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世界里,虚拟世界的形象和结构压倒了现实的生活,一方面是闲暇和物质的富裕让我不需要考虑每天的吃穿用度,另一方面条件也允许我思考每日生活的意义,而不是疲于应付以至于生活在现实的谎言中。某种意义上我并不算是脱离生活实际的人,反而是有条件审视生活的人。当然,我也没有必要为自己做辩护,很多人在网络上看到别人的思想和认知会油然而生一种鄙夷或者艳羡,可实际上每一种价值观都是现实孕育的,只有当他们的认知与现实错位的时候才有纠正的必要,否则再荒唐也是合理的想法。说了这么多,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将要在这篇文章所做的是把我目前为止认为是虚构的东西当成是真实的去研究,而这些真实也确实并不比其他现实中存在的东西更虚假。
首先是如何分类,一种普遍的分法是按照媒介,也有按照题材和主题,也就是承载的内容,还有的按照接受者的感官感受,我想采取一种新颖的提法,就是按照这种作品的假定创作者,注意不是创作者本身来划分。无论是一首歌,一个词牌,电影或者游戏,无论它们自身传达了什么,都有着想要告诉你的创作者,而这个创作者有的时候是其本人,有的时候是创作者臆想或者构建的不同的人。孩童,少女,少年,青年,妇人,中年,老人,空气,水,大自然,森林,海洋,机器,血液,岩石,革命者,政治家,医生,律师,神父,布道者,老鸨,动物,植物,精灵,病毒,细菌,无产者,土壤,神明,星球,宇宙意志,死亡和体育运动员。
属于孩童的故事,自我,小王子不属于孩童,由于它太强调孩童与大人的分别,可以说是颠倒过来的说教,因此是属于大人的童话。我愿意把集异璧、所有科普读物和成长小说中描绘欲望的觉醒和取得的故事归为童年的幻想。当然,我在这里要列举的不是给孩童创作的东西,而是假想中孩童创作的东西,但从这个意义上,一般的童话的叙述者也不是目标受众,虽然表面上他们和听者观众是同类,但能够说出没有听过的故事这件事本身就标志着假想的创作者和真正的受众之间存在某种陌生化的差异。这种差异佐证了二者身份的不同。
孩童诉说的故事有怎样的特征,一般认为的刻板印象,比如天真无邪单纯烂漫,又比如反面的纯粹欲望和邪恶不辨是非,这些描述和价值判断并不能作为衡量是否是孩童诉说的故事的基石,再进一步,即使孩童是主角,是故事的焦点和讨论的主题中心,也不能因此断定孩童是诉说者。我觉得判定一部作品是否是孩童创作的,关键在于游戏。尽管如此,并不是所有的游戏就都是孩童所为,有些游戏的核心重点虽然是通过游玩展开但落在别处。游戏是所有拥有闲暇的人的特权,而在成年之前这又是孩童生活的全部,在这之后,游戏虽然没有消失,但逐渐在和现实的对立中变成某种娱乐,互动性有时被褫夺,有时又失去了目标成为漫无目的的打发时间。游戏在孩童时期的形态又有两个关键的特征,那就是收集与战斗。收集弹珠,玻璃球,怪兽和伙伴,战斗、打怪和升级,又或者是单纯享受你来我往的互动对手戏。也许你会觉得这有些泛化,确实如此,不过并不是有就是,而是当成重点的,完全围绕这些展开的就可以算作是。收集女人的游戏是孩童的游乐场,但是游乐场的制造者并非孩童,既不知道是大人还是大自然,但猎艳的笔记本应当是孩童的产物。比如物语系列。后宫向的作品表面上是对于欲望满足的幻想,实际上是对收藏品的展示,主角并不是坐拥后宫的人,也不是代入其中的观众,而是在每个章节中被征服和展示的藏品,在很多作品里,这一点愈发地外显出来,但与此同时,并不是说主角的身份就被弱化了,相反,因为需要通过与主角的互动去观察和欣赏,主角的塑造反而变得更加重要。不过主角再怎么重要,其功用就像眼镜一样,所有的设计和成本都是为了使其宛若无物。与其说优秀的主角是为了增添一个欲望的对象,不如说欲望的达成中介需要充盈的无作为存在的抓手。战斗在这里是一种邀请,是身份认同的名片。通过战斗,跃跃欲试的读者们获得了附魔和把玩藏品的体力和动力。当然,收藏品除了欲望的对象和异性,还有很多的形式,比如怪物。收集怪物和挨个击败怪物都是游戏,这种纯粹的乐趣并没有背后的一整套说教作为支撑,或者说即使有着一套价值体系背书,也并不是这个行为的原动力。
