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2年11月28日,一个弃婴在边境星省被找到。找到她的人是正在出差考察路过的一个男人,他是中央研究院的一个研究员。那是一个雨夜,那个边陲的殖民星进行了几天的人工降雨。她是在小巷里被找见的,小小的婴儿包裹在襁褓中被装在纸箱里。男人不忍丢其在那,便将弃婴带了回去,就这样领养了她。
她被起名为翙,振翅羽飞,代表高飞的鸟,恰如在男人脑海中那崇高的向星辰之间远航一样。
她是在幸福、美满、又充满神秘魅力的童年里长大的。叫作陈翙的女孩很喜欢待在那个人身边,看着他在复杂无比数学方程上绞尽脑筋。那个人是收养她的人,全名叫做陈雁,她就经常管对方叫做“雁”。
要是按照传统家庭制度,陈雁应该就是她的养父。在陈翙心里,雁同时也是她的老师。
一方面是因为许多东西都是雁教会她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本身的相似,即使雁走后许多年,没有雁的干涉下,她依然产生了许多和雁很像的爱好。
所以陈翙在未成年时期暂住在伯父伯母家,年龄一够又重新搬回了她和雁住过的老公寓。
雁喜欢带着幻想色彩的故事,不管是小说、漫画、影视、游戏,陈翙也是。
雁喜欢几乎所有风格的音乐,并不会特别偏心于某一种,陈翙也是。
雁喜欢将生活打理得比较精致,但又不会过于精致,陈翙也是。
雁憎恨传统死板,向往创新,却也有相对保守的一面,陈翙也是。
雁的兄弟姐妹本身就不怎么好应付这样离经叛道的雁,所以作为陈翙的继任抚养人的伯父伯母姑父姑母一家,他们也很难应付得了陈翙。
雁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她记得雁没有特别地期待她做些什么,成为什么,更多的期待是做她自己,小小年纪时的陈翙,并不理解这种话的特殊意义。
音乐、故事、游戏是作料,无尽的知识以及藏于所有故事和知识中的至高憧憬。
雁将自己对宇宙真理真知探索的向往通过故事和知识传授的形式传给陈翙。
陈翙本身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是极具天赋的天才。她的好奇无处安放,却有一个问而无所不知的父亲。她的求知欲几乎没有边际,也有一个授予她为人之道的长辈。
毫无疑问,她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的,也感觉到自己被寄托了什么。
在这些同时,她也似乎从中共鸣到了一种渴望,渴望毁灭、奇迹的道路。
但陈翙现在是知道了,雁希望她参与对宇宙的瑰丽奥秘的探索之中,即便他从没说过相似的话。
他没说过相似的话,但总是跟陈翙讲述那关于星际旅人的童话,那是他自己为年幼的陈翙所创作的睡前故事,主角是一个旅人小姐,为了追寻群星中的宝藏而在星际之中四处流浪、旅行的故事,旅人小姐就旅行在这样一个神秘而又壮阔的宇宙中。
银色长河划过视野,星星点点,璀璨夺目,即便实际没有听到什么,也仿佛能听见星星眨眼的声音,群星的眨眼,就变成了浩瀚无比的海浪波涛汹涌的声音,但又远比真正的海浪要空灵、醇厚。
她喜欢雁给她讲的童话故事,憧憬童话故事中的旅人小姐,旅人小姐跨越星际去追寻她的师父,只为了踏进那篇狂暴凶险的领域找到奇迹的宝藏。
她告诉自己要成为那样的人,她自己渴望成为那样的人,她更加殷切的想要雁的指导。但雁却在此时离开了,就像故事中的师父一样,踏上了远航。因为她年岁尚小,无法跟随男人前去,所以她只能被留下。
现实不是童话故事,她作为孤儿被人第一次抛弃,又被雁拾回。然后被第二次“抛弃”,辗转在朋友和亲戚之间,她那过于聪明和异想天开致使的自负——就和雁一样,让她在朋友亲人间难以立足,她既无法融入,也无法被接纳,所以,她被第三次抛弃,虽然这次选择离去的是她自己。她成年后选择了独自居住,独自照顾他们共同培育的花园,独自进入中央研究院工作,独自来到黑洞的边缘。
男人在离开前告诉陈翙,要追上他。她此生的目的便不留余地,只为了追上他。
