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一直到午休潦草结束,这个问题也不会得到解答,往后一整个下午,森结月与我同处于一间教室,但那边的热闹和我独自一人的冷清全然是两个世界,询问也好聊天也罢,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可常态的水面却有不安的涟漪在波荡,这中间隐藏着浓烈的恶寒与可悲,在于我咆哮蠕动的肠胃。那个热狗恐怕真的变质了,酸苦的味道也可能不是幻觉。整个下午,几个小时,教室、走廊和厕所之间的轮轴转断送了我认真听课的可能,一直到放学为止,肠胃才趋于平缓,可课堂笔记没有记上多少,我的脑子也是空荡荡一片。
说不忧虑是不可能的。这所高中作为东京的重点学校,学习压力一直很大,我曾经在初中也是名列前茅的类型,但这段时间,一直徘徊于年级排名的中游。
要找人影印笔记吗?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环顾四周,教室里已经空了一半多的人,尤其是在教室临窗的角落,近藤、结城、青木……这些人,这些现充,这些我无心记住名字的人,跟“长崎龙一”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更遑论有沟通的可能。
尽管和森结月这样的少女一道午餐,说出去肯定会被朋友羡煞,但我没有朋友可以炫耀,也没人会在乎一个边缘存在感的家伙。所以说啊,如果遭到孤立,果然还是直接在家里呆上三年,逃避已经毁灭的人生吧。
真是恐怖呢,我敷衍着这份胡思乱想,书本跟随下课铃的响起而“啪”的一下合上。没人愿意已经习惯的生活状态被外力打破,即便它可能是病态的,而过度伸延的幻想就该和“美少女邂逅”的白日梦一样以掐灭残火的态度被抹平。
我会回家,今天也是一样。日子如常继续,“麻烦”的种子不会被撒下哪怕一点能滋养它的水,“青春”就让想讴歌的人去讴歌吧。
关于中午的回忆被一字一字地删除,一如既往的往教室外走去,可偏偏在这个时刻,我与一人迎面撞上。
她偏金的长发有些凌乱,似乎是刚才跑动过,脸颊稍有泛红,就好像映着光亮的些许融化的冰。我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叠纸,来的方向是教师办公室。
麻烦的预感使我默默退了一步,但森结月似乎会错意了,她往前几步,贴着我的身子垫脚前倾,往教室里瞅了一眼,又轻盈地看向我。
“长崎确定是要回家?”她的注视让我再度闻到了“麻烦”的味道。
她的话被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我双臂交叉放在身前,以“X”的姿势表示拒绝。
“只是几句荒唐话而已,鄙人不善言辞,亦不明何为社交。”
“噢,所以经验为零但理论丰富的长崎同学,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她显然不信,这什么人啊这是。所以我坚决表示不要,“X”巍然不动。
“请帮帮我吧,真的,”她双手合十,夹着那叠纸,我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恳切的神情——
哇,她想贿赂我,用什么吗?公主的一个吻吗?这样的酬劳实在难以拒绝,以至于它即便是一个白日梦,也让人不禁心里发笑。
答案还是,我……啊,这个是真的有点难以回绝……为什么她知道我需要这个呢。
在我这一息沉思时,森结月有了动作,她忽然把资料塞进了我的手里,接着扯住我的袖子,与我擦身而过。
洗发水的清香随着她的发梢飘过我的鼻尖,可我完全不想欣赏这份芬芳,她只是稍稍发力就把我拉进了教室,而接下来的话如同隆钟一般“咣咣“的在脑中回响。
没有拒绝和思考的余地,她这么强迫我,究竟是想要怎样?从一个边缘人的身上学习如何融入朋友之间吗?我大脑一片空白,傍晚的风吹动窗帘,窗边的几个男女看向了这边,身材清瘦的那个金毛现实充回答了问题。
“那正好,长崎说他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板板正正的信口胡言!她又在搞事了!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神情和平常一样自然——就没什么神情过!
“欸,真的吗?长崎,你不会给我们介绍什么拉面店吧?”近藤好奇地打量着我,“怎么样,价格实惠吗?”
森结月偏头看向我……看向我?看向我有什么用!我几乎没在外用餐过,哪可能比你们了解哪家店更好吃、哪家店更实惠?
