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7日,中国‘伏羲6号’太空飞船在月球表面顺利着陆,
自此,中国成为了世界上第二个将宇航员送上月球、并将国旗插在月面上的国家。
同时,也为全人类的航天事业和科技创新谱写下了光辉的篇章。”
云昕在军队服役6年了,但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真的要动手杀人。
在侧翻的G27工程机甲驾驶舱中,云昕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按渗血的额头,摸到的却是宇航头盔的防护罩,她看了眼操作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断片多久,最多没超过1分钟。
从耳返中,云昕听到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喊,她听得出那是姜光宇的声音,但嗡嗡的耳鸣使她听不清他究竟在喊什么,只听得出极度的惊恐和惶乱。
云昕用左手狠狠按了按右手的虎口,用力很猛,即便隔着厚厚的宇航手套,她的右手也一样能感到压力,据说这样可以让人很快从晕眩的状态下加速清醒过来,云昕不知道这招对别人管不管用,但在她身上是管用的。
透过操作台上方已经出现裂痕的钢化玻璃防护罩,云昕看着驾驶舱外的景象,清醒的意识到:她和同伴们最担心的事情——也是姜光宇在闲聊中无数次拿来开玩笑的事情,现在,已经变成了既成事实。
2034年6月19日,在未来的历史档案中,注定将成为一个极为重要的时间点。
因为在这一天,在月球背面,门捷列夫环形山北面30公里、6.23°N 141.1°E,紧邻“嫦娥17号”着陆点的一片未命名的低地上,爆发了人类之间的第一场“地外武装冲突”。
云昕所面对的敌人,是一台灰白色的人形机甲和三只机械狗,它们全副武装,但机体上没有任何涂装和标志,甚至,连一个字母和数字编号都没有。
而云昕驾驶的,是一台没有任何武器的工程机甲,黄白相间的机体上,只有一行工程机编号和黑色的安全斜条警示带。
但是,作为一名军人,她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反击——想尽办法,干掉敌人。
其实,在这次名为“桂树计划”的探月科考任务开始之前,云昕就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可能会出事儿。
关于“在月球上打仗”的说法,放在3年前,尚属于是一种远在天边的科幻狂想,但是,在第六次中东战争爆发后,人们开始逐渐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儿,尤其是坏事儿,任何灾难性的狂想,都有可能变为现实。
当然,一切的剧变与失控,皆始于2025年的“二次前夜”。
那颗名为“末日”的小行星坠落在地球上,所带来的震荡并不止于夺走了7亿人的生命,改变了地中海、红海流域乃至整个北半球的地缘,它最恐怖的力量,在于击碎了人类社会持续了近百年的和平幻象。
当初曾有不少社会学家认为,如果“末日”小行星带来的仅仅是撞击、死亡与灾难,人类是极有可能团结一心、凝聚力量,共同携手应对的。如果是那样,原有的世界秩序不仅不至于瓦解,人们彼此间的关系还有可能变得比从前更加紧密。空前的联结与协作,在受灾最重的中东地区,甚至会淡化国家与民族间的隔阂,从而使那里延续了千百年的恩怨情仇烟消云散。
在“二次前夜”后的最初一段时间,多国联合展开的一系列规模前所未有的救灾行动,一度十分提振人心,然而,人类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物种,危机当前尚可“共苦”,可面对利益与先机,却无法“同甘”。
自从科学家在“末日”小行星的碎片上,发现了可以用于制作超级工程材料、能够引领新一轮技术革命的特殊元素后,国家与国家之间、企业与企业之间、各种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团之间的你争我抢,便愈演愈烈。
自此,笼罩全球的各种危机开始急速升温,昔日小打小闹的一些地区性热战,则开始转向白热化。
表面上看,这些纷争与冲突各有各的原因,从欧陆上百年积怨的德法矛盾,到“第六次中东战争”,从太平洋上的海权争端,到整个东西方之间的阵营对立,一切好像都是在翻旧账,但谁都心知肚明,所有讨旧债的操作,都是新危机的前戏。
而这场新危机的导火索,就是小行星碎片上的那些神奇的元素。
“元素大发现”开始之初,人们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散落于地球上的“末日”碎片。然而,随着AMA-02、AMA-11等新元素的巨大潜力被不断被发掘出来,科学界便开始对从“末日”在撞击地球前,因分裂解体而提前脱离主体、撞击在月球上的部分碎片,产生了强烈兴趣。
对于那部分碎片的称呼,各个组织机构都不相同。在中国航天界,那些碎片被称为“天狗陨石碎片。”
2032年4月,就在第六次中东战争激战正酣之际,科尔曼能源公司和巴什科技公司宣布联手进军探月工程领域,毫无疑问,他们是冲着“天狗”去的。一周之后,中国和俄罗斯也先后发布了全新的探月计划表。
而在中国的探月计划表上,各项工作的进程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自此,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意识到:新一轮更加宏大的“太空竞赛”已经拉开了序幕,一小部分关心太空探索的人开始担忧,在这个时代,这种“竞赛”,会不会迅速演变成抢夺与搏杀。
姜光宇说,他就特别担心“月球上的第一枪”会被他赶上,他可不想成为死在月亮上的“烈士”,不想后来的人“举头望明月”就想起他。
姜光宇是执行“桂树计划”的这支五人科考队中,唯一一个首次登月的人,同时,也是最爱说话的一个人。他喜欢开玩笑、讲段子、聊政治,尤其喜欢讲一些奇怪的冷笑话。即便别人听不懂,不回应他,他也不觉得尴尬,会自顾自的说下去。
云昕觉得,这个人的气质确实不太像是一个太空地质学家,倒有点像个个性浮夸的短视频主播。
“哎对了,你们之前登月的时候,看见了当年阿姆斯特朗登月的那片遗址了吗?”
在“桂树1号”从绕地停泊轨道飞向月球过渡轨道的时候,姜光宇的提问打破了座舱中的寂静。
没人答话,大概是不想让气氛太尴尬,罗阳勉强回了一句:我看见过。
“我跟你说,我有个老舅,到现在都觉得阿波罗登月那事儿是假的,就觉得那是美国人吹牛逼,我跟他怎么解释他都不信,亏他还在轴承厂当过车间主任呢,一点没有科学常识,还跟我说,这个事儿要是真的,为啥咱们的宇航员登月的时候,没到他们当年插旗子的地方拍张照片呢?再说,他们要是真插了旗子,也该给它拔了,月球是公共空间,谁都不该插旗子占地方。我这老舅啊,别看没有科学精神,倒还挺有国际主义精神的。”
姜光宇接着说:“你们听过那么一个段子吗?就是说,有人问:美国登月是不是真的?一个印第安人回答:当然是真的!如果美国人登月是假的,那为什么后来人们在月球上看不到一个原住民呢?”
姜光宇讲了这个段子,整个座舱都是沉默的,过了几秒,赵鑫铭实在忍不住了,回过身来,皱着眉头问道:“没明白。啥意思嘛?”
“哎呀,笑话最怕的就是解释,解释就没意思了!”姜光宇叽歪起来。
“嗨,这段子的意思就是——月球上的之前有原住民,但是美国人一到,就给赶尽杀绝了啊,就像他们当年对印第安人那样,哈哈哈哈!”姜光宇边说边大笑了起来。
听了这番解释,赵鑫铭脸上毫无表情,似乎仍然没懂,罗阳则像是感觉被人耍了,笑着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这么糟糕的地狱笑话,你也讲得出来?”
“怎么叫烂笑话?没觉得这段子很讽刺吗?大有深意的好嘛?”
云昕看得出来,队长吴刚不大喜欢姜光宇这个咋咋呼呼的家伙,他经常在姜光宇讲段子讲到兴头儿上的时候打断他。
“光宇,少聊这些没用的,省着点力气,咱们要做的事多着呢,有时间抓紧休息”。
听到这话,罗阳和赵鑫铭不约而同的清了清嗓子,把头转向了别处,姜光宇不服气,回了一句:“事情多才要聊天啊,要不然多闷得慌。”
见没有人理他,他便转向云昕:“你说是不是,云昕同志?”
姜光宇在称呼云昕的时候,总是要加上一个“同志”。自从吴刚跟他说,不要张嘴闭嘴管人家叫“美女”,人家是军人,这样称呼太不像样子,不够尊重,他便开始赌气似的称云昕为“同志”。
“云昕同志,别看我们四个都是男的,你是女的,但我们连枪都没用过,到时候在月球上咱们要是真和人起了摩擦,干起来了,那就得靠你了。我们四个是干活儿的月兔,那你就是嫦娥啊,哈哈哈。”
“嘁,哪儿有月兔需要让嫦娥保护的道理?”罗阳在一旁,小声儿嘟囔了一句。
“也对,那就应该吴刚来保护我们啊,吴老师,你看你,又是队长,名字又恰巧就叫‘吴刚’,你当然得保护我们所有人啊。”
“什么保护不保护的,你少说两句吧。正常的科考工作而已,让你说得像是来找事打架一样。”吴刚无可奈何地笑了两声。
姜光宇接着对云昕说:“我不知道他们三个啊,真要遇到事儿,我应该还能帮上一点忙,对了,咱们有枪吗?我其实还是会用枪的,当初军训的时候,我用过枪,但你猜我用的是什么枪——56式半自动!我靠,我跟别人说他们都不信,我都不知道这么古董的玩意儿怎么在部队里还有存货,唉,云昕同志,你用过这么古董的枪吗?”
