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行记》（残篇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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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族子。随镇西节度使高仙芝西征，天宝十载至西海，宝应初，因贾商船舶自广州而回，著经行记。
杜环，京兆府万年县（今陕西省西安市）人，唐朝宰相杜佑族侄。先后效力唐朝和阿拉伯帝国军队。 
唐玄宗天宝十年七月（公元751年）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亲率蕃、汉兵数万进攻大食爆发怛逻斯之战（战于今哈萨克江布尔城附近），唐朝战败，此役“士卒死亡略尽，所余才千余人”。杜环成为唐军俘虏的一员。杜环在中亚、西亚及地中海等大食占据的地区停留十多年。  
唐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杜环等人被准许回国，杜环附商船由海路返回广州，将他的游历见闻著作成书。此书原本书籍已经遗失。但其族叔杜佑在《通典》卷191《西戎总序》，及卷193《大食传》、《边防典》中曾经引述部分内容。 
拔汗那国
拔汗那国在怛逻斯南千里，东隔山。去疏勒二千馀里，西去石国千馀里。城有数十，兵有数万。大唐天宝十年，嫁和义公主于此。国主有波罗林，林下有球场。又有野鼠，遍于山谷。土宜蒲萄、馣〈音谙〉罗果、香枣、桃、李。从此至西海，尽居土室，衣羊皮叠布，男子妇人皆著靴。妇人不饰铅粉，以青黛涂眼而已。
拔汗那国位于怛逻斯南部约千里远的地方，东部被山脉隔开。距离疏勒有两千多里，西部距离石国也有一千多里。国内有数十座城市，数万名士兵。在大唐天宝十年，和义公主被嫁到了这里。拔汗那国的国王有一片波罗林，林中有一个球场。此外，山谷中到处都有野鼠。这里的土地适宜种植葡萄、馣罗果、香枣、桃和李子。从拔汗那国到西海，人们都居住在土屋里，穿着羊皮和叠布制成的衣服，男女都穿靴子。这里的妇女不使用铅粉化妆，只用青黛涂抹眼睛。
康国
康国在米国西南三百馀里，一名萨末建。土沃人富，国小，有神祠名祆。诸国事者，本出于此。
康国位于米国西南方向，距离约三百多里，另一个名字叫做萨末建。这里的土地肥沃，人民富裕，国家虽小，但有一座名为祆的神祠。许多国家的宗教事务，原本都起源于这里。
师子国
师子国，亦曰新檀，又曰婆罗门，即南天竺也。国之北，人尽胡貌，秋夏炎旱。国之南，人尽獠面，四时霖雨，从此始有佛法寺舍。人皆儋耳，布裹腰。
师子国，也称为新檀，还有称作婆罗门的，其实就是南天竺。在这个国家的北部，人们都长着胡人的面貌，秋天和夏天都非常炎热和干旱。而在国家的南部，人们都长着獠牙般的面孔，四季都下着连绵不断的雨，从这里开始有了佛寺和僧舍。这里的人们都戴着大耳环，用布裹住腰部。
拂菻国
拂菻国在苫国西。隔山数千里，亦曰大秦。其人颜色红白，男子悉著素衣，妇人皆服珠锦，好饮酒，尚干饼，多工巧，善织络，或有俘在诸国，守死不改乡风，琉璃妙者，天下莫比。王城方八十里，四面境土，各数千里。胜兵约有百万，常与大食相御。西枕西海，南枕南海，北接可萨突厥。西海中有市，客主同和，我往则彼去，彼来则我归。卖者陈之于前，买者酬之于后，皆以其直置诸物傍，待领直然后收物，名曰‘鬼市’。又闻西有女国，感水而生。
