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伊桑尼亚到迪亚特的房间内看过情况,受伤处所带来的脓血感染没有继续泛滥,而是缩小了范围。箭头处用刀剜出的伤口也在缓缓愈合,所中之毒看起来也已经消失无踪,皮肤上显露的黑色也看不见了。
“看起来应该没有问题了,”他仔细观察过迪亚特伤口的状态,“但可能你还是需要躺在床上多一段时间。”
“嗯,我知道的。”迪亚特的身体已经好一些,可以坐起来靠在床边休息,点点头,同时喝了一杯放在旁边小柜上的水。
“迪亚特先生,饭来了。”门被乌兹推开,方形的托盘安稳托在手上,“伊桑尼亚先生也来了,我一会再去拿一份早饭。”
“没关系,”伊桑尼亚从桌旁拿起一张可以支在床上的矮桌放在迪亚特的面前,饭菜放在小桌上。
“那我今天继续去街上探查情况,麻烦你继续照顾神父先生了。”伊桑尼亚向乌兹点头。
“好的。”乌兹没有推辞,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很习以为常。
离开泽味宿屋,伊桑尼亚再次上街探听关于那些隐藏起来之人的情况,只是这次他改变了策略——并未拿着那几枚飞镖往来于人群中询问,而是选择穿行于那些赌场、风花楼、酒肆、酒坊、小酒馆等场所。这些场所人来人往,是探听情报的好地点。
“你可真会开玩笑,不过今天你好有感觉…搞得我神魂颠倒。”途径一扇绿竹门的时候,伊桑尼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昨晚刚刚听过,就在紫申祗园。他抬眼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印花布服,梳着发髻的男人,这人还有些眼熟,似乎昨天与他擦肩而过。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看到伊桑尼亚,抛了个媚眼,有转头拍了拍蓝衣服男人的肩膀,微微一笑,转身回了园子。
他抬头看看那两人出来的那处宅院,是一间被翠竹包着的园子,门上面牌子上写着——竹湾。有很多男男女女穿过园子的门扉,也有几名身穿黑色布服的小厮正在招呼往来的路人,却很少人选择进入,纷纷向前。
“喂,你……”伊桑尼亚正打算从此地离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他,“你等等。”
回过头,他看到那名蓝色衣服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身后,遂开口问到,“何事?”
“……”伊桑尼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这个男人,思考他要做什么。
“默认了就是同意了。”男人伸出手,“给钱,十枚渔币。”
“什么?”伊桑尼亚似乎没有听清楚对方的话语,“你说什么?”
“陪睡费。”又重复一次,这次男人故意说的慢了一些,他知道有些外来者对于奥申国的语言没那么精通。
“陪睡费?我并不想睡你。”伊桑尼亚的眼睛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转了几圈,撇向一旁,看样子很是嫌弃。
“你睡了我的女人,就要给陪睡费!”男人的眼中冒着怒火,转而有嬉皮笑脸,伸手去碰了碰伊桑尼亚的肋下,“再说了,可以随时去看她,只要给足陪睡费就行。”他的话让伊桑尼亚皱皱眉,“反正你也有钱对吧,外来的冒险者肯定会带够旅费的。”
“别逗了,昨天直接给了她二十枚渔币,你会没钱?”男人脸上带着无赖的笑容,嘴歪向一边,“十枚渔币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老兄,注意一下你说话的语气。”男人的笑容收敛了一点,“别的不说,昨天的渔币必须要拿来。”
“我要是不给呢?”伊桑尼亚的语气很平淡,同时眼睛也转向自己前进的方向,打算继续向前,去其他地方转转。
“不给的话,就像这样……”男人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同时伴随着什么破空的风声。他并没有很大的动作,只是轻轻一偏,让身体避过风声传来的那一侧,同时抓住伸到面前的手,脚下一扫。
扑通一声,那个男人就趴在了地上,手脚在地上乱爬,“哎呦……”
伊桑尼亚不再跟他废话,眼睛看了看周围,发现一间酒铺,看上去没什么人进出,便径直走了进去。酒铺之内确实没什么人,有一只白猫趴在窗口附近的桌旁位子上,他看过去的时候正甩了甩尾巴。
“客人,要坐哪吗?”在桌上打盹的伙计听到伊桑尼亚进门的脚步声,立刻转醒,起身跑到刚刚踏进门的伊桑尼亚身边。
“那边吧。”扫了一圈,伊桑尼亚指了指有猫趴着的那个位置,走了过去,坐在趴着的那只白猫对面。靠近了一些,他看到白猫的毛色有些发暗,看样子有些日子没好好做过清洁了。
白猫听到他靠近的声音,转过头看看他,又继续恢复成趴着的姿势,还打了个哈欠,继续睡下。
“嗨,老板几年前捡回来的,对它可好了。”听到伊桑尼亚询问的伙计擦擦桌子,“客人需要些什么?”
