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说明,我还是很尊敬陈博士的,当年在胡博士创办的《东方文化学刊》上刊载的许多东方project的考据文章,给了我非常大的启发。所以当我得知这篇文章是陈博士写的时候,我非常震惊,以至于我感觉不得不写这样一篇回应。闲话少说直接开始吧。
陈博士在《对<技术宅宣言>相关争议的统一回应》中这样写到:
特别是当前的御宅族文化理论,流行的都是“消费宅”理论,——
大冢英志的“故事消费论”、冈田斗司夫的“视觉进化论”、东浩纪的“数据库消费”
“技术宅”或者说“作为工匠的御宅族”理论显然是缺位的。
这种消费理论倾向也就导向了一种躺沙发式的,空谈式的,消费宅与技术宅相对立的御宅族实践:
他们不知道自己也能成为技术宅,可以行动起来改变世界。
他们只知道选择最轻松,最廉价的方式(我过去也是这样的,参见“后美少女拜物教批判”)——
在互联网上骂街,对着米哈游指指点点,而丧失了真正挑战,甚至是颠覆米哈游所代表的技术垄断体制的想象力。
正如陈博士在《米哈游、技术创新与御宅族的终结——媒介环境论视野下的二次元设计治理研究》中所写的那样:
前三种模式本质上都属于消费宅模式——所谓鉴赏家或研究者不过是一种高级消费者,而御宅族的社会斗争往往停留于争取二次元的表现和消费自由。
他讲自己接触到的日本的次文化批评-御宅批评理论直接定性为了消费宅理论。为的是引出他下文试图鼓吹的技术宅理论。但是事实上这种理解是大错特错的,大塚英志也好,东浩纪也好,他们的理论并不是单纯的消费宅理论。准确来说,在他们的理论框架当中,消费和创作并不是泾渭分明的,而是浑然一体的。
以大塚英志来说,他所提出的故事消费(其实更应该称呼为世界观消费),不只是消费者消费一个宏大的世界观,更是创作者通过这样一个世界观来创作故事。因此他其实非常重视TRPG,通过以及TRPG生成故事的这套系统。
像这样共同地创作一个“世界观”,一点点地把自己的作品与别人的作品联系起来,比起一个人创作世界观且一个人写作小说,是更加容易掌握“世界观”这种思考方式的有效办法:在现实的“世界”里,有很多人居住着,只要有这样的人数就足以展开故事[ドラマ]。共有世界小说也是一样的。因此,利用“克苏鲁神话”或相性良好的动漫游戏的“世界观”来写练习作业,也是有效的练习方法,不过我想,从世界观的创作开始就和身边的朋友一起共同作业会更具实践性。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创作一个“世界”、并由“大家”共有之,这是十分难得的经验。——大塚英志《角色小说的制作方法》
典型案例就如同于1988年由水野良执笔的小说《罗德岛战记》,其前身是在《Comptiq》上连载的一段TRPG跑团的对话记录《罗德岛战记REPLAY》。DND或者COC这样的一个生成故事的系统,也就是大塚英志所说的世界观,才是他的故事消费理论尤其关注的东西。虽然世界观被通用,生产故事的元素是排列组合而成的从而失去了原创性,但是即便如此,作者也可以通过排列组合实现自身的表达。
而在东浩纪这里,消费和生产的边界彻底消失了。这不代表着大家都只是躺平消费的消费豚,而是说在东浩纪看来,消费本身和生产就是一体的。都是一个平台上面玩这样一个游戏。
所谓“小故事”与“设定”的双层构造,是指表面展现与资讯的这两层。在受到故事消费所支配的御宅族系文化里,作品不再单独受到评价,而是以其背后数据库的优劣来评断。由于这个数据库会隨着使用者的读取方式而有不同表现,一旦得到了“设定”,消费者便可由此创造出无数和原作不同的二次创作。这种状况如果只从表层来捕捉,看起来会像是原创作品(原作)被淹沒在毫无秩序的拟像的大海里。不过实际上,将此想成首先要有数据库(设定),然后隨着读取方式,要成为原作或是二次创作都可以的现象会比较好。——东浩纪《动物化的后现代》