怪兽,无论是幻想生物中的哥斯拉,龙,还是确实存在过的恐龙,共同点都是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存在基础,却没有人肉眼亲身见过抚摸过。换句话说,即使是古生物中的怪兽,也隐藏着幻想的成分。显而易见的道理,怪兽是幻想的产物,是想象中的不可能达成的愿望的具现化,像是数码宝贝和神奇宝贝这种可以沟通但相当异质的奇幻生物,可以说是处于怪兽和伙伴的交界点,更像是用来收集的宝物,但背后拥有的一整套生态叙事给予了探索世界的可能。不同于这类怪兽,我更感兴趣的是那种具有压迫力的巨大生物。人作为一个生物的大小是限定死了的,当意识具有了超越性,一米到两米左右身高的范围看起来似乎狭窄了起来,也并不是必然的结果,带有许多偶然性,但怪兽的大小,不管是十来米还是五十米,亦或是吞噬星辰的巨物,都必然远远超越人的大小。我们对它们倾注热情,所以幻想出它们的全貌,但事实上人是不能看清远大于自身的东西的全貌的。超人幻想中,有精彩的对怪兽幻想的描写。怪兽是未知的,也是人已知的破坏欲的庆祝,而奇怪的是,怪兽从不在这个语境的人的眼中看起来,是天然的邪恶的。这又有一种恶的美学。尸体,嗜血,恶魔和污染,这些东西单独看来是骇人的,但幻想中它们不断放大,不断扩张,当这些邪恶的东西变得混沌,变得能够推翻整个世界,恐惧就变成了信仰,就像面对克苏鲁的神明一样,这里又蕴含着怎样一种绝望,对于不可见的无力的结构性压迫,一种大他者的绝对破坏居然成了唯一的救赎。而另一方面,这一异质的外来者又是如此迷人,吸引孩童不停地把玩和追问,它的来源、习性和性格,名字和外表赋予了它某种邪恶的美,最终也赋予了它正当性,它所造成的破坏,一方面顺应孩童的破坏欲,另一方面对怪兽自身没有任何伦理上的枷锁,因为所谓的破坏正如人不小心踩死虫豸和花朵,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不过这里也得细分,恶意有的时候也存在在怪兽身上,但这种恶意是纯粹的,不同于真正邪恶的人的恶意,要么这种破坏的欲望有着明确的理由,要么纯粹是一种习性,中间没有利益和自我绑定得很深的无解的东西。就像外星人被叶文洁召唤,我们在小说之前的部分看到很多人性的复杂和丑恶,这时候,一个幻想中的外来者,一个将你一脚踩成齑粉的怪兽就仿佛毁灭了一切,又创造了一切,死亡不一定降临,但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答案,把所有复杂的维度压成了一个二元的扁平问题,于是一切都变得单纯,只剩下那个破坏着城市,把一切变成废墟的怪兽,那个美丽的,帅气的,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怪兽可以来自这个世界,可以有着来源,但它和周遭世界的大小差异和力量悬殊一旦形成,异质性就压倒了一切,带给孩童无尽的向往和愉悦。