“我们老板每天亲自去海边挑的,保证比鱼市上的还好。”
“好嘞,您稍等。”伙计快步跑向屋子一角的门,向里面的老板说去了。
提到鱼市,伊桑尼亚还记得今早清晨之时,他闲来无事,到泽味宿屋附近的商铺转了转。商铺是一间间紧靠着海岸的鱼铺,鱼铺下面的小码头停着一艘艘出海归来的渔船。那些刚从海里打捞出来的鱼正努力从渔网中挣脱,跳回大海,却又被眼疾手快的渔民抓住,扔进了泡在海里的篮子里。
踢踢踏踏,一阵拖板的脚步声伴随着伙计端来的菜肴走入屋内,但这脚步声却不是伙计的,伊桑尼亚注意到伙计穿的是草鞋。
“原来你在这啊……跑的倒是够快。”进门的是一抹蓝色的身影,刚被他摔过一次的那个男人追来了这里,“还准备好了酒菜给老子赔罪。”
男人话音出口的同时,伙计把端着的酒壶与生鱼片放在了伊桑尼亚面前的桌上。那个男人伸出手,手上还带着在地上沾上的土,拿起一块切好的鱼片,蘸酱油吞了下去,“味道还不错。”
伊桑尼亚仍旧没有回答,他起身,端起那盘鱼片,放在男人的手上。
“这还不错,”男人满意的用另一只手再次拿起鱼片,“但是渔币还是一枚都不能少。”他的口中塞着鱼片,口齿不清。正吃着,他突然发现地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两脚悬空,“呜呜!!!”鱼片塞住了他的话语。
酒铺的帘子向外快速飘出,一个人的脑袋贴着这些飘起来的布就飞了出去,两三秒后落地,掀起片片尘土。
站在门口的精灵双眼微睁,盯着被他扔在地上的那个蓝色衣服的男人,褐色的眼睛深邃悠远。
“你……你你你你……”男人站起来,用手指着伊桑尼亚,“你别走,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等着。”伊桑尼亚转身回了酒铺之内,坐在原位,伙计已经重新端上来一盘新鲜的鱼生,旁边摆着青色的蘸料和酱油。
酒铺中的客人全都悄悄看向正在吃鱼片的精灵,窃窃私语。伊桑尼亚的目光偶有抬起,经常能够撞到匆匆躲避他目光的人。但他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继续吃着盘子中的东西,鱼肉鲜嫩而肥美,入口软滑却又跳动。
并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他喝掉壶中的最后一口酒,清冽而又刺热的感觉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延伸到腹内。叫来伙计,他问了问这顿饭的价钱,两枚银币。在桌上放了四枚银币,两枚饭钱,两枚作为因他带来的事件而引起的骚动赔偿。
转天一大清早,伊桑尼亚去海边转过一圈,享受略带咸味的海风之后,返回泽味宿屋的门口,却发现有一大群人正围着那里,让他无法进屋。
“发生什么了?”他站到一名看热闹的渔人身边,稍稍探头看进去,有几名穿着黑色宽袖羽织的公人来回穿梭,似乎正在找什么人的样子,店内的人全都被赶出屋子,供那些人查验。
“咱也不清楚嘞,就听见这些老爷跑来,冲进屋子,来来回回搜查,好像在找什么旅行者。”
“没看清楚,老爷们手中的画像看不清楚,想看清楚的话,你可以进去看看咯。”回答伊桑尼亚的那名渔人伸手指向人群圈子之内,一名公人手里拿着一张黑白人像的图正在挨个询问。
为了看得清楚一些,他挤进人群,艰难穿过人墙,到了内圈的核心地带。
“你们见过这个人吗?”公人举着手里的画像,隔着两层人群,伊桑尼亚也看得清清楚楚,画像上的人尖耳朵,直挺的鼻子,略有些细长的眼睛,还有颈部旁边的那个斗篷,看起来画的就是他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斗篷,与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在他低头的时候,公人举着画像从他这片人群经过。
