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跳了下去,你会救我吗?他来到天台俯瞰城市夜景。那天晚上风很大,于是他就像纸片一样被吹下去了。据他事后回忆道,很痛,但那是现在才感受到的,其实当时一点也不痛,我根本感觉不到痛了。
此前他来到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摆满了手办、书籍和画册。他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女高中生。他向她靠近,浑身颤抖,与她接吻,从小腿一直向上探索。他享受着,但感受到潜藏的不安。于是他一转身,看到家里的父母、亲戚、朋友都站在门口看着,神色凝重。
街头的景色是那种破旧潮湿的巷子,典型的城中村。人们说前面有个胡子拉碴的长发男子提着刀在街上乱跑。他没有看见那个人,但是想象到了。紧接着他听到周围有人开始往后跑,边跑边喊砍人啦。于是他也跟着跑,然后那个男人就真的出现了。他躲进一个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隐秘的角落,但这个绝对的角落却还是被发现了。他和提刀的男人扭打起来,好几处被划伤,就在男人的刀尖即将刺进心脏的时候他醒了过来。
他从监狱的床上起来,被人带上手铐。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住他。典狱长命令他们去某个地方,做些什么。他们排成一列,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总之开始朝着某个方向行进。银蓝色的月光打在每个人的头顶,猫头鹰默默地看着。后来,他们被带进了一个坑里,周围都是人,黑糊糊的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闪亮的刺刀。他们列队、架枪、射击。他赶紧蹲下来,虽然吃了几颗子弹,但没有伤到要害。他装死,希望不会被发现。他就一直躺在那里,将近三个多小时,仿佛真的死了一样,然后睁开眼睛,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天已经亮了,日光映照出森林的模样。
他在森林里走,感觉到饥饿。于是他学贝爷摘树上的果子吃,同时运用所学知识来辨别哪些是有毒的,尽管他从未学过这样的知识。然后他就开始学着搭房子,筑巢,这些都是谁教他的呢?有一只雄鹰想来偷他的蛋吃,被他大声呵斥赶跑了。夜晚,周围一片漆黑,但仍有许多声音,在人类应该睡觉的时候他们却醒着。他感觉身子痒痒的,往后背一抓,揪出了一把虫子。他突然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背上的东西,而是因为黑暗中的狼或蛇。后半夜,他好像生了一团火来保护自己,又好像和狼搏斗过。谁记得呢,他就在这样一种模模糊糊的状态下睡着了。
昭和末年,经常能见到一群“自行车小鬼”在街上乱窜。他们大多是些二十出头的青年,专门瞄准女性,骑着自行车高速经过,飞快地摸她们的屁股。他们做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并不需要正当的理由,仅仅是出于一种不假思索的冲动。他也曾向往着成为其中之一,但他的自行车技术并不好,并且害怕被抓。他在街上目睹过巡警抓捕小鬼的场面,还有那起交通事故。水泥车侧翻压倒了路边的行人,血肉模糊。
他不愿去想这些画面,它们是怎么来的?他是在听一个德高望重的男人演讲走了神。那个男人口才不错,但说的都是些富有装饰性的事实,也就是些漂亮的屁话。他当面指出了那个男人的错误,声称周围的人们都被骗了。可实际上,他才像那个哗众取宠的小丑。根本没有人相信他,并开始攻击他。他大声辩解,然而终究被谩骂的声浪盖过。于是他就和那群人扭打了起来,看不清是谁在打谁,因为已经完全混成一团了。
他在一个布满青苔的巨人雕像旁边醒来。太阳很毒,刺得人睁不开眼。远处,有一个印度或埃及的少女走来。她头上带着花环,穿着破布衣服。她说村子里闹了饥荒,需要有人来帮忙。她拉着他的手,他就跟着去了。到了村子,他才发现根本不是饥荒,而完完全全是黑死病。他表示无能为力,因为自己并不是医生,也没有使人痊愈的神力。但少女摇摇头,说他一定可以。她带着男孩来到了村子里的祭坛,指示他跳进水里。他把身体泡进去,感觉全身清凉通透,所有的感官都逐渐麻痹。少女就从背后掏出波斯弯刀,上前砍下他的头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过着稍微正常点的生活。他在能看到市政府罗马柱的广场上散步。因为是夜里,所以国旗没升起来。他口渴了,就来到角落里找自动贩卖机。买水的时候看到许多年轻人也在买水喝,这是午夜的共同信号。他看了眼手机,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于是沿着原路回家。但那段路真的太远了,只好等夜班公交车。不久,就有一辆快线66到站了。在这个时间,是什么样的公交车还在运营呢?客厅的灯还亮着,父母问他去哪里了,他说去广场逛逛而已。他们怀疑他喝酒了,但他坚持自己没有。洗澡的时候,他把身子泡在热水里,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像真的喝了酒一样。
