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时夜已经很深了,打开防盗门,打开木门,打开密封门,门后衔接的是一个像淋浴室一样的玻璃隔间,落下遮阳镜,开启紫外线灯照射防护服杀毒,然后机械臂来了一阵高压喷水洗涤,最后热风烘干。进门的流程就是这样繁琐且必要,只不过这个杀毒系统最近不怎么好用了,它很容易出故障,而且频繁出入耗费的电量也很肉疼,琪琪老是跑出去又半途折回拿落下的东西,所以有几次他们的生活用电都超支了,几个月前琪琪还抱怨过,或许买那支花的钱用来换个新设备更划算。
脱掉这身甲胄洗了澡,他像一条死鱼一样摊在了床上,今天真是太累了,这么远的路再碰上公交停运,简直是太不顺了。张颜的睡衣是一种化学纤维织布,柔度舒适度极佳,所以不需要出门的话,他愿意穿着它过上一整天,无聊闲适的一天就是翻翻电子书和社交媒体,饿了给自己煮上一顿好饭,困了倒头就睡。另外,有窗一族都喜欢扒着窗子看窗外,即便是最恶劣的天气也很好,看行人忙碌,看日出日落。
在这个时代有属于自己的小房屋是极为幸运的,压抑在房租中暗无天日,或者浪迹街头彻底摆烂都没什么好结果,无家可归的人很快会在某次不小心暴露的时候感染疾病,从此人生就走向了下坠通道,后来他们会逐渐抛弃防护,内心的防范意识也瓦解了,工作会将其拒之门外,到最后他们没能进化出大块头那样的超级适应能力,弹尽粮绝的流浪人会暴死路边。
爬在床上,摸着琪琪买的枕头和空调被,想念她乌黑的直发,想念她身上散发的清香,还有细腻肌肤,甚至还想念她脸上的痘痘。想着想着睡意袭来,人类进入梦乡的过程会丧失时间判断力,张颜不经常做梦,但今天他太累了,所以有一大堆画面和意念混杂闪过,这种感觉混乱极了,所有不安情节被一声低吼鸣响所终结,惊醒打去了所有记忆,就好像刚才那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张颜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清醒,他意识到这不是梦,于是拖着黏一起的眼皮从床上爬了起来,凭着对家的熟悉,摸索到了洗脸池旁边冷水冲了脸,眼睛终于睁开了;天还没有亮,才凌晨四点,警报是来自快递自动货道,刚才是店老板桶装水到了,这大半夜的真是没想到,可见这老家伙还挺敬业的。取出杯子尝了一口,水的味道确实比想象的要好很多,这次钱花的还挺值的,几口水下肚,意识清醒了很多,张颜又接了一杯坐回床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街道路灯,睡意在一点点消减,这会儿开始琢磨着跟店老板的对话。
此时电话铃声响了,他展开手机接听,里面传出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扰了,我一开始还好奇你会不会接电话,但这电话我还是必须现在打,看来我们是时候来谈谈生意了。”
“不用找,我就是崔本人,这个你没仔细问过。”对方冷漠回答,语气再没有昨晚见面时候的谄媚。
“见鬼!这你不早说!”张颜缓过神来,迅速回忆了那秃老头和他那始终狐疑的小黄眼神,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确实怀疑过水店老板身份,显然当时大意了,毕竟小商贩没几个不喜欢撒谎的。他说:“好吧!收到你的水了,我的私货怎么样?”
“条件?我先说我自己的条件,纯天然粉红色蝴蝶兰,不能有过人工调色。”
“这个你放心,我做事一向很认真的,粉色的很难找,但我这里确有现货,只是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私货不能送上门,为了安全我们需要找个合适的地方面对面交易,放心,我要靠信誉和回头客挣钱,所以不可能出现打劫行为,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明天晚上8点半,瀛洲生态园,不见不散。去的时候你要关掉导航和信号,最好不要随意张扬自己的行踪,跟你交易我冒了很大风险,记得躲着点警察和治安队。”
“本来可以卖11万,但考虑到你第一次买,还要亲自跑一趟,就给你打个对折吧!一口价5万5怎么样?”崔老板先叫价。
崔老头有点不开心了,他气冲冲地说道:“想都别想!我要是卖你4万就亏本了,我的货你可都是上程货,要这么贱卖,我这生意宁可不做。”
“你要知道,我手里的都是现货,广州可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是谁向你透露我的信息?”