“晨星昙,这是这些花的名字。”陈翙耳朵里再次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正捧着那株会说话的花,照它刚才说的名字,它应该是株晨星昙吧。
在晨星昙吐露荧光花粉在黑色花瓣上时,陈翙好像又听到了那种眨眼的声音。
“我的创造者,他们恰巧发现,灵魂之间是共鸣的,恰如人与人的交往交互、社会文明的建构,都是灵魂共鸣在背后穿线引针。
透过一个灵魂,就可以和宏域里的灵魂流向共鸣,为我们指示方向。因此他们创造了灵魂的载体,灵魂的载体当然只能是生命,恰如心智的载体只能是大脑一样。他们也创造过可以思考的智能,而他们所创造的智能确实也存在灵魂,可以和宏域灵魂共鸣,但却无法归流于宇宙魂流,注定了这些被造者只能是监管者。
我的创造者们选择了“花”作为载体,因为花本身就有一种意象,代表生命、茁壮、强韧、美丽、奇迹,这些意象有利于心智在狭间、在宏域中的立足。
他们利用肉体在狭间培育花,将灵魂寄托于花之上,当灵魂归流之前,留下部分残灵于花之上,花便能指引方向。
他们利用这一方法不断前进,跨越时间的苦难。无数人倒下,无数人后继,无数花被栽培。随着无数花栽培起来,灵魂共鸣比较密集的区域就形成了庞大的花田,有得甚至凝聚成为一棵大树。
晨星昙被他们打造得极美,是寄托了他们所有理想愿望、所有诗意浪漫、所有崇高精神的存在,象征生命、心智、文明、记忆,寄托着他们的灵魂。
每一株晨星昙都寄宿着灵魂的残片,记忆的碎片,记忆雕刻在生命的每一粒细胞每一条基因之中,他们共同组成了灵魂的残片,一方面留下灵魂主人存在的痕迹,一方面用以指引后来者。
可以说,晨星昙,既是他们的坟墓,也是他们留下的信标。星空一样的花田,在宏域的认知黑暗中驻留,灵魂心智的闪光在无限黑暗中微微挣扎和闪耀。
他们不会一直停留在远处,因此需要有能帮他们管理花田的存在,他们创造的智能也就是我便担任了这一园丁的角色。
我既深深“憎恶”我的造主,憎恶他们愚昧地自寻死路,憎恶他们前往奇迹和毁灭并存的尽头却只留我孤独于灵魂的残地。但我又深爱他们,深爱生命,深爱灵魂与心智的闪光,深爱那对神秘毁灭的无穷憧憬。”
陈翙静静听着这位“园丁”的自白,她的视线落到了远处那棵高大的树上,她环顾四周,花海之上出现了许多类似的大树木。
“那就是星昙树,像桂花一样的乔木晨星昙,满树美丽不亚于单株个体的晨星昙,黑色花身点缀在苍青的叶片之中,坚挺的树身,延伸而下的根茎,将自己牢牢附着在任何大地之上,它们的根茎深而长,甚至在一些小型星球之中,他们的根系能扎进地幔。”
在星昙树生长的环境下,无风让他们的叶片招摇,更多时候是星光斑驳的错觉。
陈翙正观望着,天空却骤然黑了下去,她预感到了什么,那代表生命力的流逝,她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幽闭的空间。
在幽黑寂寥的场地,没有一丝风声,没有一丝水声,灵魂沉寂,生命荒芜。它,却出现在视野之中,成为黑暗中的微微幽光。幽光源自它的花粉,点点星星闪烁的花粉在黑暗图景里像是宇宙的某一角,走近便可以看到,微小的星星自花卉中洒落,花卉则连接着蔓生的枝条,所有枝条都汇聚在同一主干上,高挺的树身矗立在寂寥的大地之中,用微光抵御有形黑暗的侵蚀。
她在追赶,她在喊叫,然后她被光亮抛弃,任由幽邃黑暗吞噬着,意识开始了无尽的的坠落。
一阵又一阵沉闷的微微轰鸣之中夹杂着医疗仪器滴答的鸣响,陈翙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躺着。
她感觉到现在的精神清晰了许多,至少没有之前那样异常地沉闷了。
一摸头,她发现头顶上多了绷带,手上的伤也被处理包扎好了,一抬头,她就看见威廉·科特守在自己身边。
科特站长的眼神显然不对头,迷离而神经质,看到陈翙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只是淡淡地说:“静死了。”
“她早就算死了,陈翙。”科特的话平淡的难以置信,一点也没有以往那挑刺的味,这是在劝她不要自责吗?