怪兽这种东西,很难说是在收集,但再可怕的东西,当成一个个橡皮图章揣进口袋里也就成了每晚把玩的玩具。刚才也说了,怪兽也可以是伙伴,伙伴不说平等,至少也得是平视的,自然,异质性就得削弱,如果说怪兽是绝对的他者,伙伴就是相对的他者,是可以沟通的另外的主体,你知道对方是和自己类似的,你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口中的红在心里是不是和你一样,但你知道他们能理解红色是什么,交流时也指代的是同一个东西。胡塞尔说正是这种主体间性,也就是他人的主观构成了客观。伙伴的每个不同的看待事物的方式,都组成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只有在别的世界的衬托下,自己这个世界才格外光彩夺目。伙伴的收集就像一本相同世界观下的短篇集,有的时候这些单元剧并没有直接的交集,但它们冥冥之中互相呼应。不同于怪兽的收集,伙伴之间的互通和交流使得很多时候重点并不在伙伴本身,而在于你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于说如果是猎艳的故事,如果受害者们只是单纯美,那不如去美术馆,正因为在你的幻想中你可以凌辱,在那之前的欣赏才显得难能可贵。对于孩童而言,被禁止的东西原本也是天然的,所以关于这方面的收集并不是成人的专利。伙伴有的时候是性幻想的对象,有的时候是力量的工具。大多数时候,这些伙伴的出场和背景故事是整个世界展现自己的重要方式,笔力不逮的作者在伙伴加入队伍之后就只能让他们消失或者存在感愈发稀薄,厉害的创作者可以让伙伴在加入队伍之前和之后的故事交相辉映,就像有了许多玩具的小孩,没有想象力的一次只能玩几个,而聪明的孩子可以把各种各样的组合搭配成前所未有的新形态。比如幽游白书和猎人中,各个伙伴之间的互动构成了美好的画卷,给作品提供了无穷的新乐趣。这种例子中反而是后宫向的东西比战斗热血类的更有底蕴,因为将角色纳入后宫后的互动与享受正式作品的卖点,作者不可能忽视这一点,而热血向的作品却可以接受忽视洗白入队的反派,因为他已经有足够多的角色推进后面的剧情了。我们还是回到伙伴的魅力本身吧,如果说怪兽是不可能达成的愿望的具现化,那么伙伴就是可能达成的愿望的具现化了,某个曾经可能的自己,但是时间易逝,已经错过的选项不会再回来,可能性这种残忍的东西,在过去就是不可能的。然而对方和你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于是这一点就令你无限向往。伙伴之间的也存在着许多不同的张力,嫉妒,冷漠,又或者比和你在一起时更加亲近,收集伙伴的乐趣不仅在于对于单个伙伴的征服,有的时候即使他或她离你而去,也可以带来满足感,比如师徒或者为爱放手。一个可以沟通的人,其存在本身就彰显着一种你本以为不可能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就算没有落实,也往你漆黑的不曾设想过的内心角落投去一束光芒。愿望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单纯。
除却收集生命,死物和事物的认知也是收集的对象,就比如知识。求知欲可以说是好奇这一人类天性的产物了。在侦探和科普故事里,知识是最可怖的秘密,也是主人公探寻的最终目标,而在其他故事里,也不可能绕开知识单纯探索其他东西,因为人脑就是依靠知识去理解一切,因此一切东西进入人脑后都成为了知识。知识从而成为了最伟大的东西,是中介也是主人,玫瑰的名字中知识成了可怕的秘密,神秘学和魔法也基于这种设想建立起来。然而我们无论东西方,都相信存在一种凌驾于一切的主宰,而西方认为这种主宰是一个主体,并且认为这一主体也可以置换成语言,而东方大多并不认同这一点,这一主宰并不能置换成语言,而是超越语言的。甚至于到了现在,我们开始怀疑人脑能不能理解所谓真理和神明,物质条件允不允许。不过至今为止,大多数人还是抱持着这种认识或者说知识是存在的这样一种信念,这是符合直觉的判断,当然,直觉不一定对。所谓的哲学,自称是摆弄知识的新方法,实际上告诉我们知识也是可以的互相增殖的。