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殖民地时期大学的建立都离不开当地政府的支持,殖民地议会通常以提供启动资金的形式赞助当地的高等教育,独立战争前夕也有部分政府官员在学校董事会任职。不过直到18世纪末,州立大学这种形式才真正诞生。我们这里所说的州立大学指的是由州议会通过法律批准建立,在州财政的支持下维持运作,处于州议会管理之下,为本州服务的大学。哪所学校是第一所州立大学存在多种说法,但如果把建立文件夹当作创作的第一步,那弗吉尼亚大学理应获得这一头衔。
弗吉尼亚大学的成立离不开托马斯·杰斐逊的努力,更离不开威廉玛丽学院的失败。大概是驻法期间耳濡目染了法国政府与高校之间的关系,杰斐逊一生致力于高等教育的去宗教化和公立化。杰斐逊毕业于历史第二悠久的威廉玛丽学院,成名后也担任了这里的监事会成员,母校也是他高等教育改革计划的第一站。
1778年,杰斐逊起草了《关于修改威廉玛丽学院章程的议案》,宣称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尽管学院收到了大量的公共资金,但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唯有通过公众或代表公众的政府修改学院章程,才有可能让学院更好地履行为大众服务的职能。杰斐逊对威廉玛丽的改革建议包括:董事会成员全部由议会投票产生,把学院的管理权完全收归政府;既然管理权归了政府,政府也要承担学院运行的一应支出,例如将进口茶叶获得的税款抽出一部分作为学院的基本经费;此外课程也要完全去宗教化,将希伯来语、圣经、神学、修辞学这类课程改为数学、现代语言、法律、医学等科目。在实践中,杰斐逊也借助自己的监事会成员身份推动图书馆的建设和选修课制度的确立,打造了一个学术氛围浓厚的校园,众多学生在这里不再讨论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而是争辩和平时期是否应当保留规模庞大的军队。
1780年,威廉玛丽学院新的章程正式实施,政府对学校的影响也逐渐深入。1784年,学院获得了一片政府划拨的永久性地产,相当于媳妇儿收到了丈母娘的改口费,代表了政府对学院认可。尽管如此,杰斐逊仍然认为在威廉玛丽的改革是失败的,因为此时实施的章程与他最初的设想相去甚远,是政府、教会、学院三方妥协的结果,究其原因,除了建国后的州政府无力负担完善的高等教育体系,还有宗教势力强烈的抵触情绪和遍布整个教育界的影响力。
有鉴于此,杰斐逊进一步推动宗教与教育分离的进程。1786年,在杰斐逊的游说下,弗吉尼亚州议会通过了《弗吉尼亚宗教自由法案》,成为美国社会生活逐渐世俗化的重要基础,而且对此前一直由教会掌握的高等教育权造成了重要打击。当时,教育被社会默认为是由宗教主导的事务,学校也成为宗教扩张信仰、对社会施加影响的重要渠道。但根据《宗教自由法案》,任何人或教派都无权强迫别人接受某个教派的教义,因此至少在公共财政参与的学校中,教会失去了实施宗教教育的合法性,这也使得世俗政府得以更顺利地进入高等教育界。
杰斐逊对威廉玛丽改革失败的怨念可谓绵绵无绝期,1800年,在写给友人的信中,杰斐逊仍在表达对威廉玛丽学院改革的失望,称学院已被公众所抛弃。同时他也提出,应该在弗吉尼亚州的核心地带建立一所真正的大学,这里要能吸引本州乃至全国的学生来此建立友谊,分享知识,还要开设我们今天能想到的所有与“科学”概念挂钩的课程,明确拒绝宗教课程,并且每门学科都由最杰出的教授来讲授,这些教授应当不受任何俗务的干扰,专心科研和教学。为了实现自己对教育的理想,杰斐逊甚至考虑过把瑞士的日内瓦大学整体搬迁到美利坚。
1801年起,杰斐逊担任美国第三任总统,作为国家最高元首,他不便直接干预某个州的高等教育事业,但他的教育理念已经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这也反映出州立大学不是某个人自己的创意,而是有着坚实的社会基础,毕竟只要州政府出资大约50万建立一所学校,每年就能避免500名孩子去其他州接受教育,同时避免400万美元的学费流失。于是在十九世纪初,众多弗吉尼亚州议员,甚至包括州长都向议会多次提交建立州立大学的议案,虽然受限于政府财政,这些议案都没有获得通过,但在约翰·泰勒州长的努力下,1810年,弗吉尼亚州议会同意成立了一个文学基金,专门用于州立大学的筹建,这已经是十年来取得的最大成果了。
1816年,已经73岁的杰斐逊致信当时的弗吉尼亚州州长,再次重申建立州立大学的计划,随后,在文学基金主席和董事的带领下,议会就这个持续了数十年的议题再次开启讨论,杰斐逊和支持者们也顺势跟上开团,正式提交了《建立公共教育制度的议案》,并在被驳回后再次提交,终于在两年后的1818年,这项议案终于获得了法律地位。但对75岁的杰斐逊来说,这只是踏上正式旅程的许可证。