典型案例就是《电车男》,电车男原本是2CH论坛上的讨论串“电车男的故事”上面一系列的匿名用户留言,后来被出版社收集编纂成为了小说出版,后来又改编成了电影、漫画、电视剧等等。东浩纪所谓的数据库其实就是这样的东西——平台。Niconico、bilibili,每个人在上面投稿视频,留下评论,这些评论也会变成素材再次成为视频;推特、知乎、微博,每个人在上面任意发送信息,是使用和消费,但同时也是在创作。如果入B站不算晚的人也许还会记得这样一句话:b站只有两个分区,鬼畜区和素材区。
这些网站通过搭建并设计一个又一个引导用户投稿作品的平台,在源源不断地产出内容的同时,承担起遴选作品的功能,使之成为整个业界Media Mix的下部构造。
总而言之,东浩纪的数据库理论不是消费理论,而是消费、创作、再生产整套系统以一种工科的方式解读的理论。我不知道陈博士是误读了这些理论,还是为了引出自己的技术宅宣言而选择性解读他们,以日本批评理论作为稻草人,从而试图给自己的理论寻找创新点。但无论如何,这都会让这一些列文章的说服力下降,尤其是学术价值更加可疑。
除此之外,陈博士对于其自身引用的部分理论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熟悉。陈博士在开头就写到:
但反过来这些新生事物也反映了二次元媒介环境正在走向控制论化(cybernetic)。VTuber自不用说,在今天这个智能机不离手的屏幕时代,御宅族与虚拟世界的美少女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双方形成了闭环系统,互相改造着对方的内部结构。而这一切有都有赖于媒介的技术创新。
提到了控制论,但是在下文对于二次元手游的解读却使用了福柯的规训理论,用全景敞视监狱来理解二次元手游。
二次元手游则通过巧妙的制度设计,把二次元媒介环境变成了一座通过游戏劳动对玩家进行改造的“环形监狱”(Foucault, 1920)。
首先,这座“监狱”剥夺了玩家的数据所有权。玩家对二次元手游付费,本质上是通过付费解锁更多的游戏数据。游戏数据不仅包括官方数据,还包括玩家在游玩过程中产生的数据。在二次元的技术垄断时代,这些数据(尤其是玩家)大部分存储在云端[24],由官方管理。玩家对数据的付费并不能获得数据的所有权,而仅享有数据的使用或租赁权。这意味着一方面玩家即便是在单机条件下也没有权利修改游戏内部付费过的官方数据(例如制作mod),另一方面玩家也没有永久保留个人数据的权力,玩家的账号数据在游戏关服的时候会被清零。
第二,这座“监狱”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玩家。二次元手游可以利用全程联网的机制方便收集玩家的个人信息,但玩家几乎无法了解游戏运营的真实状态。玩家与官方处于巨大的信息不对等状态,官方可以利用这种信息不对等对玩家进行操纵,例如推送定制化的消费套餐[25],构成一种针对玩家的匿名性技术压迫。
