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有人默默递给他两件金属器物。耳畔能听到平缓而富有韵律的“滴”的声音。视线里是绿色白色交织的水墨晕染。眼前有些不算很刺眼的微光。
突然,身子像中电般酥麻僵直,不由自主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心脏里的血液沸腾了一样叫喊着倒流。一种窒息的疼痛飞速地腐蚀着每一寸肌肉骨骼。
又一次中电,身子也随之弹起落下。但这次出现了奇怪的感觉,原本死寂的心脏忽然轻轻颤动,重新吐纳着血液。耳畔那平缓的滴滴声同时也变得不规则起来。
“成功了。给她输液,戴呼吸器。”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人说道。
全身的麻痹感还未完全褪去,眼前模糊的画面渐渐变幻。
熟悉的脸浮现,采桑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着病床上的人。她染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穿着时尚。“既然没死,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她醒来后要我赔钱也好怎样都行。真倒霉。”她皱着细眉自语道,然后离开了。身影在迷雾中消失。
“采桑……”躺在床上的林菻想要抬手去拉住采桑,但是身体没有一丝力气,反而是不断地涌上来一阵阵的酸痛。
从口中呼出的气让呼吸器迷蒙一片,忽而又清晰。她的眼半阖着,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是个梦?”她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脸,“奇怪。”她转过头看了看仍在熟睡的采桑,庆幸地笑了。
现在大概五更,因为已经是冬天,天亮得很迟。睡意全无的林菻轻轻下了床,回身再把被子盖好,她不想把采桑吵醒。一个人穿上外套走出房间。她们到了玄都后就住在皇宫里,采桑特意要了之前她在皇宫时住的厢房。
走出门外,林菻才感觉有些冷。抬眼看了看外面的长廊和亭榭,还有那些花草树木,发现黑色中竟带着点点白雪。
下雪了?林菻走到院子里,鹅卵石的小路旁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摊开手掌,能感觉到那些来自黑色天空的小生命落在手心时的那种冰冷。然后化成了水珠。
雪花还很小,或许是从半夜开始下起的雪。如今的林菻看到雪,没有那么害怕了。可能是因为一切都结束了的缘故。没有什么可以再威胁到她的幸福了。所以也不再畏惧下雪。
反而是带着一种颇为喜悦的心情,踱着小步走在皇宫中。静静的,连飞鸟的声音也没有。只能隐约听到雪花落地的细碎响声。黑暗中的皇宫比之白昼的它,更让林菻觉得美丽。阳光下的它太过金碧辉煌,让人无法直视,下意识躲开。而此时的皇宫,林菻只觉得这里是一处安详的港湾,亭台水榭,空中飘着小雪,多美啊。
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皇宫正殿前的空地上,那烧毁的正殿就在不远处。让人看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它,是否在夜里也曾哭泣过?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忽而,有人在暗处说道。
林菻看向声音的来向,笑着说:“你这丫头,怎么起那么早?”说着走向那人。
徐愿披着白色斗篷,站在殿前台阶上,回道:“林菻姐姐不也很早吗?”
“是大婚前紧张了吗?”徐愿没有看林菻的脸,而是看着天空。
林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含混地说:“有……一些吧。人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大事。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是会感到紧张。”
“紧张是好事。”徐愿不咸不淡地说着,拉了拉自己的斗篷,把自己包得更严实。
林菻听出徐愿似乎有心事,但阴暗的天色让她看不清徐愿的表情,问道:“很累吗?”
徐愿沉默着,忽然说道:“这个位子本来应该是姐姐的。不论是矣绫宫宫主之位,还是现今的中州至尊之位,这些荣耀本来应该是属于姐姐你的。而现在,被我这样一个无关的人占着。”
林菻皱眉道:“无关的人?你和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你一天是我妹妹,就永远是我妹妹。怎么会是无关的人?”