拂菻国位于苫国的西部，相隔数千里，也被称为大秦。这里的人们皮肤红白，男子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妇女则穿着装饰有珠宝的锦衣，他们喜欢喝酒，喜欢吃干饼，擅长各种工艺技巧，尤其擅长编织。有些被其他国家俘虏的人，即使面临死亡也不改变自己家乡的风俗习惯。他们制作的精美琉璃，世界上没有能与之相比的。王城方圆八十里，四面边境土地各数千里。拥有强大的军队，大约有一百万士兵，经常与大食国交战。西边靠着西海，南边靠着南海，北边与可萨突厥接壤。西海中有一个市场，买卖双方和谐相处，我方去的时候对方离开，对方来的时候我方回去。卖家将商品陈列在前，买家在后支付，都把货款直接放在商品旁边，等待领取货款后再收取商品，这个市场被称为“鬼市”。又听说西方有一个女国，是通过感应水而生。
摩邻国
又去摩邻国，在秋萨罗国西南，渡大碛，行二千里至其国。其人黑，其俗犷，少米麦，无草木，马食干鱼，人飡鹘莽，鹘莽，即波斯枣也。瘴疠特甚。
再往摩邻国，位于秋萨罗国的西南方向，需要穿越大沙漠，行走两千里才能到达这个国家。这里的人们皮肤黝黑，风俗粗犷，缺少大米和小麦，没有草木，马匹吃干鱼，人们食用鹘莽，鹘莽就是波斯枣。这里的瘴气非常严重。
大食法、大秦法、寻寻法
诸国陆行之所经也，胡则一种，法有数般。有大食法、有大秦法、有寻寻法，其寻寻蒸报于诸夷狄中最甚，当食不语。其大食法者，以弟子亲戚而作判典，纵有微过，不至相累。不食猪狗驴马等肉，不拜国王父母之尊，不信鬼神，祀天而已。其俗每七日一假，不买卖，不出纳，唯饮酒谑浪终日。其大秦，善医眼及痢，或未病先见，或开脑出虫。
各国陆上行走所经过的地方，胡人有一种，法律有几种。有大食法、有大秦法、有寻寻法，其中寻寻法在各个夷狄中最严厉，吃饭时不说话。大食法是以弟子和亲戚作为判案的依据，即使有小的过错，也不会相互牵连。他们不吃猪肉、狗肉、驴肉、马肉等，不拜国王和父母等尊长，不相信鬼神，只祭祀天。他们的习俗是每七天休息一天，不进行买卖，不出入货物，只喝酒、说笑一整天。大秦人擅长治疗眼病和痢疾，或者能在疾病发生前预见到，或者能开脑取出虫子。
波斯国
（波斯）自被大食灭，至天宝末，已百馀年矣。
（波斯）自从被大食国灭亡，到天宝末年，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石国
其国城一名赭支，一名大宛。天宝中，镇西节度使高仙芝擒其王及妻子归京师。国中有二水，一名真珠河，一名质河。并西北流，土地平敞，多果实，出好犬良马。
这个国家的城市一个名字叫赭支，另一个名字叫大宛。在天宝年间，镇西节度使高仙芝擒获了他们的国王及其妻子并带回了京师。国内有两条河流，一个名字叫真珠河，另一个名字叫质河。这两条河流都向西北方向流去，土地平坦开阔，果实丰富，出产好狗和良马。
碎叶国
碎叶国从安西西北千馀里。有秋达岭。岭南是大唐北界，岭北是突骑施南界。西南至葱岭二千馀里。其水岭南流者，尽过中国而归东海。岭北流者，尽经胡境，而入北海。又北行数日，度雪海。其海在山中，春夏常雨雪，故曰雪海。中有细道，道傍往往有水孔，嵌空万仞，辄堕者莫知所在。㪍达岭北行千馀里，至碎叶川。其川东头有热海，兹地寒而不冻，故曰热海。又有碎叶城。天宝七年，北庭节度使王正见薄伐。城壁摧毁，邑居零落。昔交河公主所居止之处，建大云寺犹存。其川西接石国。约长千馀里。川中有异姓部落。有异姓突厥。各有兵马数万，城堡间杂，日寻干戈，凡是农人，皆擐甲胄，专相虏掠，以为奴婢。其川西头，有城名怛逻斯。石国大镇。即天宝十年高仙芝军败之地。从此至西海以东，自三月至九月，天无云雨，皆以雪水种田，宜大麦、小麦、稻禾、豌豆、毕豆。饮蒲萄酒、糜酒、醋乳。