本文就是个很好的例证,我把心中的想法分门别类,互相组合,就成了文章的框架,让我想要倾倒的感受有了容身之处。存在是一种笃定,知识就是把一种东西解释为另一种东西。遮蔽的秘密被置换成另一种秘密,也许可以按事物原本的样子接受他们,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去解释本身就是一种解释,因此知识是诱人的。求知是一切作品的驱动力,无论是肌肉的记忆还是剧情的真相,本质是信息的作品都在满足求知的欲望,而这种欲望是纯粹的,因为不需要转化成别的东西就已经提供了满足。作品本身就是纯粹的知识。有的时候,真相并不重要,但知识永远重要,揭开某个开放结局的面纱也许是徒劳的,但不抛出答案一定传达了些什么,这些秘密和暗示也许表面上是让你进一步的思考,但是作品作为一个完成品,或者说即使是未完成的,也存在结束和穷尽的点,你可以说它是取之不尽的宝库,但在某个时间点上,观赏者可以给一个作品盖棺定论,至少对他本人是这样,那么这个结论就是一条传达出去的主旨和感受。可是这个过程当然是动态的,只有在回眸时才能暂时静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知识就是它说不是的东西,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它自己的东西是最没有意义和用处的,而没有用处的东西,最典型的就是珍宝了吧。
宝物,收集珍宝。其实我还想再重提一下怪兽和伙伴的收集,之前泛泛而谈了一下,但当这两样东西被当成欲望的象征和欲望的对象来收集的时候,其本质和收集宝物是一样的,某种审美的倾向占据主导。红唇,血盆大口,美眸,巨大的瞳孔,肤如凝脂,鳞片和盔甲,曲线,巨大的遮蔽天空的阴影,华丽或诱惑的衣物,降临死亡的各种光束和装置,一件件装进抽屉,除了这些还有告别时的回眸与微笑,谋杀你的时候轻抚脸颊,舔舔嘴唇,血液顺着舌头进入喉咙。宝物,不一定有着和生命一样危及你的主动性,但危险的宝物如同毒一样,比起人畜无害的东西更有吸引力。而且,宝物的价值本身就是吸引盗贼和叛徒的致命毒药,即使本身乖巧顺从。既然把宝物与其他种类的东西分开了,收集宝物自然最主要的即是其审美价值。收集宝物,除了收集美的东西和稀有的东西,收集获取这些东西的手段也是重要的,也就是力量的收集。
力量,在影视作品中,超能力和魔法被当成一种固定的范式被广为接受,然而除却自上古巫术传统以来的想象,超能力作为直接的控制某物的能力是非常奇怪的,奇怪的并不是受到操纵的元素或者生物种种,超越现实的地方在于操纵这一行为或者能力本身。我们在于某些东西打交道的时候,永远是御风而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旦我们的力量压倒性地奴役对方,手中的力量就变成了工具,而非需要驾驭的野兽。其实所谓力量,归根究底就是让主人公战胜对手的手段,大部分情况下,这种能力并不是如同武器一般致人于死地的东西,而是一种把脱节的不和谐的敌人重新送回童话般的故事和共识中的叙事机器。鲍德里亚曾经说过死亡是把一切都作为符号交换体系的例外,似乎死亡切断了一切皆可交易的资本主义体系手段。而力量在能够带来死亡的时候停手,将敌人“洗白”,似乎代表着一种象征交换。不过也不尽然,另一些人也把死亡看作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所谓佛教中的轮回,亦或是通过杀死宿主传承文化精神的迷因。不过可以为鲍德里亚的想法辩护的是,巴塔耶认为根据能量单向流动逐级递减的规则,生命并不处在一种循环中,而是不断地挥霍输入的能量,换言之,如果没有浪费就没有生命。