见徐愿不说话,林菻继续说着:“你不要胡思乱想。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林菻抱住徐愿,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一个孩子般。“我的小贤一直是个好孩子,你一定很困惑。到底今天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天亮了。雪依旧在下,天空是白色的,大地也是白色的。恍惚间,会分不清到底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天际那条线上,一行黑点般的飞鸟掠过,叫人心生遐想。皇宫建筑的屋顶上盖着厚厚的雪,人走在屋檐下还要小心上面的雪会落下来。
徐愿回了她的寝宫。林菻还站在殿前,心情说不上欣喜,也说不上难过。自己追求的生活马上就要实现了,为此,自己付出了太多代价。亲人,朋友,哪一样都是她无法割舍的。所以她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的清晨。
“真像梦一样。”林菻笑着自说自话,转身离开了正殿。
当她回到房间时,采桑已经醒了,正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在镜子里看到林菻进门,采桑头也不回地说道:“快来帮我把头发盘起来。”林菻应着,走到梳妆台边,拿起一把梳子给采桑梳着头发。
“啊,嗯。下了很大的雪。”林菻点点头。捋着采桑的长发,一下一下认真地梳着。
“真快啊,都已经开始下雪了。从我们认识到今天,足足过去了大半年。”采桑拿着笔给自己画眉,说着。
“半年了吗?”林菻歪着头,心里算着日子。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偷吃了你的排骨汤,你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太好玩了。”林菻咯咯笑着说。
采桑噘了噘嘴道:“那是我心地善良好不好,看你饿了就把好吃的让给你了。你居然还敢笑我!”
“你说,你是不是就那个时候喜欢上我的?”林菻坏笑道,手上却是把采桑的头发好好地分成三股,然后将中间一股盘起,用簪子固定。
“你就得意吧,谁让你爹娘把你生得那么好看,我一见就心慌地不行。只能乖乖爱上你呗。”采桑调侃道,拿着口红抿了抿。
“告诉你个秘密……”林菻帮采桑盘好了发髻,又梳理好剩下的头发,让它们搭在采桑的肩背上,说着从身后环抱住采桑,“我也是那时候喜欢上你的。”两人看着镜子里的彼此,不约而同地笑着。
采桑忽然拉开林菻的手,站了起来。“坐下。”采桑推着林菻的肩膀让她做在梳妆台前。
“哎呀你好好坐着就行了,”采桑拿起梳子道,“我看你从来都不打扮,今天我就给你好好打扮一下。”
“别……我可从来没用过这些胭脂水粉。”林菻摇着头。
采桑把林菻的脸摆正,让她看着镜子,说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我们一定要漂漂亮亮的。我不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男的了啊?”说完不容林菻反抗就开始帮她梳起了头。林菻也知道自己是该打扮一次了,说来也奇怪,当采桑给自己梳头的时候,心里会流淌过一种微妙的感觉。开心,害羞,还有什么……
采桑从林菻头发两侧取了两股发束,将它们交叉在中间,一层层交错辫好,又从中间的头发里挑出一股穿过那两股发束,然后将它盘起,并不紧,而是略微宽松,使它稍稍垂着,再用两根簪子左右交叉固定。梳好后面的头发,采桑又把林菻的留海梳开,分成两缕贴于脸颊两侧,林菻光洁白皙的额头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放下梳子,用笔轻轻描着林菻眉毛的尾,又用腮红略微点着林菻的脸颊,最后教林菻抿了一口口红。
“太美了。林菻,你真该早点学会打扮的。”采桑让林菻转过脸来,端详了半天,啧啧称赞。
林菻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有今天一次喔。”
“不要嘛,以后我天天给你打扮,哈哈!”采桑拉着林菻的手说道。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喂喂,两位,大清早打情骂俏可不好啊。”是阿陆。也没等两人去开门,阿陆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不过她身后还跟着几名宫女,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举着两件大红凤袍。
“快来试试,这是我盯着宫里的裁缝连夜赶出来的。为你们量身打造的婚服。”阿陆把凤袍放到床上,招呼道。
“这可是绣金的,虽然用了最好的蚕丝绸缎,但还是要比一般衣服重的。”阿陆解释道。
