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包裹着淡淡的雾气,从低矮的环丘间,弥漫至山腰上的操场,未至铃响时的清晨,大地盖着薄雾,如同熟睡的婴儿。学校的天台上,她手握长笛,闭着眼,稚嫩的朝阳拂过她略显憔悴的面庞,照亮她面前的乐谱。
长吸,缓呼,幽幽笛声随之飘出,音调悠扬,节奏缓而漫长,如娴熟执笔,行云流水,绘下初醒的画卷,音乐在画布中旋回,染白晨光,唤绿山林,点缀领巾以青,衣裙映之淡蓝。
乐章毕,她放下长笛,合谱,起身,收拾了乐器,准备离开。霎时,楼内传出嘹亮笛声,清脆而明亮,打断了她的步伐,似招手问好,似挥手告别。她转过头,望向乐声的方向,那是朝向山脚的东边,太阳挥洒着光辉,顺着笛音,唤醒睡梦中的小镇,微风起伏,携着一点阳光的温暖和音乐的轻柔,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吹动她前额的刘海,和遮住双耳的发丝,飞向蓝天外,目不可及的远方。
和美把前座的椅子转过去并坐下,在她的桌上取出布中的便当。
她说着打了个瞌睡,几个字像是携着眼泪挤出来的样子,有些模糊。
和美打开盒盖,饭盒中整齐摆着几块玉子烧,一点点裙带菜,几个小番茄,米饭上淋着一些烧酱。
她望向和美的便当,和美夹起一点裙带菜,裹着饭粒,送进嘴里。
“我要保持身材,明子这种吃不胖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伴随室内的聊天与嬉闹,午休时间在夏末温和的气氛中缓缓流逝。操场上,一群学生背着沉重的管弦乐器聚集在一起,排成整齐的方阵,沿着跑道来回演练。
“据说现在他们的成绩越来越好了,今年居然挺进了全国赛。”
“而且,那个本来一直缺席的长笛手最近好像回来了,她似乎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没来学校,不过据说她在家也经常练习,实力很强。”
她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操场上的交响乐队,若有若无地应答着。
“得益于此,佳奈跟我说,这次自选曲能选一些比较难的曲目,暂定《利兹与青鸟》,这首歌有一个同名的背景故事...喂,你在听吗?”
“总之,空缺的位置算是补上了,他们现在应该不会再叨扰你了。”
和美的双臂交叉着平放在桌上,上身前倾,头依在小臂上,昂首望着明子。突然,一瞬银光闪过她的双瞳,像是被什么金属表面反射的光照到。
她似乎被吓到了,看向盯着她的和美。此时和美正歪着头,一脸好奇地观察着明子的神情。
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距离分针走满一圈大概不剩几格了。
“今天放学要不要一起走?今天有值日,稍微等我一会。”
“诶~真是的,放学之后我会找你的,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吧。”
和美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嘴前,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堵住她正准备接的话。
阳光沿着圆窗洒进屋内,烘烤着木地板,散发出淡淡香气,薄薄的灰尘被香气托起,携着微光,在屋内的阳光中起舞,少女缓缓睁眼,只露出一条缝隙,又立刻合上。慵懒的翻过身,稍后,才慢慢把被子掀起来。她提起身体,收拾了被子,下床,开窗,抻直了胳膊,尝试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少女碧绿的双瞳中映出那棵窗前的老橡树,倏忽,一抹蓝色的身影从她眼前闪过。
她关上窗,从箱中取出衣物,一件件整齐的挂在衣柜中,换上一套橙色的长裙,站在落地镜前,提起裙角,侧过身,又转一圈。
她从箱中拿出一本棕色封皮的日记本,打开第一页,取出夹在其中的信封,带在身上,匆匆离开了木屋。
面包店老板把信折好,放在一边。拿起一长串列表,交给利兹。
“这就是你的的工作,今天只要照表检查就可以了,如果有问题的话就问我。”
她直起身,双手接下那张表,从窗前的展柜开始点,直到对完橱柜的最后一个面包,仔仔细细确认无误后,又检查了一遍。
“这样就可以了。去后面简单清扫一下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叫你。”
她点了点头,走到门前,翻过营业牌。不一会,几个少女提着空篮子走进店里。
“你们也是。艾米丽,乔伊太太怎么样了?受伤不严重吧。”
“放心吧,我们都在她身边照顾呢,现在已经能下床了。”
“叫乔伊太太少在晚上出门,晚上本来就比较危险。也不知道那马车是哪里来的,大半夜在镇子里横冲直撞...”
