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有生莲,莲须扶翩翩。
桓依清浊间,日寤莲叶东。
月寐莲叶西,雨落莲叶北。
人行莲叶南。
……这是一个人们无法回避的话题,这些图腾的存在标注着人类的受难史,人类自大自然母亲的鞭笞下幸存,而后,用伤口中淌下的鲜血液描绘下那些代表着闪电、暴雨、狂风、地震、洪水的图腾,那代表着权力、欲望、暴力与野心的偶像。在西方神话中,它们是巨物,是利维坦、贝希摩斯、堤丰、海德拉……是七头九冠口吐谎言的祸兽,在东方,在泛灵的语境下,它们变化多端,离散无常,隐匿于云端,又行走在人群中。而最为我们所熟知的图腾,我们文化基因中最初的那道螺旋——‘龙’,它硕大无朋又无处不在,谁都见过它,但又没有人真正见过它。毕竟,‘龙’是介由先民的想象创造出的图腾,它只存在于模因的维度,并不存在于物质世界……——摘自《图腾掘秘》
“市气象台2024年6月21日17时05分发布暴雨黄色预警【III级/较大】:受较强降水云团影响,预计未来6小时内芙蓉池区将出现小时雨强35毫米以上的短时强降水天气,请注意防范强降雨可能引发的城市积涝,并做好低洼、易受淹地区排水防涝工作。(预警信息来源:国家预警信息发布中心)”
没开灯的宿舍里,吊顶的电扇卖力地吹着风,嗡嗡作响的空调一如既往地往灰扑扑、湿乎乎的瓷砖地面上滴着冷凝水。室外时不时掠过的强风摇晃着紧锁着的阳台推拉门,只有两人在的四人间此时好像塞满了人,从门缝中漏进来的丝缕凉风正热络地与室内的一切事物说着悄悄话。
“哎哎哎,这马上要下大雨了,阿林他回得来吗?林哥今天去上班的时候好像没带伞来着?”
李阿旺放下手机,忧心忡忡地朝着上铺的老大说道。321宿舍的老二阿林一早就跑去市区兼职去了,这一去就是一天。
阿旺眼巴巴地看着上铺床沿,只见上铺的老大伸出一只白生生的粗胳膊,黑蒙蒙的天花板似乎都清明了一点。
白胳膊一翻,黑色荧幕当中一个红红的圆形挂断按钮出现在了阿旺的眼中,不断复读的电子女声似乎也乏了,手机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阿旺抬眼看向阳台外满布铅云的阴翳天空,城市的天际线上时不时闪起转瞬即逝的电光,沉闷的轰隆声一波一波、一阵压过一阵地袭来。
“嚯啊?黄色暴雨预警,龙王喷水吗哈哈哈哈哈,这种天儿最适合猫在宿舍睡大觉了。阿林这么拼吗,忙得电话都接不了。啧,别被雨冲走了。”
上铺的老大翻了个身,打开黄色外卖软件开始思考晚餐吃什么。
“我说阿旺,今天也拼饭吗,我又发现一家好吃的,咱们安排一下?”
“他又不是第一次被淋成落汤鸡了,再说,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我就叫他带上伞了,他自己嘴硬说这么个大晴天怎么会下雨……嘶,怎么没网了,阿旺你看看你手机还好使吗?”
比老大话音先落下的是一道炸雷,“轰隆——”,阿旺的脸被雷光闪得惨白,上铺的老大像条回光返照的死鱼,一个打挺差点将头杵进天花板里,空调发出一声扭曲而短促的滴滴声,先前卖劲的电扇终于是缓缓放松下了二十四小时无休的扇叶。老大的手机骨碌着从手中滑脱,经过下铺阿林懵懂脸庞的缓冲,啪嗒一下盖在了阴湿的瓷砖地面上。
几声沙哑、短促的呼喊从手机中传出,旋即被绵绵而来的闷雷声所掩盖。
阿林看着瓢泼大雨从灰色山脉般的雷暴云团中降下。临近下班前夕,阿林却被暴雨困在了海生莲大厦的38楼。
形形色色的住客推着行李箱、提着大包小裹,来往前台,在阿林面前来回穿梭着,女人、男人、老人、孩子,似乎所有人都在雨水落下的瞬间沾染上了某种潮湿重浊的味道。
这家酒店的东家也许时髦而大胆,阿林只要一抬头,目光穿过来往的住客,就能看到38楼外的高空。
前台正对的楼墙被东家换成了一整面的落地飘窗,那玻璃墙轻薄、透明又坚硬无比,总有住客喜欢驻足于前俯瞰整个滨海商业区,一个接一个地发出赞叹然后拍照留恋,一张接一张视角雷同但滤镜各异的高空俯瞰图出现在各大社交媒体的出游版块。东家也许无心一笔,慕名来观赏“海生莲大厦绝景”的游人便络绎不绝。
想着想着,阿林又往前台后头缩了缩。办理退房并不需要他做些什么,保洁那边自有人会去安排卫生工作。自己五分钟前就该下班了,只怪这雨,接晚班的同事迟迟未来。
阿林低着头,强行将自己的目光钉在手机荧幕上,不去看外头下着暴雨的晦暗虚空。他拇指翻飞,信息的霓虹流体自他的眼中滤过。
暴雨的雨点敲击着那面玻璃墙,仿佛一根根无形的手指正传达着来自苦寒高空的叩问,沉闷又吵闹的叩击声覆盖了人流的喧闹,阿林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远处阵阵袭来的闷雷声好似某种巨兽的辘辘肠鸣,震得阿林屁股发麻,他换双手握住手机,索性将身形完全藏在前台之下。