“比我上次穿的那件好看多了。”采桑则是这样评价道。
阿陆摆着手说:“你们可是第一对女婚成亲啊,当然要隆重了。虽说我们也没请什么人来参加婚礼。快,穿起来我看看。”
在阿陆的催促下两人把衣服换了下来,穿上各自的凤袍。
林菻的凤袍设计得颇为修身,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有一条佩玉腰带束腰,而肩部则是阿陆惯用的设计,有两个小垫肩,看上去既优雅又高傲,衣袖的里层是束口的,有一种武服的感觉。总体来说,林菻的凤袍就是简约大气。再看采桑的凤袍,林菻怀疑阿陆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关于华丽的想法都用了上去。高贵的折花领口,宽大的水袖上绣着数不清的凤凰,背后有五条长长的镂空飘带挂下来,一直碰到地面,在左肩上有一块披肩,披肩上绣有繁复的花纹,肩头的部分还有流苏绶带垂着,它们环过胸前连接着背后的五条飘带。最让人眼花缭乱的是采桑的裙摆上贴满了孔雀的尾羽,在光照下变化无穷,煞是美丽。
“喂,崔阿陆,你偏心啊,我的衣服上怎么一根羽毛都没有!”林菻不满道。
“我是先做采桑的再做你的,光是采桑的衣服就用光了宫里的孔雀羽毛,我也没办法啊。”阿陆耸了耸肩道。
“这样子,会不会太……浪费了?”这次连采桑也觉得浪费了。
“哎呀,你们两个人真是……穿着就行了。我先走了,等会别忘了时辰!”阿陆无奈地说着,带着宫女们离开了。
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上的云朵灰灰的,隐约有几缕微弱阳光穿过。风声呼啸在云端,吹起千层浪,而雪花它们,用一往无前的勇气离开的云的巢,去追寻大地的恋慕。
渔歌坐在伊源大殿的屋顶上,手里拿着一壶刚温好的烧酒,时不时呷一口。这是酒,不是茶,当然不能用呷这样的方式来饮。但渔歌只不过是想用它来暖身子,并不想醉。迎着不断飘落的雪,渔歌感受着雪花在脸上融化的冰凉。
她的发在风里飞扬,小麦色的皮肤和白雪形成了对比,让她眉间的忧伤更加明显。低头看了看地面那厚厚的积雪,还有那些侍卫在雪中走过留下的一行脚印,渔歌又举起酒壶闷了一口。“不对劲啊,为什么这样的日子我要一个人坐在屋顶喝酒。”渔歌自言自语,驼着背,两手支在膝盖上。雪花有时候会迷眼,不得不把眼睛闭上。睫毛就如同瘦小屋檐,也挂着些很小很小的冰晶。
原来自己说了释怀,其实不过是掩饰内心的惶恐和懦弱。
到了最后,还是会放不下,还是会想起。她的笑,她的怒,和她手心的温度。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装什么看破红尘。只会让自己梦醒时更加难受。
“怎么,你要喝?这酒很烈。”渔歌说着把酒壶递给福鸾。
福鸾接过酒壶说:“烈才好。”然后仰着头灌了一大口。才喝完就扯着嗓子大喊:“好辣!”呼呼喘着气。
渔歌大笑着把酒壶拿了回来说:“叫你逞能啊,别看你有火属性的【灵】,但是说到喝酒还是姐姐我权渔歌。”
“呸呸呸,你从小就在酒缸里泡大的,宫里的姨母们都说你是酒神转世,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能喝。”福鸾红红的脸蛋看上去可爱至极,她嘟着嘴说道。
“我那是药酒,人参熊胆灵芝什么的,不然怎么练就金刚不坏之体。”渔歌淡淡一笑。
福鸾眯着眼睛怀疑道:“你喝酒就喝酒,为什么还爬到屋顶上来。这里风景很好吗,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是一定要有事才能爬到屋顶上,何况我喝酒是不分地点的。”
“嘿嘿……一定是林菻要成亲了你心里难受。才吹个风,”福鸾说着憨憨一笑,小手一扬,“喝个小酒,对吧?”
“你醉了吧。酒量那么差。”渔歌避开福鸾的话,说着用肩头顶了顶福鸾。
福鸾忽然一把捧住渔歌的脸,看了看,然后说道:“谁说的。我很清醒好不啦。”渔歌无奈了,说话带着这样的语气,还敢说自己清醒。
“我只是……我只是……想家了。”福鸾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说道。
“我的祖先,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吗?我的父母他们来过这个地方吗?我现在,坐在这里的屋顶上……天上在下雪……”福鸾说着,忍不住哭了。渔歌没想到福鸾会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轻轻抱着她说道:“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会过去,不管是悲伤还是仇恨。渔歌想道,忽然发现,如果一切都可以交给时间来解决,那自己也就不用如此烦恼。可事实是,时间无法代替人们解决所有的烦恼。这一次,要不要相信时间,把自己的忧伤丢到时间这条不停息的河流中。随着泥沙沉淀,最后消失不见?
