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纳尔踏进森林的时候,一种本能的不适让他汗毛直竖。他脚下的白雪反射着极光的瑰丽光芒,巨大的橡树矗立着,枝条翠绿而充满活力,就仿佛现在是春天一样。花朵和野草从雪下冒出来,伊纳尔注意到了丰茂的莱姆灌木,巨大的玛利斯克兰花,即使是他在更南方的故乡,盛夏时节也没有足够的阳光能让这些草木绽放,但它们却反常地在这冰天雪地生长,任由冰珠从叶片上滑落。
身后的灌木丛中传来窸窣的动静,伊纳尔迅速地转身,飞龙牙握在手中。他没有带任何后援:他要向他的追随者展示身为万变之主的冠军,他能够行凡夫所不能行,斩俗类所不能斩,自然也能够领导他们。
但他几乎有些期待从摇动的灌木中出来的是碧琳娜,违抗他留在原地的命令。他已经察觉到女猎手对他的情愫,他知道这些感情大多数来自她对荣耀与权力的渴望:依附于强大的冠军,分享他的功勋与荣耀。伊纳尔并不责怪她的野心,每一段关系都来源于自私的欲望,他也不否认碧琳娜非常吸引人,她是诺斯卡男人的梦中情人,美丽而健壮,生来带有诸神的赐福。不仅如此,她凶猛坚强,是一名合格的战士。她几乎让伊纳尔遗忘了失去阿斯塔的悲伤。
就在他想象着碧琳娜那双深邃而神秘的眼睛时,伊纳尔被灌木丛中冒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那东西沿着地面爬行,用一对鳍在雪地上推动着自己,覆鳞的身体上沾满了冰晶。脖颈上的鳃盖扇动着将空气吸入,身体怪异地鼓动着。当那条“鱼”爬向一棵橡树时,伊纳尔觉得自己的眼睛肯定是背叛了自己。“鱼”用鳍抓住树干,向上爬行,消失在了翠绿的树冠中。伊纳尔曾经听说过混沌废土中令人发狂的奇景,现在他知道那并不是胡说八道。他开始有些后悔离开诺斯卡的土地,起码那里的鱼是水生物,而不会在陆上乱逛。
遭遇“树鱼”过后,伊纳尔向茂密的森林深处继续前进。他走得越远,周围的一切就愈加诡异:石头从他的行进路线上蹦开,花朵张开口吞下前来采蜜的蝙蝠,长羽毛的青蛙在冰冻的池塘中呼唤他的名字。而一种无名,蠕行的恶毒力量始终在他周围徘徊,让空气变得浑浊,窒息。
伊纳尔压制了逃跑和尖叫的冲动,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他已经击败了死亡一次,身负诅咒。活人的世界里没有能让他恐惧的东西。他挤过绿色的灌木,把花草碾成齑粉。不管这片森林里面藏了什么,他都不会退缩。
他最终进入了一片林间阔地。伊纳尔呼吸一滞,双眼瞪大,就在空地的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块两人高的巨大水晶棱柱。它缓慢地旋转,无数的表面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将整片空地沐浴在一片绚烂的光辉中。伊纳尔感受到一种灵魂的震颤,凝视着不可思议的景象让他产生跪服在地的冲动。诸神,冒险,女人和先祖都从他的脑海中远去,直到他的灵魂中只剩下这个水晶存在,也只有这个水晶有存在的必要。(All that existed was the prism. All that he wanted to exist was the prism)
一种温暖的感觉爬上了伊纳尔的手,但他无视了,沉浸在美妙的迷醉感中。然而温暖的感觉愈发强烈,很快变成了滚烫,血肉因为热度而跳动。灼骨的疼痛唤醒了伊纳尔,烧焦血肉的恶臭充斥他的鼻腔,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尖叫把目光从水晶上抽回,把手插进雪地,激起一阵白色的蒸汽。
在伊纳尔查看伤势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周围散落一地的骨头与盔甲。库尔干的角盔,诺斯卡人的鳞甲,其中还有食人魔的粗陋的武器,地精长着尖牙的头骨,野兽人扭曲的骨头以及匈人的尸体。数十,也许是上百具尸体以跪拜的姿态,散落在这片空地上。
又过了一会儿,伊纳尔被尸体吸引的目光又被水晶牵了回去。它在尝试控制他的思维,他能够感觉到。但疼痛不断地打断这个过程。这个水晶棱柱是有知觉的生命,他想着,以超越他理解的方式存在。也许它曾经是一个神,或者是即将成为神。这个新想法困扰着伊纳尔,如果这是一个神,即使已经被遗忘,那么凡世生物该如何反抗它?