视野中的金色文字瞬间被黑暗覆盖,和美像是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似的,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今天分配的人刚好比较多,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没看到你,我也不太好意思让那么多人跟着我到处找。就自己过来了,没想到第一个地点就让我赌中了。”
一前一后的两人被夕阳染红,在墙上投出瘦长的阴影,和美转过身,面对着她,浅笑。
一如既往,笛声从山腰间漫漫飘出,清亮的鸣叫如布谷鸟一般,准时准点,唤醒黎明时分的小镇,乐调一点点走高,拱起太阳,随光芒洒向大地,融入清晨的微风,升上天空。于此时,另一笛声再响起,如云雀,从遥远的山间向着蓝天,缓缓滑翔,她轻轻拍打双翼,带来精准而有效的升力,似乎一点没有扰动多余的空气,就向上升高许多,云雀顺势借着气流,在曙光下遨游,轻声起舞,与风和成一曲,忽而升转,忽而平流,她借惯力滑向高空,又乘风而坠,留下一条蜿蜒优美的尾迹。
风越来越小,温暖逐渐炽热,舞动的身影也渐渐淡入暗蓝色的天空中,一道碧绿的残光流过,缩短,然后消失,就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风平,音止,她放下长笛,睁开双眼,如梦初醒,站在完全升起的太阳下,凝望着尾迹消失的彼方。
做满草稿的稿纸叠了两三张,刚被削尖的铅笔马不停蹄地又划出新的字符,每写下一个公式,便停顿一会,她一边讲解,一边思考,脑海中的逻辑顺着笔触和交流的回路缓缓构建,前后贯通,逐渐织成答案的网。
饭后午休的课间令人疲倦,昏沉的气氛弥漫在室内,教室后门发出滑动的闷响,一串脚步穿过时有时无的交谈声,停在明子的桌边。
和美一手放下练习册,另一手从邻桌拉了个板凳,围着桌子坐在明子和佳奈侧面。明子向窗户的方向稍挪身体,她左手捋了捋侧刘海,目光飘向和美,又转向佳奈,在整齐放置稿纸和书本的桌面上随意游走。
和美摊开练习册,放在明子面前,指着一道空白的大题,题干上划了许多标记,已经勾出了解题所需要的所有信息,旁边写了这道题会用到的公式,和美和佳奈盯着题,两对视线聚集在她的笔尖下,纸面上的文字与之乱作一团,扭曲变形,她手中的笔一遍又一遍走过题干,只是不断确认那些已知条件,前后的信息似乎难以建立任何联系,仿佛被视线隔开,只是孤立的写在那里,她的视野离开纸面,徘徊在两人的目视之下,几滴汗珠从掌心浮出。
和美打破了有些紧张的气氛,目光挪移,留出了一些空间。
“嗯,她非常厉害,虽然很久没参加合奏了,但几乎什么曲子都能接上,而且会主动融入社团。”
和美瞥了一眼明子,她看起来自然了许多,但还没有开始动笔,只是盯着题目,似乎在专注思考。又看向佳奈,却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唉,全国赛和考试都越来越近了,最近花了好多时间训练,学习这边落下了不少。”
“社团里的人最近还有闲心看演奏曲目的故事书,昨天午休去图书馆的时候,书被借的一本不剩了。”
“是啊,名字没错,不过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棕色封皮的...”