这下几乎没人能发现前台后面还藏了个人,阿林看着暴雨预警、地铁停运、高速封闭等等消息如同瀑布一般从通知栏上泻下,他这才想起自己没带雨伞。
“兹兹兹……”电话呼入,手机在阿林冷湿湿、汗涔涔的手心中震动起来,奋力地抗议着阿林没轻没重的手劲。一红一绿两个按钮在阿林眼中荧荧发光,阿林只觉得心头一松。
一片白色,阿林看到。这片白色也只在阿林眼中存在了不到几十分之一秒。
视觉恢复的瞬间是听觉的完全崩溃,炸雷似乎就是在阿林耳边响起,那巨响将阿林彻底掀到了前台底下。
陈年尼龙地毯的味道陈腐又刺鼻,阿林的鼻尖抽搐似的翕动着,脸颊与双膝着地。
如果刚才有人在盯着监控,就会发现在一阵白光过后,阿林就像是被人一拳撂在了地上一样,双目无神、五体着地。
雨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阿林头顶响起,近在咫尺,似就在耳边,阿林甚至可以感到冰凉的雨丝在自己的后脖颈上跳跃,探进衣领又沿着脊背滑落。
阿林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将头抬起——一位住客正依靠在前台上,食指与中指夹着身份证,如同鸡啄米一般一下一下地敲着前台的木头桌面,来者明显被突然从前台下面冒出来的阿林吓了一跳。
外头的狂风暴雨无法突破那层看似薄弱的落地窗,耳畔的雨声与肌肤上的异样只是阿林过度紧张带来的错觉。
又一道霹雳穿过天空,灰黑的云层中生长出亮银色的锋利枝杈,那枝杈带着千百度的高温,在高空中留下一簇簇紫红色的残影,宛如一丛从天顶倒悬生出的繁花,直直落在了不远处一栋高楼的尖顶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惊呼,恰巧站在窗前拍照的游客正无比惊喜地看着被镜头捕捉到的闪电。
很快,这道闪电就会出现各某个当红社交媒体的首页,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被人们评论与转发。
阿林甚至没有看到那朵刹那的电花,他的十根手指在客人看不到的桌面下纠结成一团,他很想捂住耳朵防住接踵而来的巨响,但他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死死捂住耳朵闭上眼。
他看见一对年轻父母正一人一只手捂住了他们年幼女儿的双耳,那小女孩儿一脸疑惑但又欣喜地望着那风景壮丽的落地窗,害怕但又期待着那暴响的雷鸣。
阿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两手的食指死死堵住耳朵配合着拇指用力捏住耳垂做好固定。
一阵失重般的眩晕感自脚底传来,失真的雷鸣自四面八方涌来,嘈杂的酒店前台仿佛瞬间变成了幽静深邃的海底,所有人都变成了带着白色海锈的人形船锚,只剩雷声掠过后翁鸣残声在回响。
“我靠?怎么黑了?阿旺……”上铺的老大像只被雨水打湿的蛾子似的,胡乱地挥舞着自己那粗胖的胳膊。一道煞白的灯光从下铺照了上来,阿旺拾起老大的手机递到了上铺。
“安啦,老大,停电了啦,少见多怪了。你还笑人家林哥怕打雷,你自己怕黑都怕得不行喔。”
“欧呦,我怕死了;喏,我饭点好了,你看看要吃什么。”
窗外雨势正盛,落声噼啪,透过宿舍阳台斑驳的玻璃窗,外头黑沉沉的铅云闪着丝丝电光,在狂风的推挟下,如同一座悬于空际的山脉,沉默又不可阻挡地倒向人间。若是将视线再放远些,还能看到云山之外,那即将沉没于狂风暴雨之中的夕光,明灭呼吸,宛如一盏即将溺于浪涛中的烛火。
“老大,你知道吗,我外婆和我说过,这种大雨叫‘龙过水’,大风挟着大雨,在地上、水上画出一道道痕迹,我外婆说,这就是龙游过的痕迹,是龙在人间留下的‘脚印’。”
“你是说现在楼外面有条龙在飞吗?哈哈”老大挠挠头,似乎有点不解风情。
“倒也不是,就是网上那些什么‘化龙’、‘坠龙’的,玄玄又乎乎光吊人胃口,看着没什么意思。”
“啧,‘坠龙’啊?我也看过,就是那一套说辞来来回回倒确实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外婆确实还和我说过一个关于‘坠龙’的故事。”
“吓人?又不是鬼故事,怎么会吓人的,刚好现在停电了,你听我和你讲……”
