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赛博朋克酒保行动》为例，浅谈对白创作中的技巧方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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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闷的常规之中，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
我想从一切之中暂时解脱，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重组自我。仔细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
…

但我已经意识到了，毫无目标的狂奔是更糟的。
而且，当我保持每次只处理一件事的时候，我一直都做得很好。

所以我会一直这么做下去，直到我了解到自己想做的事。

▎写在前面的话
本文又名： 对白苦手如何按自己的理解研习《如何创作炫人耳目的对白》中的对白技巧-3 

本文的技巧和方法总结自詹姆斯·斯科特·贝尔的《如何创作炫人耳目的对白》。 
本文创作的初衷是研究对白创作技巧，并应用在游戏剧本生产中。原书内容主要从小说、剧作角度出发，对游戏相关的应用并没有提及，但因为我自己很感兴趣，并且相信内容创作有共通之处，所以本篇（系列）文章将以《赛博朋克酒保行动》为实例，来分析和总结书中教学的对白技巧。
* 本文全文涉及剧透，请注意避雷 *

詹姆斯·斯科特·贝尔本人是一位美国畅销书作家，惊悚小说作家兼写作指导，他出版过20余部小说，2000年凭《最后的证人》获得基督教小说奖，《图书馆周刊》称赞其为“悬疑大师”。他本人出过一系列写作指导书籍，其中就包括这本讲解小说对白技巧的《如何创作炫人耳目的对白》。
全书是共计7章，其中前三章内容已经在本系列第一篇提及：
以《赛博朋克酒保行动》为例，浅谈对白创作中的技巧方法（一）
第一章 --- 完善手稿的最快捷径
第二章 --- 对话是什么……而又不是什么
对话是什么
对话不是什么
第三章 --- 编织故事：对话的真正艺术
故事信息
展示人物
奠定基调
设计场景
传达主题
第四章和第五章的内容则在本系列第二篇中提及：
以《赛博朋克酒保行动》为例，浅谈对白创作中的技巧方法（二）
第四章 --- 针对对话的训练
声口日记
出声
改写电影脚本
即席表演
单纯练习
第五章 --- 加强对话中的冲突与张力
记住那些议程
深入更多的争辩
搭设障碍
忧惧因素
本篇则会覆盖第六章的部分内容：
第六章 --- 塑造精彩对话的技术秘方
编排
倒转显而易见之事
潜文本
廉价香槟法
家长，成人，孩子
屈弯你的语言
从鼻尖上下来
压缩
别忘了沉默
在对话的进程中控制步调
宝石与香料
后续会陆续写新文章提及的内容：
第七章 --- 对话写作中的十大议题
标点
引语源、副词、动作标签
背景故事
内部对话
实验
咒骂
主题式对话
喜剧调剂
旧时期对话
结合个人和译者的总结，可以将全书的内容分为四大部分：

Part.1 Start Here：理解议程与矛盾冲突
第一部分说明了议程（agenda）是什么，以及其如何在对白创作中应用。

Part.2 Warm Up：对话写作的重要性和理论构想
第二部分举例说明了对白的重要性、什么是对白、以及对白的作用：编织故事。

Part.3 Tips：提高对话写作的训练方法和技术秘方
第三部分列举了一些针对性的「训练方法」和「写作技巧」。

其中「训练方法」主要关于平时我们如何开展训练，而「写作技巧」则可以理解为两部分，一部分偏向于「如何将已有的对白做优化调整」，另一部分则更适用于「创作新对白的过程」。

总的来说，全书内容很多，不过本身的知识和技巧要点其实已经在最开始放出来的脑图中总结了，本系列文章则是基于基础要点，结合游戏进行举例展开。

▎编排
 ▋▎编织精巧的角色和角色关系
编排，创作对话最开始的一步。
对话并不是凭空发生的，它在两个或者多个角色之间碰撞，像化学反应一样根据对话人此时的心境、想法而不断改变。
在本系列的前两篇中，我们已经知道了设置「议程」的重要性，知道了如何在戏剧对话中设置角色不同的「议程」为对白增色，而当我们面对一张空白文档，准备下笔创作对白时，我们要如何开始呢？
不妨问问自己：我会如何开始呢？
我个人的话，会先思考对白发生在何时何景，此时对话的几个人是什么关系？他们分别是什么性格？各自有什么故事？此时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他们的议程是什么）……然后再思考，按照他们的性格特点，谁会先开口？具体说什么？用什么语气说？说话的时候情绪如何？……
发现了吗？开始创作对白前的思考，往往会回到角色本身，或者说，角色阵容上。
这样的思考就是编排。你得先有人物，才能有对白。
真正的起点是创造出一套彼此不同的人物阵容：这样一来，就永远都有产生冲突和张力的可能。
 ▋▎编织的四个步骤

如果两个角色性格十分相似，你会发现他们很容易说相同或者类似的话，因为他们也许因经历、性格相似，对事情有类似的表态，所以在相同处境下发言的内容就会相近。
让我们来看看《赛博朋克酒保行动》里的人物阵容清单，给每个角色一到两句话描述：
Step1.列一个人物清单，给每个人物一到两句话描述