他闻到一股尿酸味和烟味。从厕所里出来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刚才下楼梯的时候,好像有一个女人走过,她的白色长袜包到脚踝,腿形很漂亮。校运会很热,运动健儿们却在奔跑,或者是在假装奔跑。他听到有人在怂恿伙伴表白,那个倒霉蛋就真的去了。没叫你现在表白啊,那个怂恿人的家伙哭笑不得地说道。伙伴不想再提这事了。卖完上午的烤串,他收摊午休。由于他没有午睡习惯,所以他照例在校园里闲逛。乒乓球台、花花草草、走廊、清华路北大路。“霍格沃兹”就坐落在清华路尽头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起来像一个不定时开放的活动中心。“霍格沃兹”这个名字是他起的,理由是它位置偏僻,仿佛不存在一样。大门开着,他走了进去。入口的接待处有咖啡机、苹果,书架上摆着许多书。没有人,可能管理人员也去午睡了。但门为什么开着呢?他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空荡荡的小房间里只有一张绿色软沙发。他躺在上面休息。沙发正对面有一扇窗户,由于贴上了一层薄膜所以什么也看不见,但也很好地遮挡了光线。楼下传来脚步声,可他完全不打算逃走或躲起来。那两个人给各自倒了杯咖啡,然后开始细数上司的罪状。他逐渐觉得无聊了,想要出去。但她们在楼下,索性睡到晚上再出去吧。
他坐在海滩边,盯着远处的一对美国夫妇看。男人带着墨镜,穿着花衬衫和裤衩,躺在沙滩椅上。女人在他旁边,只露出了头发。他突然想去海里走走。海水逐渐没过他的脚趾、膝盖、腰胯。他明明不会游泳,脚却可以踩在水上,仿佛能在水中行走一样。但他失足滑倒了,呛了好几口水,眼睛也被迷住了。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但谁知道他的名字呢?再次睁开眼睛时,就有一个巨大的海星伫立在眼前。傍晚,外面下起了大雨,但是海星依然伫立在那里。回到酒店后,他一直在想它是从哪里来的。晚饭过后,雨停了,他又和家里人一起去海边散步。路边原本有卖龙虾卖鸡尾酒的店铺,但这个时候它们都已经关门了。他们就在海边散步,不时有汽车开过。他看到海星黑色的背影仍然伫立在那里。他穿着拖鞋,到走到高架桥旁。这里就是尽头了,只能折返。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海星为什么还在呢?回到酒店,他依然透过窗户注视着海星。它会不会突然开始动呢?他拉上窗帘,怕海星偷偷进来。
应该是战争期间发生的事情。他在地铁站附近流浪。没有钱了,就去垃圾桶里翻出一个脸盆,接受别人的施舍。下午三点多,终于攒够了十元,他计划着今天的晚餐是吃泡面还是剩菜。他去到便利店,店员说物资紧张,泡面涨到二十元了。他去到菜市场,阿姨说最近收成不好,连剩菜也没了。肚子空空的,得找个地方休息。天台很凉快,但是不挡雨。废弃工厂够安静,可是不太安全。还是回地铁站吧。他躺在长长的通道里,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心感。
从窗外望去,有一片碧绿的草地,更远处是湖泊。他好像是在新疆的某个地方。他想要出去,可是没有窗户钥匙。他问母亲钥匙在那里,她问他要钥匙干什么,他说自己想出去。母亲说你要出去直接开门就好了。他觉得有道理,拧了一下门把手就出去了。他往湖泊的方向走去,草地上飘着云雾,还有一群白鹭或者鸽子飞过。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不热,估计是冬天的太阳。湖面上冒着热气。到了湖泊那边,他回望家的方向,发现自己家原来是在高地上的一间欧式小屋。湖泊对面有一群绵羊,猎户骑着马在后面引路。在猎户背后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大树林。他很感兴趣,但是距离太远实在走不过去。猎户已经离开很远了,没有办法让他载着走一程。回到小屋那边,有一个同学刚好骑着自行车经过,说可以载他一程。他用MP3播放歌曲,愉快地到达大树林。那边其实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但有一股绿树独有的清香。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他被列车驶过的震动声吵醒了。他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于是爬楼梯出了地铁站。外面像是被核弹轰击过一样荒芜,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野草。他想了想还是回去睡觉。
