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证医生
二重身综合征
善后人
梦宇宙
骰子
副作用
人体博物馆
动作电影
眼球
又一粒尘埃落定
梦境虚无主义
鬼牌和骰子两人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正对着站在手术台前。
鬼牌抬手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些不满,但终究一言不发。打完呵欠的骰子漫不经心地拭去眼角泛出的泪花,随后终于留意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的目光。
鬼牌又一次抬手推了推眼镜,这是他在手术台上的习惯性动作。
“做了一晚上噩梦,这会儿已经忘了梦见啥了。”说着,骰子又打了个呵欠。
鬼牌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实在不行去休息一会儿吧。”
“对了,我好像梦见你了来着……哎,不行,完全想不起来了。”
见鬼牌开始不耐烦起来,骰子忙答道:“能能能!开始吧。”说完,他瞥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虽说这会儿这位“病人”已经凉透了,身体已然完全没了血色,脸上也一片苍白,但对于他和鬼牌来说,这就是他们的“病人”。
他们当然是医生。只不过准确来说,是无证医生。因此他们的病人也不是一般的病人。大部分都是来路不明的尸体,他们只管剖开尸体,取出里边儿的东西,然后打包装上那辆深夜的生鲜货车,之后等着收钱就行了。除此之外,尸体的身份、来历等一律与他们无关。就算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两个月前遭到暗杀的总统,他们也照样开刀无误。
他们的工作地点是一所多年前因为一场火灾而烧毁的废弃医院。这里因为位置偏僻,也闹出过很多恐怖传闻,所以一般情况下没人会接近这里,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绝佳的办公场所。
每天晚上十二点一过,一辆生鲜货车会准时停在医院门口,卸下装在“保鲜袋”里的尸体,然后扬长而去。第二天同一时间,生鲜货车会带走经过手术处理的病人,同时丢下更多需要手术处理的病人。
“剪刀。”鬼牌手执手术刀,全神灌注地注视着开膛破肚的“病人”,自然娴熟地接过骰子递过来的剪刀。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利索地从“病人”体内取出一颗心脏,拿到面前,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这玩意……是心脏吗?”鬼牌将心脏拿到了骰子面前。如他所说,这个暗红色的器官确实不像是心脏,至少不像是能从人类体内拿出来的东西,更像是某种活物。
骰子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随着鼓点跳动的活物,咽了咽口水。
二人都听到了什么声音,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病人”体内。
鬼牌不紧不慢地取出了“病人”体内的那对腰子,像戴耳机一样极为自然地“戴”到了耳朵上。只见他惊呼一声,然后将其递给了骰子:“你听。”
骰子将那对形似耳机的腰子凑到耳边,果真听到了一阵音乐声。
“骗人的吧。这首歌……我记得是皇后乐队的《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骰子说。
在低沉的贝斯声和富有节奏感的鼓点中,二人面面相觑。
心理诊所接待室里,托马斯·迪肯双腿交叉,坐在椅子上,手指上夹着一根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威尔医生的背影——左边的威尔医生正背身在身后的书架上翻找着一本他刚才灵机一现想起的书;右边的威尔医生正托腮沉思,嘴里还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什么。
不止一次,托马斯想从后背给他捅上一刀,然后自己再银弹自杀。他已经受够了折磨了。这些天他心力交瘁,基本没怎么睡觉。
“找到了。”左边的威尔医生回过头,将一本厚重的书摆到托马斯面前。
“这种病极为罕见。历史上仅出现过一例。”右边的威尔医生说。说完,他举起一根手指,问托马斯这是几。
托马斯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上,说:“左边的你举着三根手指,右边的你举着一根手指。”
两边的威尔医生不约而同地说:“我确信你得了二重身综合征。”
“你现在不管看到什么都是以‘一对’的形式出现的,对吧?”右边的威尔医生说。
“是的,医生。不管你信不信,现在有两个你在和我说话。”托马斯冷静答道。
更准确地说,托马斯两只眼能看到同一场景的不同景象。他去医院做眼科检查,医生跟他说他的眼睛一点毛病也没有。他去精神科,医生告诉他多半是休息不够引起的幻觉。为了新书,他夜以继日写作,但总不至于出现如此真实的幻觉吧。
“托马斯先生,你的新书怎么样了?”左边的威尔医生端起了水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
“你说过出现这种症状,最初是当你意识到你写出来的故事永远只有两个人物的时候?”右边的威尔医生问。
两个人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托马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恐怖的事实。他写出来的故事永远只有两个人物。他甚至找出了以前写过的所有小说,无一例外。从那以后,他眼里的世界就分裂成了两个。“所有东西都“分裂”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和细胞分裂如出一辙。”
不可言表的恐怖很快就演变成了挥之不去的焦虑。托马斯坐在书桌前,盯着两边空白的草稿纸,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很快就堆满了烟灰缸,到头来还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开始失眠,开始脱发,直到最近头顶明显可见的稀疏了。
在诊所的洗手间里,托马斯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一抬头,就看见镜子里的两个自己。左边的他面目狰狞,右边的他满脸憔悴。他移开目光,匆匆离开了洗手间。
当托马斯再度回到接待室时,威尔医生正背对着他,透过百叶窗注视着窗外。准确来说,是右边的威尔医生。托马斯很快就注意到他手里正握着一把刀,猩红的液体正从刀尖上往下滴,目光再往下,他脚底的地面一片血泊。与此同时,左边的威尔医生正倒在血泊里,表情狰狞,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死了……
“听完你的描述,所以你是想主张……是威尔医生自己杀死了自己,对吗?”黑发女人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顿了一会儿,忍俊不禁,“迪肯先生,你说的这些话……你猜谁会信?”