Step2. 回过头检查一下，确保每条描述都是与众不同的。
*“每条描述都是与众不同的”引述自书中作者的原句，我个人理解倒也没那么夸张，重点在于角色之间的差异性。逐个审视每个角色，确保这些角色们的描述是独一无二的。
1～2个特征相似是可能的，但如果两个角色的全部描述都非常近似，那么他们的语言习惯和表述方式就很可能趋同。（比如都是两个不喜形于色的人，他们各自具有的其他特点是不同的，这也能促使他们成为彼此不同的人）。
Step3. 给每个人物赋予一种怪癖，这种怪癖对其他至少两个人物来说是格外恼人的。
增加怪癖这个思路是很有趣的，毕竟每个人可能都有那么一两个有趣的怪习惯。
是否每个人的怪癖都一定要“对至少两个人物来说是格外恼人的”，这个我觉得可以具体根据人设和情境考虑，如果一些合适的角色有这样的怪癖，一定会让他们和其他人之间的对话精彩不少，但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怪癖就稍显刻意了，可能会让整个剧本/演出更像是情景喜剧。
（反观《赛博朋克酒保行动》，它的角色们也不是每一个都有“至少对两个人物来说是格外恼人的”怪癖，但是它的确存在于一些角色身上，让人印象深刻。）
那么让我们来看看《赛博朋克酒保行动》中一些角色的“怪癖”：
首先，Jill：

她幼年时受魔术表演和电视节目的影响一直希望成为“腹语演员”，养成了代入到身边物件并假装是他们说话的习惯。

这种和人设及形象截然不同的“怪癖”会意外地给角色增色，一方面迎合了游戏玩法和机制，另一方面也给角色间的对话增色不少。

在Day6酒吧街上事发之后，Dana送Jill回家，两人一起在阳台喝酒闲聊的时候Jill就不小心脱口而出：

再比如Dana：

和她“喜欢”且擅长把自己卡进各种东西里的怪癖：

Step4. 把这些人物随机匹配，写几个“练手场景”
《赛博朋克酒保行动》很迷人的一点就是，它塑造的角色们是如此与众不同，各具特色，以至于我们将他们两两放在一起，都能得到令人意外的惊喜。

这就是编排的魅力。
用做饭来比喻的话，某种意义上编排大概就像是买菜（？），并不是说不好的菜就做不出好吃的饭，但好食材和挑选食材的好技巧总归是好的，就像编排一样。
 ▋▎额外补充
补充一点，其实在设计角色进行编排的时候，可以一起思考思考角色说话时喜欢提及的词汇。比如《权利的游戏》里小恶魔提利昂的台词中会大量提及“父亲”。《赛博朋克酒保行动》中的角色其实也各自有自己的说话风格。

▎倒转显而易见之事
 ▋▎审视对话，改掉那些“显而易见”的对白
在对话场景的推进中，时不时地暂停片刻。看一看你已经写下的对话，问问自己有没有哪些是“显而易见”的。有没有哪些东西是读者预料到人物会说出口的？
如果有的话，把它翻转一下。
审视对话是必要的，我们时常会不自觉地让角色说出一些其实读者已经能预料到的、毫无惊喜的对白，其实那些台词本身的含金量并不高，如果过多地出现这样的低含金量对白，可能会拉低整段对白的质量，所以适当地调整是有效的。
 ▋▎“随机数小游戏”

这里詹姆斯提供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思路：
选一段自己的对白，通过随机数找到某一行，然后再选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或者台本，随便翻开一页，找到那一页上的第一句对话（如果当页没有，可以继续往后翻看，直到遇见对话为止），用那句话替换自己的对白。

听上去很神奇，但据说这种方法会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会给人提供很多出乎预料的灵感。这里图文形式列出了詹姆斯自己修改自己小说的例子。

让我用《赛博朋克酒保行动》的对白来试试…

▎潜文本
 ▋▎在台词下隐藏信息                
当你创作一个场景时，你的文本是浮在水面上的。那是读者能够看到的东西。但是在水面之下，还有一块巨大的不可见的冰块。没错，那是冰山最危险的部分，也是悬疑之所在。
大多数潜文本都应如此运行。换句话说，场景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比眼前所见的要多得多。
即使不知道“潜文本”这个专业术语的人也应该会对此深有体验，有的时候，我们在接触文学作品中通过一些角色的台词，结合我们的经验、共识和情感认知，自己揣摩出了台词背后的深意，这种自己悟出来的体会往往比创作者直接拍脸更令人印象深刻。
有很多信息都可以自然而然地编织进潜文本中，角色之间过去的关系与现在的矛盾，角色深藏的秘密，丰富的经历和背景故事，以及这个角色恐惧的、奢望的以及渴求的事物。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书中的例子，即使不了解故事背景，这样短短几句话也能让人联想到一个有故事和过去的硬汉：
“放轻松，爱尔兰人。”我说，“再喝两杯。别再为我操心了。”
“总要有人来为你操心吧。”她说。
“谁说的？”我告诉她，“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人。
 ▋▎人物关系网
詹姆斯在书中推荐了他觉得十分有用的潜文本生成工具：人物关系网。

