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作家A整日处于一种没有光彩的烦恼生活之中,他感到先前如日月星辰般闪闪发光的而难以竭尽的灵感自他心中猛然抽离而去,就有如同一场精心策划的逃亡在自己身上发生,逃亡的时间大约有二十多年,就在他还从未将自己与写作相关联的时候。现在,他们正躲在不可触及的时间死角里对A投以长辈般审视的目光,不断地质问A长久以来肆意施行的不可理喻的暴行,这种兼顾阴鸷和冷漠的嘲弄时刻拷打着他的内心,正是他一刻也不能安然生活的源头。
出于一种不能被自己明确认可的缘由,A开始了自己更加不可理喻的尝试,他一头扎进了二十多年以前已经泛黄与积灰的文字中。一个作家,大概、应该也只可能在文字描述的世界中寻找事实。
A的写作生涯几乎和其他作家一样,从一腔热血开始,用了两到三年的时间去书写过去,于是A也和其他作家一样,很快就获得了意料之中的关注,在人们的好奇心与同理心还未被更加细致与新鲜的描述事实所吸引之前,A都是一位成功的作家。但他还未完全享受完令人满意的成功,便开始感觉到职业生涯中某些永不会改变的规律,这些已经被书写并被传阅的,这些被确认的、被陈述的、被加工的事实,都是暂时的,他们之所以能给A带来不同凡响的结果,完全是因为人们对于事实的期盼与误解,时间混淆了事实与谜题的概念。
现在,A极需一个还没有被大多人了解的谜题来拯救自己逐日枯萎的作品。
那些伟大、卑劣,或者已经年数久远到让人无从评判的文字一个接一个在A的眼前飞过,而那些A所孜孜渴求的谜题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可怕的事实随之而来,一经发生,他们的谜底便被揭晓,成为值得纪念或者遭人唾弃的过去,谜题就这样成为现实,而现实成为过去,未来又会成为现在的事实,一切终将泛黄与积灰,一切都是为了等待那个把他们当成谜题的作家的找寻。
而你若问A为何不自己尝试去创造一个谜题,那这就是身为一名作家的局限性,放弃去创造而是学会观察与寻找,这是A成为作家学到的第一点,实际上也只需要做到这一点,从一开始A就认识到一个已被回答过的问题,作家的精力若是用于创造,那作家就是摈弃了部分尊敬现实的意识,没有百分百的尊敬便可以无限往百分百的不尊敬靠拢。而无关于作家与职业,A的精力确实是有限的可怜,你可以说人们能够用于投放的精力是无限的,可一旦这样的言论涉及到像A这样具体而正处于痛苦之中的个体,就难以使人信服。
生离死别的爱情已经刺痛了人们的神经二十多年,那些其他感人至深的行为与情感发生更是把人们的心肝如烹调般熬煮,至于所谓的骇人听闻和不可置信的传说与怪谈,早就在时间的稍加调理下变得稀疏平常,A意识到,这是时间令人着迷的地方之一,驯化了所有谜题膨胀与收缩的波动,让人们偶然间学会了接受事实。
在所有这些A不得不接受并忽视的事实之中,有一则仅有几十个文字的短篇消息开始吸引他的注意。这些文字本身不值得一个作家花费精力,而文字的组合足以让A开始想要去填补那个空白的轮廓,事实就是,二十多年来,所有关于这则消息的文字的总和已经达到了能够让一个普通人(无论是否经历过教育机关的培养)发出惊叹的地步了,这是很了不起且很难办到的。
一个小偷,很可能是一个农民,他有着深重的络腮胡,他的眼神闪躲而饱有警觉,他的脸藏在一个深色的头套之中,却徒劳地露出了他的双眼与胡须,脖子处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如黑色般沉重,A开始想象他的双手,长期经受日晒与劳作的双手,上面的老茧会显示他的身份,其实是无端的猜想,而农民这个身份会更能让A与其他人接受。
实际上主角的照片模糊到快要无法辨认,连那些早已被人们明确定义的文字都需要A用尽心力才能识别,而使A真正下定决心的是,在所有翻阅而被记录的事实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对于这位小偷的描述,虽然一切都还未加确认,这确实已经引起了A的兴趣。他的身份、他的去处、他的结果,迷雾般萦绕在A贫瘠的脑海中,他感觉到了事实的形成,闪光般繁衍与生长。于是A终于在近年的文字中得到了关于这位令他遐想的人物的一点事实,是一个寺庙,清净而幽远,就在一桩犯罪即将在时光中被抵消之前,事实含糊地说明了一座A未曾到访过的寺庙。
