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过程就像一把断了齿的梳子,你会看着身边心爱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而你却无能为力。
他们原本走在你的身边,缓步而行。忽然有阵风,吹起了迷眼的沙,待你再一次睁开眼,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那些叠叠的人影不再,那些喳喳的烦音无息。落日余辉打在草地上,丛丛光影错落,无致。
林菻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自己一次又一次目睹身边的人离去。明明那样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怀里枯萎。挫败,无力,恐惧,一切让人内心厌恶的感觉纠结着涌上来。埋过自己的喉口,想要钻进自己的嘴。仿佛流沙一样,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死的也越快。黑色,本身并不让人畏惧。让人畏惧的是人们不知道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无从知晓,生怕它会突然蹿出来!带走你最珍视的人。
恐惧源于未知,未知的人,未知的事,未知的空间。如同从不知道自己为何诞于此人间,如同从不知道自己在此间该何去何从,如同从不知道自己对于他人是何种存在。即便是家人,他们是否满心期待着自己的降生,自己是否合乎他们的心意,而长大之后的种种,则又是接踵而至的难题。叫人疑惑,却扎根其中,无法自拔。
林菻认为自己本就不是一个过于坚强的人,但是她自有一副脾气。倔,不喜欢服输。亦或是不喜欢服输的自己。还有,一点点在孩童时代萌芽的孤独感。
不坚强的她如何在儿时度过那些苦练基本功的日子,又是如何度过没有母亲怀抱的夜晚。
可能是因为对于亲情的执念,像是涩口的麻药,逐渐麻痹了内心的苦楚。而让自己寄希望于现在还留存的人和物,告诉自己,不这么做,只会失去更多。
强迫着自己练习,挥着木剑,一次次爬上房檐又摔下来。喊疼是决不允许的,她给自己这样定下了规定。如果说,在这里,这个距离起点还很近的地方有哪怕一丝动摇,那自己给自己建立的美好幻想就会顷刻间崩塌,不会带有任何犹豫。
年龄到底只是一个数字,或许,林菻的字典里,从未有“年幼”一词。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来看待,原则、责任感、道德,这些都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懂得,成形。
旁人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她小小的身躯承载着怎样可怜的美好的希冀,还有多么想要实现的梦想。孤独二字,过于简单了。那应该是深深的迷惘。
更深的恐惧存在于记忆里。每个人总有或多或少,不想提起,不敢提起的往事。记忆的片段里的某张脸,某片影子,某棵树,或是某条小河。
林菻的恐惧是下雪的天,她能看到没有颜色的血,漫过自己的脚踝,欢呼着淹没自己。白色应该是纯洁的象征,可在她眼里,那是分离的恶魔,是诀别的投影。为什么总是在下雪的时候?
雪它的身体很有规则,等长的骨骼,等长的肢臂,等长的思想。它来自天国,但不一定是神的使者。混沌透明的它以着落叶凋零般的悠闲在凛冽的北风里舞蹈,最终在大地的拥吻下死去。化作了积蓄中的春雨,用死者的身份供养了新生。
关于它的传说有许许多多,可林菻一个都不知道,也一个都不想知道。它带来了父亲的死讯,埋葬了母亲的遗骨。是不祥的。
若说这世间有没有万能的灵丹妙药,可能有,名字叫做爱情。
看到一枚钉子会想起她,看到一孔钉眼也会想起她。她的寒冽刺骨正如小小的钉子,扎进了林菻的心,就算拔了出来,可那个地方仍旧留有伤痕。
郑采桑,乍一眼看上去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吧。平平的嘴唇线条,不会透露主人的想法。是有好感还是厌恶?柳叶眉下一双平静的眼眸,看你时,你能感觉到眼前仿佛一座好大的冰山正要倾覆过来。
林菻起初也想,这个女子似乎不是易与之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虽说时时都能见到,但可能两人的关系也仅此而已。然而命运是这样爱开自己的玩笑,她自己也纳罕自己竟会慢慢中着采桑的毒。
那番骄傲的姿态,那番羞涩的神情,无不撩拨着自己的心弦。多奇怪啊,明明同是女子。若问原因,又怎么回答。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无理由可循的事,看着看着,就不想挪开自己的目光了。一起相处着,就无法忽略自己的心跳了。
那真的是一件很简单又明了的事情了。看着她的眼睛,说了,我喜欢你。