伊纳尔后退着远离,他的眼睛仍然还盯着水晶。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发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空地的另一边观察着它。那是一个黑色的巨大人形轮廓。两簇火苗在应该是眼睛的地方燃烧。它缓缓靠近,从阴影中显出身形,踏进星光照耀的空地中。
那是一个男人,或者说类似的东西。他比伊纳尔还高,披着一套漆黑的铠甲,黑色的表面仿佛吞噬了照在上面的光芒,他的肩甲上雕刻着复杂的符文,手套上镶嵌着宝石,护膝上有骷髅形状的装饰。伊纳尔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胸甲上用天青色和铜色的颜料绘制着万变之主的眼睛图腾。骑士的脸隐没在带弯角的头盔中,头盔的面具是粗糙的鸟喙形状,他的眼睛在面具后的黑暗中闪烁着红光。他走进空地中央,甩掉了身上厚重的黑色斗篷,露出一柄巨大的钉锤。钉锤上镶满了尖刺和刀片,锤头的厚度和伊纳尔的大腿相仿,但在骑士手中却仿佛没有重量。
伊纳尔留在了原地等待对方靠近,他选择正面面对任何挑战,诺斯卡人绝不接受让伤口落在背后。
骑士继续逼近,他的脚步逐渐加快,最终变成以冲锋,裹在钢铁中的脚步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伊纳尔做好了准备,就在钉头锤将要砸向他的头时,他迎了上去。飞龙牙划过覆盖着腰臀的精致护甲,留下一阵刺耳的刮擦声和一道深深的伤痕,并带出飞溅的灼热血液。
然而盔甲中的东西无动于衷,巨大的钉头锤猛地朝伊纳尔落下,呼啸着擦过他的脸。攻击的轨迹在抵达终点前突然变换,向上挑起将尖刺插向伊纳尔的胸膛。一个爪状刀刃撕开了伊纳尔的盔甲,刺进了他的肌肉。伊纳尔被打得倒飞出去,在雪地上滑了很远,差点摔进一具库尔干人的尸骸。
他的对手紧跟了上来,再次挥动武器砸下。伊纳尔用剑格住了这一下,巨大的重量传到他的身上。骑士利用身高和装甲重量,将锤头毫不留情地压向伊纳尔。伊纳尔发出战吼,一脚踢向对手的膝盖。守卫者踉跄着跌进雪地中。
破绽出现的瞬间,伊纳尔凶狠地把剑刺向胸甲与腰甲的接合处。飞龙牙再次发出尖叫,咬穿魔法盔甲。剑锋穿透了里面的人,鲜血从穿透处喷涌而出。伊纳尔反压上去,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片血红在伊纳尔的脸侧炸开,铁拳狠狠地击中他的下巴,将他打退。骑士紧接着挥动武器,将伊纳尔像布娃娃一样抛了出去。伊纳尔摔在雪地中,他感觉到骨骼在撞击时破碎,尖锐的骨片刺进他的血肉,钉头锤上的尖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身体,他的半边身子都泡在了自己的血里。
他翻了个身,吐出一口碎牙。骑士正在向他走来,身上的伤口冒着热气,熔融的黏液从他的盔甲中渗出,止住了流血。他发光的眼睛冷酷的眼睛注视着伊纳尔,闲庭信步的走向猎物。伊纳尔在雪地里摸索着,抓住了一个干瘪的哥布林头颅,便将它甩向对手。骑士没有停顿,他抬起左手,那个头骨就冒出一阵蓝火,然后炸成了碎片。
伊纳尔怒吼着站起身,他祈祷着先祖,让他们记得在神圣的厅堂中为他腾一个位置。他吐出鲜血,摆好姿势怒视着逼近的敌人。“凡人,术士,或者是恶魔”他咆哮道,“如果你想要我的脑袋,你得努努力。”
话音刚落骑士就冲了过来,狼牙棒直取伊纳尔的脑袋。伊纳尔旋身躲过,同时挥剑砍向敌人的胳膊。飞龙牙劈入护手,撕咬着血肉。附魔护甲再一次发出金属尖啸声,血浆喷涌而出。他紧接着用剑柄猛击骑士的头盔面罩。骑士踉踉跄跄地转了一圈,等他回过身时手中却多了一把匕首。他迅速将匕首捅进了伊纳尔的胳膊中。伴随着一阵灼热的剧痛,伊纳尔的右臂失去了控制,飞龙牙从他手中无力地滑落。
伊纳尔一边痛苦地嚎叫,一边将头盔撞向守卫着的面具,变异熊角与钢铁相击发出巨响。骑士的身体在撞击中后仰,但他的手锁住了伊纳尔的肩膀,金属指节扎进伊纳尔的血肉,他的另一只手挥动钉锤猛击伊纳尔的背部,钉子穿透了厚重的斗篷。痛苦在伊纳尔体内回荡,他的视线模糊,黑点在他的视野中旋转。