数字和字母在脑海中捻成一团,它们被公式包裹,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成虫孕育而生,但面对这严实的茧壁,想抽出一根丝都极为困难。
佳奈只是会心一笑,把练习册拿回自己的桌上,站起身,望向和美,看到和美摇了摇头,加奈也轻轻叹息。
和美也站起身,把凳子放回原位,拿回本子,明子看向那道题目,突然睁圆了眼,一把摁住和美准备收走的练习册。
和美叹了口气,皱着眉摇了摇头,缓缓把书从她手下抽走。
“那就好,今天我来锁门,你先回去吧,剩下的面包可以都带走。”
街上零零散散走过行人,三两成群,闲游在夕阳下,聊着日常的家长里短。熟悉的欢声笑语潺潺而现,利兹转过头,橱窗外,在街的另一边,少女们正悠闲地散着步。她匆忙把手边的扫帚放回杂物间,提起装满面包的篮子,向店长打了个招呼,推门离开。
利兹放缓脚步,走在少女们身后,她微微低头,看着被夕阳拉长的人影,听着时起时落的聊天,静静跟随,欣然惬意,等待走到回家的路,等待太阳落山。
艾米丽稍稍后移,随着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橙色围裙套在白色衬衣外,沾着一点薄薄的灰,垂下的裙摆随步伐微微晃动。
金发稍深,系成两个精致的麻花辫,淌到肩前,瞳孔碧绿,犹如宁静的湖面,汇成一汪清水,凝固在眼中。
利兹沉下眼皮,目光斜向一边,沉默少顷,才转回视线,艾米丽正侧身,歪着头,似乎正观察她的脸。
“不过一个人生活还真是轻松啊,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一枚石子轻击湖面,掀起一阵涟漪,扩散,触岸,交错,波澜荡漾,折射出闪闪虹光。
波纹顷刻消散,一切重归平静,石子缓缓沉底,淹没在卵石堆中。
月光穿过斑驳银叶,落在窗边,一点点溢满阳台,流至窗前,浇灭了煤油灯,流进屋内,洒的满桌银白,一支羽毛沐浴其中,翩翩起舞,轻蘸,缓提,一触,一划,绰约优雅,走遍纸面的每处空白,落下金色的字迹,一幕接一幕,在没有观众的剧院里,随心所欲,自由地演出。
清脆的鸟鸣声打断了舞步,利兹抬起头,蓝色的身影蹦跳着,在枝叶间忽隐忽现,她从手边的面包上掰下一小块,递出窗外,青鸟顺着离窗边最近的树枝,跳到她的掌心,俯身啄食,迅而小心,如蜻蜓点水。利兹缓缓收手,使她落在桌前。青鸟跃来跃去,在书本间游走,时而看看书架,时而轻啄面包,这片不大的书桌仿佛成了青鸟的乐园,她停在利兹的手边,双眼跟随笔尖,观察着她的字,月影悄然斜移,夜至后半,利兹停笔,合本,轻轻捧起陪在她身边的青鸟,送至窗边。
平房,学校,随笛声勾勒出一副风景画,两支音符乘着线谱,蜿蜒缠绕,编织出金色的画框,定格了日出,与小镇清晨,或阴或晴,或云或雨,画中世界在她们的衬托下变换着颜色,早起之人循声望向山腰,学生们在笛声中朦胧睁眼,天空缓缓旋转,音符经群星掠过黑夜,环绕第一缕白天的光芒,气温日渐阴凉,时间稍作停留,不经意间悄然挪动。
仿佛一个标志,又一支音符飘出,小心翼翼,缀入金色的画框,三音和成一曲,渐渐地,四音,五音,大小不一,长短各异,精致而完整,两笛相携,沉浸在合声之中,群音环绕下,倾向中心,在座无虚席的剧院中,忘情共舞。
她摁下侧键,屏幕画面被太阳反光蒙了一层纱布,看不清时间。
“你应该感叹‘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回去居然已经是那么久之前了’才对。”
“一会帮你订好房间之后,我就先回去了,明子应该还是想一个人唱吧。”
空无一人的校园中,白天分不清几时,日光吸去了所有色彩,只显出纯粹的两面黑白,枯燥干瘪。两人停步,坐在楼前的台阶上,阴影下触的到风,与门口溢出的些许微凉。