伊桑尼亚再次抬头,却又那名公人的目光对在一起,对方显然已经注意到他的这个方向。带上兜帽,慢慢向后,他想退出人群,却没有这个机会,那名公人大声叫住他,“喂,你!”并且用手指指向伊桑尼亚所站着的方向,这片路径上的大部分人都露出困惑的神情,他们左右环顾,想看看是什么人引起这名公人老爷的注意。
没过多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带着兜帽的伊桑尼亚身上,人们下意识避开他,留出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心,就是很显眼的他。
“你,站住。”黑衣的公人向他喊着,声音很大,同时也引起其他黑衣公人的注意,几名黑衣公人放过在他们附近的那些渔人,向伊桑尼亚所在的方向走来。
伊桑尼亚并没有反抗,任凭那些公人绑住自己双手。视线所及之处,其他群众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很远。他被推着向前前进,侧面的人群之中有一个丸子头的姑娘很是眼熟,他认出来那是小桃姑娘。小姑娘满脸紧张,似乎很想冲过来的样子,他微微摇头,突然身后的那些老爷推了他一把,“快走!少磨蹭浪费时间。”
随即那些人又将马鞭指向其他人,“这人是重犯,你们有认识的来指认他,重重有商。”伊桑尼亚的脚步踉跄,从逐渐分开的人潮中移动了出去。
哐当,沉重的铁门关闭。不出伊桑尼亚的意料,他被关进了地下牢房,借着小窗中透过来的光线,看向这个房间,陈旧的牢房不知道已经建成了多少年,破破烂烂的稻草茎干胡乱堆在角落,肮脏且散发出难闻气味的木桶扔在另一角。黑乎乎的墙壁上挂着明显的污泥,大堆小堆,堆在一起,他用手指抠下一点,闻了闻,从陈朽的泥土味中扒拉出一丝血腥味,年代久远。
他坐回到黑暗的角落,安静不动,如同一尊雕像,周围的声音很是细碎,有小小的生物在草垫中爬行穿梭,还有什么在他周围的墙中挖掘,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扑棱棱,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过后,笃笃笃,随后响起一阵木质窗栏被猛啄的声音。伊桑尼亚立即起身,便看到自己的伙伴——伊索的身影,漆黑又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伊索,你来啦,”他身后顺了顺伊索的毛发,然后又开口道,“麻烦去给迪亚特先生他们送个信,我没事,或者说至少我现在没事。”伊桑尼亚将事先写好的小纸条塞到伊索的脖子上的小筒,那个小筒已经伴随它很久,又摸了摸伊索的翅膀,伊索亲昵蹭蹭他的手,“辛苦了,去吧。”
哗啦哗啦,伊桑尼亚目送伊索的身影消失在远方,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钥匙开门的响动,他瞬间坐回到自己方才呆着的位置。两名黑衣公人打开门,推门进入牢房,用手中的短棍指着他,“出来。”
伊桑尼亚很顺从的跟着这两个人离开牢房,沿着他来时的通道向外走去,两旁的石墙之内嵌着铁质的栅栏,很多犯人口中呼喊着咿咿呀呀的词语,双手伸出栅栏之外,想要抓住黑衣公人或者伊桑尼亚的衣角。
“皮肤不错,快过来陪我玩玩。”又经过一处栅栏,一个满脸疙瘩的大汉舔舔嘴唇,看着伊桑尼亚说着,他顺手扔了一块石头,被伊桑尼亚避开。
带离牢房,黑衣公人一前一后,压着他穿过绿色的窄路,到了一处辟静的小屋,小屋的旁边是一池平静无波的池水,水塘边长着一圈郁郁葱葱的柳树,柔软的柳枝随风飘摆。池塘之中的锦鲤成群,正聚集在池塘边,争先恐后吃着食物。
一名身穿华服的人正站在池塘边,悠闲将手中的食物丢进池塘。
“知道了。”身穿华服的人转过身,他的肤色白皙,看上去没有受过多少巨量的日晒,带着黑色高帽,脚下穿着黑色软鞋,身上白色外套。他看向伊桑尼亚,“下午好,伊桑尼亚先生,我是这里的管理者山井孝直,我想跟你聊一聊。”