“又是他!这小王八蛋总是连个招呼都不打,搞得我白白紧张!”店老板看样子对邹明很有意见,他说:“如果你能拉来新顾客,我们店就会给出更多优惠,可邹明这东西每次都随随便便的狮子大开口,连保密工作都做不好。”
张颜也尴尬的说道:“邹明那家伙确实整天不务正业,现在他东躲西藏的混日子,一般人别想碰见他。”
“这家伙经常拿着我的打折货转手卖掉,而且还喜欢两头吃,可见他钱是没少赚,
只不过那点钱确实经不起他那般折腾,这么下去我迟早也要被他坑了,我看你也小心点吧!”
“放心!我跟他一起长大,很了解这个人,总喜欢耍一些小聪明,但也不会惹出大事……”
和前天一样,雨从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下了,看势头越来越猛,到中午时分都没有丝毫减弱,糟糕的天气也意味着糟糕的路况,张颜只得趁早出门。刚刚查过账户,自己的存款比想象的寒酸,不得已再次走到了面罩挂架前,这架子已经空了一大半,再这么下去,恐怕这个架子就不需要了,祖辈父辈攒下来的财富终将见底,而他确不知道该给未来留点什么,真心感觉太过自私了。
钱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抓狂的事物,人们爱它,也恨它,需要的时候永远不够,攒下来又常常溜走;作为一个勤俭的人,张颜总是存下一半给琪琪保管,可每次都还没到月底就被花光了,生活中的花费都是一笔又一笔的糊涂账,张颜也从来没有计较过这些。看上去他们的生活还很安稳,可琪琪这次旧病复发,把家里的最后一点积蓄掏空了,显然在这个时代没有节流生活是很不明智的,萧条在继续,最近连兼职都很不好找了,此时又想起了店老板的话,确实做这样一次奢侈消费是很不理智的。
刚刚给邹明打过电话,他只肯给张颜准备出手的面罩2万块,这家伙可能是看走眼,也可能是出于习惯性的压价,但这次他的惯用计量并没管用,张颜这次是亲自出门探寻价格,家当不多了,他实在舍不得将它们贱卖。去红砖厂的车并没有停运,它是一个保留自1956年的罐头厂,一到站就能看见包裹彩灯的高耸烟囱和涂满墙绘破损的旧厂墙,还有一摞摞堆叠在一起的集装箱,人们叫它艺墟,这里也是广州最大的工艺品交易市场。在这样一个末日时代谈艺术,总觉得太脱离实际了,可现实中强烈的沮丧情绪激发了艺术的高潮。
园区里很安静,屋角地面都装镶着新奇的指路标,街道有着不合逻辑的夸张洁净,有种脱离世俗的错感,如果琪琪康复了,可以把她也带过来体验一下。走进一家店里,石柱黑漆梁抬高了白色天顶,摆在屋里的大个头书架规整切割了主体空间,无论是摆好的书籍,还是躺落屋角的桌椅,都在强调空间的秩序性,让人感到极为舒适。这家店子的实力毋庸置疑,很多书籍都有几十年的历史,即便是没人翻看过也没落灰尘,这也是对收藏品最好的照料,张颜相信会有人买上一两本,然后摆到家里或者写字楼大厅前台最显眼的位置。
看来这是来对地方了,没有多说废话,卸下背包取出面罩,店员接了过来简单扫视,然后戴上一个造型复杂的设备,灵活的调动几个镜片叠加观察,娴熟的操弄好一会儿才作罢。他说道:“真货!32年第六版,3万块!”