对于姜光宇的搭讪,云昕的回应几乎从未超过5个字,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她对姜光宇有什么意见,实际上,云昕从不参与闲聊,在工作之余,她几乎不说话。作为驾驶员,在这趟任务中,云昕一直是五个人中神经崩得最紧的一个。
“桂树计划”要做的事情,的确不少,难度也比较大。简单来说,由三部分构成。
第一部分,是飞到月球背面,实地勘测当年“天狗”撞击月球后,产生的碎片在月面上的分布情况。
这一步工作听起来很平常,在很多人的想象中,似乎是通过卫星探测器和无人设备就能完全搞定的事,然而,情况有些特殊——就在“桂树计划”即将展开前,卫星竟然无法对“天狗”碎片的撞击点进行精确探测了。
指挥中心认为这可能是撞击点周围的电磁干扰造成的,也就是“电磁迷雾”,和地球上的撞击点周围情况一样,可是,考虑到月球上的重力和空气稀薄程度与地球不同,这种情况即便存在,也不可能强到干扰卫星的程度。
而且更吊诡的是:这些碍事的“电磁迷雾”之前并没有对探测造成麻烦,现在强度却边强了,专家们推演了各种可能性,都给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解释。
于是,调查这种奇怪现象产生的原因,也成了桂树小队的任务之一。
按吴刚的话说,这种事情,必须有像他这样不怕死、耐得烦的“老矿工”跑过去,亲眼看到、亲手摸到,才能搞清楚。
第二部分的工作,是最关键的。科考队要尽可能找到结构最完整的小行星碎片,以最小的采集量,提取一些样本,同时,搭建起一个简易实验室,马上分析这些碎片中的物质构成,筛选出最具研究价值的样本保存起来。
最后,第三部分工作,就是把经过筛选的珍贵样本,安全的带回地球。
整个任务,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的确像是古代神话中吴刚到月亮上砍伐桂树以求得仙术的剧情,正因如此,这项任务被命名为“桂树计划”。
有趣的是,主持这次任务的首席太空地质学家,同时也是这支科考队的队长,名字就叫吴刚,这完全是个巧合。
科考队人员名单最终敲定的时候,首长还在会上还半开玩笑的说,我看这位名叫吴刚的同志啊,对月亮上的情况一定是非常熟悉,这是个好彩头,单冲这一点,我相信这次任务一点会很顺利。
麻烦从桂树科考队从踏上月球的第一步起,就找上了门儿。
北京时间2034年6月17日23时许,“桂树1号”飞船,在9个月前的“嫦娥17号”着陆点附近降落。
飞船停稳后,罗阳和赵鑫铭操控着“月球基地模块车”刚刚驶出船舱,准备搭建临时基地,云昕就从探测器中看到一个移动目标,快速地向他们靠拢。
“我操,来了来了,还挺快,你瞅这紧张劲儿,科尔曼这帮矿工啊,还真把这块地方当自己家矿井了。”姜光宇看着探测器的上光点儿嘟囔着。
大家闭着眼也能猜到,那个东西,肯定是科尔曼能源公司的派来的。
就在桂树计划正式启动前的五周,科尔曼公司就通过新闻发布会宣布,他们已经和巴什科技公司合作,在月球上着手兴建两座综合实验基地,而在未来的20周之内,至少还有5座无人工作站将同时开工,这些设施,将用于系统性的全面采集月球的地质信息,从而为下一阶段的能源开采提供技术支持。
一时之间,科尔曼能源公司——这个一直在大众视野中鲜为人知的企业,成为媒体聚焦的热点,“太空麦哲伦”、“月面基建狂魔”这类花哨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各大平台的推送中。
当被媒体问到,未来科尔曼是否会与国际宇航联合会等组织的成员共享这些设施及相关资源的时候,科尔曼公司的代表并未做出正面回答,但是,它的合作伙伴代表——那位一向高调的巴什公司COO:本杰明·伯恩,却讳莫如深的抛了这样一番话:
“你们终将会看到的,科尔曼与巴什公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在一些重要的阶段,无条件的合作与共享,是实现这一远大目标的最佳路径。”
此言一出,舆论哗然,果然,随着科尔曼公司与巴什公司的探月工程的展开,人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两家跨过巨头企业的行为,已经完全违背了联合国1967年通过的《外层空间条约》和《月球条约》。
似乎,在他们的观念中,整个月球已经被划进了他们的不动产清单,这里不再是“公共领域”,更不会再什么所谓的“共同开发”,同时,他们好像也十分坚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有能力和决心,到月球这片远在天边的“法外之地”,去动手制止他们的“违法行为”,拆除他们的“违建”。而在地球上,在纸面上,两个企业的法律团队坚信,没有他们不能摆平的“法律问题”。
毫无疑问,现在,以科尔曼公司的视角来看,桂树科考队的登月活动,完全是一种闯入,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种闯入都不能算作是“非法闯入”。
因为 “桂树计划”的所有相关内容,都是符合《月球条约》的。
尽管如此,“桂树计划”仍然是一次保密度最高的航天任务,外界对这项任务的具体内容,一无所知。
起初,科尔曼公司派来与桂树科考队会面的“企业代表”,是个看上去挺可爱的东西。
在着陆点的北面,一片灰白色山坡上,罗阳最先看到了一个移动的斑点,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东西像是某种动物,确切的说,是很像是他当年在新疆工作时,经常看到的山羊,或者是狼。直到观测仪把画面拉近,罗阳才看清楚,那是一只机械狗。
“嘿,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呢,原来是条狗子啊……”姜光宇笑着说道。
画面中的机械狗,像是听到了这句话,在山坡上停了下来,整个躯干向下压低一些,身体前端勉强能称之为“头部”的那一条机械臂,向桂树营地的方向直直地伸着,头顶上探测器,闪着幽幽的绿光。
“这帮家伙,像是在监视我们似的。”赵鑫铭低声,好像怕自己说话的声音都能被那机械狗听到。
“它能看清楚咱们一举一动吗?”姜光宇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看身边,此时,几台月球基地模块正在缓缓的自动展开,云昕正驾驶着装有四条机械臂的G27工程机甲,辅助基地模块完成一些外部设备连接,而其余四人正聚在一片开阔地,调试着采样设备。
“当然能,看得一清二楚,你刮没刮胡子它都能看见。”赵鑫铭盯着屏幕上的那只机械犬说到。
“真是邪门儿,这东西的样子,跟我在新疆那会儿,看见的狼一模一样,有人到了它们的领地,狼就是这副样子,远远儿的站在高处的山坡上,弓着背、低着头,用一双绿眼睛盯着你,特别瘆人。”罗阳说着,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安。
“这机械狗子的探测器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绿眼睛通过显示屏盯着咱们呢,没准儿是一屋子人。”姜光宇仍然是一副开玩笑的口气。
“用不着紧张,这很正常。”吴刚说道,“我们当年在南极地质考察的时候,也遇到过别的科考队的机械狗。”
作为一个在“全球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学者,一个曾长期活跃于国际科研组织中的科学家,一个坚信“科学无国界”的国际主义者,吴刚并不认为出现在基地附近那只机械狗有什么恶意,
当然,他从不相信姜光宇讲的那些政治阴谋论,在出发之前,吴刚甚至认为军方的首长和高层领导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并且不止一次地说过,为科尔曼和巴什公司的探月项目工作的很多科学家,都是他的当年在太空地质学家圈子里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在他的观念中,这次探月任务,或许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老友相聚”。
正因如此,吴刚才会热情的向那台机械狗招手致敬,才会透过宇航服的防护罩,露出真诚的笑容。
然而,这所有友善热情的举动,都没有收到任何友善的回应。
那条机械狗,一直保持着罗阳所说的那种“瘆人”的姿势,在桂树营地探测仪的画面中停留了几十秒,就消失了。
机械狗第二次出现在桂树科考队的视野范围内,是距离初次见面3个小时后。
这个时候,桂树营地主体部分已经基本搭建好了。按照原定计划,科考队将分为两组分头行动,在90个小时之内,对19处小行星碎片的撞击点进行勘测和采样。
姜光宇是个急性子,搭建基地的收尾工作他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叫上罗阳,跳上月球车,到距离基地最近的陨石撞击点——“1号点位”去做采样的准备工作。然而,还不到20分钟,两人便翻了回来,并带来回了一个令人十分震惊的消息——1号点位的周围,架设了遥控路障设施,月球车无法靠近,而且,在那些路障围挡起来的区域内,隐约能够看到一些简易工程设施。
按姜光宇的话说:以现在的情况,想要采集陨石样本,必须和“相关单位”协调沟通才行。
毫无疑问,这些路障和工程设施,是科尔曼公司搞的,将陨石碎片视作私产,这一点大家想到了,但是,在荒无人烟的月球表面为保护私产架设路障,实在是出人意料。
就在科考队的人为如何应对路障展开争论的时候,机械狗再次出现在了营地外围监视器拍摄到的画面中,这一次出现的位置,是营地西南方向的山坡上。
云昕对这种机械狗的关注点和其他人不一样,通过拉近放大的画面,她觉得那机械狗似乎不是“波士顿动力”的民用产品,而更像是某种军用战斗机械犬,因为它的机体上装有安装武器的模块接口,而且它的四肢和躯干,也明显是为适应近身格斗而进行过特殊设计的。
关于如何应对路障,大家没能讨论出个结果,吴刚决定先跳过有路障的那一处撞击点,到其它的几处去看看。
专家们的讨论结束后,云昕把她观察到的机械狗的细节以及她的顾虑单独告诉了吴刚。
吴刚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认为这能说明什么?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我认为这个情况需要尽快让指挥中心了解到,在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之前,先不要按原计划行事。”
“那不可能。”吴刚摇了摇头,很严肃的说:“你可能不太了解,这次桂树计划,我们没有多少‘随机应变’的空间,你也看到了,即便是暂时跳过一处预先选定的采样点儿,我们也需要仔细考虑,要做比这再大的计划变更——你不能,我这个队长不能,目前在指挥中心的人,我说句实话,也不能。至于你说的这个情况——首先,我承认我对军用设备没有你了解,但我认为你有点紧张过度了,其次,这种情况报上去,通过指挥中心传达,一来一往,等待下一步指示,这要耽误多少时间?我们一共只有一百多个小时,真的耽误不起。”
“这不是耽误时间,这关系到整个任务能否顺利进行的问题,进一步说,这也关系到大家的安全问题。”
“什么安全问题?”吴刚皱起眉头,望了望基地实验室外被反射阳光照得发亮的白色山脉,显得一点不耐烦:
“小云,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也不针对任何人,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们反反复复说的这个安全问题,到底指的是什么?你们军人真的认为他科尔曼这么一个从事商业活动的跨国公司,敢对我们这么一支在月球上合法开展科研工作的中国科考队,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吗?不瞒你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认为这方面的担心完全是多虑。”
“小云,我是搞科研的,可能不大会讲话,但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吴刚打断了云昕,继续说道
“你们真以为这是400年前的大航海时代?科尔曼公司的人还能像劫掠船上的海盗似的胡作非为?你想没想过,以现在的技术,现在的资讯发达程度,哪怕是在这荒凉的月球上,有任何事情发生,能掩盖得住吗?别说你们所担心的那种涉及到军事领域的‘安全问题’,就是科尔曼公司的月球车在这里撞坏了我们月球车,消息一旦传回去,你知道他们要面临多大的国际舆论谴责?承受多大的损失?退一万步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没有道理,咱们一切的假设都要建立在逻辑之上,尤其是从事科研工作的这些人,你们可能接触的少,但这些人我是知道的,你可以说他们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但是他们是最讲逻辑、最懂得权衡利弊的,所以,你们所担心的那种问题,我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发生,但它发生的概率是无限趋近于零的,为了这么小概率的事情,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机会了。”
话说到最后,云昕感觉到吴刚竟然有些动怒,他似乎是在把长期以来憋在心里的某种怨气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云昕正要再做解释,耳返里响起了罗阳的声音
“吴老师,云昕,你们快来看一下,那条机械狗,它下来了。”
云昕和吴刚赶到实验室外的时候,姜光宇正在和那条机械狗逗着玩,检查月球车准备再次出发的罗阳和赵鑫铭站在一旁,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若不是身上穿着宇航服,姜光宇“逗狗”的样子,简直像是在村口逗大黄狗。他蹲下身,伸手在那机械狗的探测仪前晃来晃去。
“过来,过来,别那么胆小,来都来了,让我摸摸。”通过耳返,云昕听到姜光宇这样自言自语地说着。
那台机械狗弯曲着四条腿,重心压得很低,四脚轻轻点着地面,迅速移动着,时而向后退两下,时而向前试探,仿佛非常“紧张”。那种状态,让云昕想到了狗露出牙龈,准备下一秒张嘴咬人的样子。
“他妈的,这破逼玩意儿,你到底想干啥啊?要不要我给你找根骨头?”姜光宇小声嘟囔着,虽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语气中带着一丝恼火。
“光宇,别在这儿胡闹!”吴刚带着怒意喊道,显然还带着之前和云昕谈话时的情绪。
话音刚落,那机械狗立即将“头”转向了吴刚,伸直了四肢,探测器上的绿光闪动了两下。
“这怎么是胡闹?”姜光宇不服气地回应道:“别人家的狗跑咱们家的院子里,咱们不得看看它是来干嘛的吗?”
