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繁文缛节消灭吸血鬼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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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体系在过去400年间运行良好，那么就没有什么改变它的理由。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弗拉德·特佩什·德古拉伯爵的信被送到唐宁街10号时，首相吉姆·哈克既没有准备十字架，也没有储备大蒜，而是选择了私人秘书伯纳德·伍利和汉弗莱·阿普比爵士。
事情的开端是在一个意料之外的、完全没有吸血鬼出没的星期四。吉姆·哈克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研究一份显然是用古巴语拼写的预算报告（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其中哪部分是用来养海豚的），为即将到来的首相质询做准备。
准确地说，是在假装做准备。哈克的注意力完全被窗外反常的好天气吸引住了，这是一个异常晴朗的早晨，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在唐宁街10号的窗台上，这让哈克感觉有些不安，仿佛反对党支持自己的提案一样。
“真是个好天气，不是吗，伯纳德？”首相对着他的私人秘书说。
“确实如此，首相。根据气象局的预报，这种情况可能会持续整整一周。”
“整整一周的好天气？在伦敦？”
“首相，我们收到了一封相当特别的信。”
“工会还是反对党？难道是苏格兰人要求独立公投的请愿书？”吉姆·哈克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来自特兰西瓦尼亚的。”
“特兰西瓦尼亚？那是哪儿？东欧某个地方吗？”哈克问道，同时试图回忆地理课上学过的内容。
“是罗马尼亚的一个地区，首相。是一位自称是弗拉德·特佩什·德古拉伯爵的贵族寄来的。”伯纳德将信件递给了哈克，信是用火漆封口，印章上刻着优雅的花体字母D。
“德古拉？那个吸血鬼？”

“严格来说，那只是一个文学形象，首相。伯爵声称他在伦敦拥有一处地产。”伯纳德停顿了一下，“根据地契，唐宁街10号实际上是他的合法财产。他将在近期登门造访商讨此事。”
“什么？这太荒谬了！”哈克放下手中的信封，这并不是说首相对吸血鬼有任何偏见。实际上，他一直很愿意为所有公民服务，包括那些在社会边缘行者，只是他更愿意保持目前的状态，“汉弗莱在哪里？立刻叫汉弗莱来。”
内阁秘书汉弗莱·阿普比爵士优雅地滑入房间，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仿佛已知晓了事情的全貌。
“汉弗莱，你看过这个吗？”
“当然，首相。”汉弗莱说道，仿佛面对的不是吸血鬼伯爵的领土声明，而只是一份关于办公用品采购的备忘录。“在1647年，查理一世确实将这块地产抵押给了一位来自东欧的神秘贵族以换取军费，虽然后来这笔交易在克伦威尔时期就被否决了。不过，根据《英联邦古建筑保护法》第一千七百五十二条第三款，如果有历史遗址归属权存在争议，我们必须至少给予对方陈述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这是真的？我们得把10号拱手让给一个吸血鬼？”哈克瘫坐在椅子上。
“并非如此，首相。这个问题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行政程序来解决。”汉弗莱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
“你的意思是？”

“任何进入英国的非欧共体居民都需要填写详细的入境申请表格，并提供健康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以及一份由其原籍地政府出具的良好行为证明。我相信伯爵先生很难满足这些要求。”
“您或许会很高兴知道，首相。”伯纳德补充说，“我咨询过土地注册处，他们表示没有查到任何相关记录。不过，他们的数据库只追溯到1832年。”
“但如果他真的来了怎么办？”哈克担忧地问。
“而且众所周知，未经邀请的吸血鬼是无法进入私人住宅的。”汉弗莱的声音如同陈年波特酒般醇厚，“既然唐宁街10号是首相官邸，只要我们不发出邀请，伯爵先生就无法踏入大门。”
“也就是说，我只要按兵不动就可以了？”
“是的，首相。”汉弗莱赞许道，“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应该加上一些额外的手续。”
在汉弗莱的指挥下，首相办公室起草了一份长达47页的访客申请表格（要求用拉丁文填写，每份都需要不同部门的盖章确认），以及《特殊访客接待流程指南》，这份文件详细规定了从日落到日出的具体拜访时间段，以及必须提前三个月提交申请的要求。
整整一周过去了，德古拉伯爵依然没有出现。哈克开始感到有些安心了。“我敢打赌，他已经放弃了，”他对汉弗莱说，“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繁文缛节。”
然而，命运女神，或者说，命运蝙蝠，似乎并不打算让事情如此顺利地发展。一周后，一位穿着考究的东欧贵族出现在唐宁街10号的门口。德古拉伯爵利用了一个小小的漏洞：10号不仅是首相官邸，也是一个对外公开的政府机构，这让他即便不被邀请也可以进入。
让人意外的是，这位不速之客本可以变成蝙蝠飞入哈克的办公室，但伯爵并没这样做，或许是出于某种奇怪的自负心，他直接从正门进入，门卫显然没有受过如何识别吸血鬼的训练，访客声称自己和首相有约，只是在迷路耽误了一周，这在伦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在接待室里，伯纳德完全没有认出眼前这位著名的吸血鬼，只是注意到这位先生说话带着奇怪的口音，就像那些欧共体的官员一样。“啊，您一定是杜古拉专员。是来和首相商讨农业补贴的事情的吧？我们还担心您迷路了呢。”