她粗暴地将烟头摁灭在桌面上(与她的形象极不相符),脸凑近托马斯,说:“再说了,你是当天诊所里唯一的客人。除非威尔医生真的是自杀的,但法医验尸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是他杀。虽说尚不清楚为什么刀把上只检测出威尔医生的指纹,而没有你的……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唯一活着的当事人,你都逃脱不了嫌疑——当然了,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所说的是真的。”
托马斯举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张天使般美丽的面孔,闻见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咽了咽口水,无言以对。
“我会再来的。今晚你就呆在这里好好地回想一下吧,迪肯先生。”黑发女人起身,转头就要离开审问室,忽然她听见了什么声响,一回头,看到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两颗圆滚滚的眼球滚落到了桌面上,深棕色的瞳孔各朝一方;与此同时,托马斯的双眼变成了一对窟窿,如深渊般深不见底,正死死地盯着她。
深蓝的夜幕下,一辆生鲜货车正沿着跨海大桥飞速疾驰。山也坐在副驾驶座上,双目紧闭,眉头紧皱,深陷于蜂蜜般粘稠的梦境中。一盏盏橘黄色的路灯飞速掠过窗外,映照在山也的侧脸上,忽明忽暗。突然,车子一阵颠簸,山也从梦中惊醒。
驾驶座上的长发女人正目视前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一边跟着电台里摇滚乐的鼓点打着节拍。山也凝望着她的侧脸,恍惚间,他伸手就要去触碰女人的脸。也就在这时,女人一脸冷漠地别过头来,正好与山也的眼睛对上;山也这才清醒了过来,迅速地将手缩了回去,然后面红耳赤地扭过头去了。
二人默契地沉默不语。只剩电台里的皇后乐队在这微妙的氛围里演奏着《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过了很久,女人才开口说话。但是从她那粉嫩的双唇里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任务内容,差不多都清楚了吧?”
代号:小龙女。栗子色的卷长发,白皙的皮肤,黄宝石一样的双瞳,姣好的面容,性感的身材——但是,性别男。山也总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小龙女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没理会山也。上面的人似乎很喜欢中国的武侠小说,每次行动都会给他取一个源自于武侠小说人物名字的代号。上次是郭芙,上上次是赵敏,再上上次……“真是的,那老头儿还真是恶趣味。”想到这里,小龙女抱怨道。
小龙女腾出一只手,从香烟盒里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山也,另一支叼在嘴里;山也用打火机帮他点了火,期间二人一言不发。
“这种任务用不着出动两个善后人。”山也在车窗沿上弹掉烟灰,说。
“……赶紧把活干完早点回去睡觉吧。这段时间一直上夜班,搞得我皮肤都变差了。”
凌晨2时,生鲜货车停在了一座水族箱造型的玻璃写字楼楼下。夜已深,部分楼层却依然灯火通明。给冲锋枪装填子弹、上完膛后,小龙女一跃跳下了车。
而山也独自一人来到电梯前,看着电梯上显示的楼层数字从上开始往下掉,直到听见“叮”的一声,电梯门终于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令人震惊的是,整个楼层空荡荡一片。什么东西也没留下。震惊之余,山也跑下一楼又下一楼,结果全都空无一人。就连刚才在外面看到的灯火通明的楼层也不例外。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发子弹飞速从他的脸颊擦过,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灼热的伤痕。凭着本能,他迅速地躲到了办公桌底下。
敌人数量?从脚步声判断,敌人至少有十个人。而且他们正缓慢朝山也所在的位置逼近。山也很清楚,现在如果探出脑袋马上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等等,应该有十一个。山也冷静地想,多了一对脚步声。没错,而且还是高跟鞋的声音。随着一阵急促的枪声响起,山也听到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
小龙女揪着一个身穿西装、头被蒙住的男人,来到山也面前。
“这就是这次的目标?”山也问,“这地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咱们怎么出去?”
只见小龙女一脚踢开一只办公椅,撞碎了落地窗的玻璃,顿时狂风呼啸。随后,小龙女一把将西装男丢了出去,只听到一声惨叫——就像石头落水时发出的“咕咚”声一样,山也能想象到泛起的血色涟漪是什么样的。
“等下,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话还没说完,小龙女猛地从后面踹了他一脚。
随着身体下坠,小龙女的身影逐渐淡出他的视野范围,山也心里只剩下一句没来得及说出的言简意赅的话:“操!”
一只偌大的眼睛出现在圆形的镜片上,浑浊的眼珠子一刻不停地骨碌骨碌地转动着。另一端的尽头传来一个声音:“宇宙真广阔啊。反观人类之渺小如你我,可能永远只能透过这种天文望远镜才能见到宇宙的冰山一角,而永远看不到宇宙的全貌,永远接触不到宇宙的边界……简直就像生活在鱼缸里的金鱼一样。你认为呢,渡边先生?”
“您未免有些过于悲观了,勃朗宁先生。”渡边知明说。
利威·勃朗宁正透过天文望远镜观测着天空中的银河,笑道:“人老了,难免。我今年八十八岁了,渡边先生。”
利威·勃朗宁,著名的天文教授,学术界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十几年前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利威·勃朗宁与年纪比他小一半的渡边知明相识,此后二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络。
渡边知明若有所思,道:“倘若我告诉您,现在我们已经能触碰到宇宙的边界了呢?勃朗宁先生。”
利威·勃朗宁的眼睛离开了天文望远镜,他扶了扶眼镜,饶有兴趣地看着渡边知明,显然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
渡边知明和利威·勃朗宁沿着天文台的栈道漫步,透过落地窗俯瞰漆黑的大海。
“嗯,从来都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梦。”利威·勃朗宁回答。
“假如我告诉你,梦其实也是一个宇宙,而且目前我们掌握了能够观测到梦宇宙的技术呢?”