趁着那机械狗把头转向吴刚的功夫,姜光宇猛地伸手地往前够了一把,想要抓住那机械狗的脖子,但机械狗往后一闪,使姜光宇扑了个空,他穿着笨重的宇航服踉跄了两步,差点儿摔倒。
“行了姜光宇,别闹了,你这样逮不着它。” 赵鑫铭在一旁看着,通过通讯器喊道。
“我还就不信了……来吧,小狗儿,别躲躲闪闪的,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啥玩意儿!”姜光宇说着,回过身又伸手去抓那机械狗,但这一次,机械狗在闪身的同时,做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反击动作。
就在姜光宇的手差一点碰到那机械狗的时候,一支像大号折刀似的东西,突然从机械狗的前肢弹了出来,贴着姜光宇的手臂飞快的闪了一下,紧接着,科考队所有人耳返中,都响起了姜光宇的宇航服的报警声。
“我操……宇航服给我整豁了!这他妈——” 姜光宇愣了片刻,大声惊呼了起来,声音盖过了警报声,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危险!别再靠近那机械狗了,赶快回去!” 云昕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喊了一声。与此同时,赵鑫铭也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跑了过去,一把拉起地上的姜光宇往营地实验室拽。
“怎么回事?!” 罗阳似乎没有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过了好几秒才做出反应。
“那玩意儿有刀!刚才它用刀砍我!差点儿把我胳膊砍下来!他妈的!看我不把它给拆了的!”姜光宇一边被赵鑫铭拉着往实验室走,一边语无伦次地大骂着。
“什么情况?那——那是刀吗?光宇,你确定那东西刚才用、用刀划你了?” 吴刚在通讯器中问道,紧张得有些结巴。
“他妈的废话!我的胳膊差点儿把砍下来!你们看不见我还能看错吗!?它不是划!是砍!”姜光宇骂得更凶了,把火气全转向了吴刚。
那条机械狗挥向姜光宇的玩意儿,好像是一种叫做“T-blade”的模块配件,那是专门安装在小型无人机甲上、用于近身格斗的一种武器,云昕记得曾经在空降部队的外骨骼装备展上,见过类似的东西。
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云昕也不敢肯自己有没有看错,可当她回过神,想再次仔细看看那机械狗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转身奔上了营地南面的山坡,三跳两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改变了一些吴刚对形势的态度。回到实验室,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和科尔曼公司“建立有效的沟通”。
姜光宇的宇航服小臂部位被划了道6cm长的大口子,切口整整齐齐,连里面的金属部件都被切断了,如果不是T-blade一类的军用机械刀刃,云昕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东西能造成这种切割效果 。
这件事,和此前抵达1号点位发现路障的事情,相互之间似乎有所联系,但不管怎么说,都
必须要去讨个说法。对此,大家没有异议,但是如何去讨这个说法,云昕和吴刚产生了一些分歧。
云昕的想法和之前一样:把这边的情况上报给指挥中心,然后原地待命,等待指挥中心与科尔曼公司进行高层沟通的结果。但吴仍然觉得这种做法是在浪费时间,而且会无端地把问题搞得更加复杂,反倒不好收拾,甚至可能会导致整个计划被终止。提到不同国家或组织的科考队之间产生的误会和摩擦,吴刚还是以在南极的经验为例,觉得这种小事儿远远没有到“找家长”的程度,更不能为此耽误计划的进程。
作为队长,吴刚决定亲自出面,找科尔曼公司在月面上职级最高的负责人直接对话。而姜光宇作为“机械狗袭击事件”的当事人,认为自己必须在场跟对方当面对质。按照职责分配,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云昕当然也要一同前往。
罗阳和赵鑫铭本来也要一起去,但吴刚觉没有必要,他认为去找科尔曼公司的主要目的还是建立沟通、消除误会,不是要去打架的,去那么多人,太不体面,而且,他想要罗阳和赵鑫铭利用这个时间,赶快找一找有没有没被科尔曼公司控制的陨石撞击点,哪怕小一些、岩层结构没那么完整,也可以,如果有,马上开展采样工作,把损失的时间补回来。
从桂树小队手上的资料来看,他们的着陆点距离科尔曼公司的基地很远,相隔了110公里,按理说,科尔曼公司的人员和设备应该不会在以基地为中心、以15公里为半径的区域之外展开活动的,现在发生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点——在桂树营地附近,一定有一个未被注明的科尔曼基地,它应该距离桂树营地很近很近,近到很容易被找到。
然而,无论是看卫星影像,还是看雷达探测器,桂树小队都完全找不到基地附近存在人造设施的迹象。
既然找不到基地,就到有路障的那处“1号点位”,把他们的人“喊”过来——这个主意是姜光宇出的,因为他发现在1号点位那些路障设施附近,有不少类似监控设备的玩意儿,只要在那些东西前面有所动作、甚至砸一两个,不信他们不过来。
吴刚觉得这个做法太不体面,但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于是,三个人就驾驶着月球车,再次前往了距离基地最近的1号点位。
他们没有想到,要找科尔曼公司的人,比他们预想的要简单得多——就在1号点位,他们直接撞见了机械狗的主人。
在距离1号点位不到200米的地方,机械狗又出现了,它就站在一片开阔地上,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又是这个杂种,直接撞废它得了!” 驾驶着月球车的姜光宇看到那家伙,一下火冒三丈,他加快了车速,朝着那机械狗冲了过去,然而那机械狗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显得非常淡定。
“别乱来!快停车!” 吴刚猛拍了下姜光宇的肩,车在距离那机械狗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机械狗仍然没挪位置,但是把身子压低了,又是一副防御的姿态,头部的绿灯闪了几下。
“走,我们下车。”吴刚掀开了月球车的车门,就打算冲出去。
“老吴,你先别动,这个杂种可能是遥控的,没准儿有哪个王八蛋透过它那只狗眼看着咱们呢!”姜光宇嘟囔着,显得有些发憷。
“有人看着那不是更好,咱们这次过来,不就是找他们的?”说着,吴刚已经跳下了车,转到了那机械狗的身边,云昕跟在吴刚后面,仔细盯着那台机械狗,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云昕终于看清了这东西的构造——和她想的一样,这东西完完全全是台军用机型,不是诸如“波士顿动力”的产品,倒很像是巴什或翰墨公司的东西。
吴刚站在那机械狗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他站定身子,极不自然的朝着那机械狗头部的绿灯挥了挥手,举起预先准备的一块白板,上面用英语写道:“你好,科尔曼公司吗?”
在无法传声的月球,对于没有连麦的两方,用白板写字,是最简单直接的沟通方式。
“老吴,你可小心……别离它那么近!” 姜光宇坐在月球车驾驶舱里,仍然没有下来的意思,他两手紧紧握着操作杆,声音十分紧张。
这下吴刚也紧张了起来,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一边用手指着自己宇航服胸前的国旗和名牌,一边在白板上迅速写下了自我介绍。
“我是吴刚,桂树计划科考队的负责人,我们在这里进行科考活动,关于这项任务的所有信息,已经向国际宇航联合会报备,你们是否了解?”
十几秒过去了,机械狗保持着那机警的姿态,没有任何反应。四下里是一片无边寂静和沉默,云昕甚至能通过耳返听到吴刚因为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
吴刚再次尝试沟通,写字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了。他在白板上写道:我们之间有什么误解吗?或者,你们需要我们帮忙吗?
