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拿着一封信独自走在往张立家去的路上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了你。”
半年前的一个闷热午后,李红正躲在路旁的阴影里喝一瓶奇景矿泉水,在李红眼前,一个黑色的影子在人流中缓慢逆行。张立白皙而没有光泽的皮肤暴露在一片闪光之中,李红看到,有汗珠在张立的皮肤上爬行。于是李红开始想象,这些幸运的汗珠到底最终会到达张立的什么地方去。在这个闷热的午后,在一片闪光之中,李红打了个哆嗦,李红感觉到胃里有冰水在搅动,同时,李红也想象到了汗珠在自己身体上作画的场景,弄得他痒痒的。
影子的主人在李红的身后坐了下来,李红和张立只隔了一颗半死不活的树,两个人在树沉默的阴影里保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张立正看着李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陌生人。张立很清楚地看到在匆匆人流里,一个人和自己缩短了距离。
“做个游戏吧,你赢了我就把自己名字告诉你,你输了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有汗珠从张立的脸上划过,他们在白皙而掩藏在黑暗里的身躯上蜿蜒,像一只蛞蝓,他们会留下咸咸的痕迹,就和恋人的舌头一样。
张力没有看李红,张立此时还不知道李红这个名字。在这个阴影里,奇景矿泉水的绿色包装纸更加显眼,水珠顺着瓶子下落聚集,有一只蚂蚁正在挣扎,他马上就要被沉默地吞噬了。
“是你,知道吗,我坐这,从我坐下来开始,就是为了见你。”
张立在热浪中听到了扭曲的李红,李红的游戏和那只蚂蚁一样都在阴影里扭曲,蚂蚁没有被吞噬,他正漂浮在水面上,他还不知道是要往阴影里流去还是往闪光里流去。
“你赢了。算你赢了,就算是吧,李红,我的名字叫李红。”
张立这个时候还没有打算答应李红的求爱,李红这个名字只是刚刚在张立的闷热记忆里留下一了一道爬痕,张立转身离开的时候,都还没有看清李红的眼睛。
张立离开了李红的阴影,李红慢慢看清了张立的影子,从一片阴影之中分裂出去的一个有颜色的影子,然后慢慢地扭曲,慢慢地褪色,变成了另一片阴影。
张立拿起水瓶的时候,看到了一只蚂蚁正在水流里挣扎,蚂蚁不会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暴露在阳光下。他当时想,水分完全蒸干时,自己一定会死去,但他要死去的时候其实更加早些,他会被一根手指完全碾碎,如同张立脖子上一滴汗水被轻松拂去。几秒种前,手指的主人正在想象一个还没褪色的影子,过后李红就会觉得口渴的无聊,李红想到了排解的办法,决定去碾死一只溺水的蚂蚁。
李红走过了那棵树,树木扭曲地出现在路边,在阳光强烈的冬日午后苍白的合乎情理。李红失落地望向他,树叶在秋天的时候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人流都消散了,一切都光秃秃的,李红来的太晚了。
“我说过了,我就是为了见你,夏天都要过去了,但夏天过去了我也还会在这的,就是为了你。”
李红说话的时候和张立离得很近,比两人第一次说话的时候近得多,张力稍微看清楚了李红有些浑浊的眼球,李红的嘴唇正因为激动而有点颤抖,但李红没有让他们停下。
“你还不信么,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都是注定的,我就是为了你。”
有风从身边经过,夏末的风带了点凉意,张立开始朝李红背在身后的双手望去,有一束鲜花正在被期待,是白色的,是沉默的,他们正躲在阴影里闪闪发光。
“你知道吗,我从没买过花,但我今天买了,为什么?就是为了你,我本来肯定不会买,但我买了,就是为了你。”
张立接过了那束鲜花,他们和记忆里一样美丽动人。张立接过花的时候感觉到了花束的震颤,那实际是李红的双手在颤抖。张立想起来了为什么会接下那束花,是因为李红那种真实的颤动。
“但我这样想,你不要这样觉得你必须要接受我,我是为了你,但你不是一定的,这我知道,这花也是,但你还是一定要知道,我是为了你。”
张立抱紧了那束花,然后开始在他们之中挑选,有一枝开得正盛的白花被选中了,然后那枝即将凋零的花朵被送给了李红。
那天下午,他们选择在一片看的到尽头的草地上放风筝。他们没有避开人流的目光,也没有避开热烈的阳光。
李红坐在草地上,看那个影子和一只风筝的影子连接在一起正朝自己远去,突然开始大喊起来,
“张立,你知道吗,我没有想到我一年前为什么会买这只风筝。”
“我现在知道了,张立,为了你,一年前到现在,就是为了你,张立。”
张立的影子从李红的眼里无法辨认开始,又重新回到清晰而丰富的色彩。李红始终坐在原地没有移动。