死亡也确实是单向通道,不断地为生者腾出地方,诞生的新生命与死去的亡灵没有任何传承关系,如果二者是直接继承的关系的话,就没有淘汰一说了。不过力量,一方面可以是粉饰太平助纣为虐的工具,也可以是切断剥削的力气,在一般的想象中前者是杀人,后者是救人,但实际上救人反倒是囚禁反抗者的牢笼,杀人反倒是突破道德限制的革命。不管怎么说,一开始的力量悬殊对比是旧秩序的维护者,而力量是广义的,真正属于孩童的幻想的力量,正是打破原先秩序的隐藏把戏,通过智慧或者规则的漏洞,力量可以超越规则和原先的阶级秩序,让故事进行下去,实现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或者很难达成的幻想。说了这么多关于收集力量的思考,实际上力量最为重要的是作为战斗的工具,而战斗本身是独立于收集之外的可以说最重要的儿童故事的构成要素之一。
如果要分析故事中战斗的意义,实际上要搞清楚一点,很多战斗的意义是在预设了要进行战斗之后才添加的,也就是说战斗很多时候要先于意义,因此很多剖析战斗意义的尝试就没有多少价值了。战斗的对象一般而言是与自己对等的存在,如果泛化到与大自然或者世界作战,也总归要拆解到单个的挑战者一步步来。因此,战斗不仅是作品内部展开的重要主题,也可以作为和其他作品交互的重要逻辑。无论是与同龄人,异性,大人还是自然的或者无机物的课题交互,孩童总是通过虚拟的战斗达成沟通的和解或者决裂。战斗不仅代表着决裂之后分出胜负,也预示着结局,生死之间或者和好。后者消解了战斗的意义,但是带来了新的秩序,是弥合两个割裂的世界的最好方法。孩童和少女少年的战斗可以被称之游戏,平常的玩耍可以被当做微缩的战争,通过玩具、宠物和对局作为中介,既是和他者的交流也是面向自己的自省。
与青年,妇人,中年,老人,换言之和成年人之间的战斗,这是一场和成人vs体制类似的反抗抗争与革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一场司空见惯的成人礼,一般而言的结局是成为和对手类似的人,或者理解他们背后的某种苦衷和不同于表象的坚持。我们在小时候总是对成年人的肮脏行径嗤之以鼻,还会没来由地讨厌在长大后习以为常的许多社交辞令、马屁扯谎和卑躬屈膝,一方面确实会在设身处地以后做的事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另一方面确实也不是不可能坚守那份反叛,抗争并没有休止符,疲劳才有。不同的结局就会指向作品不同的立场,本身是孩童,如果结局指向了成人,那也是一种自然的蜕变,自然也可以永远年轻,直到死亡冻结你的年龄,又或者衰老让你失去光明。
孩童与非人的自然或者无机物之间的对决,可以成为一场浩大的成人仪式,作品里给你的感动大多源于成年人一直渴求的某种状态,也许是自由也许是纯真,这些特质成年人并非没有,但是碍于现实条件的掣肘,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实现,甚至更进一步说,及时是在幻想中,拥有成年人身份与责任的角色也不能尽情得到他们理所不应当得到的东西。
我现在回顾着我看过的玩过的作品,也翻阅着我做的寥寥的一些花了力气解读和翻译的东西,愈发觉得不管是从深刻的哲学或者其他什么学科引经据典地分析,还是大谈独一无二的分类学,都没有什么意义,本人也没有能力做出什么比其他人更有价值的东西,所以这一整套分类学和勾芡,实际上还是归结于个人感受,划分本身并没有什么根据。说到底这也是一次孩童的玩耍罢了。仿佛玻璃弹珠一样,信手拈来的遗珠们,或者破损,或者亮晶晶,散落在意识的海洋一旁的沙滩上。我有志于此,还愿意构建出幻想的造物幻想的创造之间的互动,构成网络,割伤无知和视而不见的人的成见。当然这些叙述与总结,都是一次午后的白日梦。