就在这时,姜光宇看到月球车操作台的通讯界面上,闪出一个“请求接入”的通讯信号。
信号接通后,吴刚连忙用英语说道:“Hello!hello!能听到吗? ”
终于,所有人的耳返中,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那是一则简短、冰冷的指令。
听到“原地不动”这则指令几秒钟后,一辆灰白色的月球车从1号点位的另一侧,拖着扬尘驶了过来,接近路障的时候,路障的围挡自动放平,给那月球车让开了一道缺口。
“终于来人了!”姜光宇看到那车,一下来了精神,终于从驾驶舱里跳了出来。
那辆月球车在距离3个人很近的地方才停下来,几乎要撞到了吴刚。车停稳后,印有科尔曼与巴什公司LOGO的舱门向上翻开,一个穿着橙色宇航服的人走了出来。那条机械狗真的像猎犬遇到主人一样,凑了过去。
“谁是负责人?”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入了所有人的耳返。
“是我,我叫吴刚,你好。”吴刚走上前去,伸出右手准备握手,那人没有伸手,也没有做自我介绍,云昕是通过他宇航服上的名牌,看出他名叫 鲁德·斯特林(ROD STERLING),但她看不清此人隐藏在宇航服防护罩后面的那张脸。
“鲁德先生,我们是桂树1号科考队的成员,根据《国际宇航联合会外层空间科考活动备案》的DZ908862文件授权,未来150小时内,将在这里进行科考作业。”云昕上前一步,有意用略微强硬的语气插了一句。
“你们已经进入了科尔曼能源公司正在进行工程建设的区域,请立即停止一切活动,并离开这里。”鲁德的语气不仅冰冷,而且敌意十足。
“凭什么,这他妈是你们家啊。”云昕听到姜光宇用中文骂了一句。
鲁德的这番话,使吴刚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了,把语速放得很慢,说道:“我们的科考活动是经过国际宇航联合会授权和备案的,是完全合法的,不存在侵犯到任何组织的利益的问题,所以,我们有权按照备案的内容,开展相应的科考活动。现在,关于你们在这里设置路障的问题,我们需要沟通一下,另外,就在刚才,我们的一名宇航员受到了你们的机械狗的攻击,他——”
“再重复一遍,你们进入了科尔曼能源公司正在进行工程建设的区域,不管你们有什么样的理由,请停止的一切活动,离开这里。”鲁德打断了吴刚的话,语气比第一遍说这话时更加冰冷,仿佛他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台机器。
吴刚沉默了2秒,回应道:“请问,你所说的‘科尔曼能源公司正在进行工程建设的区域’,是指哪一片区域?是否能在相关的合法文件中找到明确的划定范围?如果没有的话,我们——”
“我已经代表科尔曼能源公司,提出了警告,现在,请回答我,你是否接受警告,并遵从科尔曼公司的提示,离开此地,请明确回答,‘是’,或者‘否’。”
话说到这里,云昕很想看清这个家伙的脸,但怎么也看不清,在他宇航服头顶位置的那盏探照灯下,云昕只能隐隐看出,那是一张轮廓很硬的脸,五官被阴影遮得严严实实。
吴刚也失去了保持礼貌的耐心,加快了语速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好像没有在讨论同一件事情,而且,你的这种所谓的“警告”,我们也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如果我们之间存在任何问题,我希望能与贵公司更高层级的负责人取得联系。”
“看你那个熊样,不就是个包工头儿吗?你有什么权力在这对我们发号施令?别说是你,你们老板和他的祖宗十八代也没这个权力。”姜光宇在一旁憋不住气了,提高了嗓门儿骂了起来,仍然用的是中文。“
“根据《月球土地与能源开发条例》,在工程用地范围内,科尔曼能源公司有权采取一切措施保护自己的财产,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将由你们承担。”说着,鲁德缓缓抬起了一只手,伸出食指,从三个人的面前掠过。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文件存在,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是不合法的。”吴刚挑选了他所知的最强硬的英文词汇说到。
说完最后这句话,鲁德像是终于应付完了某件不得不做的差事,转身钻进了月球车,扬长而去,那条机械狗紧随其后。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姜光宇又吼了一句。不知道是冲那机械狗,还是冲鲁德。他自己肯定也没想到,31个小时后的“再见面”,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与科尔曼公司的人会面、沟通的过程,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简短,前前后后,不过3分钟。
吴刚一行人回到营地的时候,罗阳和赵鑫铭还没来得及出发。全体人员凑在一起开了个会,说明了情况。
姜光宇是反应最大的,除了骂街就是撂狠话,拍着桌子说一会儿要直接开着月球车把那些路障碾平,把机械狗撞散,还偏要去1号点位采样本不可,爱咋咋地。一向比较平和的罗阳和少言寡语的赵鑫铭也情绪激动的起来,认为绝不能对科尔曼公司的无理要求妥协。
作为队长,吴刚自然是将情绪控制得最稳的人,他按部就班的给大家分配着工作,虽然一开始说让大家尽量按原计划展开工作,但到了最后,还是一再强调:避免和科尔曼公司产生太多的接触,一切以工作为重、以任务为重、以大局为重。这番话主要是说给姜光宇听的。
罗阳和姜光宇分为一组,赵鑫铭自己一组,两组人将分别沿着两个方向,寻找未被科尔曼公司控制的陨石撞击碎片进行采样。吴刚和云昕留在基地,负责指挥与后备。
“我不管那些,干活的时候别让我碰上科尔曼的人,他们要是敢在我面前碍手碍脚,甭管是人还是狗,我就用月球车把他们撞到天上去!看他们敢怎么样!”出发之前,几个人一边穿着宇航服,姜光宇一边发着牢骚。
“他们不敢怎么样。” 赵鑫铭在一旁紧了紧加装在宇航服外的辅助工具手套,说:“别看这是月球,但还是那句话——虽远必诛。”
“那可不!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啊,真出了情况,咱们的天军就该上场了!是不是,云昕同志?”说着,姜光宇把目光转向了云昕,手里举着宇航头盔迟迟不往头上扣,像是就等着云昕回话。
“如果出现特殊情况,肯定会做出相应的行动。”云昕答道。
“所以嘛!咱有啥可怕的!”听到这儿,姜光宇才戴上了宇航头盔,最后几个字变得瓮声瓮气的。
云昕说这话的时候,并没什么底气。因为这句话只有一半是实话。
据云昕所知,对于外层空间可能发生的“严重事态”,军方的确有一些应对预案,不过,这些预案的反应速度,远远做不到“应急”,尽管中国太空部队的建设速度在“二次前夜”后开始指数级提速,但仍然无法做到将一支全副武装的航天陆战队随时送到月球。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做到这一步。
云昕来自空军,作为唯一实际参与这次行动的军人,她并没有听说航天部队参与制定过任何能够应对武装冲突的预案,在高层看来,“桂树计划”仍然是一次常规的“科研活动”。
云昕的指导员常说,军人永远要做最坏打算、尽最大努力、随时随地准备迎战。
但是眼下这个局面,如果发生冲突,除了“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云昕实在想不出她能为“迎战”做什么准备,毕竟,她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使用武力的权限。
身为一个全能型的机师,在 “桂树计划”中,云昕的职责,是驾驶、操作、维护所有常规载具,包括小型航天飞行器、地面车辆,以及各种机械设备,同时,保护小组成员的安全。
被选中执行这种任务的人,必须能身兼数职,以一当十,多专多能。
虽说被称为“全能机师”,但云昕认为自己并不 “全能”。作为空军飞行员出身的驾驶员,最熟悉的还是飞行器,对于地面载具的驾驶和操作,云昕认为自己的水平只够应对一般情况。而对于机甲操作,她觉得自己只能勉强算个初学者。
一年前,云昕接受过空降兵部队的机甲驾驶科目训练,试驾过国内的顶尖的实验机型ZBQ-30,同时,也密集接触了大量与机甲相关的理论知识和资讯。她当时听说,航天兵器研究所曾一度考虑用ZBQ-30改装一批能够适应月球和火星条件的特种机型,但这个计划后来不了了之,因为主持探月计划的所有关键人物都认为,目前还没有必要往月球上安排战斗型机甲,这件事既不紧迫、也不重要。
因此,所有用于探月科考的工程机甲,都只是普通工程机的改进版,改进的主要内容,也是基于航天运力,最大化地减轻机体重量,去除不必要的配件和护甲。
就拿这次桂树计划装备的两台G27工程机甲来说,几乎就是由钢化玻璃防护罩和合金管型组成的两台裸机,姜光宇就曾开玩笑地说,从远处看,这两台装有四条机械臂的机甲,很像是被剥了半截、没了壳的小龙虾。
然而,经过一番考量,云昕意识到,一旦动起手来,她唯一可以当做武器迎战的东西,就只有这两只“小龙虾”。
“桂树1号”着陆15小时后,按照原计划,针对“天狗”小行星陨石碎片的勘测和采样工作,应该已经进行了4-5轮了,1/3的样本应该已经带回实验室了。但实际的工作进度,却远远落后。
进度滞后的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层原因,是小行星碎片的硬度远大于预先的推断,这就使得切割取样的时间大大拉长。
第二层原因,当然就是因为科尔曼公司的“路障”。经过两轮的探路,“桂树计划”原定要进行采样的多处主要点位,都像1号点位一样,已经被科尔曼公司“据为己有”了。无奈之下,赵鑫铭找到了两块体积较小、但结构相对完整的陨石碎片进行采样,姜光宇和罗阳这一组在第一轮工作中也采取了相同的做法,但采样结果很不理想。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切回来的却是一堆废石块,姜光宇又发了一通脾气,决定去距离较远的一处主要点位碰碰运气。
姜光宇说,他们之所以会和科尔曼的月球车发生“剐蹭”,是因为对方的月球车要把他和罗阳的车驱离那个点位的“安全范围”,而且,对方是下了狠手的,差点把他们的车从一处悬崖上挤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姜光宇把科尔曼追来的那辆月球车,从侧后方挤翻了个,滚下了山坡,摔了个四脚朝天。
回到营地,姜光宇讲起这件事,仿佛是在讲一个动作电影,他频频爆着粗口,有些语无伦次,云昕知道这种状态是兴奋、紧张和恐惧情绪共同作用的结果。而一旁的罗阳却是另外一种状态,整个人都是懵的,眼神儿有点儿发直。
“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科尔曼的人接触,再说,赵鑫铭能从小型碎片中采集会相对完整的样本,就说明这个方法行得通,既然有办法,你们为什么偏要较这个劲?”吴刚打断了姜光宇的夸夸其谈,气冲冲的质问道。
“吴老师,光宇说的这些还不是关键,我们不是因为非要靠近他们控制的撞击点才起的冲突,而是……”罗阳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搓着脸。
“他们有一座基地,就建在了咱们选定的6号点位附近,那地方……很不对劲儿,我们看到了一些东西,感觉不像是一般的科考设备,更不像是挖矿的东西。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事儿。”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有个东西,特别奇怪,车载记录仪肯定录下来了,你们看一下吧。”
记录仪上的信息显示,姜光宇和罗阳驾驶着月球车,从距离“6号点位”直线距离1.7公里的地方开始,便注意到了视野中出现的一个细长的灰色物体。
记录仪的录音中,姜光宇开始嘟囔道:“那是什么东西……一个信号站吗?”
罗阳说: “不会吧,10个小时前发来的卫星照片里,那边什么都没有啊。”
“不管是啥,那肯定是科尔曼那帮人弄的呗,难不成,那就是他们的基地?”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儿,月球车一直高速行驶着,画面十分颠簸,过了一会儿,姜光宇的声音说道:
“操,扯淡,他们不到10个小时的功夫儿,不可能在这儿盖出这一片东西!你看那边儿……还有这块,这一片,都是啥玩意儿?咱们往那边儿去……往上走……停车停车,来,你把画面拉近点儿。”
说着,月球车停了下来,停车的位置距离“目标地点”只有几百米,是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坡,视野十分开阔,记录仪的镜头拉到最大,影像几乎变成了球状。
“我靠,这都是个啥啊……看起来还挺耗电啊,你看那一片……”
随着姜光宇的惊叹,镜头拍下了一片与月壤颜色几乎一样的人造结构,显然像是科尔曼公司在建的某处基地。
那片基地的主体,是由几个扁平的圆形建筑相连而成的,其中最大的一个球体直径差不多有20米,看样子,似乎是把6号点位的陨石碎片完全包裹在内,在主体结构之外,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太阳能板,但是与常见的太阳能板不同,它们的表面材料虽然光滑,但是并不反光,而是也呈现出一种和月壤相近的颜色。
在基地中最显眼的东西,并不是那个的主体建筑,而是一座高约10米的细细的塔型设施,它的顶端立着几个菱形的物体,使整个设施看起来像个立起来的叉子,而在这个塔的下方基座上,有着许多的接口,连接着无数像巨蟒般蜿蜒的管道。
“这片基地……肯定早就在这建起来了。” 画面外又传出了姜光宇的声音。
“那为什么卫星照片上没有呢?这不对啊……咱们这导航定位该不会出问题了吧?”罗阳的语声音中充满困惑。
“不可能,你看这边的山脉,还有那片地形,全都是对的,但就是没有这片东西。”
“那这不是见了鬼了吗?这里要是有北斗实时卫星地图就好了。”
“这个像吃饭的叉子似的玩意儿,到底是个啥,你知道吗?”说着,姜光宇指向远处的手指伸到了画面里。
“我寻思着,那会不会是专门干扰卫星探测器的什么玩意儿?或者说……月球上的“电磁迷雾”,根本不是陨石碎片产生的,而是这种玩意人为生成的?就是专门为了给咱们制造麻烦?”
“要不然说不通啊!这些东西卫星照片上没有,咱们现在能看见,这要真的是干扰仪,那属于军用设施了啊!”
