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水拍在了脸上,白炽灯把墙壁漆得苍白。厕所的大门紧闭着,和隔膜一般垄断了声音的传播,只有喧闹透过了这张木板,含混地传进了厕所。
我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未接触阳光的苍白皮肤,还有一头凌碎的短发,那双黝黑瞳眸称不上“智慧”或“深邃”,熬夜促成的黑眼圈倒是为之添上了一丝阴沉。
可惜,将“怨恨”轻易地赋予一个不会有更多交集的人,是我不愿意做出的轻率举动。
在脱离水的那一刻,它便无时不刻地等待跳回水中的契机。
我走出了厕所,刚好结城走了过来,她往女厕所走去,和我擦肩而过。
她在身后叫住了我,我回过头,她本来快打开了厕所门,但现在站在原地,审视着我,面无表情。
没有问号的疑问句,这么形容她的语气可谓恰到好处。不用多想也知道,我的行为令人起疑,且动机也只有合理的几个,“喜欢森同学”远比“不是阴暗宅”要合理得多。
我瞥了眼拉面店,森结月背对着我们,而近藤则专注于手机,无人察知。
真致命啊,这种私下被审判的感觉。我有点想笑,但忍住了,看向结城。
“如果说‘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那我会觉得自己废话太多了,你觉得呢。”
刚才的阳光什么的,在此刻和面具似的被揭下了。毕竟很多人对我的初印象就是一个阴暗而边缘的家伙。这种人突然反常地参与活动,还是在一个女生的引荐下——换我是结城,绝不会信任、甚至以更甚的恶意对待他。
尽管有些不爽,但在看清了她的态度之后,事态反而变得有趣了。既然结城能问出这种问题、或者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么许多疑点也自然而然的迎刃而解,比如森并非被孤立。只是,一个想法、一个做法,它在我被蔑视而产生的不爽中诞生,如同蔓生的荆棘。
“第一,我拒绝回答;第二,你一直觉得自己能轻易了解别人吗?”
“是吗?”我挑起了高高的眉毛,“可是啊,你看起来不知道她是一个爱笑而乐观的女孩。”
“看看吧,你对她的了解是多少哦,明明是朋友,为什么从不和她说一句话?难道说,”我没有表情地问她,“对你而言,她的表情,她的内心,也不过是一般的重要性……而已,对吧。”
我渐渐淡下声音,结城的神情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我这个人没什么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将受到的一点恶意成倍奉还,尤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了委屈。
虽然此番话的目的达到了,但我根本不必这么尖锐,至于森结月是否爱笑——我也不知道,我在撒谎,目的是让短发女产生自我怀疑,她不是那种聪明的人,至少在短时间里,她不会回过味来,很容易掉进语言的陷阱里。
至于现在,她正紧盯着我的脸,危险的目光好像能杀死我一万次。
可是在一阵沉默后,她进了厕所,头也不回地留下了重重的撞门声。
近藤想跟我聊天,可是我抓起筷子,撑着毫无食欲的胃口开始用餐。他尴尬地张了张嘴,套不到近乎,于是安静了下来,餐桌上只剩下我嗦面的声音。
结城很快回到了桌边,就趁她坐下来的间歇,我对森抛出了一个问题。
“中午的时候,你突然笑起来可是吓了我一跳啊,森。”
“是、是吗……”森没想到我会突然开口,她快速看了眼周围人,连原本专注于手机的近藤都惊讶地看向了她。
“欸?嗯……是啊,谁也没料到会在那种场合……”听得出来,她想努力抬高声音了。
“原来、原来,森也会——”结城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本来是想重新拆一双一次性筷子的,但现在紧紧地盯着森结月,又猛地看向我,“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就,告白……我拒绝了!”森结月提高声音,尝试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整个餐厅的人都听得到哦,结城。”近藤小心翼翼地放下手机。
“是哦,告白,是告白呢,”我郑重其事,“我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对山本……还是山根来着。”
看得出来,她还在忍耐,哈哈……说实话,我这会儿还是闭嘴比较好,千万别笑。
否则绝对会被这个怪物隔着桌子一拳打进十八层地狱而百世不得超生。
但是,森结月却悄悄掩住了嘴,结城惊讶地转向了森,四个人的桌子而已,我们轻易的就能看出她眉眼间的笑意,尤其是结城,被转移了注意力。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停止屏息,悄然放下了筷子,抓住了背包肩带。
就这样,买单付费,用餐也好,所受委托也罢,也到此结束,就好像日升日落的轮回。
夕阳慢慢沉进了天际线,傍晚冗长地等待黑夜。我走出了拉面店,门在身后合上,深吸一口没有吵闹的空气,又慢慢吐出,那股烦躁的暑气终于在我的肺腑间消散了。
“真麻烦啊,现在的年轻人”,尽管自己也没多大,可我还是想这么感叹。森结月同学给自己的面具戴的太过沉重,以至于无法卸下,而要想我这种人帮她社交、卸下面具什么的,还不如让更亲近她的人做这件事。
是啊,没错,不说一直在看手机的近藤,结城应该有意识到吧,“森结月并非冷漠孤高之人”这样的隐藏的、也期望别人能发觉的秘密,哪怕没这么敏锐,也该在那番讥讽以后,感到某种怀疑,自己是否了解她?她真的是那副样子吗?诸如此类的想法。
原地踌躇了片刻,我迈出步子,正要以获得奖金的社畜歧视迈上回家的路时,身后的店门忽的打开了。
森、近藤、结城,还有坐在邻桌的另外几人,就这样和我又面对面了。
“喂,长崎,一起回家吗?”近藤笑哈哈地走过来,熟练地抱住了我的肩,“你品味不错哦!”
我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怀抱,然而,熟悉的喧闹又填满了周围的空间,我只能尽量打消自己的存在感,一直落在队伍的最后。毕竟很不巧的,他们要走的路和我的家是同一个方向。
而在我落到最后时,森也缓下了步伐,她和我并肩走在一起。
“结城。她刚刚突然变得很温柔,好像两人间的那种隔阂……被擦除了。”
“说明她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吧,‘森不是高冷之人’。那些困扰、距离感,或早或晚都会散去的。”我淡淡地回复,“结城是你的朋友。我这种局外人反而帮不了你什么。除了订餐厅这种工具人才做的事情。”
此话过后,沉默维持了很久,直到走在前面的结城注意到森和我走在一块。
“结月,结月,你明天是想去吃哪家甜点呀?”她大呼小叫,“快过来呀快过来!”
“抱歉,我得离开了,另外,”临了,她回头看向我,“或许学姐说得没错。长崎同学,是一个可靠的人。”
这是一个新的问题,但能回答的人已经回到了前方,而我这会儿要走上和他们不同的岔路,是分别的时候,但我选择默默离开。
背光而形成的阴影模糊了森结月等人的脸,灿烂的夕阳在肩头和背后的街道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少女的长发如金色的柳叶在风中摇曳,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贪婪地记住百褶裙在那对修长大腿上的跃动。
森结月挥手告别。大概是声音太淡、距离偏远了吧,她没听清。结城睁大眼睛在一旁看着,我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森结月这样力度的告别。
放心好了,关于面具下的森结月,作为朋友的你们会比我了解得更多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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