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耳刻是《奥德赛》中一个具有多重意义的人物,她的性质有时很难解释。荷马说她是一位女神,而其他作家则称她是一位女巫。
在《奥德赛》中,荷马将她描述为一个浅色头发的女神。她的父母是太阳神赫利俄斯和一个名叫珀斯的海洋仙女。喀耳刻显然不像奥林匹斯山的主要女神那样强大。她呆在自己的岛上,不参与外部世界的事务。
这些都是仙女的特征,她被束缚在她特定的地方或元素中,但喀耳刻的力量还是比那些仙女的力量更强大。
因此,喀耳刻是一个「小女神」,但她的能力和个性似乎与希腊万神殿中通常的小神不同。她既不是仙女(nymph,神话中居于山林水泽的美丽的自然精灵),也不是守卫神(daimone[1]),这两种类型构成了大多数的小神。
例如,荷马用polypharmacos一词来描述她对许多草药和魔法的了解。然而,在一些翻译中,她被简化成了“女巫”(witch)、“女术士”(sorceress)、“女魔法师”(enchantress)或“施法者”(spell-caster)等术语。
作为女巫的守护神, 希腊神话中的喀耳刻的个性和属性包含了与巫术有关的所有关键概念 。
在艺术作品中,喀耳刻经常拿着魔杖或法杖。通过使用药水和魔杖,她会把她的敌人或那些冒犯她的人变成动物。
她的这种印象一直持续到今天,大多数对《奥德赛》和《阿尔戈英雄记》的重述都显示喀耳刻是一个魔法师,与万神殿的其他女神是不同的类型。
随着希腊神话的演变,喀耳刻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后来的道德标准进一步影响了对她故事的看法,喀耳刻不再是一个温和好客的女神,而是一个用魔法诱骗男人的危险女人。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具有致命诱惑的女性。
那么荷马的女神是如何成为现代思想中的致命女郎的呢?
喀耳刻(Circe)的名字来自希腊动词kirkoô,意思是“用环固定”或“箍住”——指的是魔法的约束力。
从古希腊时代起,喀耳刻的名字就一直是巫术、诱惑和欺骗的代名词。她是一位以擅长变身、幻术和通灵术而闻名的女神。
根据她的故事的一些版本,正是这种对超自然现象的钻研,最终导致她被流放到遥远的、虚构的埃埃亚岛(Aeaea)。她被判处永远留在岛上,作为对她的同伴仙女斯库拉实施巫术的惩罚。
在她和仙女斯库拉的故事中,这位女神爱上了海神格劳库斯。不幸的是,喀耳刻在爱情方面从来没有什么运气,因为格劳库斯被仙女斯库拉迷住了。
约翰·威廉·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在一幅著名的绘画中描绘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魔法女神喀耳刻心生嫉妒,在斯库拉洗澡的水里下了毒,把这个仙女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她的腰上长出了狗头。奥维德对这个故事的说法略有不同,格劳库斯向斯库拉索要爱情药水以赢得斯库拉的喜爱,引发了喀耳刻的妒忌。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这个怪物后来在《奥德赛》中出现,据说斯库拉吞噬了六个水手。拉丁作家海吉尼斯(Gaius Julius Hyginus)写道:
当斯库拉在海里洗澡的时候,善妒的喀耳刻在海水里倒了一种恶毒的药水,使斯库拉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有四只眼睛和六个长长的蛇形脖子,搭配狰狞的头,每个头都有三排锋利的鲨鱼牙齿。她的身体由12条触手状的腿和一条猫尾巴组成,而6个狗头环抱着她的腰部。在这种形态下,她攻击过往水手的船只,用她的每个头抓住一个船员。
她神奇的变形能力在罗马的悲惨故事《皮库斯》中再次重演。拉丁姆的国王是一位叫做坎妮丝的仙女的爱夫,当他为了他的妻子而抛弃了喀耳刻时,喀耳刻将他变成了一只啄木鸟。
这种将人变成动物的能力让人感到恐惧,所以很少有人敢去埃埃亚岛冒险,除了流浪的冒险者英雄奥德修斯——这让喀耳刻在《奥德赛》中的短暂出现给我们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在这首史诗中,女神喀耳刻拥有辫子、人类语言和奇怪的力量,同时驯服的狼和狮子伴随着她。在故事中,奥德修斯在试图从特洛伊战争中回家时,在埃埃亚岛上拜访了喀耳刻。当一半的船员下船探索该岛时,她将他们引诱到家中。