敞篷车驰骋在美国郊外的公路上,两旁都是麦地。电台里放着摇滚音乐,不知道主唱的姓名。母亲叫他去拿快递,他就从电视机前坐起来。那是一个很重的包裹,他怀疑里面放着炸弹,就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拆封。其实里面只是个铅球而已,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他想重新回去看电视,但是感觉很困,就去洗了把脸。他打开水龙头,里面涌出飞快的时间河流将他淹没。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河中有一只石狮子,嘴里含着金球。
日本的冬天很冷,他躺在一片雪地上。远处有一辆列车驶过。天空灰蒙蒙的,开始下雪了。他全身穿着厚厚的棉袄,但还是很冷。他涉过积雪来到山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热可可。他的身体很快就变暖了,手心像是握着一只发热的小鸟。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舔着冰激凌。他问她不冷吗,她说没事,并提示他冬天的冰激凌味道更好,一定要尝试一下。他真的太冷了,还是下次吧。两人陷入沉默,他们就这样坐在门外,看雪一直下。
某一个暑假,他住在亲戚家的庭院里。那是一个传统日本式的庭院,老奶奶在摇扇子。他还是个小孩,穿着背心和裤衩,出了好多汗。他感觉口渴,就去院子里找水喝。他去到门口那个竹筒会敲一下的水池旁,把手伸进去接了一碗水喝。老奶奶问阿弟想吃什么,他说自己好口渴,想喝水。她带他去到一个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干柿子。他咬了一口,觉得又涩又甜,味道有点奇怪,但吃了之后就不渴了。然后有另一户人家的夫人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她扎着丸子头,有两个丸子的那种。他就和小女孩玩起了过家家。她嫌他笨手笨脚的,一点都不是个好丈夫。他有点生气,就踢了一脚“厨具”,然后出去了。他一路跑到了河边。坐在草坪上,望着流水冷静了许久。河中有一只石狮子,嘴里含着金球。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大妥当,就慢慢走回去,准备道歉。小女孩站在门口,好像是在等人。她看到他回来了,就给她展示院子里摘到的小花,仿佛之前无事发生一样。晚上,两家人共进晚餐。为了弥补白天的过失,他模仿母亲给别人孩子夹菜那样,给小女孩夹菜。小女孩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不过还是吃掉了。大人们好像在夸奖他,或者说只是在调侃他。
后面他回到中国,在那里生活。高中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日本交换生,他是唯一一个会日语的学生,就去充当翻译和导游了。他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和童年玩伴很像,但她介绍自己来自神户,就打消一切遐想了。他领她去了教室、办公室、饭堂、图书馆、医务室,介绍了班委和班级成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光这样就花掉了一个上午。她是第一次来中国,因为学校举办的活动得到了这次机会。那一周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还各自交换了联系方式。交换结束,她要回日本了。他很想去机场送她,但那个时间点要上课,而且有专门的教师团队负责欢送,不需要他。但是前一天放学的时候,老师突然叫他过去,说女孩指名要你去参加欢送,他就顺势答应了。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起坐上大巴车前往机场。她说时间好快,希望他之后寄明信片给他。他满口答应了下来,但之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后面她就坐飞机离开了。