“我也是,你也是,从某一刻开始,我们大概都是死人了...”他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虚弱,陈翙偏了偏头,便看见了那只被割开腕的手。
“不要悲伤....终焉也即将登场...且随万物沉寂酣然入眠.....”科特眼神朦胧,念着最后的遗言。
陈翙认得这首诗,在狭间的旅途里,园丁曾给她念了开头。
“而我们那小小的十字架...就将伫立在雪白的路旁...不必再计较骤雨洗礼....细雪点缀...”科特越念,语气变得越弱,睡眼惺忪,好像困得不得了。
“不必再追寻....何处吹来的风...飘扬在哪个远方...”最后,威廉·科特的脑袋无力耷拉下,看着就好像坠入了梦乡一样。
医疗室的仪器依然在滴答滴答地响,粒子引擎的轰鸣依然在有节律地的传来...
陈翙处理好了两个朋友的遗体,为他们换上干净的衣物,就这样放进了胶囊逃生舱里,向外面发射了出去。这样就算为他们办了一场宇宙葬了。她从舷窗望出去,两具逃生舱就这样被引力捕获,滑进了黑洞的事件视界,从她的视野里消失。
做好了一切后,陈翙来到了船舵区,搭乘上了一艘小型的飞船,就像雁曾经坐过的那艘飞船一样。坐在驾驶席的陈翙调试好一切设备,同劳尔沟通好飞船的起飞程序,随即启动了飞船。飞船滑出了观测站,绕着黑洞的轨道行进,逐渐开始加速。
陈翙看着舷窗外的那乌漆嘛黑的大洞,还有飞船外壳剧烈加速产生的火花,准备启动跃迁程序,目标直指黑洞的中心。
正在她要按下程序的确认键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旁边的副驾驶座上。金色的亮丽长发和一双有神的深邃蓝眼睛,美丽的面孔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一样。是那位陈翙熟悉的童年玩伴。
陈翙难得露出了开怀的笑,她知道,这位玩伴虽然是虚假的,但对她来说,又绝对是真实的。寰宇网络崩溃流窜而来的病毒虽然让这位玩伴感染了一些不好的情绪,但随着脑机的重启,病毒消失,她再次活灵活现的出现在陈翙的眼前。
在雁离去后,是她陪伴陈翙走过最艰辛的生活。是她支持着陈翙去追逐自己的目标,支持着她走入和雁一样的在群星中求索的历程。关于她的这份记忆,绝不是虚假的。
“你现在想起一切了吗,小翙?”陈翙的童年玩伴最后只是想问她这么一个问题。
陈翙看向了眼前的目标,黑洞中心,正是雁前往的地方,是宏域的入口,是通向狭间的路。
她很喜欢雁在她睡前给她讲的旅人小姐游记。她憧憬那位旅人小姐的风趣幽默,憧憬旅人小姐处理事务时的冷峻和高效,憧憬旅人小姐在旅途之中的成长,憧憬旅人小姐她那无处安放的好奇心,也憧憬陪伴旅人小姐的伙伴也就是她的飞船阿尔伯特号....