……龙(特指中国龙,下同)是存在于模因维度的宏伟生物,祂存在于文字、图画、雕刻与口耳相传的故事当中,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图腾之一,祂是多种自然伟力与哲学元素的复合体,天空大地、风雨雷电、金石水火,是生物与精神层面的多重混种,也是古代人最狂野不羁的幻想。祂是一种力量与权力的理想模型,在某种玄学或民俗学的视角中,所有遵循自然规律生息成长的生物,包括人类自己,在某种特殊的仪式或是环境中,就可以攫取某种超然的力量,一种可以被笼统称为‘道’的概念,在经年累月中,在肉体与精神上无限接近于龙,也就是所谓之‘化龙’。——摘自《图腾掘秘》
采莲棹着小舟探入芙蓉池深处,日头甚是毒辣,新编的竹篾斗笠早已被采莲的汗水来回浸湿了几遍,早前翩翩映日的丛丛莲花此刻也垂头丧气,花期将颓。
早行几步的阿爹清理出了一条深入芙蓉池中央的水路,倾倒的荷叶、龟裂的莲蓬、破散的莲花堆叠在采莲身畔,连月的干旱与暴晒使得湖面几乎缩小了一半,水深更是浅到可以步行进入湖畔。
湖中央的莲花滩倒是一如既往地繁茂,甚至今年的莲花比以往任何一年开得都要茂盛。
采莲听阿爹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湖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今天阿爹带着采莲来了湖里,来看看莲花滩,“顺便”捡点卖相好的莲花和莲蓬贴补家用。
穿着水裤的阿爹挥舞着一把被锈蚀成暗红色的柴刀,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淤泥、藕节与莲叶莲花构成的小渚中。采莲棹着小舟,一边慢慢跟随着在前头开辟道路的阿爹,一边将卖相尚佳的莲蓬与花苞捡进舟肚。
似火骄阳如灼热的无形箭矢,颓败的莲花花瓣泛着一股干涩的焦红,如同肺痨死鬼脸颊上的最后一抹红妆。密集的茎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如同罗网一般,被光失穿透得千疮百孔。
小舟越来越重,采莲划得也越来越费力,木浆触底也越来越频繁,漆黑淤泥包裹着苍白的藕茎,随着采莲愈发吃力的划动一下一下地翻出水底,不断碰撞着舟底。采莲划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手腕上好似缠上了一对鲶鱼,又热又湿又胀还止不住地发痒。
船桨一下失去力度的控制,猛地一下被采莲插进了淤泥里,同时舟底发出一声闷响,一下撞上水底的什么柔软之物。
急停的小舟带着采莲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水里。舟头撞进一团纠结成簇的莲藕当中——几个瞬息前这团东西还不存在。采莲这才发现,自己搁浅了。
采莲摇了摇笔直插进淤泥里的船桨,桨头被底下的淤泥牢牢吸死文丝不动。
采莲索性跳下小舟,她这才发现,搁浅处的水深也才堪堪没过半拉小腿。
前头的阿爹已经进到了芙蓉池深处,湖水的中心,留给了采莲一条凌乱泥泞的登陆之径。采莲叫了两声阿爹——无有回音。
莲花的生长从此处开始变得极度混乱,粗大的藕节冒出水面又扎回泥底,成群成簇,宛如巨大的蚯蚓拱起体节攒抱成团。野蛮生长的藕节合并这水底腥黏的淤泥在湖水中央构成了一处浮岛浅滩。采莲记得阿爹说过,芙蓉池和其他湖不一样,其他湖都是周围浅中间深,而芙蓉池则是反过来,周围深中间浅,如同一座淹在水里的小山,就好像是为这莲花滩专门而为似的。
得赶紧追上阿爹才是,采莲想着,她大力摇晃着插进泥地里的船桨,薄利的桨叶似乎插进了一段脆软的藕节里,采莲只觉得一阵一阵别扭的抵抗感从水底传来,那感觉就像用一根筷子去扎刚刚化冻的老豆腐,刺破表层的冰脆皮后,下头坚韧的内里甚至会将筷子头弹回来。
船桨就如同生了根一般,采莲使了吃奶的劲头愣是没有拔出分毫,阿爹已经走远了,采莲多少有些心急了,索性,采莲眼一闭牙一咬,改拔为捅,压上全身重量,死力将船桨向下捅了下去。
几声闷泡声伴随着细碎的断裂声浮出水面,水下咬着船桨的劲力霎时消去,船桨一歪啪嗒一声歪落在了水面上,来不及撤去力气的采莲顿时朝着一边倒去。
“咕咚咕咚————”沉闷的气泡声变成了响亮的翻涌声,采莲狼狈地从水底爬起,三两下抹去脸上腥臭的底泥。
丝丝缕缕的粘稠血液顺着采莲的鱼际滑下,滴落在同样一片赤红的水中。
拔起船桨的地方此时正冒着大个大个的气泡,一股股新鲜至极的鲜红血液正从下头汩汩冒出,鱼腥味混杂着血腥味,将采莲彻底包裹。
照亮酒店大堂的是窗外云层中蛟龙似的闪电,在阿林眼中,前台之外的空间变成了一幕黑白默剧画面,来往的人们是一片片薄薄的黑色剪影,照亮他们的则是落地窗之外纯白如纸一般的天空。