很显然这又是对于福柯的误读,福柯意义上的规训是对人的规训,环形监狱、监控面对的对象是实实在在的主体——人。正因为你是人,你才能被规训。然而手游远远超出了福柯的全景敞视监狱能够解释的范围。它控制的不是一个个作为主体的人,它控制的是一个个数字,一个个数据。这样的控制对于背后的人毫不关心,他不是一个监控摄像头,而是一个门禁打卡机,你刷卡进出门就是一条数据。相比较起来,德勒兹的控制社会理论,比起福柯的规训理论要更加适合解释手游这个现象。然而作者明明在开头提到了控制论,却对控制社会以及相关理论好不采用,反而采用了(在这个话题下)过时的规训理论,不得不让人怀疑作者对于自己要分析的现象的把握程度如何。
其中《东方Project》的作者太田顺也是毕业自东京电机大学计算机系的工科男,他身为一个漫画、动画行业外部的艺术设计门外汉,却基于程序和算法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数字艺术——弹幕艺术,建立了一个只有美少女角色的IP体系,这个IP体系因弹幕网站、网络揭示板上的草根创作而破圈,常年在CM占据前三名的同人社团席位,成为了最显赫的御宅族同人文化之一。
这里有一些小错误:首先ZUN毕业于东京机电大学的数学系而不是计算机系;其次弹幕艺术是否是ZUN发明的也存在争议,如果对于街机STG有一定了解的朋友或许会听说过式神之城这款游戏,其子弹就具有东方的雏形。
御宅族文化进入这个阶段,则是在2010年智能机和二次元手游的普及之后,而10年后的米哈游成为了御宅族的技术创新文化与技术垄断文化两方面的集大成者——一方面,他们通过技术创新,解决了有限的机器算力与实时生成一定程度虚拟开放世界所需的超大规模计算之间的矛盾,将几乎媲美游戏主机上的3A大作的开放世界游戏搬到了移动媒介上,给御宅族带来了自由。
我不知道陈博士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写出这样的文字的,真正的OP都不敢说原能够媲美游戏主机上的3A大作,总不能椅子是可以坐的就和3A大作一样了对吧。当然更加好玩的事情是,IPHONE真的宣传自己的手机能够玩3A大作《死亡搁浅》和《生化危机4 重制版》《刺客信条幻境》,然而很讽刺的是,这些游戏在手机上销量非常差。或许恰恰说明了,玩家并不想要在手机上玩3A。这种对于米哈游的迫真吹捧也进一步显得可笑。
从《崩3》到《原神》,米哈游必须攻克几何式增长的技术难度与工程复杂性,这是米哈游移走的第三座“大山”。有人用任天堂的开放世界游戏《荒野之息》[35]来对比《原神》其实是不对等的,因为二者的媒介技术环境不同——前者基于高性能的专业游戏设备而设计,后者的设计打通了各种设备,兼容了低性能的中低端手机也是《原神》商业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因为它把不逊色于《荒野之息》的专业游戏体验搬到了大众普及的智能机上。所以米哈游的核心技术可以用一句话总结为:基于有限的硬件条件实现数字媒介中的超大规模3D动画实时计算。
稍有常识的玩家都知道,NS的机能基本等于手机的机能,甚至因为年代问题可能相比最先进的手机还要落后不少,是著名的电子垃圾。《塞尔达传说 荒野之息》恰恰证明了游戏体验和硬件水平并没有直接关系,而专业游戏体验这句话更是显得可笑,陈博士为了吹捧米哈游的技术,用范志毅的话说:脸都不要了。
今天人们对于御宅族、二次元的误解太多了。
他们是家里蹲,不,他们天生就是打造“机器新娘”的工匠。
他们是下三路,不,他们让今天社会稀缺的“爱”变丰裕,他们的事业就是人类未来数智文明的必然趋势。
他们是消费主义的动物,不,他们因热爱“机器新娘”,而具备着超越资本主义的想象力!
技术宅就是色色改变世界,幻想覆盖现实。
我们要认清这一点:
我们御宅族是“新人类(new-type)”,是来自未来的孩子!