德古拉伯爵刚张开嘴想要纠正这个错误，但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绝妙的机会，他决定顺水推舟，在文官们最擅长的领域与他们一较高下，没有什么比一个被认可的身份更有利于他的计划了。“没错！我是来讨论...呃，羊肉。”
“在见首相之前，我们需要先完成一些必要的手续。”伯纳德递上一份表格。
“这些是什么？”德古拉伯爵困惑地问。
“这是关于您到访的表格，首先是A-38，《非英籍访客基本信息登记表》。”伯纳德礼貌地解释道，“请放心，只是一些基本流程。”
德古拉耸了耸肩，显然觉得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他低头开始填写，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正在接近，如果有人在这时告诉他，这将是他经历的最后一场战斗，他一定会嗤之以鼻。
“需要我给您一支笔吗？”
“不用了，谢谢。我随身带着。”德古拉从他那件考究的黑色斗篷里掏出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钢笔。“这支笔可是用特兰西瓦尼亚最好的蝙蝠翅膀制成的。”
“啊，那一定是欧共体认证的环保产品吧？”
第一份表格看起来很简单：姓名、年龄、职业、永久居住地址。在年龄一栏，德古拉伯爵犹豫了很久。写实际年龄？那可能会让人以为这是个恶作剧。写表面年龄？但他到底看起来像多少岁？最后他只好含糊地写上“成年”。“职业”一栏更是让他为难。吸血鬼显然不是个正经职业，“伯爵”听起来又太过时了。最后他写上了“房地产投资者”，这至少说明了他此行的目的。
德古拉伯爵的眉头紧锁，他的头开始疼了（这在生理学上本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吸血鬼理论上不会头疼。但英国政府的表格系统显然创造了一个科学奇迹）。作为赫赫有名的君主，他曾经征服过王国，奴役过无数的灵魂，但现在？每填写一个空格，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让伯爵感到无比的疲惫和烦躁。他那原本优雅的笔迹变得越来越潦草，越来越难以辨认，像一个醉汉在墙上乱涂乱画。
“啊，看来这份您已经填写好了，接下来这A-45。”伯纳德愉快地说，仿佛在介绍一位老朋友，“之后是B-65，B-65是申请C-127的必要前提。当然，您还需要填写D-17，这是一份声明，用来确认您确实打算填写A-38。”

这些表格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不断繁殖，每个答案都会引向更多的问题，每个解决方案都会产生新的问题，当你填完一份时，它就会神奇地生出两份新的。但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因为规定，一旦开始填写表格，中途放弃将被视为重大失信行为，会被永久记录在案，身为一名贵族，德古拉伯爵一直很注重个人信誉。
“这一份需要用蓝色墨水填写，”伯纳德好心指出，“那一份必须用黑色。啊，C-153这份是特殊表格，要用绿色墨水填写，但只能在奇数页使用。”
“但是年轻人，”德古拉伯爵试图使用他最具威慑力的凝视，这个眼神曾经让整个特兰西瓦尼亚的人闻风丧胆，“我只是想和首相见个面。”
“当然，专员。我们正在努力实现这点不是吗？”伯纳德完全没被那个超自然的瞪视影响，“接下来您需要填写P-94，但在那之前，您得先填写M-31，证明您有资格申请P-94。此外，需要您提前完成K-15的身份认证。”
德古拉伯爵感觉自己的不朽生命正在被这些表格慢慢吸走。作为一个以吸血闻名的存在超自然生物，他现在反而成了被吸干的那个。他试图用他那古老的魔力来控制这些表格，让它们乖乖地填写完毕，但这些表格却像具有某种魔法抗性的顽固生物一样，纹丝不动。
这个时候，伯纳德注意到房间里有些闷热，作为一个尽职的文官，他知道保持办公环境的舒适度是多么重要。
“天啊，我的礼节到哪里去了？让我帮您开下窗，先生。”伯纳德向德古拉伯爵表示歉意，“伦敦的空气通常有点儿闷，难得今天天气这么好，通风对您有好处。”
在伯纳德拉开窗帘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突然照射进来，这位不死的贵族甚至来不及把钢笔放下。
“哦，该死！”这是德古拉伯爵最后的话语，虽然他本来想说的是一段优美的诗句，但在面对突如其来的阳光时，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些不够格调的话。“我还没填完J-247（《日光敏感度声明》）！”
在伯纳德的注视下，“布鲁塞尔专员”开始冒烟，然后在一阵戏剧性的特效中化为了灰烬，以一种不太均匀的状态撒在了尚未填完的表格上。