他们很快就到了女神的家门口,当他们站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可以听到喀耳刻在里面唱歌,她在她的织布机上工作时唱得最动听,她织的网如此精细,如此柔软,颜色如此耀眼,除了女神没有人可以织出来。
在那里,出席的仆人都是岛上的仙女,她们来自泉水[Naiades],来自树林[Dryades],来自流向大海的圣河[Naiades]。
喀耳刻从她在埃埃亚岛的家中慷慨地邀请他们参加宴会,然后在酒中给他们下药,用她的魔力把他们变成猪,并且还保持着人的思想。奥维德的《变形记》对喀耳刻的变形魔法描述得很生动:
……然后恶魔女神把她的魔杖轻轻放在我们的头发上,瞬间毛发(这很羞耻!但我会告诉你)开始发芽;我再也不能说话了;我的话语是咕噜声,我躬身倒地。我感到我的鼻子变成了一个坚硬的宽鼻孔,我的脖子变粗了,鼓了起来。我拿着碗的手在地上留下了脚印。我和我的朋友们遭受了同样的命运,我被关进了一个猪圈。
在赫尔墨斯的帮助下,奥德修斯设法制服了她,在他的酒里放了一种叫莫利(moly)的植物。这种草药是从被杀的巨人的血液中产生的,可以免疫喀耳刻的魔法。
当喀耳刻用她的长魔杖打你时,从你大腿旁抽出那把锋利的剑,冲向她,做出要杀她的样子。她会缩回去,然后要求你和她同床。这时你必须让她得逞;她是个女神;接受她的床,这样她就可以释放你的同伴,让你成为她珍爱的客人。但首先,要让她在[冥河边的]受祝福者的伟大誓言中发誓,从今以后不再谋害你——否则,当你赤身裸体躺在那里时,她可能会剥夺你的勇气和男子气概。
那个光芒四射的人[赫尔墨斯]然后给了他神奇的草药,把它从地下拉出来,让奥德修斯看它以什么形式生长;它的根是黑色的,它的花是奶白色的。它在众神中的名字是莫利。对凡人来说,拔掉它是危险的,但对诸神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听从赫尔墨斯的指导后,奥德修斯成功地制服了喀耳刻,并迫使她将他的船员变回了人形。
之后奥德修斯和他的船员在岛上呆了整整一年。喀耳刻最终爱上了他,并给他提供了一系列精心指导的建议,帮助他回到了家乡。
喀耳刻的名气并没有随着古代信仰的结束而消失。在文艺复新时期及以后的时代,当时的文学和艺术赋予了喀耳刻新的内涵。与她的形象有关的最持久的文学主题之一是她将人变成动物的能力。
在查尔斯·丹尼斯翻译的拉封丹《寓言精选》(1754年)的开头,他为喀耳刻的行为进行了辩护:
当凡人偏离荣誉之路,
强大的激情战胜了理性,
那么他们除了兽性还有什么?
构成这迷人的魔杖和魔碗的
只有罪恶,他们披着人的外衣,
其实既是狼又是熊,
转变的是他们的灵魂。
甚至有几位女诗人让喀耳刻为自己站出来,用独白的形式来表达女性的立场。
19世纪英国诗人奥古斯塔·韦伯斯特(Augusta Webster)的《肖像》(1870年)的一卷中,有一篇题为“喀耳刻”的空白诗句的戏剧性独白。女巫预见到她与尤利西斯和他的手下的会面,并坚持说她不会把男人变成猪——她只是拿走了使他们看起来像人的伪装。喀耳刻说道:
但任何药水,纯净的水,自然的酒,
从我的杯子里出来,让他们看到自己
和彼此。变化?没有变化;
只有伪装在不经意间从他们身上消失。
从神话和后期文学中,我们可以看出,喀耳刻颠覆了男人作为主动性伴侣的文化惯例。她的行为不仅使奥德修斯的男子气概受到威胁,而且使古典文化中男女的规范性角色受到威胁。
《奥德赛》中的喀耳刻这个人物使我们能够理解希腊社会与性别角色有关的结构。在她最初出现时,她唱着歌、织布,并向奥德修斯的男人们提供款待。这些都是一个合格的女人和妻子应该有的活动。
同时,喀耳刻是一个情妇,她利用自己的性感来引诱男人进入她的陷阱。她改造那些她不喜欢的男人,同时勾引那些她喜欢的男人。她意识到自己的魅力,并把它用在奥德修斯身上,使他失去了回家的欲望。
因此,她是“致命女郎”的原型,一个有能力催化和吸收男人的欲望和能量的女人。