“请您先听我说完。过去十几年,我们的研究所一直在秘密研究一个课题。嗯,就是我所说的梦宇宙。我们想证明,人类的梦境并非完全独立的,而是像行星与卫星一样,因某种奇妙的作用力相连在一起,最终集合成一个类似于星系那样的‘梦群’。而且最终这些梦境都会出现一条连接到‘中枢’的道路。”
“没错。我将其称为梦宇宙的中心。所有人的梦境最终都会在同一个地方汇流。”
见利威·勃朗宁托腮沉思,渡边知明补充道:“这样如何?举个具体的例子,您昨晚梦见了什么?”
“昨晚?印象很模糊呢。我想想。”利威·勃朗宁沉思片刻,说:“我好像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位心理医生,在一家私人诊所里。在那里我接待了一位病人……嗯,差不多只能记得这些。”
“嗯。那您有没有想过,在您梦中出现的这位病人可能也是其他人梦境的化身呢?又或者,这位病人又会继续做另一个梦,与另一个陌生人的梦境相连呢。”
在一座水族箱造型的玻璃写字楼地底深处的研究所,利威·勃朗宁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观测梦宇宙的设备:在一个巨大的氤氲着彩色迷雾的空洞里,各式各样的梦境若隐若现,如渡边知明所说的那样,梦与梦之间就像行星与卫星一样,并且各成星系,一条条血管般的道路从梦中延伸出来,直达梦宇宙的中心。虽说还是感到难以置信,但眼见为实,他不得不为之折服。
“据我所知,你是目前国内研究梦宇宙领域的第一人,渡边先生。如此巨大的成果,你准备什么时候公开发表呢?”利威·勃朗宁问。
“您误会了,勃朗宁先生。我并没有向公众发布这个研究成果的打算。”
“不,应该说,还不是时候。目前梦宇宙的相关研究距离实际应用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而且……”
利威·勃朗宁见状,郑重其事地对渡边知明说:“你我相识已有些年份了吧。我把你当成了忘年的知心好友,希望你对我不要见外,有困难尽管说。能帮得上忙,我肯定帮你。”
这句话仿佛定心丸一样,听到这,渡边知明心里就有底了。
“其实哪有什么困难,说来说去都是钱的事。只不过碍于面子,实在是很难向您开口。”
在得知渡边知明的梦宇宙研究所因缺乏资金面临关闭的窘境后,一回到家,利威·勃朗宁当即向渡边知明的研究所提供了一笔5000万美金的资金援助。次日,当利威·勃朗宁再度光临渡边知明的研究所时,他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废弃病楼里,昏暗的灯光下,骰子正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扒拉着饭盒,看着饭盒中血淋淋的牛排,毫无胃口。而一旁的鬼牌还在捣鼓着病人体内那些奇奇怪怪的器官,血腥味扑面而来,让骰子更加反胃了。他放下饭盒,对着鬼牌的背影说:“你说,这些尸体都是从哪来的?那辆生鲜货车最后会将它们运到哪里?”
“不知道,不是说好了不过问吗?对我们来说只要有钱拿就行了。”鬼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尸体上,他拿着放大镜凑近了看,就差把脑袋埋进去了。
“咱们干这活儿能拿到钱,就说明背后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有人买,有人卖。和咱们对接的那辆生鲜货车相当于中间人,他们提供原料,咱们进行加工处理,然后又由他们送货到客户手上,最后根据卖出去的价钱按一定比例给我们抽成。”
骰子走到手术台前,随手拿起了那对腰子耳机。自从取下来开始,音乐就没停过,不过鬼牌和骰子倒是都一致同意这对腰子的音乐品味很不错。
“你说像这样的病人肯定很稀有吧,肯定能卖更高的价钱吧?至少咱们干了这么久,头一回遇到这样的。”
“我是想说——”骰子走到鬼牌身旁,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咱们,绕过中间人,直接找到客户,把这些玩意卖给他。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你在说什么啊?干这种行当的,你知道我们是在跟谁打交道吗?万一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呢?你觉得我们有几条小命可以丢的?”鬼牌抬手扶了扶眼镜,一脸严肃。
“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我倒是觉得,这是命运赋予咱们的一次翻身的机会。当然会有风险,但风险同时也意味着收益。想想看,像这样一直捞别人吃剩下的油水,什么时候才是出头日?”