“太少了吧!这个款可是稀有版本!更何况保存的这么好。”虽然给的比邹明多很多,但张颜还是有些失望,因为它已经是自己家里保存最好的面罩了,这样的店子不太可能讨价还价,但多少有些不甘心。
“保存的好没有用,32年的面罩前三版才值钱,你这款产量很大,一点也不稀有,3万快已经是很高价位了,这些钱够你活一年了。”
“5万!5万我就卖你,这可是家里的遗物,不然我宁愿自己留着。”张颜有些愤愤不平。
谈判失败,张颜咬着牙走出了这家店,尽管店员看上去是个行家,给的价位应该也很权威,但张颜就是不死心,毕竟这样的大店不缺货源,他们很有渠道,只要倒个手就能轻松赚到巨额利润,但张颜还是可以再碰碰运气的。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张颜连着去了多家店铺,可他们再也没有给上一个舒服价位了,还有商家无情的把它判定为假货。就这样一路碰壁,直到天都要黑了,感觉这钱要搞不定了,心中莫名着急。
但好运来了,这次找到的还是一家小店铺,装饰风格谈不上,里面密集堆放了玲琅满目旧物,义乌生产的地球仪,医用的人体骨架,整套印刷的纪念币……这些旧物都很有年代感,但并不代表能它们能卖出好价钱,一个物品的价格大多数时候是受众定义,在此基础之上商家才能操纵它的稀缺性,所以说这些看花眼的东西并没有实际意义,而面罩这个生活里最常见的物品,随着疫情统治被捧出了天价,真不知当有一天疫情真的结束了,它们还值不值得收藏。
这家店老板是发福的矮个子中年女人,她留着披肩卷发,脸上始终带着慵懒文雅的笑容,看上去显得特别亲切,与之前第一个遇到那个高傲的店员反差极大。两人同样并没有过度寒暄,张颜拿出了面罩,她接了面罩,凑近看的很认真,双手持续的抚摸在局部持续磨,随手拿起了扫描设备仔细校对了材料上的纹理和数字。
“你这款32年的货,值不了多少钱,这样吧!我给你2万7怎么样?”
“哎!等等!”就在张颜把面罩包裹好,重新装包里的时候,女人叫住了他,说道:“那个又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这个你感兴趣?!”张颜问道,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那是一个破损比较严重的面罩,由于卖相不佳,他打算一个面罩卖不出好价钱的时候,就拿它出手凑点零头的。
只见女人接过旧面罩,又反复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对!就是它了,你这个卖我,10万!”
张颜被震惊了,但他强忍着自己不作过大反应,只是反复寻思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来之前他仔细打量过这面罩,并没有发现其有什么特殊之处,这东西是43年的产物,属于很晚的款式了,更何况它损坏严重,根本不值什么钱,而且以前它还被拿去修过一次,因为不肯多花钱,它被搞的一团糟。仔细斟酌之后,他的良心似乎隐隐作痛,处于羞愧问对方:“你仔细看,它真值这个价吗!”
“对别人来说肯定不值,但对于急缺它成套的收藏家就不一样了。”
“我眼睛没瞎,我收藏了一整套的机器性面罩,这款当年因为技术缺陷问题生产了很少,你这个确实卖相不怎么好,可我只需要拆下部分零件,来个二合一,我的整套收藏也就完美了。”小店老板边说,边扫了对方的二维码,然后转账生成了一张发票。
她看上去精神高亢,今天他们两个都是幸运的,意外双方达成了共赢,有了这笔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发愁了。离开红砖厂去乘公交,路上张颜一直在盘算这笔钱该怎么花才合理,给琪琪用最好的药花7万,把家具换一波新的要3千,让人把家里重新装修的干净漂亮要2万,那个讨人厌的入门杀毒系统要5千……