伯纳德盯着那堆灰尘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所有的英国文官会做的事：他拿起电话。
“哈里森小姐，我需要处理一些特殊的灰尘。是的，是访客留下的。什么？需要填写E-666？好的，我这就去拿。”
在白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异常事件都需要召开一个会议。这条规定在面对从茶水间失窃的司康饼到潜在的核灾难时都同样适用。显然，吸血鬼在填写表格时意外化为灰烬这种事，也理所当然地需要一个紧急会议来处理。
当天晚些时候，首相办公室里。
“你是说，”哈克试图理清思路，“德古拉伯爵来了，在填写表格的时候被阳光照到，然后就这样没了？”
“是的，首相。”伯纳德诚实地回答道，“我很抱歉没有事先认出他。我以为他只是一个口音特别的欧共体专员。他在填写第三十七份表格时,由于意外暴露在阳光下，变成了一堆灰。”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通常只出现在有人在内阁会议上提议削减议员津贴的时候。
“灰？”哈克重复道，“就像壁炉里的那种灰？”
“更像是高档吸尘器集尘袋里的那种，首相。”伯纳德补充道，“我让哈里森小姐把灰尘收集起来了。”
“看来有时候，”汉弗莱的嘴角微微上扬，“即使是最简单的行政礼仪，也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以，”哈克试图理清思路，“你是说我们刚刚……消灭了历史上最著名的吸血鬼？”
“不，首相，”汉弗莱扬起了他的眉毛，“我们只是严格执行了访客接待程序。这位访客恰好在程序执行过程中遭遇了一个不幸的意外，在完成必要程序前自行选择终止访问，这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在表格上注明对阳光的特殊需求。”
“但这是个历史性时刻！我们应该告诉媒体吗？”哈克开始浮想联翩，“哈克政府成功铲除超自然威胁，这个标题一定能上《泰晤士报》头版。”
“恕我直言，首相，”汉弗莱开始了他标志性的循循善诱，“公开这件事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复杂性。”
“什么复杂性？”
“我们是否需要为一个吸血鬼的意外死亡负责？这会不会影响英国与罗马尼亚的外交关系？”汉弗莱继续道，“一旦承认超自然生物的存在，我们就必须修改大量法律法规。想想看：《非人类物种平等就业法》《野行生物权益保护条例》《血液消费管理办法》..。更重要的是，如果其他超自然生物得知可以通过正常程序预约拜访首相，您的日程表会变成什么样？”
哈克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这会是一场行政灾难。”
“正是如此，首相。”汉弗莱满意地说，“因此我建议我们采取标准程序：将所有相关文件归档，标注为‘光照导致的自然人口流动’，然后……”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更倾向于‘保持行政程序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如果德古拉伯爵不存在了，”哈克突然想到，“那么他对这里有所有权要求呢？”
“会依照《1872年无主财产处置法》进行处理，”汉弗莱流畅地接上，“在适当的行政程序后，转归女王所有。”
“啊，也就是说，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伯纳德突然想起了什么：“关于那堆灰，我们是不是应该……”
“啊，是的。”汉弗莱说，“鉴于这属于访客遗留物品，需要按照《政府办公场所物品管理条例》第27章的规定，将其正确分类、编目和存档。”
“你是说我们要给一堆吸血鬼灰尘编档案号？”
“当然，首相。建议将其归类为‘非常规有机物质残留’，存放在地下室档案室的P区——就在‘1976年圣诞晚会上首相的假发’和‘撒切尔夫人遗落的手提包’之间。”
“这简直太荒谬了。”
“是的，首相。”

就这样，在某个难得晴朗的伦敦早晨，世界上最著名的吸血鬼倒在了他最没想到的对手的手中，再一次证明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一个体系在过去400年间运行良好，那么就没有什么改变它的理由。
尤其是它还能将任何外来威胁化为一堆必须填写的表格的时候。
至于那堆撒在表格上的灰尘？它们被整齐地收集起来，贴上标签，装入档案袋，编号为D-1647-VAMP-ASH，永远地存放在了政府档案室的某个角落。据说在特别潮湿的日子里，还能听到微弱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