那么,接下来就是下一个作者,少女。少女是很多相反的作者幻想的创作者身份,古代我们学时背诵的不少诗词就是假借美人之口,既是自比,也是对自己的魅力的自恋,一个假想的对自己痴情的人,正如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过还有确实存在的少女,比如温庭筠笔下的词映照出来的鱼玄机。我这里就不划分作为幻想对象的女人的年龄了,无论是多大的女人,只要她们作为幻想对象被冠之以这个作品的创作者的虚拟身份,那么她们的年龄就模糊不清,即使你幻想着年龄很大的欲望对象,这些女人也都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只是被附加上了拥有经验和时光底蕴的标签,本质上还是可以归结为少女。即使成为了设想中的作者,这一绝对积极、绝对占主导的主体地位,少女仍然被真正的作者当成某种征服的对象,很多时候,虽然被赋予了作者这一身份,但她仍然是被消费和幻想的一个角色,并没有成为超越文本的真正主宰。实际上,当你问及男女之间真正的差异时,你总是语塞的,因为虽然有那么多实质的显而易见的不同,单纯的放之四海皆准的决定性不同却并没有机会站稳脚跟,就被扑面而来的各种其他方面的差别卷进思维的漩涡之中了。因此,当少女摆脱了束缚,真正做到顶天立地的当一个被承认的作者时,不同于一般人的预期,什么也没发生。或者应该说,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使得人们不再能认出作者是一名少女,也许她干脆伪装了自己,于是读者根本意识不到,以为又是一名老欧白男,又或者人们已经不再在意,虽然这是一个可以关注的点,但文章和作品本身流行到受众从来不会费心思追问谁是产奶的牛下蛋的鸡。当然,这一切都是理想状态下的变化,之所以要特别提及这一理想,是因为一开始,少女作为作者的预设,是离忘却作者身份最遥远的开端,少女这一词汇天生就带有着被审视的异质性。
在少女是角色的时候,任何把她当成某种符号、象征或者工具的行为并不天然一定要被批判和抹煞,任何角色本身都是叙事的工具,有时这些角色甚至还没有到达被视为被描摹的人的地位,但只要所言非虚,或者虚中有实,有真意,那些残忍和独断是可以被原谅甚至无视的。但当少女成为了作者,也许你还要在作品外面再套一层叙事的壳子让作者仍然被视为工具,但这总是有尽头的。于是被当成工具的角色,和有着绝对自主权的作者,少女这一身份一直以来都偏向前者,当它和后者相结合,矛盾点就一触即发了,而且这种矛盾必然是现实世界的矛盾,而不能是虚构作品中的矛盾,因为虚构的矛盾是可以解决和消化的,现实的矛盾在其存在的彼时彼刻并不能被抹消。于是就必然面对一个二元结构的拷问,是打破读者对你的期待,还是接受这一期待,用作品当成撕裂偏见的剑刃,还是抵挡视线的盾牌。因此少女作为被保护怜惜的客体,当拥有了主体性的作者身份后,天然地就被赋予了战斗的属性,攻击还是防御,在下笔之前,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我不想把这一点又扩展成一个司空见惯的鼓励和申诉,自然,战斗和书写在任何身份的作者生活中都是不可或缺的联系,但在属于作者的专属战场诞生之前就已经吹响了上阵的号角,这也算是少女作者的作品的特有属性了。无论作品当中的角色以什么样的姿态起舞,提笔必然是一种主动的反抗姿态,少女作者没办法以一种闲适娱乐的心态写作,即使有,那也只能是伪装。当然,女性作家是可以写出悠闲的东西的,但那时就不能再号称自己不成熟了,成人之后的余裕才能允许自己退一步欣赏整个世界,而不是积极地参与其中。少女的作品与其他作者和身份的关系是一目了然的,不同于其他复杂的互动,这里是非此即彼的。不是伙伴就是敌人。恋爱的青涩有时可以站在对抗的这一边,有时又是推向那一边的催化剂或者导火索。最终,情书总是成为战书,或者诀别诗。恰如少女成为国君的十二国记。