喀耳刻违背了作为女人的传统性别期望,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在一个家庭中拥有权威的男人(kurios[2])。相反,她和她驯服的野兽独自生活在埃埃亚岛,没有父亲、兄弟或配偶。可以说,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理性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性)冲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开始被称为“女巫”。这些妇女在以父权制为基础的社会中是一个反常的人。她们是危险的,因为她们颠覆了男人指挥、女人服从的“自然”秩序。
喀耳刻在没有男性权威的情况下生活,因此对父权制秩序构成了威胁。但必须注意的是,在《奥德赛》中,她更多地因为是一个自由的女人而招致恐惧,而不是因为是一个女巫。事实上,她对草药和药水的专业知识使她变得聪明,而不是失去理智。尽管如此,喀耳刻的巫术与她的女性气质有着内在的联系,这就是为什么她的魔法让人产生畏惧。构建古希腊社会的二元逻辑将女性的概念与“他者”联系起来。女性威胁着既定的秩序,而这个秩序是与男性的概念联系在一起的。当男性的统治受到危害时,社会秩序必须得到恢复。
因此,在《奥德赛》中,奥德修斯打败了喀耳刻,她随后成为了一个慷慨的主人和一个得体的女人。在奥德修斯借助莫利而反驳了喀耳刻的立场后,他用剑威胁她,喀耳刻对此下跪求饶。然后,奥德修斯成功地让喀耳刻发誓,从而实现了对她的道德控制。
喀耳刻解除了她对奥德修斯的手下所下的咒语,之后终于按照“好客”(xenia[3])的规则对待他们。喀耳刻现在是一个合适的女人,她遵守女主人的社会规则,因此,奥德修斯与她亲密接触是理所当然的。
在性别规范重新确立后,喀耳刻不再是一个威胁;相反,她成了一个帮助者,一个神圣的人。在《奥德赛》这一集的结尾,喀耳刻的神性表现了出来。
作为“动物之女”(Potnia theron[4]),喀耳刻的特点是与自然和荒野接触,具有边缘性。
此外,喀耳刻的边缘性也与冥界有关。事实上,埃埃亚岛位于东方,离哈迪斯的入口不远。这个位置以及她的神性使喀耳刻能够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帮助奥德修斯和他的手下。喀耳刻建议奥德修斯在返回伊萨卡的途中访问冥界并咨询死者。她还指导奥德修斯在召唤死人时必须遵循的步骤。因此,喀耳刻不只是一个帮助者,她是奥德修斯的神秘导师。在古代的神秘宗教中,神秘导师是负责带领入门者进入密教的秘密仪式的人。作为一个与冥界有联系的女神,喀耳刻可以提供奥德修斯在回家路上所需的知识。
喀耳刻首先是作为一个女巫出现的,她利用她对自然的了解来支配奥德修斯的手下。其次,她扮演了致命女人的角色,勾引奥德修斯,并再次破坏了文化秩序,根据这种文化秩序,男人应该是负责一段关系的主动性伙伴。然而,在奥德修斯让喀耳刻发誓后,女巫的社会地位变得从属于英雄的地位。
因此,喀耳刻的情节是一个道德故事,它警告男人在面对女人时要小心谨慎。但他们不需要太担心,因为适当的社会秩序,即男性统治女性,是可以恢复的。
[1] 守卫神(Daimon)是较小的神灵或精神,通常是抽象概念的化身,他们的名字只是大写的名词,例如,爱神厄洛斯(Eros)是“爱”,塔那托斯(Thanatus)是“死亡”。他们是与凡人和神灵性质相同的存在,类似于鬼魂、英灵、精神向导、自然力量或神灵本身。根据赫西奥德的神话,“伟大而强大的人物死后要作为一个daimon受到尊敬……”
[2] kyrios这个词在古雅典意思的是户主,他对他的妻子、孩子和任何未婚的女性亲属负责。kyrios的责任是安排他的女性亲属的婚姻,提供她们的嫁妆,必要时在法庭上代表她们。古希腊其他地方是否存在kurioi制度是有争议的。
[3] xenia:历史上,对外国人和客人(不属于你的城邦的希腊人)的好客被理解为一种道德义务。对外国希腊人的款待使好客的宙斯(和好客的雅典娜)成为外国人的守护神。
[4] Potnia Theron或动物女士或女王是地中海世界和古代近东的古代艺术中一个广泛的主题,显示一个以人类为核心,或类似人类的女性形象,控制着两个动物。这个词最早由荷马用过一次,是对阿耳特弥斯的描述,经常用来描述与动物有关的女性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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