拿出一张空白的纸（我发现用纸笔做这件事更容易（非常赞成！）），在一个粗圆画出的圆圈里写下所有主要人物的名字。
接下来，在人物和人物之间连线。问自己：
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完全陌生的人吗？
这里面有没有一些过去建立的联系？
这种联系他们自己知道吗？
是只有一方知道，还是双方均浑然不觉呢？

（虽然个人觉得这一步其实应该在做人设时就考虑好，但在具体创作对白的时候，可以按照这个思路反思，再去看已有角色设定，也许还能增补调整，找到灵感）

在这个联系上，多费点功夫，看看能发展出什么。如果你能由此想出什么有趣的事，这可以为你有关这两个人物的场景提供大量的潜文本。同时这还能为你提供一些情节方面的素材。

然后，在另外两个人物身上，重复这些操作。
如此反复继续。
这项操作，你愿意做多少次，就做多少次；想理出多少人物关系，就理出多少。当然，不可能每两个人物之间都有联系。但是通过这种方式，你能为你的小说头脑风暴出大量的绝妙可能性。

而且，作为结果，你笔下对话的脉络中也会渗入潜文本之中。
 ▋▎“冰山”之下的内容
基于人物关系网，我们可以很自然地把潜文本编织进对话场景中，而这么做的前提正是因为我们作为创作者知道了一些读者/玩家不知道或其他人物不知道的事情。
这些事情包括但不限于：
秘密、过去的关系、丰富的背景故事、惊心动魄的经历、生动的记忆、恐惧、希望、渴求。
让我们来点《赛博朋克酒保行动》里的例子：
秘密

过去的关系

丰富的背景故事

Gill表现出的镇定、反应迅速、过人胆识和勇气真的会让人联想很多关于他以前的经历，想象他经历了什么，普通酒保没法说不假思索地面对爆炸说出”如果我发出尖叫，立刻封锁酒吧的门”这种完全不顾自己安危的话吧……
而Jill的反应感觉甚至是见惯了并且知道Gillian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好一个“路上小心”，换我的话可能就写成了“诶？等等…”之类的台词了。
比如Donovan的台词很早就暗示了他是德国人或有过长时间德国生活的经历：

惊心动魄的经历

当Jill给Jamie上他点的Marsblast（火星爆破）时，Jamie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他意味深长的感叹让人忍不住联想他作为前雇佣兵现杀手曾经经历的过往。

同样是Jill和Jamie的对话，当Jill为Jamie上一杯名为Mecuryblast（水星爆破）时，他会聊起Mecury与“水银”这层含义的联系：

Betty和Deal来酒吧和Jill聊起无聊的恶作剧时，两个人短短的几句话也揭示出了Betty惊人的过往经历：

生动的记忆

恐惧
最有意思的一个例子来自于Gillian看到被女武神头盔卡住的Dana的一幕：

希望和渴求

Donovan这个让人讨厌的典型角色的内心深处 ，是否还保留着得到真正认可的渴望呢？

Ingram来到酒吧的时候，会突然突兀地问Jill是否会撒谎（原句是另一种表达实在是不太好过审核就不截了）：

从这些对话里，我们能隐约推测出Ingram似乎试图让自己活在谎言中，为了某些……他不愿意轻易告诉别人的渴求。
而随着后续的对话，我们能从那些只言片语的台词背后读懂他真正渴望的东西，哪怕那些东西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之所以对一些角色印象深刻，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和冥冥众生一样，都各自被困在自己的人生囚笼中，渴望而无望地追求着某样或许能得到、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得不到的东西。但正是这样的挣扎和渴求，让他们人性的一面熠熠生辉。

其实我第一遍自己玩到这里的时候对Kim很不喜欢，觉得她歇斯底里、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完全没有任何逻辑沟通的能力……直到后面，意识到Kim这个时候其实是自杀未遂，侥幸被Dana捡了条命回来。
而且她竟然在Donovan这种不可理喻的极致爹味pua大师下当临时工，还被一堆堪称职场茶的同事无效内卷，被榨取工作价值被当透明人……
再回看Kim的这段发脾气的话，才理解了这段台词背后的深意。

▎廉价香槟法
让对话自然而然地发发生。
让对话漂流起来。把你的话匣子启开，浇在纸页上。
“廉价香槟法”这个名字是作者起的，它本质上就像是一种即兴表演或者练习，这种方法鼓励创作者抛弃一切规则和书写逻辑的束缚，即兴地在脑海里演绎和想象那个对话发生的场景，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这种方法是基于大量阅读和练习基础上的，虽然它叫廉价香槟法，但其实一点都不廉价。
做这件事的时候，不要使用引号、出处或者动作节拍。
你要明白并且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这段对话中的大部分，最终都会被你砍掉。不过没有关系。写这个花不了你多长的时间，而且它本身也是一种很好的写作训练。
而且，在这一过程当中，你会找到真正的台词、情节的起伏和冲突点，以及其它一些你在别处无从寻觅的小说成分。

最后，出于篇幅的原因，后续的方法论实在是写不下了…留到下一篇文章继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