汽车行驶上了琶洲大桥,这里抬搞了行人视野,张颜突然想起以前很喜欢俯瞰城市,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只有这里还能看得到天边的一丝晚霞,珠江上笼罩着一层雨季时分的雾气,给矗立在珠江两岸的高楼增添了少许神秘色彩。不记得从几岁开始,张颜很少能得看见晴天了,很想念那种阳光打在江面上,目及之处都是波光粼粼的感觉,小时候总喜欢凝望那些很远处造型奇特的摩天大厦,无数次幻想过它们有一天会突然变形,成为一个体积巨大的机器人,然后嘶吼着飞向太空。不经意间他嘴角微微翘起,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生活里填满了太多焦虑,几乎所有愉快轻松都与儿时记忆紧紧相连,只是自己长大了,而它们也都远了。看看眼前的这座城市,一个维持700万民众生机的超大工业系统,除了被抛荒的郊区,它已经被工厂,农厂,办公楼群,还有拥堵的街道挤占了,这里已经没有半寸空地来存放人们的梦想了。
一阵急刹车把张颜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虽然天已经黑了,可他还是来早了些。瀛洲生态园是一个绝对的蛮荒之地,它坐落江边并与生物岛隔江对望,这会儿雨大了,所以江水漫过堤坝注入园区,于是积水没过了膝盖,枯木林环绕颓然;风雨中摇曳的夹竹桃身形诡异,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敢招惹它们,只要三片叶子就能送人归西,所以不少饥饿的探险者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骨骸。张颜草草观察了周边地形,蹲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待信号,他关闭了通讯信号,可还是接到了邹明的短信,这家伙再次提出要高价购买面罩,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张颜也没有回他。
雨势趁着天黑更大了,信号似乎是出现了,那是一阵一闪而过,射向天空的激光,张颜起身开始趟着水进入园区,这里边的路确实很艰难,他不止一次被纠缠成套索的野草所绊倒,这些生命顽强力的毒物不好惹,只得尽力拨开植被,努力向前攀爬。疯狂的雨滴在水面飞溅散开,不知道身上这份防护衣还能撑上多久,被污水灌入衣内可不太妙,选这样的鬼地方单独来交易确实是冲动了,如果姓崔的老板稍微黑心一点,他说不定就得人财两空了,想到这里张颜摸了摸藏在包里的电棍,还好它在。
脚下黑漆漆的浑水骚动不安,让人站都站不太稳,毒草和水葫芦的残枝漂了厚厚一层,完全遮住了水面的视野,一个人不太能搞清楚自己是在去往浅水,还是深水坑里,好在张颜会游泳,并不恐惧水深,所以现在都快没到锁骨了。在走了不知道多久以后,张颜看到了一个矗立公园内的石亭,想必那就是最合理的见面地方,于是他举起了手上的射灯闪烁着打了信号,很快斜对面也给了信号回应。
攀爬亭子是不容易的,它高出地面很多,底座是用光溜溜的石头砌成的,上面已经长满的苔藓,好在张颜平安登上亭子,倚靠柱子坐下休息一阵,这段路走的实在太累了。对面的动静很大,下边的射灯好一阵乱晃,是崔老头骑在大怪物的肩膀上的,想想也对,若单凭姓崔的,他应该已经死在半路上了,这么来看,这大家伙真的是能适新时代的新人类。
崔老板从怪物的肩膀上下来,没有急着先打招呼,转身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个封装瓶子,这是一个双层雅克力瓶子,里面装了少许发粘的土壤,它培育了一颗单株的蝴蝶兰。张颜接过瓶子仔细观察,它枝体茁壮,色泽鲜艳,是纯天然的,其卖相令人震惊。
“满意了吗?”催老板用他那双狡黠睿智的眼睛盯着张颜看,此时他身后的大怪物不见了,只能听周边传来的哗哗水声,他应该就在不远处溜达。
“你个奸商!”张颜掏出手机,用区块链货币多付了对方3千。
“我刚刚说过是5千,这一点都不应该少,不然咱们这交易就拉到。”
这次店老板赢了,多亏他选了这个理想的交易场所,还带上了大块头。老板看到自己到账消息,开心地说道:“满意就好,我这也是给你找到最好的货了,指望你第二次购买呢!”
“拉倒吧!我又不是富二代,你这交易链接有安全保障吗?”张颜问道。
“当然,我用它好几年了,还没出过什么事,这平台能把交易用虚拟订单的方式合法化,只不过平台的抽成高了点,毕竟做生意嘛!有的用就不错。”崔老板又多问了一遍:“你那边安不安全?来的路上没人跟踪吧!”
“当然没有,我路上很小心,只不过你选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要命了!”
