满面地向他求救,王先生却坚决拒绝,认为自己无能为力。福晋跪求不已,声泪俱下。王先生让福晋起身,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移时未决。福晋再次恳求,良久,王先生才答应,说:“明天我会有办法救他。”说完便匆匆离去,并吩咐仆人说:“不要打扰我的睡眠,等我自己醒来。”然后就拉起被子躺下,姿态如同死去的人一般。
王子的山陵在某处,是他祖茔。当夜已过午夜,守陵人看到有人直接从甬道径入宫门,经过审查,发现是王先生,大为惊愕。心里暗想王先生明明在城里,深夜来这里干什么?正思索间,又看见殿上有人出来迎接,身穿龙褂,向王先生行礼,把他引进殿内,上下左右互相敬重,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王先生也有所言,但由于距离较远,听不清楚,只能偷偷躲在窗边窥视。不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有人严厉地呵斥殿内,看见侍卫很多,护送着一位王者进入,容貌华丽,气度威严,衣着都不合时宜。王先生和殿上的人快速迎上去行礼,一起进入殿内坐下。王者居中,王先生居左,殿上的人居右。王先生起身坐下好几次,似乎代表殿上的人提出请求,王者没有说话。不一会儿,突然听到一片喧闹声,看到一个人赤身裸体,手拽着一个人的头发,边打边走,两人跪在台阶上,仔细观察被拖的人,原来是王子。殿上的人快步下台阶,向那人哀求求情,屡次叩拜,但对方始终不肯放过。殿上的人泣不成声,走回殿内,王则跟随而下,悄悄凑近对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但对方似乎并不答应。王者走出殿,站在阶下,再次开口劝说。最终,对方无奈,才放开了手,伤心地离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凄惨。殿上的人向王者和王先生深深鞠躬道谢,显得十分感激。过了一会儿,王者离去了,王先生也跟着走了,殿上的人送他们到门口,然后返回殿内,恢复了寂静。
第二天进城,详细描述了前一夜的情况向福晋汇报,说:“小爷的病应该快好了。”福晋并不急于相信。但没过多久,王起床后,走到福晋那里告诉她:“昨天为了王子的事,费了很大的力气。原来王子的祖父在世时曾经误杀了一个渔夫,渔夫向阴间控告,阴间判决先王的嫡子应该被处死,王子就此断子绝孙,以赎渔夫之冤。我感激福晋的真诚,竭尽全力游说,才得以暂时免去了王子的灾祸。但是夙仇未解,还需要进行法事超度,方能解脱,希望福晋不要忘记!”福晋感谢之情,深如往常。王子的病果然痊愈了,从那时起,合府的人都像对待神明一样尊敬王先生。
一天,王子约王去西山游玩,夜宿山中畅谈,忽然看见一个黑影,比牛还大,慢慢地向他们走来。王见状大惊,急忙吩咐说:“我知道了。你先走,到某处某潭下等我,我就要去了。”那东西急忙离去。王子大为震惊,询问此物为何而来,王叹了口气说:“我因为不自律,总是自作聪明,现在这东西要与我一决高下,这是我的厄运。此物法术极其精湛,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不与他一战必死,与他一战也必死,我无法不与他一战。请王子准备好棺材和被褥,明天就在潭边收拾我的尸骨吧!”王子大为惊慌,力劝他不要去。但王说:“这是无法逃避的,我就应该去。”说完,叹息着就走了。
王子心里难以释怀,暗地率领十几个家人,赶到潭边查看,却没有找到任何踪迹,只听到芦苇中奔腾的声音,或者看到白光交战,闪烁不定,像是数百支金戈铁马在交战一般。听得这些声音,胆战心惊,见到这一幕,毛骨悚然,直到鸡叫声响起才渐渐平静下来。天亮后去看,发现黑物倒在地上,满身都是箭伤,一动不动;而王则赤身躺在潭边,连头发和眉毛都被剃光了。他们把他抬回去,足足一夜才醒过来。经过细致的询问,才知道那杀人的剑,竟然是由头发眉毛化成的。
王子每次提起此事,有见识的人都认为他是剑仙的门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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