窃窃私语的人们如同逐格动画一样行动着,每每有闪电照亮天空,黑色的人影便做出动作改变位置。爆破般的炸雷已随同阿林密集如鼓点的心跳缓缓沉寂,随后而至的则是沉闷如兽吼般的闷雷。
阿林努力克制住因为紧张而开始颤抖的僵硬手指,他绷着脸接过面前客人递来的身份证,汗涔涔的手指在身份证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了一枚黏腻的指纹。
读卡、人脸识别、登记一气呵成,阿林从抽屉里抽出客人的房卡,双手奉上。
客人没有理采阿林,只见他依靠在台面边上,侧身看向了窗外。
所有其他客人也都在此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窗外的夜景。
夏季的暴雨来去匆匆,转眼间衰弱下来的雨势此时已不再令人心畏。吸引人们目光留连的是周围大楼在同时亮起的晚间霓虹。
此时酒店的电力还没有恢复,经理在联系维修的同时嘱咐着员工们看好客人,防止发生意外。
但所有人此时几乎又重拾了雕像般的静默,几十上百双视线直直看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各色璀光。
海生莲大厦位于芙蓉池区的中心地带,它并不是中心商业区中最高的大厦,外形远远看去像根拔地而起的巨大竹笋,周围一干高出它一头的建筑如同花瓣一般将海生莲大厦包围,夜间的一众高楼亮起霓虹灯彩,就如同昏暗的大地之上凭空开出了一朵光芒耀眼的巨大莲花,在大厦楼宇间游走的人们相较之下就如同渺小的囊虫书鱼,被夜间斑斓的荧光吸引着,为这朵巨大的商业复合体花朵开枝散叶。
映在那客人们脸庞与身侧的光芒如水一般漫动着,每每这个时候,阿林也会不例外地看呆那么几下。周围的其他大楼楼身上此时正有节律地亮起由粉蓝色慢慢过渡向粉红色的柔光,每一幕粉红色的光幕最后都固定在一个固定的形状中,再随着预先设定好的程序缓缓波动着。
虽然看不到海生莲大厦外侧此时的光景,但是阿林知道,此时海生莲大厦外头亮起的是蓝绿色的光幕,这些光幕如同反向的瀑布,丝丝缕缕,自下而上攀上楼顶,在顶楼盘桓几周,镶嵌在顶楼外周的射灯此时也会射出灿金色的光芒。
周围高楼的粉色光幕模拟的是瓣瓣莲花,而处在中间的海生莲大厦则扮演的是花团中央的莲蓬,以及莲蓬里头的金色莲子。
但此刻这捧荧光碧绿的巨型莲蓬中央出现了一个黑点,仿佛一个被水虫蛀蚀而出的小洞。
雨几乎以及止住,只剩缕缕雨丝被仍就强势的风裹挟撕扯着播散开来,氤氲的雨雾包裹着层层高楼,粉色、绿色的霓虹灯光在水汽中弥散绵延成一团团光晕,这些喧闹上演在上头那黢黑的夜空之下,而夜空对此的回应只有不时闪过天际的道道闪电。
又一阵微妙的眩晕感从阿林脚底传来,他已经尽量不去看夜空下头那遥远的地面,可是窗外云雾缭绕的夜景还是给了他一种自己踩在空中楼阁中的感觉,仿佛38楼地板下不是37楼的天花板而是一片充满五颜六色雾气的虚空。
随着一声不太美妙的电流噪声,大堂重新亮了起来。雕塑般的旅客们重新开始了动作,阿林目送刚刚的客人离开前台步入客房走廊,心里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下班了。
阿林三下五除二地归拢好了自己的物什,飞速打好了下班卡,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电梯。
电梯门上挂着一层亮晶晶的水珠,正不断地滑落。这接近饱和的湿度,几乎能让脚下的地毯被踩出水来。
电梯离38楼还有几层,阿林却感觉背后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难道是领班?阿林心想。
阿林回头,大堂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并无人在意自己这个已经下班的前台小哥。
只是,刚刚还是干净一片的落地窗此时却整面都蒙上了水汽,楼外高空中的风似乎变了性子,拖拽着窗上的水珠在蒙白的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像是蜗牛的脚印又像是猫咪的抓痕。
下巴上突来的一阵凉意让阿林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电梯上。“叮”的一声,此时电梯恰好抵达38楼。阿林走进明亮宽敞的电梯,塞好耳机,用力地按下了1楼的圆钮。
他并没有在意那风是如何在窗外喧嚣,更不会在意一滴水珠是如何从光洁滑溜的电梯门上滑落,却又在着地摔碎前又向上撞上了自己的下巴。