鬼牌没有说话,他脱下手套,摘下帽子,到洗手盆洗了把脸,然后靠着墙边坐下,点了支烟。
“计划呢?我们要怎么才能精准找到客户?”烟过半截,鬼牌开口道。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他们肯定知道怎么精准对接到客户。”骰子冷静地说。
“太冒险了。首先大概率在运输环节就会被发现有问题。中间人一如既往会先验货——至少会先确认是不是都是死人。更别说我们两个人的长相早就被记住了,验货环节分分钟会露馅。其次,刚才说了,我们无法确认那辆货车的去向,有可能是送往什么仓库,也有可能是什么码头,甚至可能是进行二次加工的工厂之类的……不行,风险太大了。”鬼牌直摇头。
“百分之十。”骰子在鬼牌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有百分之十的概率能成。”
“那不就是九成会失败吗?而且你为什么笃定会有百分之十的成功率,依我看,完全是一场与未知的博弈。”
“你突然这么一问……”鬼牌挠了挠头,“谁知道呢。十年?……还是二十年了?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昨晚做的梦。我梦见咱俩变成了两只金鱼,被困在了一个边界不可见的鱼缸里。我们使劲往鱼缸的边缘游去,但是好像永远都游不到尽头。最后我想起自己好像不是金鱼,而是一个人,然后我就溺水了。”
鬼牌盯着自己的皮鞋,上面沾满了血迹,就在他伸手要去擦的时候,天花板突然开始了晃动。他们不约而同抬头看去,片刻之后,晃动停止了。
“听我说,鬼牌。我想去寻找那个未知的边界。”骰子眼神坚定,看起来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见鬼牌犹豫不决,他掏出来一枚骰子,往地上一扔,骰子在地面上旋转了起来。“我说,何不干脆点,交由命运女神决定。”
鬼牌深深地叹了口气:“首先,要想好怎么样才能安全上车。”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只不过计划成功的前提是,我必须先死去一次。”骰子说。
乍一听,这话并不符合一般人的逻辑。但是这里鬼牌突然就理解到了骰子话里的意思。
他们俩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一眼手术台上那具奇特的尸体。
深夜,生鲜货车再次准时抵达废弃医院楼下。鬼牌费力地将那几个装有经过处理的尸体的袋子抬上货车,其中一个袋子里正装着骰子的尸体——这家伙近200斤的体重可不是开玩笑的。
正如鬼牌预料的那般,货车司机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走了过来,拉开拉链,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袋子里的尸体,确认没问题后,又重新拉上了拉链。
坐立不安地等待了数日后,鬼牌终于接到了骰子打来的电话。
只不过,当鬼牌发现电话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同一句提前录好的话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天深夜,生鲜货车抵达楼下时并没有抛下更多的袋子,而是从车厢里下来了几个黑衣人,行色匆匆地冲进了医院。而这一切都被高楼之上的鬼牌看在眼里。
他掐灭香烟,回到手术室,一把扯出了尸体体内的肠子,将肠子的一端系在柱子上,另一端绑在腹部。接着,他把所有活器官都装在了一个袋子里,系上口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手术室。
不知过了多久,山也昏昏沉沉地醒来,然后突然大喊了一声“操!”把一旁驾驶座上的小龙女吓了一跳。
“刚才你明明就踹了我一脚,还是从那么高的楼上!气死我了,要不是因为你长了这么一张脸蛋——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一个男人会长这样的一张脸啊?真是……”说到这里,山也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还活着?”
“我说,山也,你是一个善后人。还记得这件事吗?”小龙女无奈地摆头,“我们现在是在一个梦里。”
“梦?”山也脑子清醒了过来,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任务,“……奇怪,我怎么会把这事给忘了?”
“这就是副作用。在梦里待久了,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谓的副作用,即在梦宇宙里待的时间长了,会逐渐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标,最终和梦境融为一体。这种事并不少见,尤其是干他们这一行的。山也认识一个潜入梦境执行任务的善后人,那人自从一次任务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梦境里通常会有很多不合逻辑的事情发生,当你开始觉得这些不合逻辑的事情是‘正常的’时候,就说明你的意识开始游离了。所以我们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某个人或某群人的梦里,一旦忘记了这件事……”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永远地迷失在了梦宇宙里,成为了梦宇宙的居民。
山也记不起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了。但他很清楚,在这里的一分一秒都比黄金宝贵。
山也问:“刚才那个西装男,不是我们这次任务的目标吧?”
小龙女点头:“嗯,那是我抓到的唯一一个还在写字楼里的加班的人。”
山也打开后车厢门,那个被蒙住了头的西装男正侧坐在最里面,一动不动。小龙女一把扯下了男人头上的蒙布。看见他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惨状,连山也都开始幻痛了:“嘶……你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
“没办法,当时赶时间。”小龙女拧开瓶盖,往男人脸上泼了一瓶水,男人惨叫一声,醒了过来。“喂,你叫什么名字?”小龙女问。
小龙女从大腿的绑带上抽出一把匕首,将刀尖插进托马斯·迪肯的嘴巴里。
托马斯·迪肯惊恐到了极致,全身都在颤抖。那把刀几乎捅到了扁桃体的位置,让他的舌头无处安放。他很清楚,现在随便一动就要出人命。
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小龙女给山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于是,山也钻出了车厢,却不见什么人。就在这时,货车的引擎突然自己启动了。
山也当即往驾驶舱飞奔而去,然而还来得及看清驾驶座上的是什么人,货车已经朝前驶去。再回过头看,小龙女已经带着托马斯·迪肯从车厢上跳了下来。
小龙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货车驶去的方向望去,连尾灯都看不见了。
“别动。”小龙女身后,托马斯·迪肯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并且捡走了那把匕首。现在那把锐利的匕首正架在小龙女那又白又嫩的脖子上。
“……你个笨蛋,那把刀是我从外面带进来的。”小龙女叹了口气。
说着,他脖子上已经渗出了鲜血。这下子,山也束手无策了。然而他又转念一想,想到了一个主意,微微一笑。小龙女和托马斯·迪肯都诧异地看着他。
“喂,说清楚,你刚才所说的,不死身是什么意思?”托马斯·迪肯紧张兮兮地问。
“字面意思,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山也回答,然后朝旁边大桥的方向望去,“打个比方,现在随时都可能有一辆火车从那座并没有铺设铁轨的桥上呼啸而过。”
托马斯·迪肯循着山也的视线望去。忽然,他们都听见了鸣笛声。紧接着,一辆火车果然呼啸而过。
“山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小龙女焦急地冲他喊道,但声音被火车掩盖了。
山也站稳脚步,趁着托马斯·迪肯陷入动摇的这会儿功夫,两三步上前,朝他喷下了任务用的睡眠喷雾。与此同时,周遭的空间也停止了崩塌。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连小龙女也遭了殃。不仅如此,山也自己一着急,猛地一吸,也吸入了睡眠喷雾。于是,三人几乎同时倒地。
“山也,你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这是失去意识之前,小龙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金黄色的宫殿。这是托马斯·迪肯睁开眼的第一印象。他环顾视野,确信无疑。眼前这座建筑基本上都是用黄金构筑而成的。在他的一生里,他只去过一次中国,见过雄伟壮丽的紫禁城,但眼下他不由得惊叹,这座建筑比任何的宫殿都要亮丽堂皇。他不禁好奇,这样一座建筑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只见底下一群黑衣人正拖着一群袋子走过。他注意到袋子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暗红色轨迹。他们走到托马斯的正下方,停了下来,随后开始解开袋子,托马斯没看清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乍一看只觉得很像是超市里常见的服装人偶。
托马斯看见黑衣人取出一个椭圆的物体,安放在他正下方的墙壁上。由于视野受限,他并不能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发现了什么,匆匆离开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远处走来,而刚才匆忙离开的黑衣人就跟在他身后。
“渡边先生,这是……”其中一个黑衣人翻开一个袋子,对白发老人说。
托马斯用尽全力向下瞟,但还是只能看到一点点,袋子里好像是一个人的双腿。
突然,那双腿动了起来,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下托马斯看清楚了,袋子里的是一个人,只见那个人忽然坐直起来,所有人都跟见了鬼一样后撤了一步。
只有白发老人安然自若,完全没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你是什么人?”