说着,画面又转向了基地的另一侧,在那里,一辆月球工程车似乎正在将一个3米高的白色的胶囊型设施固定在一个基座上。
“光宇,你看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罗阳的声音突然紧张了起来。
几秒的沉默后,姜光宇大叫了一声:我靠……走!赶紧走!你起开,我来开!”
影像播放到这里,被罗阳按停了。“就是这些了,后面就是我们开始往回跑了。”
“操,你应该让他们看看我是怎么把那辆追过来的车挤翻的,要不他们以为我吹牛逼呢,你往后放!”姜光宇边说边推了推罗阳的肩膀。
“你行了!闭嘴吧!都什么时候了!”吴刚把姜光宇一把拽开,看着定格的画面,神经质地揉着下巴:“再放一遍,小云,你过来仔细看看,看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接着,吴刚转身对罗阳说:“赶快联系指挥中心的人,让他们赶快——29.23°N 172.3°E”——把这个区域最近一次拍摄的卫星照片,马上传一份过来,还有,你让赵鑫铭立即回来,我不管他那边工作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让他停下手里的所有事情,立即回来!”
此时,赵鑫铭还在外面,正独自一人在一处新找到的陨石碎片附近采样。少言寡语的赵鑫铭是个典型的社恐直男,凡事喜欢单干,而他单打独斗的效率,确实比和人搭档时更高。
“吴老师,通讯现在好像出了一点问题。”几分钟后,罗阳一脸紧张跑回到了吴刚面前。
“联系不到赵鑫铭吗?不用着急,陨石辐射会干扰通讯,你一会儿再试试。”
“不是联系不到赵鑫铭,而是……出大问题了,通讯完全中断了。”
“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吴刚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也不清楚,现在联系不上指挥中心了,也联系不上赵鑫铭,一点信号也没有。”
猜测科尔曼究竟在6号点位做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让大家活命。
云昕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盯着重播的录像,心里有一波又一波的暗流在翻涌。
她当然也无法确认科尔曼公司的人在那些白色的球型建筑中,究竟是要做什么,但她八九不离十的能猜得出,录像中姜光宇注意到的那些“像立起来的叉子似的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2030年,云昕还是空军飞行员的时候,在南海,执行过一次非常规的低空侦察任务,她亲眼见过类似的东西,当时,这种东西是被装在一些舰艇上,高度没有这么高,安装着这种装置的舰艇,围绕着一个所谓的“争议海域”上的钻井平台,而那个钻进平台附近,产生了极为强烈且无法解释的电磁干扰现象。
军方当时就已经断定,“音叉”是用来制造电磁干扰的一种特殊仪器,但那时候,并没将“音叉”的工作原理和“二次前夜”中掉下来陨石进行联系。
有“音叉”出现,只能说明一种情况——这个地方,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见不得人的事。
而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在基地周围的区域,一直找不到科尔曼的基地。
特殊材料制成的月壤迷彩,加上“音叉”的电磁干扰,使科尔曼的基地在卫星上完全“隐形”了。
想到这里,云昕几乎可以确信,月球上的陨石撞击点附近,根本不可能自然产生像地球上那样强烈的辐射和干扰,所有的“电磁迷雾”,都是科尔曼用“音叉”制造出来的。
至于影像中出现的那个正在安装的白色胶囊状物体,云昕不用猜,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7.62毫米的“密集阵”。
如果说“音叉”还是一种遮遮掩掩的作弊器,那“密集阵”,可是实打实的武器了。
想到这里,云昕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远远没达到“做出最坏打算”的水平。
起先,她以为在科尔曼公司无视国际公约,月球上大兴土木私搭乱建,要将上面的小行星碎片据为己有,干涉、阻挠其它国家合法的探月科考活动,就已经是极其“见不得人的事”了。
没想到,那些事情他们并不遮掩,在这背后,居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隐瞒。这事情究竟有多“重要”、多见不得人,云昕简直不敢想。
为了掩盖这件事,科尔曼会把事情做到哪一步,不光是云昕,其他人心里也已经有数了。
“操,那我就明白了,我说这些家伙怎么要对我们下狠手呢,把我们的车往悬崖里挤,原来是打算杀人灭口了啊……行,说得通了!这帮畜生!搞追车!搞追杀!” 听了云昕的分析,姜光宇在实验室里拍着桌子大骂起来。
罗阳此时的表情更加茫然了,他把脸转向吴刚问道:“吴老师,咱们现在怎么办?”
“要看指挥中心的意见了,得尽快恢复联系,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们才行。”吴刚还是一副比较镇定的样子,但是从看过录像之后,他的手就一直在揉搓着下巴,几乎没有停。
云昕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联系赵鑫铭,让他立即回来,大家留在基地里,不要再有任何外出活动了,现在情况非常复杂,很不安全。”
“对,所有人都不要出去了,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先把已经取回来的样本进行加工取样,尽管目前样本量很小,无法进行充分的比较和筛选,但也只能如此了。”接着云昕的话,吴刚开始进行下一步的工作部署。
“光宇,你再试试用无线电联系赵鑫铭,如果也联系不上,不要再浪费时间,赶快过来帮我和罗阳,咱们三个去实验室,赶快处理样本,小云,你去全力检修卫星通讯器,一旦可以使用了,马上和指挥中心联系,让他们直接转接梁主任。”
“就切样本这点儿事儿,咱仨人干?能快出多少来啊?那设备在那儿切,咱仨站边儿上给它加油助威啊?实验室就那么屁大点儿地方,三个人进去还转的开身儿吗?”姜光宇没好气的顶了几句。
“你这是什么态度!?”吴刚一下子从靠着的桌子旁直起身,瞪大了眼睛。
“检修卫星通讯这块儿我也不差,一会儿我跟云昕一块捣鼓那个东西吧。”说着,姜光宇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口袋,但马上停下来,低声嘟囔了一句脏话。
云昕知道,那是有吸烟习惯的人在情绪急躁的时候,下意识的想从口袋里找烟的动作。
操作台的屏幕上,第二遍播放的录像没人按停,一直播着,终于到了姜光宇用车把对方挤到山坡下的部分,只听姜光宇的声音在录像里大喊:“哈哈哈哈!下去吧!王八犊子!”
通讯被破坏,是开始真刀真枪战斗的前兆。云昕深知这一点。
经过一番尝试,仍然无法与赵鑫铭取得联系,吴刚对此非常不安,但还是命令姜光宇:“先不要管这件事了,赶紧和云昕一起,想办法解决卫星通讯器的故障。”
姜光宇没有吹牛,他对通讯设备确实很在行,至少比云昕要强不少。
姜光宇认为,基地的卫星通讯设施故障,是受到了人为的干扰和破坏的造成,短时间内很难以恢复,于是提议:用一些备用的零部件,将之前的无线电设备,改装成超大功率高频无线电收发器。
具体的操作步骤,比较复杂,但姜光宇说这个事他能搞定,而且很快,这是一种非常“印度式”的工作方式,这在工程师的圈子里还有个专有名词,叫“JUGAAD”,搞出来的东西不稳定,但是绝对能用。
云昕有些迟疑。之前产生的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又逼近了一步,仿佛一旦架设起这个无线电收发器,就将迎来整个事态转向失控的拐点。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在黑暗与死寂中迷失方向的人,找到了一扇门,但那门的后面藏着一只恶狼,你甚至能听到那匹狼的低吼和它用爪子挠门的声音,但你不得不去打开这扇门,
这个设备改装,姜光宇说他一个人20分钟就能搞定,但要架设起来、连通供电设备,需要使用工程机甲进行作业,而且如果想要搞得快一点,得两台一起配合。
在云昕的计划中,一旦科考队和科尔曼之间真的爆发冲突,这两台机甲,就是唯二的两个能作为武器使用的家伙。其战斗方式,也就是机体冲撞、机械臂挥击,或者用机械臂持械挥击,但具体怎么样操作,采用什么样的战术动作,还要看面对的是哪类敌人。
但是她没有想到,此前遇到的那种战斗机械狗,会以那样可怕的样貌出现……
当时,云昕正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操作G27安装设备基座,而姜光宇的那一台,在基地中搬运经他改造过的收发器。
忽然,云昕从耳返中听到姜光宇大喊:“狗,那条狗又来了!”
云昕将探头转向姜光宇所在的方向,却在转动的过程中,扫见了另一面山坡上也出现了一个黑点,向营地移动。
“姜光宇,注意营地的5点钟方向,有东西靠近,好像是另一只机械狗!”云昕对着麦克风喊到。
“我操……好像不止一只,我这边看见……好像有两只了!你那边也有吗?那就是三只啊!”
“别慌,我马上下去。”说完,云昕操纵机械手臂,刚放下抓握的材料,与此同时,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机械狗,已经挡在了云昕的G27前面。
透过座舱上的防护罩玻璃,云昕看见那机械狗已经完全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大了一圈,机体两侧的模块接口,挂上了两块厚重的机械装置,背部装着一台小型机枪,枪口还装有抑制器,头部的探测器上,似乎也加装了模块。有了这些东西,那机械狗的四肢和颈部显得格外细长,轮廓有点不再像狗了,反倒更像是某种深海里的节肢动物。
在G27面前,那只机械狗把身子压得极地,腹部几乎贴到了地面,四条腿不停挪动着,保持着机体的绝对平稳,它把脖子伸得很长,头部那闪着绿光的探头,似乎是锁定了目标,于是,整个头部像鸵鸟的头的一样,无论身子怎么动,头部都是纹丝不动。
云昕屏住了呼吸,眼睛盯着面前的机械狗,左手握紧推杆,控制着主机械臂的右臂,慢慢向下压,同时将套在三指传感器中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张开,翻转,心中默默计算着一旦拉起推杆,机械臂能不能抡到那机械狗。
“云昕,我感觉这个情况不妙啊……妈的,这些机械狗该不会是——真的来抄咱们老家的吧?”姜光宇说着,声音有一点发颤。
“我这边也遇到情况了,你先稳住,注意:曲腿、把机体压低,抬起机械臂护住舱盖,我马上去找你。”云昕低声说着,目光牢牢的锁在机械狗身上。
“我操……它们的眼睛……怎么还变红了?”姜光宇惊呼了一声。他话音刚落,云昕发现眼前那台机械狗头部那绿幽幽的光,一下子变成了红色。
“当心!”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个词喊出来,座舱的防护罩上,已经溅起了火花——那是子弹打上去擦出来的。
云昕一把将左手的推杆拉到了头儿,G27巨大的机械臂瞬间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弧线,那力道,即便是在地球上,也足够将一辆轻型卡车挑到半空中。
然而这一拳没能击中目标,机械狗迅速向后一闪,利索地跳到出1米远。
云昕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她早该想到这种格斗型机械狗有着惊人的闪避能力,刚才如果用机械臂抓住地上的管型材料去抡,说不定更容易打中。
那只闪开攻击的机械狗,原地打了一个滚,重新站起来调整好姿态,在云昕面前左右横跳着,似乎是在寻找最佳的射击角度。
云昕马上意识到:这些机械狗载弹量并不大,所以子弹并没有高速连射,但G27在它面前也不是刀枪不入,如果被持续击中防护罩的一点,整个驾驶舱里就得换个颜色了。
“姜光宇!顶住!护住舱盖!”云昕一边大喊着,一边抬起机甲的左臂护住舱盖的玻璃部分,同时用右臂拾起了地上的一段长条形的管型材料,通过屏幕上的呈像,寻找着机械狗的位置。
可就在这时,云昕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波撞在了机体上,撞得她脑袋“嗡”的一下,陷入了空白,整个机体也失去了平衡,紧接着,又是一下,机体这次被彻底掀翻,向左侧倾倒,重重摔在了地上,顺着山坡翻滚了下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云昕的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宇宙。
云昕清醒过来以后,有几秒钟的时间,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个梦境之中。
在寂静无声的月球背面,在门捷列夫环形山旁,眼见一台灰白色人形机甲,持握无壳步枪,带着怪模怪样的机械狗,从高坡上滑冲下来……
这番景象,确实像是一个怪诞的梦境。尤其是在月球的失重条件下,那台机甲和几只机械狗缓慢的动作,以及那些扬起的灰白色沙尘,更使这种景象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滤镜——还带有一点AI生成影像的味道。
然而,姜光宇绝望的呼喊声,一下子把云昕拉回到了现实。
“云昕!云昕!我扛不住了!我操!这些畜生!快来帮帮我!云昕!你回话啊!云昕!”耳返中,姜光宇声嘶力竭地喊着,嗓子都已经嘶哑了。
“姜光宇!我在呢!你再坚持一下!”,云昕一边说着,一边强忍着背部和肩部的剧痛,迅速进行着两套组合操作,拉动推杆,使机体完成了翻身、侧推、起身的一连串动作,站了起来。
这套操作,一般操作工程机甲的驾驶员,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云昕刻意控制自己,不去在意机体和设备受损的报警信息。
按正规操作规范,这是错误的做法,但云昕听有实战经验的机甲驾驶员说过,战斗中不要在意那些警报,甚至应该关掉报错系统,要靠自己的“肌肉记忆”去完成操作,继续战斗。要像士兵在战斗中忽略身上的伤一样,在混乱的战场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凭借经验和本能——行动、行动、行动,而不是去在意伤口会不会感染、骨头会不会错位、脸上会不会留疤——这些全都不重要!