但是,森结月抓住我袖子的手却因为用力过紧而喂喂颤抖,她本来是没什么表情的人,至今为止见到的唯一神情就是中午时的那个噗嗤一笑。
“好耶!喂,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我等不及了。”近藤拎起包,率先起身,这帮子人好像人均感染了“神经大条”的病,完全没察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森结月也终于松开了手指。
她去拿包,只给了我一个仓促的回眸,她的冷感使她缓慢而流畅地穿过了同学,没人主动搭话。我敷衍了几句近藤的好奇,拿出手机,平静地慢慢搜找学生能负担的餐厅。
我逐渐感到了疲劳。原本做好的冷漠心态跟扁平的石片一样,用力迸射而出,在水面上蹦跶了几下,又“啵”的一声沉入了水底。
就这样吧,一群神经病、现充。我妥协了,在那些资料笔记塞进怀里的那一刻,我大概就不会做什么反抗了。
可就是这样,脑海里仍不禁会浮现她捏紧的手指,以及顺着袖子,传达到我的知觉中的那份颤抖。
或许,她的想法、她的答案,比我想的远要很简单、肤浅得多。
关于餐厅的选择,我一度想挑一个离家近些的地点。可在我做出选择之前,有人慢下脚步,走到了我的身侧。
森的声音压低了,马上就要出校门口了,大家走在前面,有说有笑,没注意到最末尾的两人在并肩商讨什么。
手机屏幕上跳出了新的店铺页面,距离不远、实惠,就是相对有些偏……但为什么是拉面?
我迷茫地重新打量森结月,刻板印象里,这种女人最适合吃的应该是寿司和法餐吧?
我揉了揉肚子,其实自己也看得出来,与其说是让我带大家聚餐,倒不如说是森想试试带大家去聚餐,可惜,她貌似并无什么勇气,而又要价格实惠,那么拉面其实是符合情况的一个选择。不过嘛,目前状况下的肠胃不一定吃得消,我无所谓,只是不理解,她如果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人来传达自己的想法,不至于把我给拉进来。
油腻与否实际是无所谓的,“那家店能安静一点”,反倒是我唯一的诉求。
但事与愿违,就好像有什么神明非要在今天捉弄我一样,那家拉面店意外得火爆。我们等了一段时间才等到空出的座位。
等落座后,桌上一开始还有点异样的氛围感,森结月坐在我的对面,我和她一言不发,而短发女和金毛男则在旁侧,相对热闹一些。乍一看,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了仅有的座位而临时拼在了一起。
我一边回答,一边瞥着“没什么兴趣”的眼神看了短发女一眼。
没记错的话,此人姓是结城,看上去就是能让宅男哦哦叫出“好可爱”的女孩,我之所以叫她“短发女”,是她那头颇少年感的短发,以及平坦如机场的身姿。
据说,她是运动社团的成员,和我旁边的金毛男,近藤弘之是一个量级的麻烦——两个运动社团的现实充,光是日常的笑脸就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远离——散发着金色阳光,好像“能拯救干涸泥床里的种子”的模样,其中的紫外线之强,能将群体边缘的螨虫直接晒死成渣。
而森结月,她在认真吃面,一丝不苟又认真的样子。除了我,另两人都习惯性地无视了她。
好像在玩什么游戏一样,桌边有一个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透明人”……说实话,可能也就我时不时注意森结月,才能清晰地感知到某种违和感。
“长崎同学,怎么今天忽然带我们一起吃饭啊。说实话,被吓了一跳来着,有人还说你是阴暗宅……”
“如果是那种东西,你们大概已经被下药并烂死在店铺后门的排水沟里了。”
“哇,不这么说还没注意,我才发现你这家伙明明一口没吃啊!”
“那那那怎么还点了一碗面?”结城作惊恐样,“虽然回家半路肠胃作痛非常危险,但,但食物浪费更加可耻哦。”
“不是哦,如果是威胁,那么小学老师和国中老师的教导岂不算是校园霸凌了吗?”
“真是服了你,我会吃掉的,吃不完也能打包带走,行吗?”
“啊啊,这样才像话嘛!”她挺胸点头,明明是少年样的女孩,偏偏作出老学究的欣慰神态。
说笑间,森的嘴角有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仿佛只是我的错觉,而她可能注意到了我在观察,稍看了我一眼后,又收回视线。
可现在的我,愈发能强烈地感知到一种生硬的“面具”感。
周围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呢?他们能察觉到,这只有丝毫的情绪吗?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她是出于什么理由才选择我做这种事?这个问题,看上去非常简单,而让我这个班级边缘人踏足其中,是极其费解的。
我突然安静下来,近藤和结城在互相拌嘴,森继续着属于她的深沉。在这片喧嚷里,我用筷子戳中了碗中的豚骨,知觉与世界之间静静地铺上了一层隔膜。
我讨厌喧闹的青春。这是一种自发的厌恶,自发的排斥,“我不想和这些人在一起”,是从踏入新校园的大门之前便怀揣的想法。
但比起做出这种选择,我更讨厌自己的这份“无所谓”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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