“我靠你别说了,我不敢听了。什么乱七八糟冒血的莲花池,后面别从水底下冒出个水鬼来!”老大裹着被子靠墙缩了起来,活像只待下油锅的巨大天妇罗炸虾。
“啧,你胆子是真的小噢。”阿旺单手握拳独留一根小手指在外勾动着。
“什么水鬼?没有水鬼,我看你像个胆小鬼。”阿旺嗤之以鼻,没想到老大这么不经吓,自己只是原封不动地转述了外婆的故事,还没讲到一半,这小子就吓缩卵了。
“那你说那冒血的是什么?总不能是采莲刚刚好戳死了只鱼吧?还有她阿爹呢?不会已经被水鬼淹死了吧……噫”老大发出一声呜咽,又往被窝卷里蠕动了几分。
“你少看点灵异短视频好吧?这么老套的剧情还能吓到你,你不要面子我还要的。”阿旺白了眼几乎消失在棉被深渊里的老大,实话实说他有点被老大这怂劲给气到了。
“倒是你给我少看点恐怖片和恐怖小说,我最怕这些的。”瓮声瓮气的老大在上铺滚动了起来,炸虾下锅前确实应该均匀滚满面包糠。
“那是龙血,是那条坠龙的血。”阿旺也看老大在没在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龙血就一定是红的?你见过?”老大来了精神,反杠了阿旺一句。
“也没说一定就是,我们那好多说法,有说和动物一样是红的,也有说是蓝色的、油状的,滴在水里会烧起来蓝色的火,还有说是和奶油一样的琼浆颜色,喝了就能百病不侵长生不老。”
“那你外婆故事说的还算是最正常的噢?”老大的声音怯怯的,他像只好奇的寄居蟹一样把头伸出被窝歪向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床下的阿旺。
“谁说不是呢。”阿旺耸耸肩,又看了看手机里阿林有没有回自己的消息。
“嗐,阿林他还没消息吗?他应该早下班了,没带伞又不吱声,到底跑哪去了?。”
“别管阿林了,落汤鸡还是落水狗他必逃不了其中一个。你继续讲你的……嘿嘿。”
……似乎很少有人将化龙与得道成仙进行对比,有的学者认为,与我国传统道教视角下的“得道成仙”相比,“化龙”属于傍门佐道,更近一步地说,这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与艰苦的求道相比,这种突来的机遇是不可控的,也是被正派修道之人所鄙视的。“得道成仙”代表着“道”的积累引发灵与肉的升华,而“化龙”则是由不可知的伟力所引导的畸变。这其中也许也有封建帝制对人们观念所造成的影响,毕竟,龙一直是天子帝皇的象征,若是一届无名之人可以在机缘巧合之下化龙,那么天子的权威就受到了挑战,所以,我们得以看见,在古代的志怪故事中,多有动物、死物化龙或是龙化人,而少有人化龙。——摘自《图腾掘秘》
那涌泉似的血流没有持续多久便停住了,采莲死命的用身旁污浊的泥水涤去粘在身上与衣物上的臭血。
涌出的血流如同赤红的云雾般在水下流转着,但却没有继续晕染开。采莲缓过神来,用船桨作拐杖,面对着那处血泉,索性不管自己的小舟,踉踉跄跄地退到了由阿爹开辟出来的泥淖小径里。
此刻那些血液却是在水中凝固了起来,漂浮在水面表层的粘稠血液固化变成了一层厚实的伞盖,而下头血流也同时凝固成了一根颜色刺眼的血柱,就像一株赤色的灵芝,缓缓地从黢黑的淤泥中生长出来。
采莲看着面前那团死血慢慢膨胀舒展,有如雨后的山菌般成长变大,周围浑浊的泥水正在慢慢变得清澈。
就像是融化的蜡,采莲见过寺庙里那些不知被红蜡覆盖了多少层的烛台,那些在流动过程凝固下来的蜡油就像是长在人身上的疖子和瘿瘤,密密麻麻疙疙瘩瘩,让人无法直视。
一阵带着瘙痒的烘热突得从脸颊与手上传来,采莲抬手一看,近乎尖叫出声。
刚才匆忙没有洗去的污血此时如同有灵一般纷纷从采莲的皮肤上、衣物上滑落,带着一道道纤细的尾迹离开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体,争先恐后地滑入水中向着那团死血聚集而去。
采莲像只被马蜂蛰到的猴子,歇斯底里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和衣服,她丢下船桨,沿着阿爹脚印顺着小径跑向了莲花滩深处。
鞋子早就不知道被甩到了哪去,采莲像只被红隼追捕的水鸡,踩着一路凌乱的藕节、莲叶与莲花,止不住得叫喊着:
采莲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越来越高、越来越热,潮湿黏着的淤泥逐渐变成了干燥坚硬的黑色土壤,镶嵌在其中的藕节被无名的热量烘烤得干燥而苍白,就像一截截翻出地表的巨大蚯蚓被曝晒杀死在了龟裂结块的泥土之中。
