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生命,五个疗程...痊愈...痊愈,包治百病,祝您健康...”自那天以后,兀尔浑就变得像马政委一样有些疯疯癫癫了,他单膝跪在大帐之中,如同什么仪式一样将右手上那个海绵都翻出来的破耳机摁在耳朵上。
果然,一段有规律的电磁信号穿过茫茫隔壁,在这台已经斑驳不堪的收音机中解码成为了一句断断续续的汉语句子。其实兀尔浑自己也不太明白听到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无论这些词是什么,这都是老马生前一直期盼着的消息。
随即他感觉到汗毛倒竖,耳机中的噪点声下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乱了神的心跳声。在确认了声音结束后,兀尔浑恭恭敬敬地将收音机切断了电源并放回了铺好了羔羊皮与防水油布的描金漆盒当中,整理了一下思绪,擦去额头的浮汗走出了大帐。
辕门以外的碧野苍穹下,不时有远方奔丧的人群骑着马赶过来,马政委的尸首已经被放在了一匹无鞍的老马背上,苍老的牧民揽着马鬃看着兀尔浑,等待着命令。
直到他仰头指指空中“让他走吧,我听到了。”简单的一句话在瞬间点燃了人群,众人沸腾了,有人打着口哨扬起胯下坐骑的马头向兀尔浑致敬,更有人拂面痛哭,好似眼前的消息即将带给他们一种黄金般的希望,一种救赎即将到来。
随即几个人不约而同拍打恐吓着驮着尸体的马,这匹牲畜宛如离弦之箭窜向了荒野,不出意外老马的尸体将按照草原废土的习俗,随着坐骑颠簸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掉落,并魂归长生天回到自然界的物质循环当中。
就这样,部落里最后一个前现代的过客消失在了大青山下的天际线,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老马的一生是充实的,在他出现在部落人视野中时,他是一个身披着帆布雨披的奴隶,或许是关口来的人牙子想要让商品有些竞争力,所以留下了老马身上那一身绿三片红的衣裳。
也正是如此他被兀尔浑的父亲老台吉给看中流了下来,许多老人还记得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老台吉作为游牧人的领袖亲自煮了砖茶,跟老马聊了通宵并且在黎明时,亲自拿驳壳枪枪毙了部落中的黑喇嘛。
老台吉当着诧异的众人,询问老马他能够带给部落什么,没人记得他具体说了什么,但除了更好的衣食住行以外,老马还说到了一个词——“中央”。
“共和国没有覆灭,也许现在大家感受不到,但是同志们请务必相信我,有朝一日,我会展示给你们看!”
这个有朝一日终究没有到来,直到老马发疯前一天晚上,这个解释依然没有到来。但不可否认的是,老马与他缝在大衣内部的小册子,给部落点燃了文明的火种。
在老马来之前,部落中的人知道如何避开那些要命的脏弹辐射区专场放牧,看天吃饭直面着荒野中的威胁,人们围着火堆歌唱,骑在马背上械斗,死于或荒唐或滑稽的各种原因,人命在荒野中好似是野草,低贱而肆意的生活着。
现代文明的一切似乎都在一步步消散,从废墟和敌人手里缴获的子弹每天都在消耗,终有一天人们会像爱因斯坦的语言一样重新抄起来棍棒作战。
但是老马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因为老台吉的支持,他迅速取代了那个被枪毙的喇嘛,开始协助部落的生产生活。无论如何人们认为老马要比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实在很多,通过他的口吻,人们知道了子弹的工作原理,知道了如何锻造,如何为牲畜育种,如何依靠以物易物同周围的部落换取需要的金属与燃料。
最终人们修好了第一台燃油机车,以及第二台、第三台...而面对那些无法交流的部落,很快老马教会了大家如何靠着班组配合进攻的理念,开始了一场场防守反击式的部落战争,而拥有着机动优势和物质基础的游牧人摧枯拉朽般干掉了曾经凶神恶煞的匪帮与军头。
曾经不可越过的村寨,在土质的迫击炮面前暴露了私搭乱建的本质,简而言之,在兀尔浑成年那年草原上的秩序到来了。
在大部落战争后,老马带领着大家在大青山下的旧矿区定居了下来,老台吉叫这里叫做“大帐”。随着秩序的到来,人们也开始明白马政委这个头衔的意义,他承认老台吉和兀尔浑对部落的掌控权,但同时也因为身上那似乎取之不竭的技术优势,而备受人们拥戴。
利用着蓄水井,一部分牧民定居下来开始种植红薯与玉米,而兀尔浑当时也被安排在了老马身旁学习。
老马每天都要写很多东西,也会给兀尔浑讲述曾经的故事,他像所有人许诺着“中央”的一切,哪里有着安全的城市,干净的水源,兵强马壮的解放军可以庇护所有人的子孙万代,而当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会带着所有人,骑着马去到那里。
而当被问到什么时候才能去到那里时,老马也只能摇摇头说时机不成熟,随后指指那个写在衣领上的一串数字。
这样乌托邦一样的许诺,加之老马这个释经人的存在,让人们充满着希望,老马从没有明说过关于这些事情的任何细节,但人脑是会脑补的,尤其是在人们看到每天的半夜老马的帐篷当中,他会定时起床并打开那个由自己组装而成的收音机,并且不时看看衣领内侧的数字,再挑挑那几个旋钮,时而兴奋时而悲怆,最后只能悻悻地回到睡袋里睡去。
如我所说,人脑是会脑补的,大家都知道老马还在计划着什么,而当白天到来,看到那个勤勤恳恳为人民服务的秃头老汉回到了岗位上,顾虑又消失了。
直到一天,垂垂老矣的老台吉死了,没有人能与寿命对抗,即使老马也说过在医疗条件足够的情况下这位枭雄也许能活的更久,但没人能阻止死亡的到来,当然这也包括老马本人。
在他来到草原废土的第十年夏季的一个深夜,患有腿疾的马政委疯癫而踉跄的跑出帐篷并摔在了一块石头上,被人救回后,没有几日便死去了。然而在准备葬礼时,大家才发现大帐之中,那个被他留下的收音机还在滋滋作响。
在老马生前,他不允许任何人碰这个收音机,虽然一般人其实也可以使用简易的电台收听太行山方向定居点的歌曲,但唯独那老马的私人电台是不允许触碰的。
而现在部落中除了兀尔浑没有人有资格揭开这个谜底,大家都想知道,老马每晚到底在听什么。为了避免一切的失误,兀尔浑不敢有任何的差错,几乎是仪式性地模仿着老马生前的样子,打开了那个收音机“黄金生命,五个疗程,痊愈...痊愈,包治百病,祝您健康...”