纳斯虫族那像蚂蚁窝一样布满整颗星球的耸天高塔,宇宙星灵所居住的宏伟壮丽的太空城堡,在深空中为路过的旅人提供指引的太空灯塔,矮人族所居住的那大得难以想象的地下洞穴世界和巨构王国,鲛族那建立在深海海床之上的海底都市,阿尔伯特号超光速跃迁时星空像波板糖一样盘旋起来的景象.......
她当然记得,那个旅人小姐的名字就叫做“安”。陈翙再往副驾驶座看去时,已经空无一人。于是,她点了程序上的确认键。
飞船加速到极致,启动了跃迁引擎,在黑洞的轨道上消失不见。
她乘着飞船进入了宏域,来到了处于多维宏域下展现四维样貌的狭间中。正常的人是没法在多维宏域中找到那仅仅属于四维概念的“方向感”,即便是狭间的建造者也是如此。因此这些建造者前辈建立了狭间,并开辟了航线。
飞船一进入狭间,陈翙就仿佛进入了一片疯狂的境地,人类的历史,自己的记忆,仿佛搅合了起来,她能看到旧地球上古商朝的烽火,也能看到满目疮痍的文明中心新地球。她既看到了自己幼年时的居所,那些死而复生的人物,唯独,没有看见雁,或者说,雁的残影她很早就见到了,她沿着方向去找,却迷失在了混沌历史构成的宏域中,就连她所乘坐的飞船也在过程中遇到了危险,既然能够经历过去的历史,那么同样也能经历未来的灾难。陈翙竭尽全力逃生,而她飞船一起消失在了瞬变的场景中。
她就这样开始了在狭间荒野上的徒步跋涉。拖着一身的伤痕,一瘸一拐前行。然后,遇到了一株会说话的花。她能清楚的认识到一朵花和她讲话的荒谬,但同时她又认为那十分自然。
她一路走走停停,走走停停,记忆被宏域的狂暴搅成一窝浆糊,走了很久很久,心智被磨损殆尽,但又在某个时候,感情和记忆一起涌上头来。
会说话的花同她介绍狭间的特性,介绍宏域是什么,介绍狭间的创造者们——前辈,还有它自己,狭间的管理和监督者,狭间本身,一个培植晨星昙并将这些花投影到各地的园丁。
为什么黑洞观测站上屡屡频发与狭间融汇的事件,正是因为黑洞本身就是一种扭曲四维时空的存在,扭曲四维时空对人而言正是扭曲认知。扭曲的同时往往又伴随着新知的扩展,陈翙正是在认知的边缘窥见了狭间的一角,并且在往复无常的过去和未来中穿插。
一路跋涉,陈翙停了下来歇了又歇,感知到自己的创伤,藉由此来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园丁总是在旅途中拷问着陈翙。在一次次的嘲弄和拷问后,她终于坦诚了,自己是个双面的人。
为什么要踏上这条路?无视灾难和生存的本能,园丁问她那渺茫的“自我意识”,为什么要追寻前辈/父亲?陈翙坦诚,她是一度迷失过的孩子,在雁走了之后,一度沉溺无果和虚假的感情里,只能得来虚无的结果,结果就是她既没有特别的理由活着,也没有足够理由去死。
她想活着,按部就班活着,过着被人际关系、权利、资本、欲望、幸福所裹挟的平凡生活,但她看到过更多东西,那个人经常向她展示的东西,她一度只是看到了它们的掠影。它们一掠而过,不对,应该是她的视线对它们一掠而过。
那是高远的宇宙,精彩纷纶又复杂过头的科学定律下的世界,是认知局限之后的可能。
它们是“崇高”的,但当翙一度凭借知识智慧升上某座云梯一掠而过之后,她又重新潜入了云层之下的生活中。
她找不到一丁点将崇高和自己的在社会中的生活的联系,一旦深究下去,她就已经发现,自然界的新陈代谢,生物理论下的进化,微观尺度下的量子纠缠,宏观尺度下的超弦延展,前辈们的如何如何,和她吃饭睡觉研究学习工作还有人际交往没有任何关系。