袋子里的人一个劲儿地咳嗽,简直就像是了溺了水刚捞起来一样。过了一会儿,那人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地站起身,赤身裸体,走到了白发老人跟前。
“我叫骰子,是一名无证医生。”那人说,接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出了和第一次见到此景的托马斯·迪肯一样的赞叹。
一个黑衣人伏到白发老人耳边说了什么,白发老人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你就是负责处理尸体的人。”
“如果我猜的没错,您就是传说中的买家吧?”骰子问道。
白发老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哦?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吗?虽然老夫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老夫由衷地钦佩你的勇气。”
托马斯能看到骰子的屁股蛋子。只见骰子双手叉腰,说:“既然这样就好说话了。我们那儿有绝对上等的好货,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既然如此,直接交给中间人送过来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白发老人道。
骰子愣了一下,赔笑道:“您是不是没懂我的意思……我意思是,我们那儿的好货,你在其他地方绝对找不着。当然了,我们可以给到您一个合适的价格,至少比中间人给您提供的价格低一两成……您觉得呢?”
白发老人听完,笑了。这让骰子有些不知所措。托马斯看见骰子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笑罢,白发老人问:“你是叫骰子吧。你的搭档呢?他叫什么来着?”
骰子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可是此时此刻他完全被包围了。他可没料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有什么生意必须绕过老夫的中间人直接来找老夫呢?不知道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这些生意——”白发老人抬头望了一眼,只不过似乎没注意到托马斯,“从原料到成品,全部都是老夫我一个人的生意。换句话说,我是你们两个人的直属老板。不过,这事也不怪你们,毕竟从来没人告诉过你们,对吧?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把活干好了拿钱就行,非得费这么大劲儿自掘坟墓。”
“不过,你所说的好货,老夫倒是很感兴趣。说不定就是老夫找了几十年的东西呢。”白发老人转过身,只留下一句话:“把他卸了,然后顺便把另一个人给我带过来。”之后便离开了。
托马斯听见骰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看着黑衣人活生生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顿觉幻痛。他想离开此地,却不知道为什么动弹不得。手呢?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呢?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脚。
这时他注意到了,他全身上下似乎只剩一个脑袋了,而且被挂在了一面墙上。在他的四周,也全是脑袋。
托马斯顿时惊醒了,伸手擦去额头的冷汗。还好原来只是做梦。但接着他才注意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你刚才当着我的面把自己的两颗眼珠子都抠出来了,你说呢?”
这时他才想起来,此前自己因为涉嫌杀害心理医生威尔而被逮捕了,眼前正在审讯室里。至于说话的女人,应该是他见过的那个黑发女人。他还记得她那令人惊艳的长相,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
“我叫雪子,迪肯先生。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黑发女人答道,似乎没有继续和他对话的兴趣,只是说:“你的眼睛已经被送去检验科了,就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新东西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还挺厉害的嘛。”
托马斯摇摇头,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现在担心自己可能这辈子就要活在黑暗里了。
“应该没事吧,能拿下来就说明还能装回去。”雪子说。不知为何,她的声音令托马斯感到安心。
托马斯闭上眼睛——虽说闭不闭眼已经没有区别了——听着雪子高跟鞋远去的声音,又一次睡去了。
鬼牌顺着医院的外墙往下滑,最终安全落地。如果是普通的肠子,长度可能不够长。但这可是从那句奇特尸体上取下的奇妙的肠子,当然能做到无限伸缩这种小事——按照鬼牌的猜想,每样器官都有不同的特性。而事实也确实验证了鬼牌的猜想是正确的。
鬼牌手里拎着那个装满了“活器官”的袋子,打开生鲜货车的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启动了引擎。他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到骰子,也不知道还能逃去哪儿,只要身上还带着这些“活器官”,他便与危险相伴而行。不,从他们跟那具奇特的尸体扯上关系开始,他们的命运便急转直下。
医院楼下,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情急之下,鬼牌油门一踩,开着车驶向了无边的黑夜。他突然想起来了那对能播音乐的腰子,腾出一只手从袋子里将腰子翻找了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他叹了口气,又将腰子放了回去,然后打开了车载电台。
与此同时,他瞥见后视镜里突然出现了几辆黑色的轿车,简直就像凭空刷新出来的一样。他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至少动作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好的动作电影总是离不开一场精彩的追逐戏。
