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当他提着底角已经磕瘪了劣质铝饭盒,走在江荷初中外一条小路的时候,他都会深深感受到了孤独。
虽然在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他名列前茅,但这并没有给物质生活匮乏的他任何的优越感。
家中的贫穷带给了他一种天生的自卑感,而这种自卑促生了他的孤独,他不敢与其他同学主动交际,因为他怕别人嫌弃自己的贫穷。
这是2009年的3月,地处中国东北的江荷镇,寒风虽然减弱了一些,但是天气依然透着一股凉意。
伴着这股凉意,张晓晨在孤独中开始了他初三的第二个学期。
走到通往学校后门小巷子的时候,张晓晨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张晓晨只听了两句话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抢劫现场。只不过,这发生在学生之间,所以这可能不叫做抢劫。
张晓晨停住了脚步,他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要继续向前走。他知道,即使是最邪恶的人,也不希望自己的罪行被他人撞破。
“那你不拿出来点分享一下?我们平时对你不好吗?”尖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
张晓晨思考再三,还是走进了小巷子。因为现在如果从后门绕到正门的话,一定就会迟到了。
此时一个瘦小的小男孩,手里攥着一张邹巴巴的五块钱,正要递给面前一个打了耳钉的学生。
张晓晨的出现,让那个戴着耳钉的学生有些吃惊。他瞟了张晓晨一眼,看到张晓晨刻意把目光避开自己这个方向,就放下了心,便又把注意力回到他面前那个叫瘦猴的小男孩身上。
戴着耳钉的学生一把夺下了瘦猴手里的钱,
笑着问:“就五块钱?”
“嘿嘿。你在这骗鬼呢?”戴了耳钉的学生冷笑一声。“你把腚撅起来,我就知道你个傻逼要拉什么屎。你身上肯定还有钱,赶紧他妈拿出来!”
“放你妈的屁。”戴了耳钉的学生冲着身后的高个子男生使了个眼色。
高个子男生把瘦猴按在了墙上,瘦猴挣扎了两下,无济于事。
戴耳钉的男生把瘦猴身上的口袋翻了个遍,没有什么收获,就开始翻找瘦猴的书包。
张晓晨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依旧向前走去。但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正在受到煎熬。
瘦猴带着哭腔说:“你别扔我的本子,我求你了,老师检查会说……说我的。求你了!别扔!别扔!求你了……”
听到了本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张晓晨停了下来,看向戴耳钉的学生。
戴耳钉的学生注意到了张晓晨的视线,他斜眼瞟向了张晓晨,问了句:“你要干啥?”
张晓晨盯着戴耳钉学生的眼睛,耳边响起了母亲对自己的嘱咐。
“不要掺和那些坏学生的事情,你是好学生,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多管。妈妈这辈子就指望你有出息了!”
戴耳钉的学生看着张晓晨离开,轻蔑的笑了一下,便开始继续翻找瘦猴的书包
终于,在书包的一个夹层里,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一张二十元的人民币。
戴耳钉的男生面带不屑,冲着瘦猴大吼:“你个傻逼玩意,想骗我?这不是钱吗?你不说没有吗?”
戴耳钉的男生一脚踩上瘦猴的新白色旅游鞋,狠狠拧了一下:“回去别他妈告诉你爸,要不然你爸走了,我他妈天天削你。”
两个刚刚收获了自己战利品的人,快步跑向了学校的校门,在张晓晨之前走进了校园。
张晓晨依旧在慢步向先走着。他听到那两个人在前方的雀跃,也听到了瘦猴在后方的哭声。
隔壁镇子的初中因生源不足而关闭了,所以该学校的学生都转入了其他镇子的初中。
张晓晨的班级转进了一个叫路远的高个子男生,皮肤黝黑,体格健硕。
路远似乎学习不怎么样,因为张晓晨发现他上课的时候,一直在打瞌睡。
午饭时间,学生们蜂拥而出,大部分去了食堂,小部分回家吃饭。
午饭时间往往是张晓晨比较难熬的一段时间。只因为他的午饭实在是太过寒酸了,两个馒头配一些白菜条炖土豆。
这种菜即使是在江荷镇,一般人都不会觉得是什么佳肴,但他的家庭条件让他中午只能吃这些东西。
他的父亲在他八岁的时候,在工地出了事故去世了。目前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母亲在镇上打一些零工赚的钱。
在吃午饭的时候,张晓晨往往要等到其他同学都走光,因为只有这样,其他同学才不会看到他那寒酸的午饭。
往日里,只要下课铃声一响,所有的同学都是蜂拥而出,只留下张晓晨一个人在教室里。但今天有了一些例外,那个新转来的学生路远,也没有出去吃饭。
张晓晨第一时间以为对方也是带饭的,他想等对方拿出自己的饭盒,开始吃饭后,他再吃饭。这样对方就会专注于吃饭,而不会来看自己到底在吃什么。
但奇怪的是,路远并没有拿出自己的饭盒,他先是望了望窗口,又在教室的各个角落转了转,玩了玩黑板擦,看了眼课程表,总之就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寻找新奇的东西。
张晓晨熬不住了,只好拿出自己的铝饭盒,开始了今天的午餐。
他承认这顿饭并不好吃,甚至连一点他这个年纪最想吃的肉都没有。但是他知道这是母亲给他做的,他珍视这一顿饭。