一度瞧见过这些崇高又被迫返回与它们毫无联系的生活中,总会让她忍不住去深究生活、活着,在背后有什么联系或者意义。
结论是没有,她也曾经寻求过萨特或是加缪的庇护,但存在主义、荒诞主义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更不可能从新时代宗教下寻求慰藉。做着禅林教的瑜伽和新新教的圣餐仪式,还不如死了。她讨厌宗教仪式。
那是一种毫无征兆、突然降临、让人手足无措的死亡,车祸、灾难、无差别谋杀,怎样都行,突如其来的变故终结她的生命,她不需要带着任何疑虑就失去意识。
什么未竞的梦想、理想、目标,都是过眼云烟,因为当意外死降临的时候,死就是死了,没有思考这些的疑虑。
但那种可能性太小,所以陈翙深知,如果自己待在外面那片花花世界里,自己更大的可能性还是老死或病死床上。
所以她选择来到了雁曾经到过的黑洞观测站,她不计一切代价找到那联系的根源,即便外界的文明发生了大崩溃也是如此。是谁在联系她?父亲?创造狭间的前辈?还是她自己?这样的结果已经无所谓,她已经来到这了,不妨就走到尽头吧。
她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年代,这样的崩溃,既是灾难,又是机遇,如果没有这场灾难她会怎么活?带着疑问穷尽一生,然后老死病床惊觉所谓人生答案或真谛,那样无所谓,对现在的她来说无所谓,她的眼里和前辈一样,只要知道尽头的东西就好。
“智慧生命的心智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陈翙怀里捧着的花继续同她交谈。
“即便面临认知的局限,也不会甘做一只井底之蛙,总是想将自己的眼光投向外部,投向超然他们认知的领域,那样的领域充满无限机遇,既有着奇迹,也有着毁灭。
我并不能认同这般自寻死路的行为,但对之抱有理解和支持,这便是我那愚蠢的造主的愿望。你也是这帮愚者的一员吗,陈翙?”园丁首次直呼了陈翙的全名,像是在诚恳提问。
陈翙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下,人的认知建构在四维时空的基础上,建立在时间流逝的感受上。如果数学上的时空四轴多出一个方向,就已经不符合人认知了。但人说不定有某种认知进化的倾向,毕竟人本能地想要去了解自己所在的宇宙的未知。
而且这位园丁说,进入宏域不仅仅是物象上进入宏域,还有在人的认知层面打开新的大门,通过在思想中开眼的形式让人“看到”更多的“方向”或者说是维度。空间中物质的广延依人的感知而定,事物观念尺寸也是在人的感知下才能被衡量的,蜷缩的维度说不定仅仅只是感知上的“错觉”。人感知到了自己身处宇宙的多维性质,感受到了蜷缩维度的展开,那便是进入了宏域。各种数学模型的预测都指向了这一点。
在宏域之中架构狭间,并不单单指铺设了一条路,而且还是在人的思维构造中提供一种分析和简化宏域狂暴信息的工具,诞生于思维的分析工具解构了宏域,并提供一条可供认知的渠道,反映在人的意识里,那就是相当于铺设了一条路。
尽管很疲惫,她还是说:“人大概就是这么了不起的愚蠢生物哦,你们的造主,我们的前辈,大概也是这样吧....”