如同黄昏的地平线,分明那样强烈地存在过,一旦夜晚到来,就踪影全无,从没出现过一样。在人们的视线里留不下一线痕迹。空气等次的存在感,稀薄而富有质感,流淌在每个人脑海里那块曾经热切的土地上。生长出嫩绿的小芽,在黑暗中又孤寂死去。不发出任何会打扰到他人的细微哭声,单单驼背,然后伏地心碎。
渔歌无声地捋着福鸾的发,福鸾也渐渐停了哭。她们都很清楚,有些时候,想太多是一种病。
男人衣衫褴褛地行走在玄都的小巷里,他的头发有些散乱,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了。脸上有一道惊心怵目的刀疤,已经结了痂。疤痕斜着分割了他原本应该秀气英俊的脸庞,他的眼睛里时而闪过令人心悸的狠毒。
他走走停停,回头看看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手也是习惯性地握在腰间的匕首柄上。身后背着的弓看上去不是一般货色,做工精良。箭囊里的箭矢所剩无几。
对着一间小屋的门敲了敲,这里是贫民区。应该没有矣绫宫的人……
门打开了,一个面容端庄却看上去有些苍老的妇人站在门内。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略儿!略儿!你还活着!”这妇人便是宇文隳的结发妻子,德皇后。她在皇宫被矣绫宫接管后就离开了,身边仅有一名多年侍奉她的宫女和她一起在这贫民区隐居起来。
而这形容枯槁的男人,则是雷镇讨伐蜀域幸存下来的大皇子,宇文略。
“我的儿啊……”德皇后泣不成声,也跪下来紧紧地抱住宇文略。
“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后苦点没关系,”德皇后将宇文略扶起来,看了看他,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心痛,“先进屋吧。饿了吗?”
德皇后从灶台上的锅里拿出几张大饼让宇文略吃了,宇文略也不知多少天没吃好饭,拿着这从前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大饼狼吞虎咽起来。看着宇文略的样子德皇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宇文略吃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着德皇后,问:“母后,你……吃过了吗。”
德皇后使劲点着头:“吃过了吃过了,这些你可以都吃了。”但是宇文略没有继续吃,他用胳膊抹了抹嘴,环视这间简陋的屋子,心中的怒火比之前更加强烈。
德皇后拉住他的手:“略儿,万不可冲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现在性命为重,你还是放下仇恨,不要去找矣绫宫。”
“我怎么能咽地下这口气!灭我王朝,夺我江山,此不共戴天之仇,岂是能忍的?”宇文略坚决地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
“略儿!你怎么如此固执!宇文氏大势已去,不要做傻事!想想你的将来啊!”德皇后哭喊着拦住宇文略。
宇文略抓住德皇后的肩膀道:“母后,如果我现在不去。那我便没有将来。这是必行之事,我从蜀域逃出来,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个。不然我早就死在沙场上了!”
德皇后被宇文略的眼神吓住了。那是怎样一种坚定的眼神,已经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
“在这里等着我。我还有孝道未尽,不会死的。”宇文略留下这句话,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在场的人并不多,金汐、暮清、渔歌、福鸾、阿陆还有徐愿。她们正等着林菻和采桑出来。
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林菻和采桑两人牵着手从大殿正门走了进来。阿陆第一个喊了起来:“你们快点啊,急死我了。”
“我就要做大表姑了,着个急很正常嘛。”阿陆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采桑被阿陆这一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轻轻对林菻说:“阿陆让你快点呢。”
林菻无奈地挠挠头,采桑赶忙拍开她的手道:“别动头发,会乱的。”林菻只能乖乖把手放好。
“两个人都好美啊……”暮清被林菻和采桑迷了眼,不住地羡慕,“果然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就是穿上嫁衣的时候吗?”
“你说了算。我没意见。”暮清点点头,心里美滋滋的。
林菻看向一言不发的渔歌,露出担心的眼神。渔歌朝她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林菻不知道渔歌是不是真的释怀了,也无法去问,这个时候,唯有一笑。
“嗯,很好,”徐愿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那么婚礼正式开始。”说完,面向林菻,继续说道:“林菻,我在这里向你提问,你愿意娶郑采桑为妻,不论她富有或是贫穷,你都不抛弃她,不论她快乐或是悲伤,你都陪伴着她,愿意一生一世都爱她疼她,做她最好的伴侣,和她一起度过余生吗?”