夜色下,生鲜货车如亡命之徒般在城市的公路上高速行驶,身后跟着几辆黑色的轿车。其中两辆很快就围了上来,分别从两侧撞击着生鲜货车,另外还有一辆从后面撞了上来。
很快,生鲜货车驶上了跨海大桥,而身后的轿车依然穷追不舍。鬼牌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肺,往里边吹起了气,直到肺变得像安全气囊一样大,然后充了气放在车门的位置。接着,他一个侧刹车,在即将坠入桥下之前悬崖勒马,并且借由充了气的肺得到了缓冲,安然无恙。而后方那些轿车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只见它们一辆接着一辆坠入了海里。
鬼牌驱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间行驶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货车自动在一座金黄色的宫殿前停了下来。直觉告诉他这地方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下了车。
鬼牌拎着袋子走入了宫殿中。眼前的景象令他叹为观止。
比起宫殿,这地方更像是博物馆,四处都陈列着各种人体部位和器官。鬼牌并没有被此情此景给吓到,他只是暗自想,这博物馆的主人可真是恶趣味。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黑衣人给包围了。黑衣人默默地挪开了位置,一个白发老人从中通过,慢悠悠地走到了鬼牌面前。
“你就是另一个无证医生吧?老夫就知道你会自己送上门来的,”白发老人似乎一眼就注意到了鬼牌手上的袋子,用手指了指,问,“是那个吗?所谓的罕见好货。”
鬼牌没有作答。白发老人示意他往上看,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被挂在墙上的骰子:他的手脚都被卸掉了,只剩下身子和脑袋,看着似乎还痛苦地活着。
“出于怜悯,老夫姑且让他剩口气,就是为了和你好好谈谈,如何?”白发老人说着,笑了,“不过嘛,我想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老夫也记不清了,不过他们倒是都称呼我‘渡边’。”渡边回答,他又一次指了指鬼牌手中的袋子,“我说啊,能不能把那袋东西让给老夫呢?有个问题老夫思考了大半辈子都没得出答案,不过你带来的那袋东西里边很有可能就有我想知道的真相。”
鬼牌只觉得莫名其妙,直觉告诉他不能让步。与此同时,身后两个黑衣人突然擒住了他,还好他反应够快,将那袋东西扔了出去。
“你!”渡边恶狠狠地说,然后示意一部分黑衣人去回收袋子。
很快,黑衣人将袋子交到了渡边手上,他一打开,发现里面的人体器官都在跳动着,像活物一样。他拼命地翻找着,直到找到了一颗心脏。只不过这颗心脏和其他器官不一样,已经失去血色了。
渡边勃然大怒,大步上前,一把掐住了鬼牌的脖子,质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龙女再度醒来时,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的聚光灯亮着。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把椅子上,动弹不得。在他面前,有一个人背着手一直来回踱步。小龙女很熟悉这个人,但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终于醒了。”那个人转过身来,面朝小龙女,手中还揣着那把锃亮的匕首。
山也一脸疑惑:“山、山也?那是什么?那是我的名字吗?”
“你?我、我问你、你是怎么回事,明明长了张女人的脸,下面却带着把子。”
小龙女脸一红,一生气,踮起脚连人带椅一起冲了出去,猛地将山也撞到在地。山也扶着脑袋,这会儿好像是清醒过来了:“……小龙女?你这是做什么?”
山也帮小龙女解开了绳子,下一个瞬间,就被小龙女狠狠地踹了一下裆部,痛得他倒地直捂裆部痛苦呻吟。就这一下小龙女还觉得不够痛快,气还没完全消,他忙掏出烟盒,抽出香烟,点了火。
“做梦?”山也捂着裆在地上打滚,“这么一说,好像是……”
“你知道在梦里做梦有多危险吗?”小龙女斥道,“我们能在梦宇宙之间随意跃迁,唯一的禁忌就是绝对不能进入梦中梦。”
“如果把意识比喻成盐,把梦境比如成水,在意识总量不变的情况,每一进入一层梦中梦,就相当于将盐混入更多的水中,等量的盐会变得越来越加微不足道,直到完全尝不出味道,与水浑然一体。随着梦的界限逐渐模糊,我们最终会忘记‘自我’,将梦境当成新的现实,从而变成梦宇宙的居民。”
“而且我说过了吧,我们现在正在某个人或某群人的梦境里。一般人在做梦的时候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吧?反过来说,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也该醒了,而这也意味着梦境的崩塌。所以,绝不能让任何一个梦宇宙的居民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我们随身携带的睡眠喷雾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的。你呢?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我当时只是稍微暗示了他一下而已嘛。”山也艰难地坐起身来,裆部依然隐隐作痛。
那个名为托马斯·迪肯的西装男,因为接受了山也的暗示,有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在梦里,所以那时候他们周遭的空间才会发生崩塌。梦境里的所有元素就像排列好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有时候仅需一个暗示,就足以让梦境急转直下。
山也扭过头,看见托马斯·迪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会儿估计还在梦里。
发泄完毕后,小龙女深呼吸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呼吸,心里舒畅了不少。
“我重新说一下,我们这次唯一的任务:逮捕渡边知明。人一抓到,就马上脱离梦宇宙。我问你,还记得怎么回去吗?”