兀尔浑觉得自己好像那个在水帘洞中,惧怕生老病死的孙猴子,父亲和老马的去世让他心有余悸。在草原上,他曾经是一个敢于单骑掠阵,拿着弓箭猎杀受到变异豹子的汉子。
但面对老马身后留下的收音机,以及那段不明所以的收音机来讯,他没了主意,又或者是没有了鲁莽的胆气——万一这一消息,真的是能够带领着族人走出蛮荒的神启呢?
在葬礼后的欢呼声中,他召集了十六部首领前来大帐议事,这些人大多是先后归顺于其麾下的头人,各个都是在废土上各有神通却又愿意追随老马与老台吉的能人。
军用帐篷的帆布透过草原刺眼的白日光,兀尔浑将马政委留下的笔记本传给了众人“别翻了,写的都是关于我们的事情。”
各部头人互相推搡,迅速翻过几篇后才听出了弦外之音,现如今,听过了老马收音机的兀尔浑是这则预言的唯一解释者。
其中一人还想要从笔记中翻找出什么,但还没说出话来却被兀尔浑一把夺回,扭头看着帐篷中焚着正旺的篝火,一时间感觉五脏六腑气血上涌,一股无名的怒火绞着胃口,他恨的就是老马给了部落人一个大大的希望,但没有说明白话便独自疯癫而死。
但看到眼前十六位头人的面面相觑,恶从心头起,咬牙愤恨一把将笔记扔入了火堆当中,随即抽出腰间的驳壳枪
“我说了!上面没有别的预言,马政委唯一的消息,在收音机里。”
枪口压得很低,但没人敢做造次,否则他就是想要掐灭草原废土寻找中央的机会。纸张烧的啪啪作响,兀尔浑扭头看着众人
“收音机里讲,中央在南方,召集各部人马,我带你们去找。”
眼前这帮人和他们的人马,马政委和老台吉花了十年让他们成为一个有着基本文明道德的人,但收音机带来的预言诱惑力实在太大,即使是不明所以的兀尔浑,也可以借着希望的力量召集起来一支大军向着南方——因为他知道,南方有着其他的定居点,而有文明的地方必然能够找到那个越来越被视为神话的“中央”
葬礼结束后的第八十天,地图上那个被称之为稷山的地界上,大战落幕,无数人头被守军砍下扔到了道边,带着辐射尘的北风刮过了雁门关吹拂着兀尔浑麾下战士,那些用轮胎胶皮缝制的加州。
这些视死如归,许多受过民兵手册训练的百战老兵,为了兀尔浑口中的预言,在攻城战中抛下了引以为傲的机车与战马,手持短兵冲击着本地人的堡垒。他们相信那个曾教育所有人走出黑暗时代的老马不会骗他们,更相信他的门徒以及十六部游牧人之共主,杀破雁门关的废土大汗兀尔浑的命令。
最终,在一次视死如归的自杀式爆破后,城寨门户大开,硝烟滚滚中后续的部队杀入了城内。防御的军官手持短枪还想要做最后的抵抗,但是兀尔浑亲率本部人马攻入城中,踢开了那家伙的兵刃并将所有人逼到了钢结构城墙的一角。
“你们这些疯子、!做买卖的人说你们开始修生养息,变得文明起来了,要往看放...”
卫兵亲随手持着枪托一下甩到了这人脸上,摁着脖颈让他抬头看着已经成为大汗的兀尔浑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无冤无仇,疯啦?这样打我一个稷山?你们不是爹妈生养的?!”
“你们不懂,老马教我们的,要求找中央,就要找这个...”
身后,四个精壮大汉正把着四角,抬着那个由描金漆的箱子与羔羊皮保护的电台,如今,这已经是兀尔浑势力范围内最后也是唯一的一台电台,也正是这个机器,能够接收到政委生前如同神谕一般的电磁波信号。
守将狼狈地看着这一切,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大汗单手扶着箱子,毕恭毕敬的打开了上边的铜扣,随着箱子打开周围的游牧人也纷纷跪倒,礼拜着这件圣物。
经过计算,稷山城虽然并非是那个神秘信号的发射第,但是从这里,使用这台收音机的游牧人终于可以完整的收听到这条消息,此时正是半夜的三点,厮杀停歇后的战场唯有收音机的声响传遍四周。
而听到了播音的守将,起初不明所以,但随后忘乎所以得站起身吗,仿佛忘记了自己战败被俘的身份,旁若无人放声大笑“你们这帮疯子!为了听这个?!”
而收音机没有回答,只是照本宣科的播送着那条被无数人期盼的“预言”。“今天我们为您请来的专家是XX教授,他毕业于北京第四军医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他发表的XXXX论文在2000年亚洲性学会上获得各国专家的一致认同……肾病、肝病、前列腺炎症并发症,请认准黄金生命,五个疗程全维度疗法即可痊愈,祝您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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