来不及停下,采莲与阿爹撞了个满怀。父女俩此时已经站在了整片莲花滩凸出水面的最高处。
“阿莲妹,不要看!”采莲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叶味道,紧接着就是浓重的血腥味。
还没来得从阿爹怀里挣脱,采莲的脑袋就被阿爹用一只手强行掰到了一边,采莲顺势一低头,阿爹另一只手上,先前拿来开道的柴刀此时已裹了一层血膜,凝固成胶状的血块有生命般地鼓动着,方向正是朝着阿爹身后,整片莲花池的最高处。
阿爹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他架着采莲朝莲花丛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慰着采莲别往后看。
“听阿爹的,别去看那个东西,阿爹带你走,带你走。”
说着,阿爹双膝一软,差点带着采莲一起载进泥地中,所幸及时用柴刀撑住了地面才没一起摔倒。
感到阿爹一下松开了劲,采莲顺势从阿爹怀里滑了出来,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阿爹,目光却止不住地移向了阿爹身后,看向了那伫立在高坡中央的事物。
那似乎是一株巨大的莲花,比采莲高也比阿爹高,此时太阳正挂在两人对面山坳上,日头正辣,那东西正好没有影子,一切细节都被采莲看在了眼里。
那一株莲花,还是一棵山菌?或者是一条蛇?一尾鱼?甚至可能是……人?
虬结肿胀的白色藕茎破开地面,本应该笔直生长的花叶茎此时却如同爬藤一般彼此纠结在了一起,与藕茎构成了一桩粗大的柱体。原本宽大圆润的莲叶变得窄小且充满棱角,上头的叶脉也如同竹叶青蛇的鳞片一样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在异常的根、茎与叶杂糅成的柱体的缝隙间,朵朵硕大的莲花盛开着,花瓣有如巴掌大,粉艳欲滴,表面也布满着鳞片似的闪亮纹路。
这团东西中央被人用利器劈砍出了一道小臂大小的狭长裂口,白玉似的藕节裂开,里头淌出的却是暗红色的血浆。周围地面上散落着一地亮晶晶的薄屑,似乎就是那东西表面闪亮如鳞片一般的物质。
此时那些血液早已凝固却没有停止流动,或者说,用蠕动形容更为准确。
那些凝固的血块收缩颤抖着,拖出一条条滑腻的尾迹,向着伤口慢慢聚拢而去。
采莲扼住自己的喉咙,她不知道刚才是否有一点一滴的污血进入到了自己体内,她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紧如同被钢箍箍住无法呼吸,那里有东西在看着自己阿爹,那个东西有眼睛。
采莲的脸憋得通红,忽然的窒息让她摔倒在地蜷成一团。采莲看见阿爹丢掉柴刀试图松开自己扼住喉咙的双手,她感觉地面在向下沉去,烘热干燥的泥地重新被湖水浸润松解为噬人的泥沼。
那个东西在动,高坡上的泥土缓缓被抖落,下头纠结成团的莲藕耸动着,采莲看到了一个漩涡,一个由那个东西盘起身子形成的螺旋,她看到阿爹砍出来的那道伤口之中闪过一丝光亮,一只尖利无情的竖瞳眼睛一闪而过,藕茎疯长起来,藕节与藕节间长出金色的须线,朝着两人游走而来。阿爹挥舞着柴刀,手起刀落,齐齐砍掉一节节扭动着的莲藕。阿爹不停挥砍着,金色的藕须缠绕上他的手臂又立即被扯断,上涨的水位迅速没过膝盖,阿爹搀扶着剧烈喘息着的采莲连滚带爬地趟着水,被藕须拂过的部分皮肤变得坚硬而透明,又碎裂开化为闪亮的齑粉而后留下鳞片烙印似的疤痕。
电梯平稳地朝着一楼运行而去,阿林看着毫无信号的手机,上头最后消息是阿旺与老大的未接来电以及芙蓉池区的暴雨预警。
楼层数字在慢慢缩小,令人放松的失重感缓缓袭来。说来奇怪,尽管阿林畏高,但他却不讨厌电梯下落带来的失重感。
带着嗡嗡声的失重感温和平静,有如酣眠婴孩儿在摇篮中的轻声哼鸣。电梯的顶灯明亮而清爽,照得阿林的影子几乎淡而不可见。
电梯门边的广告屏正在播放着芙蓉池当地的旅游广告,此时的播片正是一对渔民装扮的父女正泛舟湖上穿过一朵朵映日怒放的莲花,小舟上的父亲戴着斗笠蓑衣穿着肥大的水裤,时不时眺望远方,又撷下舟旁的莲花递给在船头嬉戏的小女孩儿……只是,这广告屏的性能着实有限,景物稍微复杂些的场景就开始掉帧,而且似乎音响也有点问题。
阿林按了按开门键,刚刚边干的手指又被电梯按钮上的水汽蘸湿了。
电梯门还是没有开,而此时一旁的楼层显示屏也干脆熄灭了。广告屏里的画面视角升上天空,小舟上的父女对着越来越高的镜头微笑着挥手,镜头拉倒最高,阿林看到,在父女身后,一望无际的湖面远处,画面即将离开镜头的边缘时,阿林看到了一样伫立在水面上的东西。