完成起身后,云昕还是忍不住瞄了眼副屏幕上的损伤报告,发现这台G27的机体正面和左侧的骨架,都已经受损,那是被无壳步枪打的,左侧主臂轻度受损,运转受限,机体前端一对辅助机械臂完全损毁,无法运转。
腿部没有受损,探测器也是完好的,这是万幸。有腿,有眼睛,就能行动。
耳返里,云昕听不到姜光宇的呼喊声了,只有一连串杂音,云昕转动探测器,很快就看到了姜光宇的那台G27,仰面倒在基地南边的一片开阔地上,一动不动,那种状态,以姜光宇操作机甲的技术,是绝对无法站起身的。一台机械狗跳上了机体,正在用类似小型冲锤似的东西,撞击着座舱的防护罩,但由于有机械臂挡的隔档,两只机械狗一直没有达成有效撞击的角度。
倒地的G27旁边,那台人形机甲正端着无壳步枪,带着另外两只机械狗,向营地的实验室和发电设施连续开火,银灰色的碎片在空中飞溅,就像锡纸的碎屑一般。
姜光宇很危险,但云昕来不及犹豫,她决定先去解实验室之围,先去夺下那台机甲手里的枪。
如何用一台工程机甲去对抗一台战斗机甲——这种战术课题没有人研究过。就像没人去研究怎样开着推土机去迎击主战坦克一样。
那台战斗机体上除了灰白色的涂装,没有任何标记,它的体型很小,远远看上去,外形像一只短腿的长臂猿。
除了中俄联合研发的QBZ系列和N.E.U的“歌利亚”,云昕不记得有任何一个军事组织装备过这样的“类人形战斗机甲”。
这并不奇怪,因为眼前的这台家伙,并不是符合军用要求的主流战斗机甲,极少有人见过这东西,更不可能知道它的名字——但是它有名字,而且还比较气派,叫“芬里斯”。
严格来说,芬里斯根本不算一种成型的产品,在翰墨的产品序列中,甚至没有它的词条。作为翰墨公司早期用于尝试设计双足机甲而赶制出来的一种试验机,芬里斯技术参数和性能表现都相当一般,身上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奇葩设计。
芬里斯的机械臂和机械腿都极为灵活,尤其是一双机械手臂,仿生程度和灵活性都极高,可以完成许多复杂精巧的动作,能够像士兵一样,使用各种配套的武器,在技术极为娴熟的驾驶员手上,芬里斯的双臂甚至可以做出一些非常漂亮、甚至是有些花哨的战术动作,但是,它的机体却没有腰部关节,转向动作完全依靠胯部和膝关节一点一点移动,这种尴尬的形态,使其在翰墨公司内部获得过一个外号:腰瘫的钢琴家。
不过,对于巴什公司来说,只要找准买家,再失败的产品也能赚回本钱。芬里斯虽然不符合军用机甲的标准,但是对于不少喜欢新鲜事物的黑道枭雄来说,很有吸引力。在东欧、南美、中东和非洲,芬里斯的销路还是很不错的,雄霸一方的部落酋长和黑手党老大都喜欢在自己的武器库里放一台这样的“战斗机甲”,它远比那些名贵的跑车和纯金的AK47更能彰显品味和眼界,而且,在紧急情况下开出来,比步战车要好用。
黑道枭雄们的消费量虽然很强,但他们毕竟是一个做事比较低调的小众圈子,因此,没多少人能 “有幸”见到芬里斯。现在,科尔曼把它放在月球上,大概就是认定:这里没有什么需要军用机对付的敌人。另外,出于航天运输减重的需要,用机体小巧轻便的芬里斯在月球上看场子,也是个性价比极高的选择。
云昕眼前的这台芬里斯,为了把重量降到最低,机体上没有加装任何额外的防护装甲,战术模块更是一个也没有装,除了手里的枪,腰间的裙板上只挂了两只备用弹匣。
也正是这副单薄的样子,也给了云昕一点儿迎战的信心。
云昕把机体的重心压低,准备开足马力冲过去的时候,那台傲慢的芬里斯背对着她,在十几米之外的地方,全神贯注的端着枪,向营地开火。
只有一次机会,只能成功。不仅要撞上去,而且,要把它撞废,让它不能动弹。
尽管这个时候,芬里斯身边的那两只机械犬注意到了云昕的动向,转身抬起枪口,准备朝云她开火,但云昕仍然没有迟疑。
机体正前方对准目标,方向锁死,机械臂平举前屈护住舱盖,云昕解除了限速,直接拉倒了25KM/H 左脚死死踩住自动步行稳定器,前进推杆推到头——冲!
云昕是如何冒着两台机械狗射过来的子弹,将那台芬里斯撞得从地面上飞起来,又是怎么捡起它的步枪,转身甩向那两条机械狗,她自己没有印象。
至于她后来是如何与姜光宇合力,将扑在机甲上的那台机械狗扯碎的,姜光宇倒是讲得口沫横飞。那个经历,他描述得比之前的追车戏还要神乎其神。
“当时,云昕把那个狗东西推开,我一看机会来了,立即伸出G27前面的那对儿小爪子,别说,真好用!我掐住它的头!我操!我当时就想——看我不把你脑袋捏碎的!这个时候,云昕用她那台大臂,抓住那狗东西的身子,向后一拽!我俩这默契!绝了!一开始居然还扯不碎,真他妈结实!它的四条腿还一通猛踹!身子还打挺儿!但我他妈能让你再跑了吗?坚持了几秒,它那身子脑袋就连着零七八碎的东西跟身子分家了!直喷火星子!”
姜光宇一边讲着,一边咽着口水,身子都有些发抖,但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人回应他的夸夸其谈。
姜光宇沉默了一会儿,喝了两口水,突然情绪爆发了,大叫道“操!你们他妈的别都一个个像死人似的行吗!说话啊!咱们赢了!把他们打跑了啊!咱们还都活着!都他妈高兴点儿啊!”
此时,桂树小队的5个人的确都活着。但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在基地的准备仓里,重伤的吴刚斜倚在座椅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喘着粗气,腹部厚厚的绷带已近被血浸透了,绷带边缘溢出的止血凝胶被血浸得像果冻一样,罗阳伤的轻一些,肩部,头部也都缠着绷带,靠坐在角落里的几个灭火罐中间,垂着头,一言不发。赵鑫铭身上还穿着在外面作业时的厚重的宇航服,只摘了头盔和外层的手套,脸上、手上和身上沾满了血,那血不是他的,而是在为罗阳和吴刚处理伤口时沾上了,赵鑫铭脸上的表情比所有人都显得惊愕茫然,他脑门儿上青筋凸起,不停的在一边踱步,想要说话,但又不知说些什么,张了半天嘴,只是喃喃的念叨了两句骂人的话。
云昕已经精疲力竭,刚刚的那场战斗,加上后来的灭火、救人、修补营地,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好在赵鑫铭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事实证明,他回来的时候是一个绝佳的时间点。
在和赵鑫铭一起给罗阳、吴刚处理伤口的时候,由于实验室内的温控系统受损,导致室内温度飙升,有那么一阵,她感觉血全都涌到了头上,身上滚烫,手脚冰凉,几乎要昏过去了。
一切暂时平静了下来,云昕脱掉了防护服,把深蓝色机师连体服的上半身也剥开了,只穿着一件印有空军徽章的白色背心,肌肉紧实的肩颈和双臂汗淋淋的,泛着实验室里淡蓝色的光。她靠坐在姜光宇身边的墙角,紧闭着眼睛。
“云昕,你怎么样?除了头上的伤,还有哪儿感觉不对劲儿?腰?背?”赵鑫铭走到云昕跟前问道,云昕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然后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你看罗阳他妈的那副德行,他现在还能干活吗?他刚才脑浆子差点流出来……一会儿我跟你去吧。”姜光宇在一边说道。
“现在哪儿有功夫歇着!?那群王八蛋不会善罢甘休,一会儿指不定还要有什么事呢!”赵鑫铭也有点儿急了。
“你别他妈废话!我身上也有伤!你先去,我一会儿就过去!一分钟!就一分钟!”
“就一分钟!”,赵鑫铭说着走开了,姜光宇又拍了拍身上的口袋,云昕知道,他又是在下意识的找烟。
“云昕同志,你可……真是好样的,没有你,我们这四个大老爷们儿,现在全他妈死得透透的了。” 没有烟,姜光宇从地上捡起了一片碎片,叼在嘴上。
云昕即便想回应他,也没有力气,只露出一丝浅笑,摆了摆手。
“知道我看见你那台G27撞过去的时候,想到了什么?”说着,姜光宇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耿直了脖子,注视着前面,压低声音,学着电影《甲午风云》里邓世昌的样子说:“撞沉吉野!”