在法案通过的半年后,弗吉尼亚大学的第一次筹备会议终于得以举行,面对州内24个选区选出的24个代表,杰斐逊拿出了自己近四十年以来对州立大学的思考与方案,热情洋溢地与大家探讨,然而直到半年后的1819年1月,弗吉尼亚大学才真正走完了全套法律流程,被正式批准建立。此后杰斐逊又马上投入到学校的具体建设之中,他在1820年与友人交流学校的校园规划,就像我们玩《双点校园》一样,杰斐逊详细地规划出每一栋教师公寓、每一间学生宿舍、每一个学生食堂,还计算出搭建屋顶、平整地面、铺设管线所需要的一切经费,甚至规划花费一万美元建立一座天文台。最后算出的启动资金和每年追加投入对州政府都是一笔巨款,原本两年的工期在杰斐逊的反复督促下也硬生生拖了四年。而当1824年校园真正完工后,杰斐逊又操心起图书馆的藏书,他不仅根据当时流行的培根知识分类法,亲自开列了近7000卷书的书单,还在后来的遗嘱中决定将自己的全部藏书都捐赠给学校。
除了校园和藏书,杰斐逊早在1817年就开始为学校物色教授,他派人远赴欧洲,从牛津招募古典学教授,从剑桥聘请数学、自然史和自然哲学教授,更从医学先驱爱丁堡大学那里将解剖学和药学教授招致麾下。和如今的杰出青年人才一样,这些教授一来到美国就分了房,工资则包括固定工资和学生学费两部分,每年从每个选课的学生那里,教授们可获得20-30美元不等的酬劳。综合算来,每位教授的综合年收入在2000美元左右。
1825年9月30日,倾注了杰斐逊一生心血的弗吉尼亚大学终于正式开学,首批116名学生,每人可进入多个学院学习,数学和现代语言学院招生最多,都达到了60余人,而相对传统的道德哲学学院只有14名学生,反映出当时的社会也普遍追求更为实用的知识。此时,距离校园完工已过去了整整一年,距离议会正式同意学校成立,已过去了六年,距离杰斐逊第一次提出建立公立大学,已过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而从杰斐逊改革威廉玛丽学院算起,更是已经历经了四十七年。终于,在就读于威廉玛丽学院六十五年后,杰斐逊在弗吉尼亚州建立了又一所里程碑式的学院。就在学院成立后半年后,1826年的独立纪念日,杰斐逊与世长辞,虽然由于债务原因,他的藏书中只有4本被留给了学院,但他亲自撰写的墓志铭只有这么一句话:美国《独立宣言》和《弗吉尼亚宗教自由法案》的作者、弗吉尼亚大学之父杰斐逊,长眠于此。
虽然由于彻底的世俗化以及先进的课程设置,弗吉尼亚大学被认为是最早的州立大学,但其实早在1785年,最后一个加入英属北美十三州的佐治亚议会就通过了耶鲁毕业生鲍德温的提案,模仿耶鲁大学,确立了佐治亚大学的章程。但正所谓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此次会议之后,佐治亚州在12年内只召开了一次筹备会,直到1798年才再次讨论大学筹建事宜,而即使是12年后的会议,也足足等了十天才等到第七位出席者,勉强达到召开会议的法定人数,而且并未达成任何有意义的决议。又过了一年,来自耶鲁大学的乔斯亚·梅格斯才被任命为校长,正式开始组建佐治亚大学。佐治亚大学在课程方面不像弗吉尼亚大学那么现代化,而是保留了不少古代语言,但也很注意数学、科学、法律的学习,而为了适应佐治亚州较低的教育水平,梅格斯还设置了一所文法学校作为上大学前的预备学校。
在梅格斯的努力下,1801年佐治亚大学开门招生,到了1806年,学校已拥有了70名学生,文法学校也有了40名预科学生。不过好景不长,梅格斯与董事会就政治和宗教问题爆发了激烈的矛盾,最终愤而离职,学校也陷入了十余年的动荡,招生减少,教师降薪,甚至短暂关闭过一段时间,中间历经了多位校长都难以扭转困局,直到1819年,莫斯·瓦尔德走马上任,面对仅剩的7名学生,开始救亡图存。在瓦尔德的不断游说下,佐治亚州议会先后对学校多次注资,而随着金融业的成熟,学校也获得了佐治亚州立银行的股票,与全州的经济状况深度绑定,最终在19世纪20年代末起死回生,经济上扭亏为盈,学术上新增了现代语言和自然史的教授席位,还新建了图书馆、礼拜堂等多处建筑。接替瓦尔德校长的阿隆索·彻奇校长则任职长达30年,带领佐治亚大学进入了稳定的发展阶段。
相比于佐治亚州的拖延和动荡,北卡罗莱纳州则走在了州立高等教育的前列。在1776年,北卡宪法就明确提出州政府有发展高等教育的责任,仅凭这一点,就使得州立大学的建立畅通无阻。1789年年底,北卡大学就获得了州议会颁发的办学许可,这也是为什么北卡大学会被认为是美国第一所州立大学。雷厉风行的州议会仅在当年的最后半个月里就多次召开筹备会,明确了议会向学校资助的方式,并规定大学的用地和资产都免于征税。1792年,教堂山当地的居民向议会捐赠了近1300英亩的土地作为校址,随后便大兴土木,效率也比弗吉尼亚大学高得多,在1795年1月就尘埃落定开门招生了。也许是学校建得实在太快了,连学生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开学后一个月,北卡的第一名学生才姗姗来迟,不过到了当年暑假前,学校已经坐拥41名学生了。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北卡校园里也充斥着管理混乱和新旧思想的交锋,1800年只有3名学生毕业。1818年,更具现代性的教育思想终于占据了领导地位,北卡重新修订了课程体系,与当年成立的弗吉尼亚大学几乎一样,汇入了高等教育现代化的这股历史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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