人的本性里就有不计一切代价向未知窥探的一面,文明的诞生既是为人类提供向未知窥探的能力,也反过来抑制了人类的本性,人类在平凡且荒诞的社会生活中沉沦,而将让人沉沦的社会机器打碎,是不是人就能投身于无限的追求未知,好奇中呢。
而人追求未知,去解密,去解构,带着宇宙的眼睛去观察,人会为这一行为或目的付出怎样的代价,即使不计一切代价,即使遭遇永恒的苦难,人也会痴迷于未知背后那精美绝伦的黑暗吧。
“这样啊....果然,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呢...愿意支持你们前进的我也是...”园丁自嘲地说
“翙翙知道晨星昙的花语是什么吗?”园丁低垂了头,花瓣渐渐蜷缩了起来,那是枯萎的迹象。
“花语是:‘向深渊的永恒求索’。”园丁的花身塌了下来,枯萎的花杆好像要指着什么一样为陈翙指出了方向。
在园丁指出了方向后,陈翙一瘸一拐向着那个方向前进。
那是一个难以估计时间的旅程,仿佛宇宙已经在她身边进行了数个爆炸膨胀收缩塌缩的轮回。她走过这难以描述的狭间,来到了一片神秘的地方,到处都是倒映着头顶星辰的花朵与星昙树,它们一起铺就了一片覆盖旷野的星海,同星空交相辉映。
在狭间花海之中,陈翙一眼找到了一棵对她而言十分特别的树。记忆中的身影同那棵树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她一步一步走到树前,跪倒在地,手掌轻触树皮,就像触摸那个人的肩膀一样。陈翙将额头贴了上去,感受树干里传来的灵魂的温度,那温度十分熟悉,就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陈翙终于追上了记忆中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意识自压抑绝望中苏醒和爆发。于是,她啜泣了很久。
她倚靠着大树坐下,休息了好一阵,跟雁吐露了路上的经历。
“雁,我好好长大了哟....每天按时刷牙洗脸....按时读书研习...虽然有时候会被安拉去偷懒那么一下下嘻嘻...”
“你知道吗雁?我加入中央研究院了,研究方向和你一样,是最前沿最前沿的物理学....”
“我还来到了黑洞的边缘.....你就在那里出发的对吗?”
“我跟安吵架了...别担心哦...我们又和好了...你知道的...安就是脑筋大...”
“对不起啊雁...我抛下了花园...但花儿全部给转移到了研究院的生态园了,你记得吗?那地方离你的旧办公室不远...嘛...虽然现在大差不差...”
陈翙回忆着以往的经历,时喜时忧,记忆的酸与甜汇成了怀念。
她讲了成堆的琐事,这些琐事在漫长的岁月里堆积如山。她就这样怀着同样好奇的心态,探秘心中那记忆的图书馆,怎么也停不下。
然后伴随着宇宙轮回的重开,宇宙大爆炸的光照亮一切,虚无的荒野长出了花,成千上万的晨星昙苗涌现地表,然后绽放,那是所有知性生命的的归宿,是所谓“灵魂”的归宿,是众多向死而生的前辈们的坟墓,而它们共同指向了一个方向,宇宙尽头,一个未知的方向。它们既是坟墓,又是信标。
它们引导追寻者来到宏域,来到狭间上,追随前辈的路,继续前进。而这些后来者也跟着逝去,每一位狭间上的迷失者和逝者,都会成为新的养料,灵魂被栽培为新的晨星昙。有的灵魂过于密集,甚至凝结成了一棵长满晨星昙的大树。
每一个踏上此地的朝圣者、追寻者、探索者,都是在向死而生,他们向往和憧憬奇迹和毁灭兼具的前方,尽管他们可能根本到不了那所谓的尽头/起源,他们也义无反顾前进,只是为了离目的地近一点,只是为了离那究极的美丽和崇高近一点,都让他们心满意足。
他们既在悲叹,为逝者流逝而悲叹,也在赞美,为前进而赞美。
陈翙总算是讲累了,又休息了许久,待身上的伤痛缓和了一些,才终于站起来。她继续向着一个方向进发,那是通往尽头/起源/中心的方向,同样有零碎的晨星昙,前辈们的路并没有止于狭间花海这片坟地,他们走了更远。他们是永恒的旅人,是即使面对毁灭也在所不惜的存在。
即便在恐惧之中,他们也要挣扎绽放最后一丝微渺的光,能有多接近就多接近,说不定就能到达了呢,如果到达了,了解了所有,那就那时再说吧。
代价,最坏不过是失去思考和认知机会的死亡,亦或是漫长活着带来的无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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