明子望着整齐嵌在楼面上的窗户,一台台空调外机挂在侧边的较高处。每扇窗户的对角斜线向外延伸,看上去都精准地接在空调外机的排风管上。
她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出,闭一只眼,沿着斜线对齐。
几粒水珠在空罐壁上凝结,滴下,流了一条薄薄的尾迹,又迅速聚成许多小水滴,映出无数的黑白倒影。
和美伸开腿,双手撑在身后的台阶,抬起头,明亮的白光覆盖了天空,泛不出一点蔚蓝。
她没有回应,闭上眼,沉默片刻,一幕幕回忆在眼前浮现,浸润了她的视野。
她睁开眼,双瞳中汇聚着纯粹的蓝,仿佛将和美包裹,一片枯白的世界被点上了些许鲜亮。
“刚才佳奈发消息,明天就是比赛了,她想稍微放松一下,希望我陪她一会。”
明子突然拉住和美的衣角,但脸却转向一边,目光飘移,双唇微微颤动。
稍愣片刻,随后应以欣慰地微笑,和美一把牵起她的手,快步走离楼前的阴影,明子被拉着起身,另一手匆忙抓起书包,踉跄几步,才勉强跟上步伐。
暖风拂过林间枝叶,拨下几根发丝,垂入一片帘幕,遮在眼前,碧绿的双瞳若隐若现。她低着头,抬手轻抚,使金发顺到耳后,于是一面书页失了力,微微卷起的一角乘风而起,纸声哗哗,顷刻间,百页余篇毕,书至封底。
流水闪烁着金光,凝成无数珍珠,啪嗒啪嗒打在石头上,融化,又聚集,被白沫推搡着,飞溅而出,在空中被蓝色的身影带起,划出一条瞬息闪过的水迹。青鸟缓缓落定,抖抖身子,停在她的双膝前。利兹跪坐着,书放在腿上,来回翻页,突然,白色的的鸟喙伸入视野,衔一枚树叶,轻轻插在其中两页间。
利兹点头,翻开那页,把叶片夹在书中间,合本,放在手边的篮子里,随后取出一小袋掰碎的面包,在手心倒了一点,靠在膝边,青鸟跳上手掌,俯身轻啄。
香味飘扬,森林中的鸣叫逐渐清晰,最后落在篮边的草地上,几只小鸟蹦跳着,寻找香味的来源。
利兹把绑袋绳拿掉,袋子展开成一块圆布,布中间是一个面包碎的小山,放在草地上,小鸟们便围过去,青鸟跳到利兹的肩膀,望着它们。
利兹伸出食指,青鸟一跃,立在食指上,她缓缓把食指靠近鸟儿们,接近到草坪时,青鸟转了个身,落在她手后,回过头,看向利兹。
利兹微微皱眉,略显无奈。她抬起手,食指抚摸她背上的绒毛,轻轻前推,力气很小,刚好不能推动。青鸟又转身,利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微笑望着她。青鸟一点一点小跳,靠到那块布上,她轻啄边缘的几粒面包渣,小心翼翼地走近其它鸟儿,一只黄羽的鹦鹉抬起头,它歪着身子,疑惑地望向青鸟,稍后,鹦鹉蹦跳着贴到她身边,身体轻蹭青鸟,使她拥入中间那片五颜六色的羽毛,等到面包被啄尽,一只鸟儿从中窜出,紧跟着,两只,三只,四只,鸟儿们逐渐散去,只青鸟留在原地,她抬起头,看到鹦鹉扑打着翅膀,悬停空中,随后俯身滑翔,掠过她的头顶,青鸟被气流带动,顺势也扇起翅膀,很快便跟上速度,融入鸟儿们飞行的轨迹。
利兹从篮里拿出另一本书,精致的绒布封面上镌刻着一副大陆地图,随意翻开,一张草纸滑落。
草纸展开,石墨清香弥散,纸上,深浅交错的黑白灰绘出光与影,柔软的边缘模糊了云与天空。花朵,树丛,田间小路,与周边闲田信步的少女们,则勾勒的硬朗清晰,几只小鸟点缀空中,无数草尖被轻轻挑起,铺满整片平原。画间,一条孤形轮廓穿过画面,围住一个精美华丽的皇冠图案,在纸上烙下一枚颜色稍深的水印。
青鸟缓缓落在利兹的肩膀上,望向她手中的信纸,歪头,眨了眨眼。
“我其实已经记不清那天见到的许多了,所以只是画了想象中的景象。”
“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我一直记得那种感觉,我在草原上穿行,有趣的景色在眼前出现,掠过我的身边,在我的背后消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是无限的。”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信封,上面也留有那枚水印,“委托状”的字样写在信的背后。