山井孝直,奥申之主派来管理朝曦港的官员,一身儒雅气质,脸上一般带着温和的微笑,性子也很温和,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这是在街上时,伊桑尼亚听到的情况,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儒雅官员,微微行礼。
“请坐吧。”山井孝直向旁边摆手,一把凳子被放在伊桑尼亚的后面。伊桑尼亚依言做好,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等着。
山井孝直稍稍观察过之后,才开口,“他们有告诉过你被抓的原因吗?”伊桑尼亚摇摇头,然后山井孝直坐在他的对面,再度开口,“有人被杀了,周围有人告诉那些公人,你跟死者有了争执,杀死了那个受害者。”
“……”伊桑尼亚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对面的这位儒雅官员。
有人在他们两人旁边放了两杯茶,还有一件蓝色的外套,伊桑尼亚认出来,昨天他刚刚见过这套衣服,当时正罩在那个故意找茬的浑人身上。
“我见过这衣服的主人。”伊桑尼亚开口,简短且直接。
没等伊桑尼亚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山井孝直这位大人就继续讲到,“大田一二,在今早被发现死在朝曦西边的小巷里,身上的伤口乃是利刃所致,颈部是一道薄薄的伤口。手臂上还有手掌的抓痕淤青,经过比对,就是你的手掌大小。”
伊桑尼亚看了看还留有墨迹的手掌,“所以大老爷认为我是凶手?”
“经过询问,几乎所有的目击者都说,你昨天与死者发生了纠缠与口角,就在那家好味酒铺,伙计和一干酒客都可以作证。”山井孝直用手指点点手中的茶杯,“鉴于这种情况,我只能让人把你请到这里来,问问了。”
“听起来,我更像是有罪之人,是吗?”伊桑尼亚这才明白因果缘由。
伊桑尼亚的心中顿觉奇怪,这位大老爷的办事风格似乎与平时他看到的那些大人不那么一样,他的眼睛看着那件蓝色的衣服,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半晌之后,他摇摇头,“山井大人,我没有杀过这个人。”
“在前天傍晚,”伊桑尼亚略一思考,决定从头说起,“我应一位故人的邀请,前往紫申祗园,在那里喝酒,大约花费一个水计时左右,然后我便离开了那里,返家的路上,偶然与大人说的这人擦肩而过。当时两边都没有什么基础,各自离开。”
“前天傍晚,紫申祗园,”山井大人看了看身后的记录官,记录官运笔如飞,记下刚刚他们说的所有话语,“那里我记得是一处风化之所,是谁接待的你?”
“去吧。”大人向旁边等候的黑衣公人点头,那名公人立即转身离开,前往紫申祗园,然后他看向伊桑尼亚,“请继续。”
“在昨天,我到街上办事,路过一个叫竹湾的地方,就遇到了这名叫大田一二的人,他向我勒索所谓的陪睡费,前天那位陪我的故人绘里小姐是他的女朋友。”
“陪睡费?”听到这个词,山田大人陷入思考,“这事确实?”
“还有就是……”伊桑尼亚略一思考,“可否让我看看那人的尸体,与我的武器对照看看。”
“这个不行。”山井大人一口回绝,“至于武器的比对,自然会有人去做,无需你来操心。”
“……”山井孝直又想了想其他的事情,才说,“那么今天就先问到这吧。”说完,他起身离开。
两名黑衣公人带着伊桑尼亚返回黑牢之中,此时已入夜,月光在地面上都投下九宫格栅的黑影。伊桑尼亚继续坐在角落的黑影中,听着铁门响动,外面一声粗鲁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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