张立的身后跟着那只垂头丧气的风筝,上面夹了几根青草。李红正躲在青草的阴影里抬头望着张立,有青草在李红的肌肤上起舞,那种汗水缓慢爬行的感觉,就像往后张立的双手在自己身体上的抚摸。
张立看到李红蠕动的嘴唇,时间在回忆里就像影子一样被拉的很长,有一粒黑痣跟着李红的嘴唇一起漫长地蠕动,但张立更愿意相信黑痣在颤抖,所以张立安抚了那颗不太明显的痣。
李红抓紧了那封信,光线在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李红眼前的树、人流和草地都成了自己设法逃脱的阴影。那封信的内容在李红的脑子里回荡,文字是不听劝导的激进分子,他们在冲突至死的矛盾中此消彼长,只有三个字安分地躲在阴影里看着一切。
李红和另一个人走进爱和旅馆的时候没有发现张立正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他们。张立大方地坐在一棵树下,张立知道,两双眼睛对望的时候是没有余力来观察一棵树的,所以张立大方地坐在一棵在秋日里摇摇欲坠的树下等待着李红和另一个人经过。有一只手和李红的手连接在一起,他们的影子在日光下因此而变得怪异,张立很想问问李红,自己和一只风筝连接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同样产生怪异的影子,张立当时没有注意到,有一片树叶正在自己的头顶摇摇欲坠,那很有可能是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也很有可能是冬天的第一片落叶。
张立大概摁响了十九个门铃,站在第二十个房间门前的时候,门铃和之前的十九个一样被长摁了一次,接着又被快速摁动了二十次左右,在一扇被打开的门里张立第二次看到了半小时前和李红在一起走进爱和旅馆的陌生人,有一颗黑痣特别明显,他被特别明显地烙在了李红半掩的屁股上。
张立像一个影子一样沉默地站在爱和旅馆从左往右数第二十个房间紧闭的门前,突然感到有点内疚,因为自己才刚刚看过,就已经忘了,那颗特别明显的黑痣是在李红的左半屁股上还是右半屁股上了,在张立的记忆里,李红应该只有一颗黑痣,时常会不太明显的颤抖,只有自己能够安抚。
李红站在张立家门前摁响了门铃,大概摁了有二十次,李红不知道现在门后是什么情景,来这之前,李红可能打过二十次电话尝试联系张立,但都没有成功。李红其实想象不出来到底今天会不会和张立相见。
像半年前的那个午后一样,李红觉得自己正在一片阴影之中期待一个有颜色的影子,李红开始大喊起来,
“张立,你怎么不明白,都到了现在,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是为了你啊,从半年前到现在,我是为了你,一整个夏天,我都坐在那棵树下等你,就是为了你。那你一定记得那个风筝,我一年前就买了,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了,但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在一年前就买好了,在我们还没见面的时候。当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另一个人睡在一起,现在我知道了,我全明白了,就是为了在我们之间形成一个考验,我明白了,和另一个人睡在一起,也是为了你,这是我们早晚要经历的考验,我早晚会这么做了,你也早晚会这么做的,我在和你睡之前和另一个人睡在一起,全都是为了你,在和你睡在一起之后,又和另外的人睡在了一起,不就是为了以后,你和另一个人睡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明白吗?张立,你现在明白吗?你现在知道了吗?”
张立把那封信拿在手上的时候,门外像没有人来到过那样干净。张立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李红在梦里朝自己大喊,就像当时在草地上那样,张立到底没有听清楚李红说了些什么。
张立大概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来观望光线进入屋子后在各种东西上爬行的情景,张立蜷缩在沙发上仔细去寻找那些酒红色暮光移动的痕迹,但始终一无所获。有一封信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上面写了李红的名字,此刻正在垃圾桶里。
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张立觉得心头毫无征兆地抽了一下,因为手掌在眼前什么也抓不到。
张立突然想起了一颗,不太明显的,时常会颤抖的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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