“不管怎样,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如果可以的话,等到我启程去更远的地方时,就一起去吧。”
她望向趴在肩上的青鸟,视线相交,纯蓝羽毛在她碧绿的双瞳中显得格外鲜艳。利兹轻轻点头,把画叠好,夹回那本书里。
“总感觉,现在就像回到了那天下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留在画里。”
她的手掌卷成小窝,接着青鸟跳下肩膀,手指的触感透过一层绒毛,放松她的神经,太阳西斜,利兹的面容被阴影覆盖,困意绵绵,视野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只能感受到利兹平缓的气息,和她温暖轻柔的抚摸。
秋叶埋葬了夏蝉,布满繁星的天空下,清静寂寥。她长吸一口气,凉风穿过胸口,扎满小刺,却迅速融化,聚成一汪温泉,缓缓呼气,携笛音流出,飘飘然,掠过熟睡的大地。
空灵的乐声传自天台,独奏中,泛出熟悉的和声,她睁开眼,顺一片漆黑的窗外,望至走廊尽头,那是交响乐部的活动室,灯光未熄。
主笛渐缓,与和声交织,缠绕,此起彼伏,飘至夜空,连起漫天星辰,黯然幕布绕满细密游丝,一层层编成网,滤过悲伤,揽住祈愿,梦犹如砂糖,渗入孔洞,在网中延出蓬松的棉绒,堆成浓雾,几束柔光升腾,使棉绒捻成线,如漏沙,不息流往无垠星空。
梦网逐渐隐去,一条条细丝垂下天幕,分散,断裂,侵蚀,消失,稚嫩的棉铃中被抽出几些细棉,塑成一颗星,一束笛音环绕,向前滚动。乐声参差,高低错落,主笛声调渐起,传以高亢的呼唤,几节后,回应显现,平缓舒畅,绕过不断的乐声,接住那枚棉星,轻盈地包裹着,缓缓降落,隐入夜幕下的一片安详寂静。
音尽,灯熄,群星黯淡,月光穿过云层,划下一道银白,在遮蔽星光的阴影中,抹出一条黄色的发带。
脚步靠近,如轻击宣纸,淡而清脆,纸面微微倾斜,笔触随之挪移,皎洁月光掠过微微扬起的嘴角,掠过上身制服,掠过攥紧纸张的手中,缓缓停滞,收笔,留下一滴纯白墨点,染满那张空白的入部申请表。
秋风习习,带走了残留的最后一丝暑气,枝叶间拂过沙沙响声,夜晚逐渐消逝,大地重归了寂静,潮湿的气息溢入空气,积云聚集,隐去最后一丝残余的月光。
她的双手紧紧握住长笛,紧闭双眼,等待奏乐声再次响起。
嘈杂的声音渐渐浮现,交谈,议论,充斥脑海,流出双耳,一点点填满安静的剧院,她的焦虑在胸口中聚集,呼吸也不再平稳。
嘴唇对不准吹口,手指颤抖,笛声被杂音卡住,再呼不出一口气。
耳语渐渐显现,声浪随之浮起,骤降,水花翻腾,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整个剧院,聒噪入耳,伴随烦躁与刺痛,又激起一阵抱怨。
她猛然俯身,睁开双眼,紧攥长笛,捂住胸口,身体拍打在海水中,溅起水花,从额头,从眼角,顺着脸颊,在地板上滴落。
凝固的气氛在时间的流动中持续着,不知几时,穿过吵闹的间隙,在起伏的声浪间,一丝微弱的笛音穿过她的双耳。
抬起头,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搜索,观众席中,和美忧愁地望着她,舞台上,佳奈也在同他人争吵,焦虑映入眼帘,灌入胸口,在剧院的角落,她的双眼捕捉到被灯光反射的一抹银光,转瞬即逝。
一浪推一浪,将微弱的笛音彻底淹没,她止不住的喘气,想缓解源源不断的反胃与窒息,她闭上双眼,身体失重,倾倒,帷幕随之落下,世界戛然静止,沉入黑暗...