“很好。接下来,”徐愿又面向采桑,“郑采桑,我在这里向你提问,你愿意嫁给林菻,不论她富有或是贫穷,你都不抛弃她,不论她快乐或是悲伤,你都陪伴着她,愿意一生一世都爱她疼她,做她最好的伴侣,和她一起度过余生吗?”
“好,双方交换戒指。”徐愿拿出两枚银戒指递给两人。
“贤啊,你这哪学来的婚礼司仪啊,怎么还要交换戒指?”林菻拿着戒指问。
“上古时期的女婚就是这样的啊,我是看书学的。”徐愿淡定地解释道。
这边采桑已经拉起林菻的左手,把戒指缓缓套进了林菻的无名指。说来也奇怪,在戒指戴上的一瞬间,林菻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微颤抖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悸动,就像是心被某种柔软的物体填满了,很暖和。
深吸一口气,林菻握住采桑的手,这双手的手指虽不算修长,但是很精致,白嫩无比。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林菻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神圣的仪式。把戒指轻柔地戴进采桑的无名指,没有一丝阻碍地。戒指完美地契合着她的手指,闪着微光。
“感觉自己像是找到了家。”采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说道。
“我也是。再也没有孤单。”林菻目光流转,深情地看着采桑。
不知怎的,在场的人都被两人的话语触动了。是啊,找到一个家,她们都希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可以累了就睡倦了就哭的永远不会抛却她们的港湾。
“啊?”林菻难得地脸一红。有些窘迫地看看大家,说:“这样不好吧……”
采桑比林菻更加不好意思,她低着头靠近林菻问:“怎么办啊?”说话的时候,忽然耳朵隐隐作痛。怎么了……她想。
呼——耳朵里,不,甚至是脑海中,突然而然地能听到时间,和看到时间的跳动。宛若一个蓝色晶莹的小心脏,悬在采桑所看不懂的虚空中。滴答,滴答,又滴答。明明林菻还在眼前,却感觉她那么遥远,她脸上的一切细节都如此清晰。因为为难而微微皱起的眉毛,因为喜悦而闪烁的美丽眼眸,因为害羞而泛红的小脸蛋,因为紧张而咬着的粉嫩嘴唇。像在看一副完美无缺的画,真实,无可挑剔。
“多想亲吻她啊,多想拥抱她啊,神啊,我是多么爱她。让我为她舍弃一切吧。即使是我微不足道的生命。”
抓住了林菻的肩膀,让林菻正对着自己。身后是大殿的门,门外飘着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采桑微笑着,闭上眼睛,吻了林菻。双唇相触的刹那,采桑的灵魂升华了般在发光。
林菻瞪大了眼,脑子一片空白。右胸上有一种撕裂血肉的剧痛。空气里还回荡着弓箭扫过的尖啸声。
来不及享受采桑唇上之甜,林菻的头皮在发麻,她的喉咙里发出吓人的低吼。
徐愿愣住了,金汐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们完全反应不过来。
“不!!”林菻撕扯着嗓子咆哮,她看到采桑的左胸穿着一根箭,而那箭同样穿过了她的右胸。但是!采桑替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箭!
林菻握住箭矢,那箭矢立时化为灰烬消失地无影无踪。可它穿过了采桑的身体,采桑的身体!即便是它消失了,那血红的伤口,融化在大红凤袍上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让林菻呼吸困难!
“采桑!你别把眼睛闭上,说句话啊!”林菻运足了真气输进采桑的体内,期望着能有作用。但是采桑只是笑着,身子软倒在林菻怀里。
“是谁!!”徐愿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这个时候来刺杀她们,怒火填满了心头,目光像一把寒剑指向殿外。
一个男人从皇宫的城墙上跳了下来。是宇文略。他缓缓从身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根箭矢搭在弓上,眼里只有复仇的火焰。
“你们都得死。”在极短的时间内拉满弓弦,嗖地一声,箭矢像猎鹰般飞了出去,箭簇在空气里摩擦着尖叫。
林菻的眼神从未如此恐怖过,她看着飞来的箭矢,那箭矢竟在空中燃烧起来,直接烧成了灰。
“是你。”林菻轻轻抱起采桑,看着逐渐走近的宇文略。她也抱着采桑走出了大殿。
宇文略看着林菻和她怀里的采桑,她们的凤袍红地那么刺眼。就像当初林菻来抢亲时一样,刺痛着宇文略的神经和自尊。
“你跟我说意外?”林菻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她低头望着怀里气息微弱的采桑,又抬起头说:“得不到的就要毁掉,是吗?”