与少女互动最多的,无论是盟友还是宿敌都频繁出场的,毫无疑问就是少年了,作为异性,在一般情况下恋爱这条尺子总是会先测量他,而相比距离更加遥不可及的青年中年老年,少女与少年之间的相处和接触总是更多的,先不论是否倾心。
不过,少年的情况不同于少女,可以溶解在孩童的分析之中。所不同的是,少年带有从孩童迈向成年的步态。打个比方,年少当国的故事里,也许还带着点逃亡的要素,少年要通过英雄之旅的闭环取得原先没有的资质,总是先有一个巨大的责任和期许,然后少年成长。因此少年当作者的故事整个就是一个投名状,是一个动态过程中的切片。不过,虽然包含着对未来的期许,有时这种期许也会落空,由此切开的横断面就变得血淋淋了,就像古代被赐死的孩童贵族,他们口中留下的几句怅然,本身也能当做一个作品,是一个残酷因果循环的注脚。更别提自杀的孩童留下的整个惊心动魄,又或者无聊至极的残酷挽歌,这些挽歌最可怕的地方可能在于沉默,无法发声,只有以死谢罪,甚至无法明志,无志可言。另一个极端是少年老成,甫一出生就胸怀天命,一切都顺风顺水,而这一骄傲也并不在疏忽中折戟,而是直通天意,一直带领着部族攀升文明的阶梯,这就属于神话了。世俗的故事本来就是市井的神话。
少年并不一定非得通过这些特殊的渠道成人,在常规的故事结局,他们蜕变成成年人,而现实生活中,只要时间过去,再幼稚的成人按照年龄来看也是成人,所谓巨婴,不过是一种措辞罢了。故事无论是否被接受,作者随着时间推移也成为了成年人。
男女不论。青年和妇人这里可以一同论述了。当作者成为了成年人,就获得了最为一般的身份,这时候不管是追溯过往还是展望未来都既可以是真诚的也可以是虚伪的。只界定成人这一条特质,并不能把作者的灵魂框定在任何范围内。然而正是这种虚无和自由给予了考察无限的疆域。
无论是什么作品,都有作者和读者,可以看作是作者写给读者的一封信,而信可能是伪装成另一封信,比如士族会写下词,假装是思妇写给离人,而实际上却是士人之间传阅的风雅。我们在本文中并不会特意把写作者和作品之间的薄纱撕裂到现实这一层,谁知道现实是否又是另一个世界的虚拟呢,但即使不纠结于现实,作品中仍然可能带有伪装和嵌套的措辞,而当我们专门研究作者是成人的作品时,作者身份的叙事功能基本上被剥离了,因为成年是最宽泛和普遍的预设,于是不得不考察裸露的作品与作者之间的互动。在探讨别的作者身份的时候,甚至可以跳过作品这一层,探讨作品之间交流时,不同身份的作者或者读者之间的互动,而当作者身份变得模糊而没有界定性时,成年人的愿景就暴露在读者面前,读者的容貌也就显露在作品中,因而读者的作品也折射出其面容。此时读者的姿态不再能概括为另一名作者了。
当你体验一件作品,知道作者是成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题材的自由还是议题的成熟?其实都不是,少年老成可以创造例外,而儿童文学也大都是成人所作,读书的孩童们也想象是一位老者或长辈在床边编织入梦的故事。但成人的作者即可以选择戴上镣铐,也可以翩翩起舞,这一虚无正是成人作者的特征。其实成人作者的与成人题材不同,反而是不桎梏于所谓的抓人眼球的要素,诸如性、暴力或者死亡,成人作者的作品只传达出自己跨越了某一门槛的信息而隐去了一切其他非必要的限制。
所以反复强调的是,自由,无限,结果上来说,反而带来了迷惘,作者的身份于是抛给了读者,读者不得不扮演和作品中的作品互动的角色,面对滔天的洪水和社会现状,没有了看戏的余裕,而孤独地面对着世界中涌入作者脑海的一切。