碎叶国位于安西西北方向，距离一千多里。这里有秋达岭。岭南是大唐的北界，岭北是突骑施的南界。向西南方向到葱岭有两千多里。岭南流的水都流经中国后归入东海。岭北流的水都经过胡人的地界，然后流入北海。再往北行走几天，就可以穿越雪海。这个海位于山中，春夏季节常常下雪，因此被称为雪海。其中有一条小路，路旁常常有水孔，深达万仞，掉下去的人就不知道去向了。从㪍达岭往北行走一千多里，就到了碎叶川。碎叶川的东头有一个热海，这个地方虽然寒冷但不结冰，因此被称为热海。还有一座碎叶城。在天宝七年，北庭节度使王正见曾对其进行征讨。城墙壁被摧毁，城市变得荒凉。过去交河公主曾居住的地方，建立的大云寺仍然存在。碎叶川的西边与石国相接，大约有一千多里长。川中有不同姓氏的部落，有异姓突厥。他们各自拥有数万兵马，城堡错落分布，每天都有战争，所有的农民都穿着盔甲，专门从事掠夺，将俘虏作为奴隶。碎叶川的西头有一座名为怛逻斯的城，是石国的重要城镇。就是在天宝十年高仙芝军队战败的地方。从这里到西海以东，从三月到九月，天空没有云雨，都依靠雪水来灌溉田地，适宜种植大麦、小麦、稻谷、豌豆、毕豆。人们饮用葡萄酒、糜酒、醋乳。
大食国
大食一名亚俱罗。其大食王号暮门，都此处。其士女瓌伟长大，衣裳鲜洁，容止闲丽。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无问贵贱，一日五时礼天，食肉作斋，以杀生为功德。系银带，佩银刀，断饮酒，禁音乐。人相争者，不至殴击，又有礼堂，容数万人。每七日，王出礼拜，登高座为众说法曰︰“人生甚难，天道不易，奸非劫窃，细行谩言，安己危人，欺贫虐贱，有一于此，罪莫大焉。凡有征战，为敌所戮，必得生天，杀其敌人，获福无量。”率土禀化，从之如流。法唯从宽，葬唯从俭，郛郭之内，里闬之中，土地所生，无物不有，四方辐凑，万货丰贱，锦绣珠贝，满于市肆。驼马驴骡，充于街巷，刻石蜜为卢舍，有似中国宝轝。每至节日，将献贵人，琉璃器皿、𨱎石瓶钵，盖不可算数。粳米白面，不异中华。其果有楄桃、又千年枣，其蔓菁根大如斗而圆，味甚美，馀菜亦与诸国同。蒲萄大者如鸡子。香油贵者有二︰一名耶塞漫，一名没匝〈女甲反〉师。香草贵者有二︰一名查塞菶〈蒲孔反〉，一名梨芦茇。绫绢机杼，金银匠，画匠，汉匠起作画者，京兆人樊淑、刘泚，织络者，河东人乐、吕礼。又以橐驼驾车。其马，俗云西海滨龙与马交所产也，腹肚小，脚腕长，善者日走千里。其驼小而紧，背有孤峰，良者日驰千里。又有驼鸟，高四尺以上，脚似驼蹄，颈项胜得人骑，行五六里，其卵大如三升。又有荠树，实如夏枣，堪作油，食除瘴。其气候温，土地无冰雪。人多疟痢，一年之内，十中五死。今吞灭四五十国，皆为所役属，多分其兵镇守，其境尽于西海焉。
大食国另一个名字叫亚俱罗。大食国的国王称号为暮门，都城设在这里。这里的男女身材高大，衣服鲜艳洁净，举止优雅美丽。女子出门时，一定会遮盖住面部。不论贵贱，每天都要五次向天礼拜，吃肉斋戒，以杀生为功德。他们系着银带，佩戴银刀，戒酒，禁止音乐。人们发生争执时，不会动手殴打，还有容纳数万人的礼堂。每周七天，国王会出来礼拜，登上高座对众人说法：“人生非常艰难，天道不易，邪恶、抢劫、小偷小摸、粗言秽语、安于自己而危害他人、欺骗贫穷虐待弱者，有这些行为的人，罪孽深重。凡是有征战，被敌人所杀的人，一定能升天，杀死敌人，就能获得无量的福报。”全国人民都接受这种教化，跟随他们就像流水一样。法律宽松，葬礼简朴，城内外，街道上，土地上生长的，无所不有，四面八方的人聚集在这里，货物丰富，价格低廉，市场上充满了锦绣和珠宝。