“那没办法,这都是为了安全考虑,这次也是你倒霉,非要选这么一个破天气,之前邹明也来过,我们交易很顺利的。”崔老板看了一眼时间继续说道:“这个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被抓住是什么后果,如果我的店被查封了,那也就等于自己被判了死缓,所以马虎不得。”
“那倒不至于,我赚钱也是为了看病,如果你能同情妻子,多少也应该理解我一下,毕竟大家都有难处,若不是我之前答应,你跟本就不会来交易了。”此时的店老板不知道,电影里所有的坏人都死于话多,尽管他死活都不承认自己是大反派也一样。“你看多亏我……”
说到一半,崔老板停住了嘴,并打出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张颜安静呆在原地观察动静,周边的哗哗水声变多了,声音越来越清晰。
随着两人开始警觉,四周的轻微骚动也安静了下来,崔老板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张颜也转头盯着看周围,然后四面八方照射出来的强灯光,晃了他的双眼。两个人当时就慌了,围上来的几个人同时喊话,夹杂着风雨声听不清楚,张颜与崔老头相识一个眼神提示,两人心照不宣的分头逃跑,池塘瞬间就沸腾了。喊叫声和水浪声混淆成一片,张颜像一个游泳健将般纵身一跳,很幸运他避开了石头基座,扎进了水坑了。崔老头的反应慢了一点,他被爬上来的人摁住了。
张颜趁着自己年轻,他逃窜的速度非常快,身后紧跟的骂声和横七竖八交叉的光柱紧随,而此时的雨势小了,身边受力摇曳的夹竹桃暴漏了他的行踪,一束从亭子高出射出的强灯光照射着自己,但如果放慢逃跑速度又等于坐以待毙,实际上后面追赶的人已经很近了,可转机眨眼就来了。指路的人被身后冒出来的大块头推下了凉亭,同时摁着老头的另外几人同他扭打在一起,张颜的追捕者纷纷掉头,显然那边才是大麻烦,张颜趁机逃脱。
回头远处观望,光束们晃动的剧烈,有人用它对准大块头的眼睛疯狂煽动,而被激怒的怪物疯狂的挥舞拳头,不幸被打中的人当场昏了过去,其它人看到害怕的转身跳进水中,显然崔老头也顺利脱身了。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帮人显然刚明白柿子要捡软的捏,张颜的追捕者又多了两个,即便没有清晰的视野,他们也足够织成一张大网。张颜边跑边祈祷雨势能再大一些,这样自己移动才能被环境掩盖,好在前方开始出现杂乱的树干枝杈,这些朽烂的肢体阻碍了追捕者,他们的队形被迫解散,穿行在林中折断树干发出轰鸣巨响,混乱搅扰了追捕者视听,张颜得以暂时脱身,但公园的出口已经被堵上了,张颜只得找了一个植被密集的地方躲了起来。
等自己稍稍静下心来,决绝的这次事情不太对,他们确实在做非法交易,可顶多就是罚款没收货物的惩罚,治安队向来不会来这种荒地,他们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只不过这下子事情搞大了,被大怪物袭击的人想必非死即伤,这下可好,只要被抓,他们至少要坐十年牢,这其实就是死刑的宣判,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不能经受这样极端环境的考验。
此时无人机姗姗来迟,它围着园区开始巡逻,张颜感到大事不妙,赶紧打开了隔离装上的空调,调制最低温度,还在自己背上摸了粘土,他伏地不动等待无人机的红外扫描,很幸运机智让他顺利逃过一劫。治安队已经增援了,他们开始搜索这片区域,虽然逃走已经很难了,可他还是打算试一试。
雨停了,此时能够清晰一个喘着粗气的人叫嚷:“什么?小刘受伤昏迷啦?!赶紧送医院!毒贩子现在肯定还跑远,叫大家仔细找找!”