那个东西几乎只有几个像素点那么大,可它在阿林眼中却是无比清晰真切,几乎纤毫毕露。
那是一朵……还是一丛莲花?阿林无法分别,那方突出水面的柱体狰狞而扭曲,表面缠绕着肥大而肿胀的白色藕节,鳞片一般的薄叶披挂其上,茎与叶的间隙中则盛开着一朵朵大如轮盘的娇艳莲花。
花簇的顶部,藕茎的轮廓逐渐收窄,一对颠倒生长的藕节如同增生的赘物一般自花丛顶部斜刺而下,如同一对狰狞的头角。
那东西的轮廓像很多东西,许多动物在阿林脑中一一闪过:长吻的走兽、尖头的游蛇、高高跃起的鳞鱼……但那只是一丛植物,长得再像动物也只是一丛花叶。
电梯还是没有动静,电梯门上满是滑溜的水珠,阿林并不敢去扒门,他强行按捺下逐渐从心中升起的恐慌,一下按亮了所有楼层,又按下紧急呼叫按钮,等待着大厦保安发现自己被困。
广告屏中的异物一闪而过,镜头又被拉回了小舟上的父母,此时镜头画面给到了捧着一朵巨大莲花的小女孩儿,她咧嘴笑着,对着镜头举起了那朵鲜艳欲滴的莲花。
莲花瓣色如晨昏青空中的烟霞,艳丽轻盈的粉色几乎要脱开花瓣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每一片花瓣都布满了金线勾勒一般的金色纹路,由内至外、由少到多,重重叠叠,在阳光下闪烁着绚丽的鳞光。
一轮花瓣簇拥着中央一颗硕大浑圆的莲蓬,那莲蓬翠绿水嫩在阳光下透着翡翠一般的碧光,里头一颗颗泛着淡金色的莲子也唯美如珠宝一般。美中不足的是,莲蓬的正中央自上而下裂开了一道狭窄细长的椭圆形裂口,宛如一只爬行动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林。
看到女孩儿手中的莲花,阿林失了那么一瞬神志。电梯在此时再次恢复运行,所有被阿林按亮的楼层依次熄灭,唯独只留下38楼。
突来的超重将阿林一下摔在了地上,电梯发出一阵阵尖啸,朝着38楼直冲而去。先前被阿林按在心底的恐慌此时彻底溢出。
阿林挣扎着爬向电梯一角,背靠拐角双手撑地。阿林只觉得那令人心悸眩晕的恐慌,粘稠如沥青一般,从自己的四肢百骸骨肉关节中流出,滴落在地瞬间凝固,将自己牢牢沾在这方空间内。
广告屏上的画面定格在了小女孩儿手献莲花的那一幕,莲蓬中央的裂缝此时却向下挪动朝向了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阿林。
带着电流噪声的汩汩水声从广告屏中传出,“叮”的一声,电梯终于返回了38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灼热逼人的阳光打在阿林苍白的脸颊上,一阵潮湿芬芳的泥土气息从门外传来,带着黑色泥沙的湖水从门外涌进电梯间。
阿林这才想起,位于市中心的芙蓉池区并不存在一座像广告屏里那么辽阔亮丽的湖……真的不存在吗?这个问题暂时压过了心中的恐慌。
电梯门外仍是阿林熟悉的酒店大堂,只是此时的大堂已被及膝的水面覆盖,表浅的水面之下则是黑色淤泥与白色莲藕所构成的基底。
刚才自己躲避闪电打雷的前台歪斜着,一半陷入了淤泥之中,一株株一人高的莲花又将其淹没在了虫鸣花香之下。
正对着阿林的落地窗之外是一片明媚耀眼的阳光,看起来日头正盛骄阳似火。
湖水延伸到窗外,一望无际,大堂里满是一人高的巨大莲花,它们如同向日葵一般面对那束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如同迎宾的门童,为阿林开辟出走向湖心的大道。
落地窗外,伫立在湖水中央的那个东西已是头角峥嵘栩栩如生。
那是一只由藕节、荷叶与莲花组成的龙头,它由藕节组成的身躯盘曲在水面的淤泥之下,正如同心搏般脉动着,在水面上掀起一阵阵浪花,催促着来客上前谒见。
“什么东西,莲花和莲藕也能化龙?哪吒噢?你外婆好搞笑噢”老大抠了抠鼻孔,顺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面巾纸将带出的鼻屎揉进了纸团。
“诶不对?你最开始不是说是坠龙吗?怎么又变成莲花化龙了?到底怎么回事给我听糊涂了”老大抓住了阿旺故事里的矛盾点,向阿旺抛出了自己疑惑以及手中的纸团。
“我想想噢,她老人家也没说很明白。她说那是条失了鳞的龙,鳞片不齐,就没有能力腾云,离不开人间。所以它蛰在芙蓉池里借了莲藕做披挂,同时找齐鳞片。”阿旺接过老大抛来的纸团,也抠了抠自己的鼻孔,随手扯来一张纸巾擦干净手,又将纸球包上了一层,抛回给了老大。
“鳞片?整个故事里也没有提到过鳞片啊?所以它找齐鳞片了吗?”老大接过纸球玩起了抛接,纸球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如同游龙追日。