小龙女点头,“嗯。这次任务的‘警铃’我记得是由你负责的吧,你可别告诉我你忘了。”
山也当然记得,早在出发前就设置好了,只要拨打特定的号码,等待“警铃”响起,就能脱离梦宇宙。这么想着,他摸了摸口袋,找到手机,按下拨号键,却听不见附近有任何声音。
“……可能落在货车上了。”山也说。而就在不久前,生鲜货车不知被何人劫走了。
小龙女又一次掏出烟盒——每次血压一上来,他就想抽烟。他烦躁地在口袋里摸索着打火机,忽然,他摸到了两颗圆圆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心里一惊。
小龙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眼球取下了下去,然后将这两颗来历不明的眼球装了上去。
果然,左右眼呈现出不同的景象。左边,生鲜货车还停在大桥下;而右边的生鲜货车却不见了踪影——因为被某人开走了。这下子,小龙女确认了一件事。
“山也,你还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梦吗?”见山也一脸莫名其妙,他又接着解释道:“这两颗眼球是我刚才在梦里梦到的,一个叫托马斯·迪肯的人的眼球。”
“不,不是他,是我梦见的托马斯·迪肯。可能是因为昏睡过去之前我一直在想着那个叫托马斯·迪肯的西装男,所以才会以这个名字为那个梦中的男人命名,”小龙女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自己在梦中成了真正的女人的事,不过他私心想,雪子这个名字至少比什么小龙女好听多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我明白了,托马斯·迪肯眼里看到的同一场景的不同景象,归根结底其实就是——”
小龙女点头。梦中的托马斯·迪肯实际上只是看到了不同位面的平行梦境——这么一想,还真是冤案。只不过这会儿小龙女可顾不上这事了。他抓住山也的双臂,用力地晃了晃,兴奋地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梦宇宙里,梦与梦之间是相连在一起的!”所以他才得以在口袋里找到梦中的托马斯·迪肯的眼球。
小龙女注视着山也的双眼,说:“听好了,山也。这是一件非常非常关键的事——我问你,你梦见了什么?在你的梦中,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那辆生鲜货车?”
山也努力回想。一栋废弃医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每天深夜,那辆生鲜货车会准时在废弃医院楼下停下……”山也自言自语道,突然,他终于意识到了,“见过!在梦里见过。然后呢?”
小龙女说:“梦与梦是相连的。既然那辆货车在你的梦里,那我们就去你的梦里找。”
“等等,你不是刚说过进入梦中梦很危险么?而且做梦的时候我一定会忘了这回事,除非我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是如果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那梦境不就崩溃了吗?这是个死局啊。”
“那可不一定,”小龙女在山也面前竖起一根手指,“百分之十。这个计划有百分之十几率能成功。”
——反过来说,就是百分之九十会失败。不知为何,小龙女却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随着意识逐渐远去,鬼牌开始翻白眼。最后一刻,他脑中开始出现走马灯,人生的片段一一从他眼前掠过。搞笑的是,基本上全是经典电影中的画面。鬼牌有点想笑。
就在这时,人体博物馆上空突然开始回荡起有节奏的鼓点。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就连渡边也不例外,他慢慢松开了掐住鬼牌脖子的双手,让鬼牌得以从濒死的体验中抽离。
鬼牌抬头左右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他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骰子。准确来说,是骰子体内那颗心脏。早在之前,为了营造死亡的假象,鬼牌对调了骰子的心脏和那颗活心脏。而事实验证了二人的猜想:短暂地死亡之后,“活心脏”会便像发动机一样重新启动,带动死人的心跳,从而实现死而复生。
换而言之,此前他和骰子可能误杀了一个还活着的“病人”……
与此同时,渡边也注意到了声音的来源。他指着高墙上仅剩下半身的骰子说:“把那个家伙放下来。”
骰子吐了一大口血,已然奄奄一息。鬼牌清楚,如果把心脏取下来,骰子就彻底没救了。但现在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啪嗒、啪嗒。高跟鞋的声音在长廊回响,极富节奏感,正好踩上了骰子体内那颗心脏的鼓点。
渡边警惕地朝脚步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黄色礼裙、手持两把冲锋枪的黑发兔女郎正站在大门处。
只见黑发兔女郎手持双枪,无情地扫射,不过数秒时间,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地。然而硝烟散去,却不见渡边的踪影。
一声枪响,黑发兔女郎手臂被子弹射中了。循声望去,渡边不知何时已经带着骰子逃到了高处。暗算得逞后,渡边猖狂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博物馆上空。
鬼牌扶起黑发兔女郎往出口的方向逃走。渡边又连续朝他们射了好几枪,结果每一枪都奇迹般擦身而过。
“事先声明,我很不想这么做,但是为了我们能活着回去……”黑发兔女郎自顾自地说着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活器官、神秘组织、黄金宫殿、人体博物馆,以及渡边这个名字……发生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极其不符合逻辑,而你却从来都没注意到这个事实,”黑发兔女郎用手指着博物馆的玻璃天花板,声音很虚弱,“打个比方,海豹突击队现在随时都可能从我们头顶的玻璃天花板破窗而入。”
鬼牌抬头望向天花板,忽然之间,他们都听到了螺旋桨的声音——一架直升飞机正盘旋在博物馆的上方。下一刻,天花板的玻璃便“哗啦”一声化成了碎片,海豹突击队果然从天而降。
一紧张,鬼牌舌头都开始打结了:“我、我、我不信。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黑发兔女郎二话不说,一把挽过鬼牌的脖子,吻了上去。有一瞬间,时间好像暂停了。柔软的触感让鬼牌迷失了自我。那一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的所有事物好像都不存在了。不知道过了很久,黑发兔女郎才松开搂住鬼牌脖子的手。
“……你也是我做的梦吗?”鬼牌有些恋恋不舍,但黑发兔女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毕竟,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时此刻,梦境已然开始崩塌。
“看着我,”黑发兔女郎注视着鬼牌的眼睛,“现在,如果让你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那个老头身边,你会怎么做?”