这是路远向他靠了过来,这是张晓晨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他下意识的将饭盒往后挪了一下,虽然这个举动并不能防止将他寒酸的午饭暴露给路远。
他抬起头看一下路远,问了句:“你为什么不去吃饭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晓晨注意到,路远正盯着自己的寒酸的午饭,竟然咽了口唾沫。
路远憨厚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说:“我现在只交了住宿费,这学期的餐费还没交,所以今天去不了食堂。住宿费还是用爷爷的药钱垫的呢。”
听了路远的话,张晓晨非常震惊。震惊的点不在于路远的家里家里没有钱交餐费,而在于路远竟然敢于直视自己的贫穷。
“我从家里带了点馒头和咸菜放在寝室里,不过中午寝室进不去,所以中午我就不吃了。”路远平静的回答。
“没有。过两天我老姑会来,帮我把餐费交上。”路远回答。(作者按:老姑在东北方言中指最小的姑姑)
路远说:“我听同学说,你是咱们班学习最好的!我学习就不行,一上课就头疼。”
张晓晨说:“现在咱们初三下学期,每个知识点都讲的很快。如果你之前基础不好,确实可能听不懂。”
路远说:“嗨,啥基础不基础的,我对学课本上的这些东西我就是不感兴趣。倒是别的,什么爬树、掏鸟蛋、游泳、我都挺在行的。嘿嘿,我敢说这些,咱班里没人能比得过我。”
张耀晨笑着说:“要是有这些课程,那你就是咱班第一呗。”
张晓晨的两个馒头已经吃掉了一个,他手上的那个刚咬了一口。他将馒头掰成了两半,将没咬的一半递给了路远,说:“给,这一半给你,我没碰到,干净的,吃吧。”
路远把张晓晨的手推了回来:“不行,我不能吃这个,这是你的午饭,这点你都不够吃呢。你吃吧,我没事,我能扛住。我早上吃了很多。”
几分钟后,张晓晨的午饭吃完了,他在教室旁的水池将饭盒和筷子洗干净,放回了包里。
一向内向的他,今天破天荒的来到路远的书桌旁,说道:“走?一起去上个厕所溜达溜达?”
江荷初中的厕所依然是传统的户外厕所,修建在学校的东北角,女厕在左,男厕在右,男女厕之间,用一堵厚墙隔开。
厕所里没灯,两侧墙的顶端有很小的透气窗,环境很昏暗。
路远和张晓晨走了进来,看到厕所的最里面,几个学生聚在一起,正在分享一盒香烟。红色的火星在几个学生的面前闪动了起来,烟雾渐起,飘向了厕所的外侧。
路远和张晓晨对望了一眼没说什么,毕竟学生抽烟这件事情,他们在小学就已经见到过了。
两人方便完了,打算在校园时转转,走到锅炉房时,看到锅炉房后方的小空地里,一个高个子男生正和一个矮个子男生说话。
锅炉房一般只有在冬天才会启用,夏天的时候,很少有人来到这边。
高个子男生说:"兜里有钱吗?借我点吧,过两天还你。"
矮个子男生迟疑了一下说:“上学期借你的,你……你还没还我呢。”
高个子男生回答:“那不是上学期的吗?上学期的事儿,以后再说,你现在再借我点儿行吧,肯定还你,行不?”
高个子男生左手一把抓过了矮个男生的领子,右手的拳头抬了起来,问:“行不行?我问你行不行?”
“他这不就是抢钱吗?”路远说完这句话,就想走过去阻止那个高个子男生。
张晓晨一把拉住了他,说:“别管了,这不关我们的事儿。”
张晓晨拽着路远的胳膊:“这就是这个学校的丛林法则,你能管得了这一次,你能管得了所有这种事吗?”
路远说:“丛林法则是什么?我不懂,但我知道这种事,我见一次,就得管一次。”
路远挣开了张晓晨的手,冲那高个子男生喊了句:“哎,把手放开。”
高个子男生转过头来看了陆洋一眼,问了句:“你谁呀?”
高个子男生上下打量了一下身材健硕的路远,又问:“你要干啥?”
高个子男生冷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路远身后的张晓晨,放开了小个子男生的领子,说了句:“行,你牛逼。”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之后,向地上吐了口唾沫说了,轻声说了句:“傻逼,多管闲事。”
路远听了这话,差点想冲上去打那个高个子男生一拳,但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
矮个子男生走了过来,满脸狐疑的冲路远说:“谢谢。”
矮个子男生答了句:“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路远回到张耀晨身边说道:“你看这种事情,只要管肯定就会有用的。”
张晓晨不置可否:“你管得了一次,管不了所有。我都会跟你说了,这是这个学校的丛林法则。”
路远说:“那我就见一次管一次,你说的丛林法则是啥意思?我真不懂,你能跟我说说吗?”
张晓晨听了路远的话,才明白了原来路远是不知道丛林法则的字面意思,就回了句:“弱肉强食你懂吗?差不多一个意思吧。在学校,你要么学习好,可以得到老师的照顾,要么就表现的强势一点。像刚才那人一样。”
路远回答:“我爷爷跟我说过,不管怎么样,欺负人就是不对的,看到不公平的事要站出来。”
张晓晨点了点头,说了句:“也许吧。”路远说的话,其实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他也想像路远一样,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到了现实中关键时刻,他一直都是选择了退缩。
桌子上有一个倒了的蓝钢笔水瓶,瓶里的钢笔水洒满了整个书桌。
路远将抹布接了过来,说:“我自己来吧。他们要是以为这就能吓住我,可把我想的太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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