“回答我!”林菻吼道,从她周身爆发出一股疯狂的气浪,直接将宇文略震退数丈。地上的积雪被震起仿佛是海浪一般。
“我,好不容易和采桑走到这一步。现在,你却冒出来要阻止我们?”林菻步步紧逼宇文略。
“你有什么资格,”林菻的声音有些颤抖,“蝼蚁!”声音犹如一柄重锤砸入雪地,林菻身边的积雪顷刻间化为蒸汽,而宇文略感到背上有座大山压倒,令他一下子单膝跪倒。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
“是什么给了你勇气,你知道吗,我杀你连剑都用不到。”林菻居高临下地看着宇文略。
“狂妄!”林菻再次向宇文略施压,这次宇文略不仅口中流血,一双眼睛竟也流出血泪来,耳朵中冒着血泡。但宇文略并没有求饶,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肆意。
“你们都会死的,我说过了。即使你杀死了我,你们也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宇文略像是一只垂死的野兽。
林菻身后的徐愿闻言心头一突,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运动真气在体内循环一周,居然发现自己居然中毒了!是什么时候?!她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怎么会……如果她中了毒,那么很有可能在这里的大家都中了毒!
她没有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不知为何,徐愿觉得现在最好保持沉默。
林菻意识到宇文略话中的意思,低头看向采桑,再感觉真气进入采桑体内的情况,傻了。箭上荼了毒,没错。而且这毒,林菻认得。它就是上次差点要了采桑性命的蛊老的绝命之毒!
“宇文略!”林菻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那滔天的杀意冲出体外,在空中竟是凝成一把紫色的巨斧!宇文略知道自己绝无可能逃走,笑了笑,闭眼等死。
就在林菻要斩杀宇文略的时候,又有一人冲了出来挡在宇文略面前:“林姑娘!手下留情!”是德皇后!
宇文略睁大了眼睛,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自己的母亲:“母后!你怎么!”
“林姑娘!我求求你!不要杀他!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了,求你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德皇后哭泣着跪倒在林菻身前,使劲得磕着头。“母后!”宇文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难受地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林菻心中在嘶吼,却找不到发泄的洞口。
“林菻!你要杀就给个痛快!不要折磨我母后!”宇文略拉着德皇后起身,对林菻吼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德皇后看着林菻,心里有千万个对不起,对着林菻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拉起宇文略:“快走吧略儿!”宇文略看着林菻不敢相信,她居然不杀自己?
采桑的血已经把地上的雪染红了一大块。林菻跪在地上,采桑就倒在她的怀里。
采桑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哭红了眼的林菻,微笑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因为我好爱好爱你。我不想看你受伤。”
林菻哽咽着,抽泣了几声。断断续续地唱着,声音沙哑,透着迷茫。
“一、二、三。又,一、二、三。要疯掉了,星星啊。不管怎么用尽全力,还是看不到你。满眼的泪水,都是因为你。被眼泪弄花的字上面,倒映出我哭泣的脸。决心不再哭,但还是又在哭。我该怎么办,我这样,都是因为你,什么都做不了。像星星那么地爱着你,为了寻找你,从那远方,你是闪耀的星。星、星、星,不管说什么都表现不了的……星、星、星,请你说句话,结束了吗,是这样吗,请你回答,不要总是笑。星、星、星……”哀伤的旋律,林菻唱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好好听啊。原来林菻唱歌这么好听……”采桑握紧林菻的手,感受着那人世间仅存的温暖。
“……”林菻的呼吸停顿了,随即对着采桑微笑着说:“睡吧,我的大小姐。我马上就来。”笑着,可是嘴角为什么如此僵硬。
怀里的采桑睡着了,还是那么美,如同一个婴儿般可爱。寒风刺骨,雪花渐渐覆盖了二人。
空中出现两个身影。林空象降落到地上,看着雪中的林菻和采桑,喃喃道:“还是来晚了吗。”说着无力地跪了下来。
林菻笑着,笑着。渐渐地,笑不出声音,鼻子一下一下地抽动,嗓子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想喊出来,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喉咙被扼住了。心里的酸楚像毒药灼烧着自己的血液,无助感像刀尖在无情地刺扎着全身。
“采桑……”林菻眼泪哭干了,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痴痴地呓语。
林空象看到林菻的模样,心不比难受,他回身对老者说:“师傅!有什么办法可以救郑姑娘!”