“真佩服你,云昕,我姜光宇从来没说过佩服谁,现在我就佩服你,你别看我平时这副怂逼样,其实我也特想当英雄,可到了关键时刻,就是不敢,别看我从小有多动症、秽语症,但我一碰上事儿,就他妈手脚都不会动了,懵逼了,嘴都张不开。”
提到多动症和秽语症,云昕一下子觉得姜光宇之前的所有行为和举止都合理了。
“平时,我也就打游戏的时候,还有开车的时候,敢嚣张一下子,只要别人抓不到我,没法当面揍我,哈哈,我就有胆子,从小我就这样……对了,我开车技术真的还行,反正没人能在我前面插队加塞儿,要说开斗气车,谁也别想从我这儿捞到半点儿便宜,科尔曼开月球车那个傻逼,算是碰上硬钉子了,哈哈哈哈!”说着,姜光宇开心的笑了起来,像个孩子
他接着说道:“月球上闹这一出,是早晚的事儿,人类啊,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走到哪儿打到哪儿,杀到哪儿,你想想,1903年发明了飞机,上了天,穿行于云端,那是多他妈美好的一件事儿,结果美好了不到10年,1911年,一个叫朱塞佩·贝拉尔迪的意大利二愣子,开着侦察机,在天上遇到土耳其人,掏出左轮手枪,当当当就开打,这就是人类的第一场空战,从此飞机上就开始安机关枪了,你说,这多他妈操蛋。”
“不是吧,我记得…… 第一次空战,是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法国飞行员约瑟夫,开枪击落了德国的阿维亚蒂克双座侦察机呀……”
云昕回话了,而且头一次说了这么多字,姜光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瞪大眼睛看着云昕,笑着说“是吗?你记错了吧?”
“航空航天史,我们都学过,这还是道题呢,我记得。”云昕又笑了笑,接着咳嗽了起来。
“反正都是差不多这么个情况,在这之前,飞行员见着敌人,也就是炫一下技,在空中相互别来别去,给对方制造麻烦,点到为止,就是在天上开斗气机呗!然后还相互挥手致意,最后一甩围巾,各自返航,那叫个骑士精神,多他妈帅!第一个掏枪的飞行员,甭管是哪个,要我说,绝对是他妈一个技不如人的傻逼!玩不起,就下黑手,这世上的事儿,全他妈坏在这种人手里了!”姜光宇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有点儿哽咽了。
“云昕,你说,是不是我闯祸了?我是不是不应该离他们的基地那么近?不应该把那傻逼的月球车挤下去?我应该老老实实的绕过,就像老吴叮嘱的那样……都是我闯的祸……害了大家,现在可好……这怎么办啊,你说是不是?我本来可以——”说着,姜光宇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完全像是个犯错的孩子
“姜光宇,你做的没错。”云昕打断了他,一字一顿的说,伸手在姜光宇的头上搓了两下。
“违法的是他们,挑衅,威胁、恐吓、下黑手的,也是他们,你被逼到死路上,还了手,为什么觉得祸是自己闯的呢,狼要吃羊,还要怪羊用犄角扎了他嘴么……”
“妈的,不对,凭什么咱们是羊,他们是狼,凭什么啊……咱们就是这样,动不动就老把对手相容成狼……咱们自己,不是兔子就是羊的!太特么搓火了……”姜光宇嘟囔着。
“也不是……也不全是……”云昕的声音变得很弱很弱,低声哼一句:“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这不是你之前说的吗?还记得么?”
“对,有猎枪……跟他们干到底——不对,咱们没有枪,也要跟他们干到底!”
“对!有枪了!”说着,姜光宇也哼了一句“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不对……给我们送上前~”
“现在我们自己造的枪炮、机甲,不比他们的差,就是现在,手头没有,要不然……”
姜光宇看着云昕,揉了揉鼻子说:“云昕同志,你唱歌还挺好听哈。”
云昕苦笑道:“我唱歌了吗?那算唱歌吗?我那就是念了遍歌词吧”
姜光宇站起身,吐掉嘴里的碎片:“我去帮赵鑫铭了。”
赵鑫铭和姜光宇把基地的受损情况粗略检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很简单:营地基本废了。
实验室样本几近全毁,供电系统受损,通讯彻底中断,供氧设备无法正常运行,最多只能再维持3个小时的供氧。
更糟糕的是——“桂树1号”飞船也被击中了,虽然损伤不大,但目前也无法正常起飞。
听过受损状况报告,所有人都沉默了,吴刚勉强睁开眼,长抒了一口气说:“把飞船修好,你们撤吧……”
吴刚费力的从简易床上直起身子,大声说道:“想办法带!想办法!”边说边剧烈咳嗽了起来。
罗阳抬起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之前已经切割提取好的那些样本,全都被毁了,现在一份样本都没有了……”
“赵鑫铭,你不是又带回来了一些吗,用那些再切割出一些来!我……我来!”吴刚继续大声说着。
“就你这个样子,还能切割样本?”姜光宇带着几分嘲讽地说道。
“有什么不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我就——我吴刚说什么也要……要让你们把样本带回去!”
“你可真是吴刚啊,吴主任、吴老师、吴队长——你可真他妈刚啊!就你这样子,你不要命了!?”姜光宇继续说着。
“赵鑫铭,罗阳,你们帮我,咱们现在就去实验室,只要设备还能用,我、我们抓紧时间,快……”
“你们按他说的做吧,我和姜光宇去修飞船。”半天没有说话的云昕开口了。
云昕继续说:“飞船损伤的不算严重,但要修好起飞,还需要一点时间,这段时间,如果真的能做好一些样本,我们的任务也算没有完全失败,吴老师伤的太重了,还是不要再动了。”
“不行……光他俩不行,搞不定,我得看着……我、我的失职啊……带了你们这么久,看你们做事我还是不放心,是我没有带好你们,应该早点放手……今天我就再盯着你们一次,以后……以后靠你们自己了……”吴刚有气无力的说着,罗阳眼里涌出了两行泪,他是吴刚的学生,也是和吴刚在一起工作时间最长的。
“吴老师!您别这么说……咱们一定会没事儿的,我们都听您的,我们现在就去实验室,我们做,您看着……”
更换过最后一块被击穿的电路板后,云昕看了看时间,抬头扫了一眼整个营地。
实验室、发电机、设备室,从外观上看,全是一副稀烂的样子。卫星信号接收塔也倒了,她之前驾驶的那台G27,经过这一番混战,已经残损到轮廓模糊了。
真正被云昕和姜光宇干掉的机械狗,其实只有一台,另外两台虽是被云昕用步枪的枪托打成了残血,但给他们最后致命一击的,却是驾驶月球车返回营地的赵鑫铭。
赵鑫铭虽然沉默寡言,却仿佛有种特异功能,就是能在完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明白别人需要他做什么。他开车返回营地的时候,混战还没有结束,但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发生的状况,于是二话不说,开着月球车,将那两台一瘸一拐的机械狗撞飞,然后“铲”到了角落里,反复碾压、冲撞,直到它们变成一堆废铁、直到它们头上的红光熄灭。
在营地的南侧,那台芬里斯就歪在一块巨石旁。四肢已经被砸得稀碎。
经验丰富的驾驶员说的话一点没错,这种非军用规格的战斗机甲,确实有些“花架子”,云昕将它撞倒后,甩掉它的步枪,就再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
云昕先是用机身死死压住了芬里斯的腰部,接着,就是用尚可正常运转的那条械臂,照准它的胯部和肩部的连接处,一顿猛锤,把机械臂和机械腿的传动杆都砸碎了。
这一套操作,G27发挥了工程机甲最大的优势——释放出了机械臂的洪荒之力。
解决了芬里斯后,云昕便去解救姜光宇,待到机械狗也都被解决后,她折返回来,带着怒火,想要将芬里斯的座舱也彻底砸烂,但是砸了几下,却发现那座舱并没有受损变型的迹象。
翰墨公司的机甲虽然花里胡哨,但是在保护驾驶员这方面,还是下足了功夫,据说它的安全系统,会在里面的驾驶员遇到危险,或者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将舱盖自动锁死,除非是自己人通过远程的外部授权打开,否则,其他人用常规的武器和工具,是根本无望打开的。
愤怒到发疯的姜光宇,曾试着用机械臂将那芬里斯的舱盖掰开,但怎么试也无济于事。那种情境,使云昕联想到了朝鲜战争时期,志愿军将美军的M46巴顿坦克团团围住,用锤子砸、用棍子撬,怎么也打不开舱盖,最后只好围在那坦克外生火做饭、唱军歌,和里面的驾驶员耗时间,打心理战的传说。
姜光宇也想过用矿石切割机来把那个座舱切开,但那太耗功夫了,而且不一定可行,以当时的情形,谁都明白,不能为泄愤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迫在眉睫的事情太多了。
“妈的,我从外面打不开,行,你也别想从里面打开!”
也许是为了安全起见,也许是为了置气,在赵鑫铭和云昕为吴刚包扎伤口的时候,姜光宇用焊枪把那座舱的舱盖焊死了,还拆掉了探头,最后,还用焊枪在那舱盖上画了一个极具侮辱性的涂鸦。
就这样,战斗结束半个多小时了,那台芬里斯里的驾驶员就躺在座舱中,像死了似的,没有一点动静。云昕甚至想过,里面的驾驶员在刚才的重击中,有可能已经挂了。
“妈的,这要是在地球上,我这会儿一定要过去往那舱盖上滋一泡尿!”
穿着厚重宇航服的姜光宇,一边扣上了飞船的外层护板,一边望着那台芬里斯嘟囔着。
他像无数醉心事业的科研工作者理想的那样,死在了工作台上。
“伤的太重了,这种内出血也止不住,别说在这儿了,在哪儿都很难活下来,撑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是奇迹了,就靠这口气顶着呢。” 赵鑫铭说着,用手捏着装有小行星样本的金属罐。“出神地端详了片刻。
“想不到,这次就只能带这么几克的样本回去……希望这一切都值得……”
“吴老师,您放心吧,任务完成了,我们一会儿就带您回家。”罗阳红着眼睛,看着脸已经发青、平躺在简易床上的吴刚的尸体,他从赵鑫铭手中接过金属罐,小心翼翼地装进了手提防护箱。
“最后再搬吴老师吧,要往飞船上装的东西还很多,先别折腾他了。”赵鑫铭边说边戴上了宇航头盔,走出了实验室,走向了飞船。
听了这番话,罗阳彻底崩溃了,失声痛哭起来,谁都明白,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姜光宇,你和罗阳拍下的那段月球车的影像,保存在什么地方了?”云昕问到。
“在工作站服务器里,但服务器被彻底毁了,以现在和情况来看,里面的内容大概也没能传回指挥中心,不过那辆车载记录仪里应该还有。”
“赶快把那个取出来保存好,这可能是我们这次任务中,和小行星样本一样重要的东西,那是科尔曼公司在月球上建造军事设施的证据。”
云昕话音刚落,耳返里忽然想起了赵鑫铭的惊呼声:“云昕!姜光宇!那些机械狗又来了!”