1 人类文化的最大公约数,
2 人类社会未来的发展趋势,
3 应对当下的全人类议题(狗屁工作、过劳等)
4 御宅族文化特有或显著的东西。
我找了这么久,还是米哈游启发了我,就是“机器新娘”。
御宅族文化中“机器新娘”可以通向未来,而且可以凝聚大多数阿宅。
它是御宅族文化中有相当积累,别人夺不走的话语权高地,是我们未来占山为王的生态位。
这种宣言也让我感觉到十分讽刺。在之前的文章中陈博士疯狂点草日本的御宅理论,然而到其自身的宣言时,却喊出了与冈田斗司夫别无二致的口号,是一种精英主义式的、清高主义的态度。冈田斗司夫提出的御宅文化三个特质:对影像的感受性极端的进化;高度搜索参考资料的能力;永不满足的上进心和自我表现欲。用给御宅贴近的手法给自己贴金,宣称御宅NB,自己是OTAKING,所以自己牛逼,其心可诛就不多说了。
而陈博士这边也不过是把关键词替换一下,把审美替换成了技术,把机器人动画替换成了米哈游-机器新娘。这套结构本身,这个口号本身,不过只是一种自诩为精英并且宣称自己代表未来的口号而已。
冈田斗司夫把当时日本主流社会看不起的机器人动画(=给小孩看的),歌颂成未来的必然,陈博士改头换面一下,就这么原样拿了出来。不是说不行,但是冈田斗司夫的御宅已死一书已经证明了他这套精英主义立场的彻底破产。同理,以史为鉴,我们也可以预想到陈博士的这个口号,并不能团结到多少人。
陈博士的口号首先区分了精英(技术宅)和平民(消费宅),并且呼吁人人都要成为精英。为什么要成为精英?因为精英才能够创造自己的“机器新娘”,即把存在于虚构世界的爱欲搬到现实当中来。但是怎么成为精英,陈博士没有做出论述,这就是一个关键的破绽——精英不是喊口号能够喊出来的。或者说,陈博士对于人主体性的要求是非常高的。这时候陈博士已经背离了以麦克卢汉为代表的媒介论,而进入了空谈口号的阶段,变成了:我相信我就能成功。
相比之下,我们来对比一下东浩纪作为一个中道保守派,在2011年出版的《一般意志2.0》中就技术提出的未来构想:
东浩纪设想未来,有一个年轻人,没工作没学历没能力,在未来社会里可以通过基本补贴维持生活,隐私、个人信息、开支都在某种程度上被控制。 但是即便如此,东浩纪设想因为互联网的存在,他可以在网上冲浪自学成才。比如说他偶然听到了关于热带雨林的消息,并且对此感兴趣,从而学习了大量关于沙漠化、碳排放的知识,并且可以在互联网上匿名的表达意见。或许几年后,他在互联网上表达的有意见和投稿的作品成为远方某种运动的催化剂,或者他的意见被某位CEO注意到并且影响了大公司的运营策略。因为大数据的存在,他的话语可能会被推送到远方。
一个隐居的、不参与政治的年轻人依赖于基本收入福利的人,在网络上,仍然是对他的地区社会和国家完全不感兴趣。但我相信,在未来的世界里这种"松散"的政治参与将发挥重要作用在互联网上偶然相遇的种子中产生的承诺。这种松散的承诺来自于偶然的网络相遇,针对的是那些自己没有决定权的问题,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对其负责的人。——东浩纪《一般意志2.0》
毫无疑问,站在今天,甚至站在当时的角度我们都可以直接点草东浩纪这个设想不切实际,而且互联网的发展也已经证明了这种一般意志2.0对于互联网媒介技术的过度乐观是错误的。甚至东浩纪自己在2023年出版的《可订正的哲学》中也承认自己当年的构想是错误的了。
但是即便如此,东浩纪给出的这个构想,也是确确实实作为一个媒介论者,基于媒介技术的发展,设想的一个未来。论起来可行性也远比空虚的口号要更加有力量一些,也更加适合作为技术治理的构想。
重申一下,东浩纪的结论是错的,是可笑的,但是至少在问题意识把握上要远比陈博士精准。
陈博士在其他地方谈到文学批评的时候又做出了如下发言:
4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呢?除了“呼吁所有阿宅作为工匠而行动”以外还要做什么呢?