她缓缓睁开双眼,面前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教室窗外的阴天。
一声脆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利兹停下脚步,怔怔望着站在门口她熟悉的那对夫妇。
她的篮子掉在地上,书本散落一地,信纸滑出,几些面包渣洒在上面,混合扬起的灰尘,盖在那张草纸上,掩埋了那幅画。
疲惫感紧紧压住胸腔,呼吸沉重而微弱,仿佛快要消失,她把小臂枕在桌上,趴着,侧头望向窗外,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聚起积云,塑成大块大块灰白泡沫,堆满了天空,圆润光滑的钟乳石垂下云层,几乎要滴落,阳光漫布在积云中,点亮了地面,却照不出影子,淡的发灰。教室中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讲台上不见老师,也没有聒噪的交谈声,只是在安静中默默等待,等待熟悉的广播声再次响起...
“由于可能到来的台风天气,请同学们留在教室,不要随意走动,耐心等候指示...”
时间渐渐停滞,广播又响了几次,偶尔有人离开,偶尔有人进来,潮湿粘稠的空气充满教室,轻轻萦绕在她身边,明子缓缓合眼,模糊中,眼前的玻璃上浮现出陌生的身影,她站在明子身后,噙着忧伤的微笑,翕动双唇,好像说了什么。视野渐黯,在不分虚实的映像中,一瞬银光被玻璃反射,闪过她的眼前,无比熟悉...
木门敞开,桌上空无一物,被褥整齐叠好,放在柜子里,地板一尘不染,窗户紧闭,听不到风吹,也不见人迹。
马蹄带着车轮滚动,如急雨,回荡在她耳边,鸟鸣掠过阴沉的天空,从雨声中渐渐显现,利兹循声抬头,掀开帘布,一抹蓝色的身影掠过眼前,钻进车厢,停在她身边。
她低着头,想说些什么,却强忍着沉默,过长的白色毛衣盖住了膝盖,绞花花纹紧紧编了许多层,精致严密,从衣领延伸到衣摆。她呆呆地盯着那些花纹,眼神渐黯,花纹变的扭曲,结成团,拧成一层层漩涡,深不见底,仿佛要吸干眼里所有色彩,她眨了眨眼,扭曲的景象很快褪去,泪水从眼角溢出,冰凉的触感掠过脸颊,滴在毛衣上,显出一块微深,她抬起手,想把它留在掌心,集起一粒,却又掉出一粒,酸意涌上鼻腔,悲伤漫溢,嘴唇微微颤动,渗出阵阵啜泣,却被马蹄与滚滚车轮盖过,消逝在急雨中。
她从手边的篮子里拿出那本书,翻开被树叶签夹住的那页。
“就当...这是我的祈愿吧。对不起,没办法陪你...”
