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曾严还是个刚升上高二的学生。每天进行着上课、吃饭、睡觉的循环。他也在闲暇时踢足球、打篮球、跟三四个朋友一起谈天说地,还瞒着所有人与隔壁班的苏羽谈起了恋爱。
直到一个扑面而来的足球把镜框与镜片一起砸进了他的眼球。
视网膜动脉阻塞,视神经坏死……曾严尝试着用自己从生物课堂上学来的微薄知识理解它们的含义,最终从医生口中确认了那个毫无回转余地的结论:“永久性失明”。
但正值青春的少年并不打算让这片黑暗罩进心里。他尝试着继续进行学业。训练听力,把耳朵变成自己的眼;熟悉键盘,把按键变成自己的笔。因祸得福的是,曾严发现了自己联觉的能力。身为盲人,他对笔下角色感受的描写,反而比常人更细腻。
虽然最后曾严放弃了参加盲人高考,但他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放弃参加盲人高考其实是因为那时我还不熟悉盲文”他在自己的书中这样写到。
“失明之后,我反而变得更加脚踏实地。听清每一个字,想好每一句话,慎重对待每一个决定。像野外露营生火时一样,确保石块的每一次碰撞都擦出火花。”
诊室里,曾严平静地对自己这些年来的主治医生这样说道
“我的眼睛还有一丝很微弱的感光能力。但也仅仅能感受到放在眼前的手电筒,或晴天时的太阳直射光。如果直视太阳,我能看到一个小光斑”
“但是最近,我开始频繁的梦到太阳。梦里的我还有视力。我坐在火车靠窗的座位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我在草原上奔跑,无论朝着哪个方向,太阳总在面前”
“能梦到恢复视力难道不应当高兴吗?可以享受能看到东西的感觉。好多后天失明患者都很遗憾,说失明久了即使做梦也找不到有视力的感觉了。”
曾严略微低头。墨镜下,眼眶周围仍能看到当年事故留下的疤痕。
“如果我还是那个青春少年,说不定会很高兴做这种梦。自从我接受了失明的事实以来,我就觉得自己有些像拉货的驴子。我稳稳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目的地就暂时休息,这没什么不好。但是我完全不能接受在我面前吊上一根萝卜。对我来说,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只是折磨。”
“我很清楚我的失明是永久性、不可逆的。梦里的视力和那个太阳就是吊在我面前的萝卜。所以我开始对太阳感到厌恶甚至恐惧,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
“你这状况……或许更该去看心理科。我这边只能给你开安神的药。”
“但是你也可以去找你家小羽,她那边的研究说不定有用”
“哈哈哈哈,她还瞒着你啊?你去问问她自然就明白了”
尽管现在曾严的盲文已经非常熟练,但回家的路上,他还是按错了电梯的楼层。
苏羽,曾严高中的恋爱对象。意外失明后曾严一度无心经营这段关系,苏羽心里却一直没有放下他。苏羽的大学选择了生物医学方向,而后跟随导师进行神经医学方面的研究。二人历经起伏波澜,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
曾严清楚苏羽没有骗他。他曾和苏羽说过不希望因为他的眼影响苏羽未来的道路选择。苏羽也没跟他客气:“我要是能给你治好了,我得先领俩诺贝尔奖回来。”
她确实没有被曾严影响。苏羽现在做的是有关听觉的研究,这一点曾严无比确信。自己的主治医生明明也清楚这一点,为何却信誓旦旦地说她的研究对自己有帮助?
整个下午,曾严都没写出半句话。直到晚上苏羽回家,看到家里一片昏暗,而曾严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读一本盲文书——他平常是会把家里的灯都打开等她回来的。
“最近总是梦到自己还有视力的时候,有些静不下心。上午去王医生那问了……”
“本来还想着过两周当纪念日礼物送给你。”曾严耳边传来塑料袋的哗啦声,然后是纸盒的摩擦声。是苏羽在翻她带回来的东西。
“纪念礼物?这跟王医生说的又有什么关系?”曾严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别着急嘛,你来带上试试。头。”苏羽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接着,一个半环形的东西被套在了曾严头上。
曾严开着玩笑伸手往头上摸去,指尖传来磨砂塑料的触感。那是一个以两耳为端点,从后方绕过头部的半圆环,约一个指节高,两厘米宽。
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嗡鸣声,像隔着耳塞听到的小型风扇声,又像不那么尖锐的耳鸣声。这些声音持续了约三秒就渐渐淡去,与此同时,曾严感觉眼前的那片黑幕上开始出现一些淡淡的光点。他无意识地微微张大了眼睛。那些光点最终汇成了一幅略有光暗分别的图像。
曾严虽然从没看到过这个家里的样子,但他走的很熟悉,也清楚各个物品的布局。这个图像的形状,正是房顶环绕客厅一周的灯带。
正前方的亮点暗了下去,苏羽带着笑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曾严愣愣的回答。他的眼球不熟练地微微移动,像逃避,又像是好奇。
前方的亮点重新亮起,灯开关的方向传来咔哒声。曾严觉得那些白色光点中心开始泛出微微绿光。
曾严还有些迷惑,他把头扭向苏羽的方向,那些光点瞬间暗下了一片。
“这就是我们最近的研究成果。”苏羽看着曾严迷惑的表情,开始给他解释:“这个环可以把采集到的图像信息转换为声音信息。这种特殊的声波很难被大脑的听觉区认知,但对于某些特殊人群,它却可以通过听觉区的转化被视觉区认知。换言之,这种特殊的声音可以被‘看’到。”
曾严一动不动。苏羽看得出他在思考,等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但这种设备目前受限很大。首先,使用者的视觉区必须是经过开发的。也就是说,先天性的盲人无法使用。其次,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一般人的视觉区与听觉区之间的联系方式。目前只有那些有联觉能力的人,他们的各个感觉区联系紧密,才能使用这个设备”
苏羽哑然失笑,笑骂道:“你倒是记性好。可惜现在这设备限制太大,如果我们能把它完善到所有盲人,甚至所有人都能使用的时候,说不定就真能拿大奖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别以为这东西那么好用。还记得我刚刚说过,它对先天的盲人没有用的原因吗?”
“因为他们的视觉区没有经过开发。”曾严答道,表情正经得像个上课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而这对于那些失明了很久的人也是一样,比如你。”苏羽说着点了点曾严的额头。
“想要更好地发挥这个设备的效果,需要使用者尽可能的保持他们视觉相关区域的活跃。你可以理解为需要使用者去回忆曾经使用视觉的感觉,重新唤起视觉相关区域的活跃度,这样才能更好地转化那些经由听觉收到的信号。”
“王医生的意思是,你的那些梦正是因为你的视觉区在无意识下活跃而产生的。因此,你能通过这个设备重新‘看见’的可能性很大。那些梦现在都是好消息了,所以没必要去厌恶什么。”
曾严说不出话。他站起身,在家里走了一个又一个来回。虽然现在只有发光的灯能经由声波在他脑中形成图像,但这些光点足以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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