答:我是做理论的,当然是继续做理论,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未来的实践自然会印证我的理论。
5 那么多宅宅不认可你的定义,你还写这个干什么
当然会有很多人不认可啊,因为创造就是破坏,一是给人造成认知上不适,二是可能砸了别人饭碗,这我有什么办法。我不需要所有人接受,自然会有宅宅会接受我的纲领,你不认同我所说的御宅族的存在方式,那你就按你的方式去宅,未来如何发展,交给未来去评判。
这里又展示出了陈博士的自我矛盾之处。如果说呼吁大家当技术宅创造自己机器新娘,也可以,但是至少做到知行合一。
为什么富野由悠季能够做《动画新世纪宣言》?因为他自己真的参与一线工作啊,真的在做动画啊。所以80年代他才有这个资格,代表青少年一代,给自己喜欢的动画正名。不是成年人的电视剧,也不是子供向的动画,而是属于青少年们的动画新世纪。
做理论的大塚英志,也不只是单纯的理论家,一方面他的理论来自于他实际在漫画出版业的工作经验;另一方面他创办了《新现实》等一些列批评杂志,以及出版各种故事创作指南还积极投身初高中的语文教育;还一方面他创办了“文学跳蚤市场”——属于文艺志的Comic Market。大塚英志设想文学不再由出版、文化市场或者某种社会制度所把持,设想一个无论专业还是业余,无论是精装还是简装,都可以在此处交换的地方。到现在,文学跳蚤市场已经成为了日本的文艺评论、文艺创作方面不可忽视的一个领域。
文学跳蚤市场是一个以服务于文学为目标的的公共的“场所”。这意味着,文学跳蚤市场作为提供者和接收者的媒介,让所有涉足文学的人们能平等地参与其中、互相交流,在这个开放的“场所”里,共同成为承载文学可能性的存在、通过语言纺织出多元且灵活的文学。因此,无论是专业还是业余,无论是个人、团体还是法人,都可以在文学跳蚤市场中设摊。另外,跳蚤市场不会对作品内容进行审查。
我们期待所有现在需要文学的人,或者将来可能会寻求文学的人的参与,跨越读者和作者的界限,面对我们尚未见过的文学。
所以陈博士一方面说需要高谈阔论还是多做实事一目了然,一方面自己却只是不停地高谈阔论。这种自相矛盾也显得陈博士的言论十分可笑。
所以陈博士真的想要鼓吹他的这套技术宅-机械新娘的理论,我的建议是入职米哈游写代码做建模,或者自己开一家游戏公司实践一下。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是不想入职米哈游么?
反过来说文学批评也不是高谈阔论,文学批评是个筐,什么理论都可以往里装。搞媒介技术媒介环境的批评,只要发生的对象是文本,也自然是文学批评。现象学难道不是文学批评使用的工具么?这边建议陈博士和真红先生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而且文学批评是在地的、具体的二次创作,也是给创作者制造创作资源的行动。更是认识自己、认识社会的行动。这里又可以联系到平台和技术。正是在互联网这样的平台之上,我们可以传递自己的思考,正如陈博士做的这样,这当然可以是一种实践。但是如果你贬斥这种实践,也就意味着陈博士做的事情本事就是成为了自己贬斥的对象。
2.3技术宅不是喊口号就能正名的——什么才是房间里的大象?
陈博士在《什么是二次元,业界说了才算!》里面说到:
“机器新娘”为什么变成了“房间里大象”呢?
他们为什么熟视无睹,不敢承认呢?
……
2 就学界而言,当二次元、御宅族的核心议程由作品转向媒介,由文学人物转向机器新娘,意味其学术中心必然从文学研究转向媒介研究,甚至是技术研究,砸了饭碗别人当然要和你拼命。并非文学批评不重要,只是放在今天,对于二次元、御宅族而言,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历史使命,没有那么多解释力和预示力了。
陈博士写这一系列文章的目的,是要给当代社会做出一个诊断以及给出超克的方法。这个超克的办法是爱欲是机器新娘是技术宅,从而给宅或者说技术宅正名。
我不知道陈博士的真正目的是前者还是后者。但如果是前者,我在前面第二部分前面两个小节已经证明过了这种方法是不可能的(第三部分里还会提到一些)。而如果是后者,那么前者就是完完全全的烟雾弹。
以后者的情况来说,想要给宅正名,其实根本不需要把宅论证成超克当代社会的方法,如果我们真的处于一个完全的资本主义体系里面,宅的存在是天然具有合法性的。那么为什么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宅没有合法性呢?准确的来说,是娱乐本身没有合法性呢?