她轻轻叹息,疲惫地看着青鸟,许久,马蹄声逐渐远去,乌云密布下,又沉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下意识的喊声消除了残余睡意,打破了教室内昏昏沉沉的寂静,她抬起头,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广播似乎静了很久,窗外的景色愈加黯淡,没有下雨,也听不见风声。
她呆呆望着窗外,玻璃上映出自己的一脸疲惫,休息了很久,却好像越睡越累,沉重感使她难以动弹,眼前的景象渐渐失焦,变的模糊,睡前的记忆在玻璃上忽隐忽现,虚实交织,熟悉的舒适感浸没了她尚未清醒的意识,在她的脑中回荡...
仿佛想把自己唤醒,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看向桌兜,一层一层翻开叠好的书本和文件夹,又仔细检查了提包。
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打破了阴天的沉闷,从教室一路延至走廊尽头,停在活动室门前,她拉开滑门,活动室中,指导老师站在讲台前,疑惑地看着她。
“现在已经不是社团的活动时间了,棉立同学有什么事吗?”
她扫视了一圈,墙壁上新贴了全国赛金奖的宣传告示,坐椅都叠上了桌,在教室角落整齐摆好,只剩下一把留在讲台边,谱架立在椅前,上面放着一本黑色的曲谱。
她走过去,翻开曲谱,熟悉的乐章跃过眼前,清晨至黑夜,夏末至晚秋,一幕幕如梦如幻的景象掠过她的脑海,化作音符,流过耳畔,浮现在她的指尖。
翻至末章,映入她的眼帘的,是从未演奏过的乐曲,《利兹与青鸟》,在这乐章的末节之后,一句话被醒目的红色马克笔写下,并画上了一圈圈的重点标记。
她突然打断了指导老师的话,坚定的语气仿佛来自不属于她的声音,她递出那张紧握在手中的申请表。气氛凝固,指导老师凝视着她纯蓝的双瞳,一时没有反应。
又过一会,老师调整回平日里温和的表情,微笑,双手接下那张表。
和煦阳光舀来一勺暖意,伸入窗口,洒进阴冷的病房,海抚平了天空,覆上整片纯蓝,像盖住了地面,望不到尽头。暖风轻推窗帘,吱吱挪动,帘尾掀起一层层白色浪花,洁白的病床渐渐探出阴影,随窗帘的摇摆,时隐时现。
和美站在窗边,望向窗外,小镇林立的平房倒映在漆黑的双瞳中。
她双手撑起身体,坐起,靠在床头,看着手中那本棕色封皮的日记本。
“这个我早就接受了,除此之外,任何事对我来说都是幸运。”
半边的窗帘被风推开,阳光没过床边的病历单,一点点漫到床上,浸透她手中洁白的书页。
封面的绒毛在阳光下泛出点点微光,环绕在书的周边,托起金色的标题——利兹与青鸟。
用尽的墨水瓶摆在床头,一支羽毛插在瓶中,点点灿金残留笔尖。
窗帘完全被风推开,整个房间被阳光充满,她远眺天空,蔚蓝如海水涌进她碧绿的双瞳,充满她的视野。倏忽,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她眼前闪过,她的目光迅速追随,在一片分不清边界的湛蓝中,抓住了那一点点绿色的叶梗,她的视线紧紧锁住青鸟,跟随无数条尾迹,翱翔蓝天,她穿梭在海洋与森林中,飞过荒芜的沙漠,俯视一望无际的草原,她抵着强风,在寒冷的冰川间逆留而上,在悬崖峭壁上歇脚,食下路边的野果,望着来往的行人,她滑翔在万米高空,卷起一层层气流,拍拍翅膀,转着圈,沐浴阳光,淋漓月光,穿过云与星空,俯望大地,学校的天台上,她手握长笛,停下脚步。
微风起伏,携着一点阳光的温暖和音乐的轻柔,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吹动她前额的刘海,和遮住双耳的发丝,飞向蓝天外,目不可及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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