A看见了汗水在掌心间聚集、分散进而濡湿了那张模糊的照片,而额头上仍如雾水般凝结了水滴,这一切都无关乎季节与温度,带着这些舒畅而必要的水分,他的双眼总是久久不愿离开那座寺庙的名字,似乎一直以来困扰A的关于写作的慌乱与不安终于找到了解决的途径,似乎A终于找到了用以维持自己写作生涯的不可或缺的密宝,不管怎么说,A和其他人都明白,做事,就像写作,得有个由头。
寺庙潜藏在油墨般的绿彩之中,树林和浓雾一样包裹着A眼前的山丘。更加深不可测、更加高耸入云的山峰都已经被A和像A一样的人攀登而留下足迹,A不会退缩,他的信念与他对于事实的渴求一样让他充满动力,而A还不明白,对于写作与生活的浅薄理解会让他永远也无法做到像一根羽毛一般升空,所以他被迫、不得不作出必要的妥协。
稍作停顿是为了继续前进,A这样安慰自己,其实他大喊,如一头野兽一般喘着粗气嘶吼,如一头发情家畜一般散发出对于既定事实的渴望,A还没有忘记那个模糊的身影,他始终希望那是一个农民,朴素而纯真,足以让所有人避让。
于是迎面走来一个农民,A不知道,A只是这样想,除了一个作家,除了一个农民,谁还会进入一座阴郁的山中,A看到了一座寺庙,和一则消息风雨飘荡了二十多年之久,最终落到了面前。
在所有的谈话开始之前,A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握手,轻松的握手,他实在太过想念那些他从未触及过的老茧,那些二十多年的历史尘埃中的尘埃,但他必须要举重若轻,必须要毫无表露,沉溺于暂时的激情,此后生活便会变得艰难。A不否认,作家的起点是坚实的现实,而与他人不同的观点是,A认为作家的所有猜想都脆弱而难以实现,主要是因为数量众多,作家洞察世事的能力是自身一切动荡的根源,当A确认并完成了一种现实,A就以个人的名义向现实的其他可能性宣战了,一定会有人倒下。确认了一种现实,就是消除了一种必要的不安,对A来说,这是极其重要的。
谈话的内容让A感到失望,没有一点关于偷盗、寺庙或者农民的事实被讨论,A全盘接受了一个陌生人对于另一个陌生人最大限度的友好,就和A所认为的一样,这是很难靠猜想去推断与实现的,于是A再一次与对方握手,这一次十分有力,如人们遗忘文字般慌张且恐惧的情绪扩散开来,他不顾一切地用力握住一个陌生人的手,深重而难以解释。
之后迎面走来一个和尚模样的人,随恐惧而来的不确定与怀疑开始注入A的认知之中,A开始害怕,那些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和事,都成为生活不可预测的不确定性的可能的一种。
与此前不同的是,所有的A未曾讨论而为之追求的事实都被提及,A得到了所有的答案,但完全没有心满意足的意思,他一次握手都没有再进行过。
A不断回想一个作家从一个和尚嘴里得到的答案,一个盗贼、一桩犯罪、一座寺庙还有一些真实的老茧,有序排列在A的路上,所有的谜题都被人解开了,和尚说,“如是我闻”。A感叹世上不再有迷题存在了,一旦存在,谜底就自动揭晓了,谜底其实是早于谜题存在的。
A抱紧了自己,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踏出过一步了。沉寂的阴郁之中,A看见自己的影子越来越被拉近与寺庙的距离,那其实不是自己的影子,是一个小偷的影子,是的,是个小偷吧,应该不是,是父母的影子,也许是的,但那是妻的影子吧,这有可能,是子女的影子?是极有希望的,但其实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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