成人,也可以细分为青年、中年和老年,但他们互相之间的差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事实上,老年人会比想象中更年轻,年轻人会比想象中更苍老,所谓年龄的划分,重点便在于时间的流逝并不是匀速的,有时停滞有时加速。
人的作品不得不面对的是自然的馈赠或者诅咒,而久而久之,甚至人的作者地位也会被扭曲的时间力场夺走交椅,成为自然的玩物。
空气与水创作的作品,代表着作者的缺席,也代表着无处不在的神谕,既是上天书写的文字,也是所有人不得不时刻品尝的恶果。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两者是大自然的代名词,是空无的大多数,当它们的人格和复杂性进一步加深,往往以森林和海洋的形式获得实体,引诱读者们脱去血肉。书写这个动作要求对象具有某种人格,偏偏这些作者的身份是人格的反面,定义要求,不,是它们本身必定没有人格,没有被规定为某种灵魂的思考语言。如此,当它们成为作者,它们的作品就必定不是文字,而落到书本上变为文字供人解读就意味着读者成为了共犯,把辨认不出的景色描摹成了书。
岩石和土壤构成山川,水与空气造就河流大海和瀑布,森林与海洋供养万物生灵,画下边界,宽泛的词语如何在广袤的大自然中排列成一行一行的文字,首先这就不是一个作者的功劳或记录所能够带来的,流淌在生灵血液中的秘密如何揭开,靠的就是本能,是放弃署名的探索。
大自然,共同体,这些东西构筑的集体潜意识里蕴含的东西远远不是单个文本就能涵盖的,而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可以无间断地生产生产故事的舞台,舞台又可以孕育无数的故事,在这当中抓住些许能书写下来的故事,这是徒劳,也是海底捞针缘木求鱼。然而当你把故事的作者的殊荣让渡出去,事先就超脱语言的某种共识就可以攫取住读者的心智,虽然最终还是作为语言媒介呈现,我们还是置身于万千舞台中的一个,拥有了某种在场和陪伴的认同感。大自然包含了一切将要与他互动的东西,外在的探索于是统一都成为了某种内省的神秘体验。而更进一步的内在,便是血液。
世间一切作品中,吾独爱以血书写者。血液是传承,不同于大自然的包容在外将作品与作者转换为内部的语言,血液处在书写者载体的内部,从而获得了超越一般言语的时空刻印。家族,吸血鬼,历史以及重复的经文,这些是最直观的血液书写的作品,不过不止于此。血液所作的文字带有浓厚的宿命感,似乎是维护旧秩序的卫道士。实则不然,革命者,政治家,医生,律师,神父,和布道者,变革的狂潮正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求新求变。因为进化和变革不仅不新,反而是最为古老的驱动世界转换无常的轴心。永恒的轮回与宿命,永恒的变革和更迭,献上生命为自己的后代,牺牲后代为自己的安宁。死亡交织书写历史,历史回转构筑心智。血液埋藏在碌碌为为的普罗大众中,等到被唤醒,去推翻一切陈腐的不够新鲜的烂肉。
但是,同样是体液,不流动最终都会变得腐败,黏液里最恶心也最浓稠的便支起恶心而保守的帐篷,兜售贱卖节操,这里一切都变得官能。剧情和人物是润滑财富交换的药品,作者成了老鸨。
当作品堕落钙化,成为了抡起来朝着讨厌的竞争对手扔去的石板时,作者性消解得无以复加,乃至于动物,植物,精灵,病毒,细菌,一切现实存在和虚构的生物,其无意识的意识都可以超越身为人却失去了动力和尊严的原初作者。此之谓作品的反攻。
无产者,神明,星球,宇宙意志,宏大的叙事和微观的同情,开启真正属于故事自己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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