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落?确定不是网名么?”我食指戳着简历上的名字问。
“如果他没用假身份证的话,应该就是叫这个名字。”牛胜男回道。
实不相瞒我觉得这名字有点晦气,感觉他爹妈就不想儿子好好活着似的。而且叫这种名字的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难道不会笑场么?“大家好,我是南宫星落!”我想象着新人自我介绍时的样子,没绷住笑了出来。
今天上午新人入职了,我的领导齐东强亲自把他领到工位。
我很意外,他介绍自己的时候真的没有笑场。我看到坐在对面一排正假装干活儿的秦鼎天在使劲儿憋笑,嘴角漏出了几滴还没被他咽干净的豆浆。叫“秦鼎天”的人有资格笑“南宫星落”么?我脑海里闪过了这个疑问,但叫“丁博”的人肯定是有资格笑的。
“哈哈哈哈,欢迎欢迎!”我将不礼貌的嘲笑伪装成了善意且友好的微笑,这是成年人理应具备的社交技能。但这种微笑放在欢迎新同事的场合显得有些过于奔放且热情了,在我“善意”的笑声中,那洁白健康毫无牙菌斑的30颗牙齿(除去两颗早年就拔掉的智齿)被站在对面的人一览无余。
南宫星落尽力保持着新人应有的体面,微扬的嘴角和紧锁的眉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很想将手掌横在眼前,交替遮住他的上半边脸和下半边脸,验证一下这张脸是不是分别完美地表达了“高兴”和“厌恶”两种相反的情绪——我不只是想,我真的这么做了。
“老丁!你又在搞什么?”齐东强把我的手按了下来,言语中没有对老下属的半点尊重。
他一定意识到了我在嘲笑他,一个24岁大学刚毕业的学生理应具备这种洞察力。但如果他怀疑我在嘲笑他的名字就大错特错了,毕竟我和一个叫“秦鼎天”的人一起工作了3年有余,“南宫星落”四个字在我心中掀不起太大波澜,我只是单纯地在嘲笑他头顶稀疏的头发。
我确信他简历上的照片有美化过,至少美化过自己的M字发际线,他本人看上去比照片里还要秃。如果“简历大头照与事实不符”也可以视为诚信风险的话,HR一定会毫不犹豫撤回应许他的Offer。当然他尚可无辜地摸着自己的M字发际线,恬不知耻地把那差距归咎于拍摄角度和光线阴影所产生的视觉误差,毕竟他是名为“南宫星落”且在做自我介绍时都不会笑场的人。
“星……星落啊……”齐东强打了个磕巴,说明他对叫出这个名字还抱有羞耻心。
“嗯,南宫,这是丁博,老员工了,公司的中流砥柱。你就坐他旁边,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就行。”
“丁老师好。”初出茅庐的学生一般都不敢太张扬,不过乖乖仔的面具戴不了多久,秦鼎天刚来的时候也喊我“丁老师”,没过两天就改叫“博哥”了,现在对我的称呼又随着齐东强的习惯变成了“老丁”。
齐东强以领导的姿态又嘱咐了一番,包括但不限于去哪领电脑,如何查看入职流程文档,午饭怎么解决之类的问题。
领导离开后南宫便去运维组领了电脑,在我左手边的工位坐了下来。我瞄了一眼他的电脑,是一台公司一年前采购的两年前生产的三年前发布的MacBook Pro。即便如此,还是比我这台一年前申请的两年前采购的三年前生产的四年前发布的MacBook Pro先进了整整一代。我心里有点不平衡,为什么后来的新人明明还做不了什么贡献,却用着比前辈们配置更好的电脑?
我有吗?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我只是刚刚偷瞄他的时候不小心陷入了感叹职场内外世态炎凉的沉思,一时脑内波涛汹涌,无暇顾及把目光收回来。
“看着你,我仿佛看到了刚毕业的自己。”鬼才信我的话,我刚毕业的时候可不秃头。
“嘿,南宫,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对面桌的秦鼎天探出脑袋问道,这是他欢迎新人的例行仪式。北理工毕业的秦鼎天本来可以选择更好的平台,但秉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宗旨,他选择了我们这家商业地产公司的IT部门。
“哦……”秦鼎天的语气有点失落,“差不多,北理工,咱俩学校离得不远。”
“北大毕业的也这么卷了?竟然来我们这种公司。”我不由感叹自己要是晚生10年估计连“这种公司”都混不进来了。
“天文系的学渣,找不到工作只好改行做程序员了……”他没说错,程序员就是一个门槛如此之低的职业。餐厅服务员、房产中介乃至就读于任何学校任何专业的学渣,只要去培训机构上三个月课就可以华丽转职成为一名程序员,程序员一度盘踞“没门路的爸妈最希望不争气的儿子从事的职业”排行榜榜首长达15年之久。不过随着第一批参考此榜单成为程序员的人开始陆续面临“35岁困境”后,程序员榜一的地位岌岌可危——没门路的爸妈们总是如此后知后觉。
短暂的沉默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想到了“35岁困境”,三个程序员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各忙各的去了。
说是各忙各的,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可干。产品组上周提了一个新需求,我从业务需求合理性、技术架构可行性、数据安全性以及上线后的可维护性等方面描绘了一幅充满风险又极其复杂的设计蓝图。通过心思凝重的表情和绘声绘色的故事,诱导产品经理产生“这家伙鬼扯这么多就是不想做吧?”的猜忌。在其苦恼于如何强迫我接下这个“烂摊子”之时,我方再抛出“虽然很难,但会迎难而上”的诚意。此时已被逼入道德窘地的产品经理,如果再在工期上讨价还价就显得太给脸不要脸了——是为一种“求上得中”的思路。所以这个活儿我要了3个月的工期,实际上3天就干完了。
我刷了一会儿短视频,无聊得环顾四周。齐东强不在工位,研发组负责UI的李惜缘果然也不在工位,虽然从概率论的层面来看,IT部22名员工任意两个人同时不在工位的概率应显著不低于25%,但这俩人太可疑了,他们总是同时不在工位——即特定两人同时不在工位的概率低于1%——意味着这大概率不是随机事件——即两人离开工位存在较强的相关性。我决定在午饭时间把这一发现透露给牛胜男,搞不好她可以抓住齐东强的新把柄,以助我平安度过下一波裁员大劫。
最终我的视线又落在了新人的身上。拜发量所赐,他身上有年轻人少有的沧桑感。鬓侧和后脑勺的头发还维持着正常的密度,M字发际线以上到枕骨位置已经依稀可以看到油亮的头皮。
“年纪轻轻的……应该是病理性的吧……”我下意识地把心里话给念出来了。
“您说什么?”南宫用稚嫩的声音问我,我似乎隐约能看到他暗藏在无辜眼神之后的杀意。
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30岁之前头顶就会全秃了吧?我脑海中浮现出日本怪谈故事中河童的样子。为什么不剃成光头呢?光看脸是帅气的,也没有枕骨塌陷的问题,剃成光头至少还是能有80分,但留河童发型就变成59分了。难道他自己意识不到这点?该不该善意的提醒他一下?毕竟剃了光头也只有80分,和我还有10分的差距,完全不用担心被他的光芒盖过。
事情发展到这里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我的另一重人格今天格外安静,但此时正沉思于如何开口劝南宫星落剃光头的我还无暇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直到我听见坐在左手边半米外的新人突然冒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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