“唔……这有点难解释,怎么说呢,其实故事我还没有说完。”阿旺面露难色,上铺的老大一勾手,纸球甩出一道干净利落的抛物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对面的下铺中央。
“耶?手感这么差?都怪你小子卖关子?快说啊。”老大气不打一处来,与先前的怂货摸样判若两人。
“……是这样的,采莲被她阿爹救出莲花滩之后,就……就……”
“就怀孕了——之后同乡人怀疑采莲阿爹在莲花滩里侮辱了亲女,就上报官家将采莲阿爹拿了发了苦役。至于后面采莲有没有生下那孩子、孩子又是谁的,外婆没和我说。”阿旺竹筒倒豆一般说完了故事的尾巴,老大的一脸惊恐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夸张。
“这些也是你外婆和你说的?”阿旺对上老大那瞪得斗大的眼睛,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她没有明说,是后面我自己想明白的。她和我说的是,采莲怀的孩子,就是那坠龙的一粒鳞片,那龙失的鳞片都化成了活物,有的变成鱼、有的变成鸟、有点变成虫……而有的变成了人。”阿旺说着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拿起手机看了起来。
“芙蓉池几百年前就干了,只留下了一片泥地,那龙要是在里头怕是也早就变成化石了。”
“啪嗒”一声,宿舍的日光灯管亮了起来,电力恢复了。
刚才的疾风骤雨已经退散,此时阴翳的天空之上不时闪过几丝银线似的闪电,绵软的闷雷声不绝于耳。
阿旺看着自己对面那个空空如也的下铺,所幸起身将那个纸球拿起丢进了垃圾桶。
“您的外卖,用餐愉快。”穿着黄色雨披的外卖员几急不可耐地离开了,留给了阿旺一个硕大的塑料袋
阿旺拎着分量沉重的晚餐,将它们搁在了自己的书桌上打开。
“诶,老大,你多点了一份吗?怎么送了三份来,餐具也是三份,我们就两个人吃得完这么多吗?”
“啊?我看看”老大挠着脑袋翻身下床,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过来。
“确实噢,怎么是三份,难道是点的时候手滑了多点了一份?”说着,老大拿起一份外卖一屁股坐到了阿旺对面的空铺上,急不可耐地吃了起来。
“哎呀你小心点,那个铺还要给其他新生住的,辅导员说我们两个人住四人间太浪费了,后面会再安排同学住进来,你别把人家铺搞脏了。起开起开。”阿旺抱怨着,慢条斯理地拆开一份外卖吃了起来,他看着吃得起劲的老大、看着老大屁股底下的空铺,若有所思地吃了起来。
“老大,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阿旺往嘴里扒了一小口饭,边嚼边说道。
“就是那个故事啊”阿旺慢慢停止了咀嚼,任由食物滑向咽喉。
“什么故事?”老大抬起布满油光的脸,满目迷茫地看向了对头的阿旺。
“我刚才是和你讲了一个故事对吧?”阿旺又往嘴里扒了口饭,一点点疑惑在他心头升起,又随着食物被吞下。
“没事了”阿旺看向手机,他不记得为什么自己的手机界面停留在了拨号盘上。
……如果有人在机缘巧合,凑齐了一切条件与机遇,达成了“道”的概念,蜕去凡胎变化为了龙,也同样是与仙人相较,不同于仙人的频繁下凡显灵,正应了‘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句俗谚,那么就如同失踪一般,便再也不可能找寻到关于那个曾经存在凡人的一切。也有其他学者认为,化龙是一个伪命题,他们认为能化为龙的东西只是龙原本的一部分,受制于某些我们不可知的原因,龙暂时抛弃了自己的一部分,后又在某个时刻将它们取回。先前笔者提到过,龙是存在于模因维度的伟大生物,进一步来说,龙依托于概念而存在,物质的身体于它们而言绝非必要,也是累赘。它们依托于概念,概念的完整于它们而言至关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在一些神话传说中,龙显得脆弱异常,一旦在物质世界中损伤只鳞片爪或是流失哪怕一滴血液,它们的存在就会分崩离析,自概念的天空中完全堕入物质的囚笼。
至于它们是如何重新整合自己回到模因态的,这尚不是我们可以知晓的事物。——摘自《图腾掘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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