老者摇摇头:“世上唯一的解药已经被她用完了。那蛊降二老也身死道消,此毒世上已无人可解。这一次,回天乏力。”
所有人都无法言语。徐愿瘫坐在地上,看着林菻的背影,心中感受着和林菻相同的悲伤。她们,或许都……
这时,林菻举起一只手,手掌上散发出紫色光芒,形成一把光剑。她看着美丽的光剑,眼里没有神采。
“不可以!”林空象冲了过去,一个掌击打在林菻的脖子上,将林菻击晕。他看着昏倒的林菻,下了一个决定。
老者眉头一皱:“你是认真的?你可要想清楚,若要清楚林姑娘对郑姑娘所有的记忆,恐怕你要折损六十年的阳寿!”
“这没什么认真不认真的。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六十年,何足道哉。”林空象攥紧了拳头。
北风呼啸着,大雪掩埋了玄都皇宫。这是一个下雪的日子,一个很冷的天。
是夜,雨下得很大很大,仿佛整片海悬倒在天空中,透过一面透明的筛子在哭泣。
廖虚山下,座落在葱郁森林边缘的小山村。与阴沉的天气相反,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那么和睦温暖。时而从那些简陋的房屋里传出会心的笑声。
林菻侧着身子洗着乌黑柔顺的长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嘴角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般上扬,一双美目中闪烁着期待。
这时,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林菻条件反射般将搁在一边的佩剑抽出,凌厉地横在身前,看着打开的门——
“嗯?”林菻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外,右手握剑很自然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然后把剑送回剑鞘中。
“雨看起来下得很大啊。”林菻说着把被风吹开的门关了起来。
明天就要去雪镇里看看表姐崔阿陆了,不知道她在那里生活得怎么样。嫁了一个有钱的女人啊,真是好命呐。林菻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心爱的人呢……
想到这,林菻自己都难为情了,捂了捂脸颊。随即拿了毛巾赶紧把头发擦干。
林菻照常去山中采药,回到自己家门口,忽然看到一个伛偻的身影。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自家门前,住着拐杖,脸上皱皱巴巴的,眼睛浑浊不堪。
是谁呀?从来没见过的老人家啊。林菻想着上前打招呼:“老爷爷,请问您找谁?”
老人听到林菻的声音身子似是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林菻,却不说话。
老人仿佛梦醒般,摇摇头。然后吃力地移动着身子,转身离开了。
“奇怪……”林菻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哪里见过。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算了,可能是哪里见过的吧,只是自己想不起来罢了。林菻想着进了屋子。
林菻并不知道,老人在她进屋之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林菻的家。浑浊的眼睛里滚落一滴眼泪。
廖虚山并不高大,却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一样怀抱着白沧村。山上有许多药材,林菻认得的也不过三分之一。
约莫傍晚,林菻擦了擦额头的汗,准备下山。在山径上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地就走到她爹的墓前。林菻想着,既然来了就稍微清理清理吧。拿着锄头砍着杂草,忽然望见那朵优昙婆罗。它还缠绕在墓碑上。
爹说过,优昙婆罗开花的时候,他就会回来。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林菻盯着那朵白紫色的优昙婆罗出了神,突然,那花的花骨朵轻轻动了一下。
耳边渐渐响起萤火虫的鸣叫。一大群萤火虫闪着绿光在蒲公英丛里飞来飞去。夕阳已西,天边红彤彤的一片。林菻被眼前这美景所震撼。
奇怪的是,看着优昙婆罗,林菻心里想起的却是早上那个老人的背影。林菻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好美啊!”林菻一下子就被优昙婆罗吸引住了。三千年才开一次的花,果然很美啊……林菻看着看着,忽然愣住了。
像一道惊雷炸在头顶,林菻的眼角毫无预兆地滑落一滴泪。整个人软倒在地。
身边的萤火虫们在喳喳地叫着,绿色的光芒聚成一副一副难懂的画面,一张一张陌生的脸孔。蒲公英们也飞扬着,像是舞会般。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虫儿飞,虫儿飞,只要有你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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