街道上充满了骆驼、马、驴和骡子，用石头雕刻的蜜卢舍，就像中国的宝轝一样。每当节日，就会献给贵人琉璃器皿、石瓶和钵，数量无法计算。他们的大米和白面，与中华无异。这里的果实有楄桃和千年枣，他们的蔓菁根大如斗而圆，味道非常美，其他蔬菜也与各国相同。葡萄大者如鸡蛋。香油中有两种珍贵的：一种叫耶塞漫，一种叫没匝师。香草中有两种珍贵的：一种叫查塞菶，一种叫梨芦茇。绫绢机杼、金银匠、画匠，来自京兆的樊淑、刘泚，织络者，来自河东的乐、吕礼。他们还用骆驼驾车。这里的马，据说是在西海滨龙与马交所生的，肚子小，脚腕长，好马一天能跑千里。这里的骆驼小而紧凑，背上有孤峰，好骆驼一天能跑千里。还有驼鸟，高四尺以上，脚像骆驼蹄，颈项能承受人骑，能跑五六里，它的蛋大如三升。还有荠树，果实像夏枣，可以榨油，食用可以去除瘴气。这里的气候温暖，土地上没有冰雪。人们多患疟疾和痢疾，一年之内，十个人中有五个人死亡。现在大食国吞并了四五十个国家，都成为了他们的附属国，大部分兵力都用来镇守，他们的领土一直延伸到西海。
末禄国
末禄国在亚梅国西南七百馀里。胡姓末者，兹土人也。其城方十五里，用铁为城门。城中有盐池，又有两所佛寺。其境东西百四十里，南北百八十里，村栅连接，树木交映，四面合匝，总是流沙。南有大河，流入其境，分渠数百，溉灌一州。其土沃饶，其人净洁。墙宇高厚，市鄽平正。木既雕刻，土亦绘画。又有细软叠布，羔羊皮裘，估其上者，值银钱数百。果有红桃、白㮈、遏白黄李。瓜大者名寻支，十馀人飡一颗辄足。越瓜长四尺以上。菜有蔓菁、萝卜、长葱、颗葱、芸台、胡芹、葛蓝、军达、茴香、茇薤、瓠芦，尤多蒲萄。又有黄牛、野马、水鸭、石鸡。其俗以五月为岁，每岁以画缸相献。有打球节、秋千节。其大食东道使镇此。从此至西海以来，大食波斯，参杂居止。其俗礼天，不食自死肉及宿肉，以香油涂发。
末禄国位于亚梅国的西南方向，距离七百多里。姓末的胡人，是这片土地的本土居民。他们的城市方圆十五里，城门是用铁制成的。城中有一个盐池，还有两座佛寺。该国的东西边界有一百四十里，南北边界有一百八十里，村庄和栅栏相连，树木交相辉映，四面环绕，到处都是流沙。南部有一条大河，流入该国境内，分为数百条渠道，灌溉整个州。这里的土地肥沃富饶，人民干净整洁。房屋高耸厚实，市场平坦整齐。木材经过雕刻，泥土也绘有图画。还有细软的叠布和羔羊皮裘，上等品质的价值数百银钱。果实有红桃、白李、黄李。大瓜名叫寻支，十几个人吃一颗就足够了。越瓜长达四尺以上。蔬菜有蔓菁、萝卜、长葱、颗葱、芸台、胡芹、葛蓝、军达、茴香、茇薤、瓠芦，尤其多的是葡萄。还有黄牛、野马、水鸭、石鸡。他们的习俗是以五月为一年的开始，每年都会互相赠送画缸。有打球节和秋千节。大食国的东道使驻扎在这里。从这里到西海，大食人和波斯人混杂居住。他们的习俗是礼拜天，不吃自然死亡或过夜的肉，用香油涂抹头发。
苫国
苫国在大食西界，周回数千里。造屋兼瓦，垒石为壁。米谷殊贱，有大川东流入亚俱罗，商客籴此粜彼，往来相继。人多魁梧，衣裳宽大，有似儒服。其苫国有五节度，有兵马一万以上，北接可萨突厥。可萨北又有突厥，足似牛蹄，好啖人肉。
苫国位于大食国的西部边界，周围数千里。这里的房屋用瓦片建造，墙壁用石头堆砌。米谷价格非常低廉，有一条大河流向东流入亚俱罗，商人们在这里购买米谷然后到别处卖出，往来不断。这里的人们身材魁梧，衣服宽大，有点像儒服。苫国有五个节度使，拥有超过一万名兵马，北部与可萨突厥接壤。可萨的北部还有突厥人，他们的脚像牛蹄，喜欢吃人肉。
原文：《经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