第一次约会他们去了湖心公园,中午吃的是西式快餐。他们原本计划下午解散,但男生说想要听她弹钢琴,就去了学校的琴房。她弹了《人生的旋转木马》,以及《阿拉伯风格曲》。窗外的光线照的人昏沉沉的,她有点累了,就靠在琴盖上午睡。
他毕业了很久以后,还是感觉没有毕业一样。他的全部生活仍然是围绕着学校展开的,按照学校的日程表运行着,他和那些同学们还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他看到一面镜子,里面倒映着蓝色的天空还有绿色的草。那是在一个房间里,他通过手机联系上了老同学,他们聊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毕业了,或许再也见不到对方。他感觉自己还在学校,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放一个较长的暑假罢了。他看到了那片蓝色天空的倒影,想要剪下来收藏。天空是那么完美的蓝,以至于像是伪造的一样。房间的墙壁上有一条整齐的裂缝,刚好形成一个折角。他把那个折角掀开,发现里面是黑洞洞的宇宙。
卡夫卡有一篇未经公开的小说《马》,讲的是当地富豪G在一座城堡里修建了地牢,将来访的客人当成奴隶囚禁在地牢中,用鞭子虐待他们。有一天,主人公上门探访,在找厕所时迷了路,结果来到了地牢门口。他听到里面有个男人在叫喊,但是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回过头时,G站在自己的身后。主人公有些紧张,解释说自己找厕所迷了路,G就满脸笑意地带他到那里。主人公从厕所的窗户逃走了。
网络论坛上,一个ID名为“清净无为自在逍遥”的人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小时候父亲不让自己看书,说是读闲书影响了成绩。但是他真的很喜欢看书,所以就一直买了藏在家里。有一天他在家里偷偷看书睡着了,父亲回来之后一巴掌把他打醒,质问他手上的东西是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问还有没有,都拿出来。他害怕被打就全招了。他就在自己的面前把书都丢到院子里,然后用打火机烧掉了。这些都是在他面前做的,就像清兵卫的父亲在他面前毁灭所有的葫芦那样。他一直印象深刻。后来父亲去世了,不是被他杀死的。13岁的时候他就逃离了这个家,听说父亲喝醉酒在街上寻衅滋事然后被打死了。他的书已经被杀死了,但之后他仍然读书,尽管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他总是想到那一巴掌还有那种践踏。他从书中看到的是仇恨的火焰,而不是广阔的海洋。
历经奋斗,他终于成为了自己理想中的模样,一名正义的日本公务员。他通过谋略获取了某些贪腐官员的信任,然后搜集证据准备揭发他们。但没想到监察部门也有内鬼。他察觉到危险,就在实验室里锻造了钢铁侠战衣,给自己穿上。他以正义的名义执法,把那些贪腐官员都揪了出来,并在全国广播他们犯罪的事实。比起贪腐官员,他本人的行动反而引起了政府和世界的关注。政府的导弹已经瞄准了他,希望他交出钢铁侠战衣。他不愿让和平的技术落入他人手中,就删除了所有数据,并引爆了自己的铠甲。
他对自己的大脑进行了改造,可能把天灵盖打开了,里面齿轮的转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偶尔会有漏电的现象。
在他面前的不仅是一个她,她不仅是一个概念上的实体而且是一个实体意义上的概念,她不仅是实存的还是虚无的,就是佛教所说的那种假有的状态。今天他会告诉她,你很快乐,比萨特所说的那些人要快乐,比卢梭、伏尔泰所构想的那种社会中生活的人还要快乐。但明天早上起来,他会告诉她,其实你的快乐是假的(但我又怎会亲口告诉她这样残酷的事实呢)。因此他会说,你依然很快乐,并且之后的每一天都会如此快乐。这就是他所编织的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并且他相信许多人都是这样做的,整个世界是由一个巨大的善意的谎言构成的。
生活本身就是最高的文学。那么,为何会有这些文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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