听到这话,云昕顿时感到血往头上涌——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一旁的罗阳猛抬起头,一脸惶恐:“这是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吗!?”
“怎么办?它们好像——好像冲着你的那台月球车去的!”赵鑫铭继续喊着。
“妈的!我刚说完月球车记录仪上有备份,它们就知道了!?”姜光宇说着,下意识的攥住了麦克风。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赵鑫铭在耳麦里大喊着。
“赵鑫铭,不要硬来,你先回来!” 云昕也喊了起来。
“能开机甲的不止你一个人,但是能开着那玩意儿飞回去的,只有你一个,明白了吗?”
“不行,不解决它们,飞船也没法安全起飞,而且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安全带回去!”云昕一边说着,一边穿戴上了防护服和宇航头盔。
“那至少也得有人能回得去啊!都死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姜光宇拉住云昕的胳膊,把她推到一边,把装有样本的手提箱塞给她。“你听我说,带上罗阳,带上样本,取上记录仪的记忆卡,赶快上飞船,马上启动,我现在出去,帮赵鑫铭打狗!”
这个时候,赵鑫铭已经跳上了一辆月球车,像之前一样,开始转着圈的和那些机械狗周旋起来,找准机会,就加速冲撞过去,云昕听见他的声音不停从耳麦里传过来。
“你们这些畜生!没完没了了是吧……看我不撞散了你们!来啊!跑什么!别跑啊!”
不等云昕回话,姜光宇已经戴上头盔,离开了实验室,爬上了停在外面的那台还算完好的G27。
事已至此,云昕只能按这样的安排行事了,她回身抓起了机师背包挎在肩上,对罗阳喊道:“穿好宇航服,跟着我!保护好样本!”
事实证明,普普通通的月球车,是无法对付状态完好且全副武装的机械狗的。
赵鑫铭开着月球车在基地里横冲直撞,最终只撞毁了一台机械狗,而他和那辆车,都被子弹打成了筛子。
这次发起进攻的机械狗,仍然是三只,这似乎是一种标准的编队模式。
姜光宇这一次驾驶G27的方式,与1个多小时以前已经判若两人,他用G27的机械臂抓握着倾倒的卫星接收器的金属架,横扫着来犯的机械狗,尽管机体中了20多枪,但还是砸毁了一台。
云昕和罗阳离开实验室,带着样本奔向飞船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两台月球车,全部损毁,姜光宇驾驶的G27,也已经严重残损,整个机体右侧,大小机械臂都被机枪的子弹击毁,无法继续挥舞那片金属架了,同时,腿部也无法正常活动。
好在,姜光宇和罗阳驾驶的那辆月球车上的记忆卡,被完整的取了出来。
最后的一只机械狗,跳上了之前趴窝的那台芬里斯,一边用背部的机枪瞄准着姜光宇的座舱,一边切割着先前焊住的座舱缝隙。
“云昕,这支机械狗好像没子弹了,你和罗阳赶快去飞船上,赶快走,别管我了!这王八蛋敢出来了,我跟他拼了……”
机械狗完成了切割,舱盖打开,一个穿着武装型宇航服的驾驶员从里面爬了出来,手上拎着一支无壳速射手枪,枪柄下面插着一支很长的弹匣,那驾驶员一起身,便举起枪,对着姜光宇的座舱一通扫射。
“快跑、快跑、快跑啊!云昕!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姜光宇在耳返里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这时罗阳也终于回过了神,把装着样本的箱子塞给了云昕,猛推了她一把:“云昕!样本、卡,都在你那儿了,对吧?现在就靠你了!快上飞船!”
“不行,要一起走!不能再扔下任何人了!”云昕抓住罗阳的胳膊。
姜光宇的G27挨了一梭子子弹,想要做出一些反击,但是无奈机械臂和腿部都已经不能正常运转,只能原地打转,最后拖着向一条残腿向后退。芬里斯的驾驶员见这状况,便跳下座舱,机械狗也立即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狗朝着云昕和罗阳走了过来。那驾驶员的宇航头盔呈一种黑褐色,云昕完全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从步态体型来看,云昕觉得那好像就是之前的鲁德。
驾驶员不紧不慢的走着,一点也不着急,他退下了空弹匣扔在地上,从腰间掏出新的换上,这个功夫,那条机械狗却像兔子一样,飞奔着扑向云昕和罗阳。
罗阳一把推开云昕,用身体挡在前面,他抱住那机械狗往旁边一滚,拼命用手去掰机械狗的头,云昕从耳返中听到罗阳大叫:“我跟你们拼了!你们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杀吴老师!?为什么杀赵鑫铭!?为什么!?”
机械狗的头闪着红光,前肢的侧面弹出了两条锋利的钢刃,猛的向罗阳的颈部刺了下去。那正是之前差点砍掉姜光宇胳膊的那种T- blade。
云昕见这情形,右手下意识的迅速在右腿旁抓了一下,那是掏枪的肌肉记忆——然而没有枪,一瞬间,他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绝望。耳返中,罗阳悲愤的喊声变成了“咯咯咯”的呛血声,云昕眼看着一股血柱从罗阳的颈动脉喷了出来,喷在了宇航头盔的防护罩里,但即便这样,罗阳仍然用手死死抓住机械狗的脖子不放,于是,机械狗又伸出了钢刃,这次干净利索的斩断了罗阳的手腕。
那个驾驶员走到还没断气的罗阳身边,抬手开了两枪,子弹击碎了宇航头盔,罗阳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抖动。
从军6年,虽然是个“老兵”,但云昕从没当面杀过人,也没有见过有人这样惨死,这一刻,两天来一直支撑着她的力量,好像突然被抽走了,她感到浑身瘫软,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那个驾驶员走到云昕跟前,按下了宇航服上的按键,防护罩上的黑褐色退去了,清清楚楚地露出了一张可怕的脸,他看着云昕,露出戏谑的表情。
云昕的耳返中,响起了一个“未知通讯请求”的提示音,她下意识地接下接通键。
之前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云昕的耳返中。正是鲁德,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听说你们那里不喜欢枪,普通人都不会用枪,连街上的警察都不带枪,是真的吗?鲁德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手里的枪。
云昕踉跄从地上站起来,把手提防护箱护在身后,一手挡在前面,做出了一个格斗预备式,鲁德见她这样子,噗嗤笑了一声。
说着,鲁德把枪换到了左手,右手伸向云昕,像要握手似的。
“来,把那东西给我,样本,还有——卡,我都看到了。”
云昕盯着鲁德的眼睛,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耳返里,姜光宇的声音大喊了一声“云昕!往后站!”
显然,这个声音鲁德也是听得见的,他下意识的把头转向刚才姜光宇的G27所在的方向,只见那台G27,用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抱起了之前芬里斯的那支无壳步枪——用右侧的大机械臂握住枪管的前端,用小机械臂的三指中的一指,扣在了扳机上。
那种无壳步枪,按道理说,只有芬里斯的仿生五指机械手可以持握使用,三指型工程机甲,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用得了的。
但姜光宇的G27却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把那枪端了起来。
云昕只见那支步枪枪口颤动了一下,便从G27的手中脱出了,紧接着感到一片红色喷到了自己的宇航服头盔上。
鲁德被12.7毫米的子弹击中,整个人从地上轻飘飘地掀了起来,如同电影中慢镜下被高高抛起的一只毛绒玩具,飞出了老远。在失重环境下,那些从血洞中喷溅而出的鲜血显得特别浓稠,成片的血点在空中形成原珠状,就像油点在水中翻滚。
“谁他妈说我们这边的人不会用枪!老子用过56式半自动……” 姜光宇嘟囔着。
鲁德被击杀,他身边的那台机械狗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挂着一身血迹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突然俯下身子,转向朝姜光宇的G27扑了过去,一跃而起,跳上了机体上的舱盖,伸出钢刃,顺着裂纹的钢化玻璃连续猛刺起来。玻璃溅起了碎渣,就像被冰锥猛刺的冰块一样。
姜光宇大叫着,想要挥动机械臂将它抓下去,却一下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云昕从捡起了鲁德的那支手枪,转身追了过去,跳上机甲舱盖,抓住那机械狗的脖子,把枪抵在它的机身,射空了整支弹匣。
机械狗被干掉了,但它已经掏碎了防护罩的玻璃,一支长长的利刃插进了姜光宇的胸口。
“妈的,这回完犊子了……”姜光宇喃喃的说着,用手在宇航服上乱摸着,这是有抽烟习惯的人在下意识的摸口袋里的烟。
“怎么样?云昕同志,我刚才那一下子,把那畜生都打得……他妈的……把他打飘起来了……像不像,有个老游戏……《马克思·佩恩》?”姜光宇脸上挤出了一副得意的笑容。
“姜光宇,你不要说话……坚持住……” 云昕边说边把挂掉的机械狗从防护罩上踹开。
“不行了……怎么老让我坚持啊……我真坚持不住了……真的……得了……我就在这儿了躺平了吧……以后你们‘举头望明月’……低头…… ‘思’得可就是我……哈哈哈哈……”姜光宇的声音有气无力
“不行……我没吴刚那么刚……我怕疼……云昕……我这人最烦叽叽歪歪的,别这样……”
“你坚持住,我求你了!我不能一个人也带不回去啊!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们的呀!” 云昕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能有人回去就行……你快走吧……这帮王八蛋……再来三只狗……可真他妈扛不住了……快走……你不能再挂了……吴刚死了……兔子也全死了……嫦娥不能再死了啊……”
“别胡说八道!你省着点力气!”云昕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外面把防护罩掀开。
“嫦娥啊……不能死……嫦娥……要为月兔报仇啊……”
云昕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的时间,接着,看了一下坐标:29.23°N 172.3°E”
作为一个飞行员,云昕一直对坐标非常敏感,任何坐标,她听过一遍,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透过舷窗,云昕的确看到了那个细长的 “音叉”,和那片并不反光、和月壤颜色几乎一样的太阳能板。还有,那些空军飞行员最怕看到的“密集阵”。
“呼叫指挥中心,这里是桂树1号。”云昕打开了卫星通信接收器,刚说完这一句,顿时感到泪水向眼眶涌了上来。
云昕闭上眼睛,眼角溅起了一滴泪水,在无重力的环境下飘了起来。
她沉默了2秒,抑制住了哽咽,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到:
远处的地平线上,刺眼的阳光正穿过稀薄的大气层洒向月壤,月表上的千沟万壑,一下子变得明暗清晰。
白色的“桂树1号”拔起了飞行高度,加速向着光的方向冲去。
就在飞船开始加速的瞬间,一个圆柱形的零部件,忽然与机体分离,仿佛一个掉进水里的重重的罐子,翻滚着下坠,沿着一条长长的斜线,朝着“音叉”下那扁圆型建筑,撞了过去。
零部件砸到建筑的顶部,还没来得及从其圆型的表面上滑落到地面,便爆炸了。
炸飞的建筑碎片,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飞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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