在剧痛中伊纳尔将手指按进守卫者的伤口,迫使他的对手将他甩开。伊纳尔撞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强迫自己扭动剧痛的身体在破碎的骨堆中摸索。
骑士怒视着伊纳尔在雪地中打滚,他将钉头锤在空中挥动半圈,然后马曼踱来。他的一只手按在伤口上。也许这个东西确实是能被杀死的,伊纳尔这样想。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怒吼,伊纳尔再次站了起来,他找到了一柄生锈的匈人斧头。这一次对手没有急于进攻,而是谨慎地绕着伊纳尔打转,他发光的眼睛里读不出感情和思想。于是伊纳尔决定先发制人。
他挥舞斧头发起进攻。但锈蚀的斧头与钉头锤撞在一起立刻就碎了。冲击力将伊纳尔摔回了雪地。骑士乘胜追击,高举战锤。伊纳尔手臂一挥,把一团雪泼向对手的脸为自己争取时间。
在一片混乱中,伊纳尔伸手去够头顶的某样东西来拽自己起来,他以为那是树枝。但那是那块水晶。手上的标记在接触到水晶的一瞬间爆发出耀眼的苍白光芒。灼痛沿着手臂在伊纳尔的身体中奔涌,比他第一次打破水晶的吸引时更加剧烈。他想把手缩回来,但仿佛有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手吸住。水晶爆发出了刺眼的彩色光芒,照亮了整片空地,并且在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里闪烁并变得更加夺目。伊纳尔闭上了眼睛,但那些色彩依然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旋转。
就在脑海中的闪烁的色彩让他濒临崩溃的时候,世界在一片黑暗中消失了。水晶棱柱在他的触碰下悄无声息地破裂了。他睁开眼睛,周围全是闪闪发光的碎屑,他手上炽热的火光慢慢地消退,自进入森林以来一直缠绕着他的邪恶感觉也一起消失了。
一道黑色的阴影笼罩在伊纳尔的头上。诺斯卡人叹了口气,看着守卫者隔着金属面具用燃烧的眼睛看着他,钉头锤在星光下寒芒闪烁,他注意到守卫者还拿着飞龙牙。他已经太累了,就算对方准备用他的武器来羞辱他,他也无力反抗。他默念着先祖的名字,等待着最后一击。
攻击没有到来,飞龙牙冰冷的柄被塞进了他的手中。骑士伸出手将伊纳尔从雪堆中拽了出来帮助他站直,完全没有展现出敌意。
“你这感激方式可真够奇怪。”伊纳尔咬牙切齿,他从肩膀上拔出短匕,差点就让自己又跌倒在雪地中。
“我被食魂者Soul-eater对我的束缚,受他操控,只有蒙受万变之主荣光的强者才能抵抗他的意志,只有奸奇的勇士才能摧毁它。”
“运气好罢了。”伊纳尔盯着自己的手,金属烙印已经不再发光发热,灼热的疼痛也已经消失。即使如此,它也散发着些微的温热。
“不,并非运气,”骑士坚定地回答。“是命运与诸神的旨意。我是恩斯特·冯·卡勒姆。紫爪的侍从与凯伊斯的军阀,”他停了一下,“如果还有活的凯伊斯人的话。”他指着伊纳尔的手,然后拍了拍胸甲上的标志。“我们是信仰上的兄弟,万变之主的冠军,诺斯卡人。”
“贝尔松的伊纳尔。”伊纳尔回应了骑士的问候,伸手握住他的手。
冯·卡勒姆点了点头。“我得警告你,贝尔松的伊纳尔,如果你被告知了任何和食魂者相关的传说,那都是谎言。没有任何奖励等着摧毁它的人,不管你被承诺了什么宝藏或者知识,这里都没有。如果你留在这里,很快就又会有麻烦了。”他指向了地上。伊纳尔惊讶地发现破裂的水晶碎片,正在缓慢地回到空地的中心。
“我花了太多时间在找到它的宝藏上,”冯·卡勒姆继续说道,“当它重塑的时候,我就被它的意志束缚。我被命令杀死每一个可能拯救我的人,这可不是件好差事。”
伊纳尔点了点头,其中的恐怖不难想象,他也不想亲自体会。
“我大概没得选,我这个样子想走回去大概是没戏了,我的同伴估计也不会进来找我。”
冯·卡勒姆把狼牙棒别在腰间,然后撑起遍体鳞伤的诺斯卡人。“你的懦夫同伴是有脑子的,但我会保证你全须全尾的出去的,我不会抛弃对我有恩的人的。”
伊纳尔太疲倦了,没有再做回应,只是任由冯·卡勒姆带着他离开,他能够感受到那种邪恶的感觉随着噬魂者的重组慢慢地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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