鬼牌若有所思,下一个瞬间,他们便一起出现在了渡边身后。
“哈?!你、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渡边显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黑发兔女郎一把揪住了渡边的衣服领子,然后掏出了手机,迅速拨打了一个号码,说:“我要先去逮住这个家伙,回头见了。”
……是皇后乐队的《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翻译过来就是:又一粒尘埃落定。
鬼牌扶着奄奄一息的骰子,在他们身后,黄金宫殿轰然崩塌。
咔。灯光骤然亮起,照在渡边知明苍白的脸上,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听见一个声音,像是从光亮的源头传来的。
“八十八……”渡边知明想了想,摇了摇头,改口道:“三十七岁。”
“……我经营一家人体博物馆。在一座黄金宫殿里,那里几乎花费了我大半辈子的心血。”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渡边知明双手捂住脑袋,摇了摇头,记忆似乎有些混乱,“不对,我是一名货车司机,以前在一家生鲜连锁超市上班。”
渡边知明有些错愕,他拼命在脑海中检索着记忆,但所有来自不同梦境的记忆此时此刻都混杂在了一起。他分不清到底哪些才是真的,只觉得脑子好像要炸开了。
“你杀死了一名善后人,然后盗走了他的梦境跃迁器,利用梦境跃迁在梦宇宙里开展犯罪行动。”
“我、我没有,”渡边知明有些慌张,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这里是哪里?是……梦宇宙?我还在梦宇宙里吗?”
渡边知明沉思了片刻,突然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问题困扰了老夫大半辈子!今天老夫终于找到答案了。”笑着笑着,他泪流满面,“这一切都是假的……老夫活在一个梦里。”
审讯室外,身穿深色摩托夹克的男人摇了摇头,“这家伙,没救了。”
男人身后的沙发上,山也昏昏沉沉地醒来。他看着男人的背影,觉得既陌生又熟悉。那个穿着深色摩托夹克的男人留着一头黑色的短卷发,身材高挑,长相俊美。那张脸,山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思索了一会儿,几乎脱口而出:“小龙——”
但男人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在这里就不用叫代号了。任务已经完成,我们已经回来了。”
山也起身,透过玻璃窗户的倒影看清了自己的样子,发出了女人的声音:“啊——”在梦宇宙里待久了,山也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实里的她是一个女人!
她翻看了一下衣服上的名牌,上面的名字是:山野梦梦子。
至于小龙女——那个穿着摩托夹克的男人,梦梦子想起来他的真名叫莱茵。
对了,他们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梦梦子的记忆停留在了最后一次入梦前。
莱茵背靠审讯室的玻璃窗,双手抱臂,“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吗?”
“没错。在梦宇宙里,所有梦之间都是彼此相连的。不管是你做的梦,还是我做的梦,亦或是梦境里任何一人做的梦,都是彼此联系在一起的。”莱茵起身,双手插兜,朝审讯室室外走去,“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空洞前,空洞里弥漫一团团彩色的迷雾,迷雾上显示出各式各样的梦境。
“它们不一定存在着因果关系,但一定是相通的。”莱茵说。意识到这一点,是当他在口袋里找到了在梦里见过的那对属于托马斯·迪肯的眼球的时候。“在梦宇宙里的时候,我们的货车被某人开走了,而后我们又在你的梦境里找到了那辆货车。从梦宇宙的角度来说,货车只是通过了‘隧道’从一个梦境驶向了另一个梦境。而且,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还记得暗示吗?”
梦梦子点头。在梦宇宙里,一丁点的暗示就足以让一个梦境急转直下。其实梦梦子对于那个梦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梦梦子之所以会在梦中梦里频繁见到这辆车,正是因为那辆生鲜货车对于梦里的山也来说早已形成了一个暗示。
“包括渡边,他会出现你的梦境里也是必然的。当然了,我确实动了一点手脚。”莱茵说。在小龙女的梦里,托马斯·迪肯曾经给他讲过一个关于人体博物馆的梦。得亏他记性好,才能将“人体博物馆”这个概念植入到山也的梦里,让梦中梦里的鬼牌找到不同的梦境之间相连的通道。
——至于人体博物馆的馆主,其实在托马斯·迪肯的梦里,此人本应是遭到了谋杀的威尔医生。只不过在植入“人体博物馆”的概念之后,小龙女又强迫山也睁着眼睛看渡边知明的通缉令看了几个小时,所以最终在山也的梦境里,馆主的身份才会变成渡边知明。
梦梦子直挠头:“可是,出现我的梦中梦里的渡边,真的就是渡边吗?”
“当然不是,那只是个锚点而已。不过,通过那个渡边,我们才能追溯到真正的渡边的所在梦境。”莱茵说。
见梦梦子依然困惑不已,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说:“去整点猪脑子吃吧。”
梦梦子扶额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你丫意思是说我脑子不好?!”
莱茵没有搭理她,双手插兜,扭头就走,不想让梦梦子察觉到他脸上的微笑。
莱茵闻声停下脚步。梦梦子旁若无人地说:“我好像做春梦了。”
两人肩并肩走到研究所门口。梦梦子突然停下了脚步,说:“我说,会不会到头来……我们自己其实也只是在一个梦境里。”
“按照梦宇宙的设定,我们永远都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有可能我们成功完成任务了,有可能我们自己本身就是梦宇宙的居民,也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梦宇宙和善后人。如果你纠结于这些问题,最终你会发现,没有一个答案能说服自己,从而陷入梦境虚无主义。”莱茵启动了摩托车的引擎,回过头对梦梦子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不过对你来说,就你那点脑子,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梦梦子气得在原地直跺脚。一转眼,莱茵已经骑着摩托车驶入了夜色里。留下梦梦子独自一人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望着摩托车的尾灯远去,直到最后一点光亮完全沉没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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