谁又在乎旁人是怎样看待,两人大可轰轰烈烈,携彼此之手,白彼此头。处在感情的漩涡里,林菻分不清自己的目标了。也渐渐地,一些欲望滋生。隐约地想独自占有她。谁都不能和自己分享她的笑。仰视着天边的阳光,眼前的人儿怎如此可爱。
原来她并非冰山,而是融化的白色灯芯草。只要一点小火星,就会温暖燃烧。
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在被她治愈的同时也在担心。如果,林菻想,如果,当一个下雪天,采桑奄奄倒在自己怀里,自己的神经是会怎样发涨炸裂,自己的心脏是会怎样停摆绞痛。这种想法往往只是稍微冒出来,就会被林菻自己绞杀地一干二净。对的,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脑海中设想,林菻都觉得可怕。可怕的自己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这种可怕的事情。
所以,强烈的危机感无时无刻在追赶林菻。她要不断变强,直到没人能够威胁到采桑为止。
沿路是数不清的深邃沟壑,沟里填埋的是林菻的日复一日的担忧和喜悦。
在你看到希望的时候总有人狠狠掐灭那撮最美的火苗。而林菻在带着采桑仓惶逃离皇城时,心中反复咒骂着自己。
惶惶不安的心提吊着,触地是刀林针刺,四周又有袭人寒气。该如何,对于林菻来说,简直是梦魇一般的难题。心中千万次质问自己,千万次假设,可是,没有如果了。
可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不是吗?他们一个一个加快脚步,把自己甩在旅途的后头。想要追赶,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跑了会儿,崴了脚却。心里的无力感,石撵般沉重,而后画地为牢。困住了身躯,也困住了思绪。
前边淡去的人,在雾原里晃动着手臂。是他们的召唤,也是死亡的召唤。如果手中的剑贴着脖颈,顺着动脉一划,是多么美好的动作。血洒的一刹那,完整了哭泣。
是吗?是的。活着的人永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吧?林菻曾这样怨恨地想过。你们为什么走了,还要给人留下那么多遗憾后悔懊恼和悲伤。你们难道就不曾想过别人的感受吗?为什么自己要背负这么重的恨,这么重的悲,这么重的疑惑。
手里的沙子很烫,想扔去它们,却怎么也不舍得。烧吧,烧出些印记吧。作为自己活下来的代价。
梦中一直住着一个没有脸的人。他是恶,他是疯,他是林菻一切惶恐的本源。他现在就在眼前!他已经带走了很多人,是从黑暗中突然蹿出来的!
而自己还要继续忍受吗?不可能。沸腾的血液不会允许。也许是时候结束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以很好的角度,很好的深度,很好地切入。不拖泥带水,也不会产生任何负罪感。你要的是绝对的安全,而不是惴惴不安的虚假平淡。如果他再敢动你心爱之人,就以神,不,就以自己的名义斩杀他。不要留任何情面,要用最残忍最泄愤的方式,杀死他!
猎猎的狂风在耳畔大喊着,皮肤上流淌过空气,梦醒的时候,天空中也必有一道惊雷。
血红的视线里一个黑色的人扭曲着面孔,野兽般嘶吼,张牙舞爪要撕碎自己。林菻已经受够了。她要用残虐的剑,虐残这个人。动作似不连贯,血影重重,却偏有血液连接。手有手的思想,脚有脚的去路,一切都如水到渠成般畅快。不顾对方有多强势,如果心里想着他必死在自己剑下,那么……
如果这就是君王,一生孤独的话,那自己宁愿废除这该死的力量。
有什么液体在脸上流淌,温热的。林菻喘着大气,不拿剑的手轻轻抹了一把。是血啊。但不是自己的。
他的双臂不知道去了何处,只看到断臂处喷涌着鲜血,那些黑色的烟雾消散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他苍白的面孔。英俊,却又病态。
他的胸膛上有一个豁口,里面跳动的不是心脏。而一块血玉。如今,血玉也已经黯淡无光。宇文简的口中咯着血沫,发出一些叫人难以分辨的声音。双眸看着昏暗的空气,嘴角却微微上扬。
“有什么遗言吗。”林菻的脸上溅满了血点,宛如凄婉的梅花。她的长发依旧像一面旗帜在风中飘动,白袍随风摆着,但其上的血迹却无法被吹去。手中的巨剑,酆的剑刃上沾满了宇文简的血液,是胜者的最好证明。
宇文简只能移动自己的眼珠,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这种东西。有的只是癫狂。
宇文简看着那剑刃,眼里迸发出骇人的笑意。“等着……你……”含混不清的话语。
林菻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平静地结束了宇文简的生命,伴随着玉石破裂的声音。还有那个盘旋在空中的哀伤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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