这里我不想说的很直接,意思到了就可以了。总之,在当下的环境下,某些东西在占支配地位的文化眼中他就是不合法的,就是要被管教的。你做出再多的论证为自己正名也没用,他不会听你的。这才是关键问题。
这才是真正的房间里的大象不是么?陈博士为了给技术宅证明,不得不发明出宅的一种进步性,声明宅(技术宅)能够超克当下社会这样那样的问题,从而能够证明宅是如何如何先进。但是却对真正阻碍了宅的名声合法化的东西只字未提。或许是没有意识到,或许是不敢说,又或许是潜意识里意识掉了但是说不出口。我这里随意这样猜测了。但是总归,真正的房间里的大象,真正的治理的问题,绝对不是机器新娘,而是更加之前的东西。
当元宇宙中的二次元虚拟角色从技术统治时代的初级赛博自动机演化为最高级形态——数字生命或有情感的人工智能的时候,御宅族与虚拟美少女的关系会成为一种真实而正常化的社会关系,这便是御宅族的true end。
事实上元宇宙不过只是近年来被金融资本炒烂的概念。向上追溯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的科幻概念。而比较典型的就是类似于刀剑神域那样的VR世界。但是这种构想也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其思想渊源也非常久远。向上可以追溯到魔兽世界这样的MMORPG。魔兽世界在中国的宣传语:一个世界在等待。
作为一种虚拟现实的想象,作为一种思想存在着。所以技术宅-机器新娘,也就是把这个另一个世界替换成了二次元和二次元美少女。这样来看,作为一种思想的技术宅-机器新娘并不是什么新颖的东西,而是非常陈旧的,来自过去的东西。
如果我们观察vtuber的发展也可以发现,vtuber作为所谓的扮作“机器新娘”的肉身人类,这种思想在2018或许还能说得通,但是在2024年的当下,很遗憾的,vtuber的形式完全彻底女主播化了。皮的意义随着撕皮一次又一次的弱化,女主播们都和XQC一样直播看视频,或者超美丽3D真人软涩琴营业,观众更是,在当下大多数人都会表示自己喜欢的是皮下的魂而不是魂外的皮。中之人的替换引发的争议,皮下员工遭到公司的压榨,我这里甚至可以说,绊爱本身从16年的火热,到后来分机到最后毕业春日望单干,就代表的作为思想的Vtuber-虚拟世界的崩溃。不是把虚构带到了现实来,而是现实彻底入侵的虚构世界。
像是元宇宙代表的这种虚拟现实、并非此处的某处、虚构世界,恰恰是在当下的媒介环境当中愈发站不住脚的,互联网连接了世界,手机让我们进一步相互连接。这导致了虚构的想象力被现实的想象力逐渐取代,这是我的看法。我们没有能够生存在虚构当中,我们不得不生存在现实里,在这里,与VR对照的,AR、增强现实可能是更加适合当下的描述。也是更加可预见的未来的样貌。
陈博士一上来就预定了一个人类社会的终极形态,并且直接一步到位的论证阿宅怎么直接走向终极形态。但对于当下的甚至过去的媒介环境的把握却非常的糟糕。
2021年,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王玉玊出版了他的博士论文《编码新世界——游戏化向度的网络文学》。其中展示出了一种和陈博士相似的努力:为御宅族/网络文学读者正名。就结果来看,其论文之糟糕:肆意创造概念,对于引用的理论大面积的误读,东拉西扯,无不展示出了作为粉丝学者而导致的学术上的问题。
同样的问题,在我看来也都体现在了陈博士的论文当中,而且有过之无不及。作为一个忠实的《东方文化学刊》读者,我感到非常惋惜,这样一个考据党在自己的论文当中没有展示出任何考据党应由的严谨,为了立论和吹捧自己喜欢的米哈游肆意拼贴剪裁,对于自己研究对象内涵外延把握之糟糕,令人绝望。
我由衷的希望,陈博士能够重拾考据党的严谨,也希望陈博士能够在未来的学术道路上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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