毒贩?原来他们搞错了,看来这是一场误会,可很明显现在后悔是晚了,过来增援的警察手里是有枪的,或者是有人在恶搞自己?这可就麻烦了,张颜突然间就想明白了,是邹明那狗东西搞的,他猜到了自己今天交易,毕竟这家伙来过电话,而他更知道这个交易地点,如果说是非法植物交易一定不太被理会,所以干脆说成毒品交易,这样免不了治安队大动干戈,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这次真的被他害惨了。
搜索还在继续,刚刚他们已经找了一遍了,张颜辗转竖起的夹竹桃中躲过了,可他们并没有放弃,而是开始了第二次更加仔细的搜索,这次浑水摸鱼的可能性不大了,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亮起了标识的图案灯光,张颜的生存空间开始被逐渐压缩。
张颜寻思了一圈,还是决定去江边的铁丝网那里试一试,像这种经常搞私下交易的地方,肯定被人开了很多秘密通道,所以他找来了更多的枝叶盖身上,然后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匀速移动,尽可能让自己身边的噪音减小。顺水一直划出去了很远,这临时想到的招术还挺管用,在涉入深水区以后粘在隔离衣上的被冲落了,可他依旧顺利躲过了无人机的视线,治安队员始终没能发现异常,张颜成功的抵达了江边。
这里的铁丝网带很宽,若冒然从中间穿过去的难度很大,它们大都锈烂不堪,只要不小心被绊倒,或者被铁丝扎透防护服,大概率会感染破伤风,这样的下场可谓凄惨。就地悄悄打光摸索,他还用一直收遮住光柱,暗道还没找到,身后确招来了一阵枪声,张颜急忙关掉手电,可子弹还是在身边打起了水花。火花还在更密集的射过来,但射手显然也是在抹黑,张颜侥幸的躲过枪火,双腿在低温和恐惧的支配下感到麻木,仅凭着意志返回枯木林里面,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朽烂的树木有效遮挡了四处乱飞的子弹和射手视线,射击终于停了下来。
看来这帮家伙是要下狠手了,靠着错落树干爬行,偶然间发现一块隆起的地方没有积水,然后再看到不远处有一条一米多宽,但深不见底的壕沟,他用手电探了一下,然后捡起了一块小石头扔了下去,石头碰撞沟壁作声好一阵才渐渐淡去,这让他想起了部分传言,有些地铁线因为长年失修破了口子,一到下雨天就往里边灌水,然后泡水的地铁线引发了更多塌方,但这里距离最近的18号线都还有很远。
追捕者现在已经很近了,张颜决定搏一把,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冲着最近的治安队员吼了一嗓子,然后站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众人纷纷把射灯照了过来,张颜没有用胳膊挡住双眼,他只是闭上眼睛默默倒数,后来找准时间转身逃跑,时间刚刚好,他清晰地听到身后有人扑空后抱怨的咒骂。仅仅靠着倒数步伐,认准了纵身一跃,落地时还被杂物绊倒了,他挣扎着找掩体躲起来。同时,身后最近的追捕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跌入了沟里,发出了一阵惨叫,惨叫伴着回音渐渐淡去,其他人纷纷原地紧急驻足,他们攀爬着摸索洞口朝里喊话,追捕被迫暂停。
终于成功了,总算是摆脱这帮家伙了,但回头想这么做的代价太大了,虽然那个沟是斜的,可它太深了,搞不好会出人命,等体力有所恢复,他从容去到江边找到了缺口,弄了一些捡到的杂物缠在头上,然后下了水。
经过一串的惊心动魄,张颜的心终于能平静下来,现在事态已经完全失控了,在此之前他所做的每一件应对都是即兴反应,没人会想要这样的结局,可生活总是这样一点一点的失控的,现在这后果已经是他无法承担的了,这一切都源于自己一次不切实际的想法,要什么蝴蝶兰,这些钱本可以拿去给老婆做更好的治疗,这样花费本来也才更有价值的,现在对自己的当初的任性太后悔了。
无人机第三次划过天空,这飞行怪物利用自身的优势,在人头顶旋了好几圈,好在它是只是侦察类型没有安装枪械,但张颜的隔离衣电量也快不足了,到时候他只能关掉空调,到那时候开了热成像的无人机会让他无处遁形。裹着这身伪装随波逐流,开足了空调又泡在江水里的感觉很不好受,珠江太宽了,漂在江心的人总感觉进退两难,最近的生物岛和小谷围不能去,那边都是堵路的死角,去了等于自投罗网,不得已顺着江流向东北方向继续漂流,他尽量收集周边的杂物趴在上面帮助自己节省体力。
琶洲试过了,那边不好上岸,可这肮脏的江面真心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臭烘烘的垃圾烦人至极,污水还会时不时倒灌回面罩里面,闻到恶臭而近乎令人窒息,为了自救,张颜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个姿势把面罩里的水倒出来一次,这样恶劣的环境让人煎熬,这地狱般的冥河仿佛没有尽头。张颜太累了,他意识都变的非常模糊了,怀抱的泡沫塑料浸水后明显下沉,或许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告别这个悲惨的世界了,可一想到琪琪他就强忍着不要放弃,在不远处,他凭着意志抓住了一个漂浮的大桶,这应该是一个盛放催化剂的废弃容器,拥有它以后,情况好了很多,大桶的浮力很强,抱着它几乎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
在水里泡久了,身上地伪装便已经七零八落散开了,加下空调已经停机的情况下,自己终于还是暴露了,无人机再次飞了过来,蜂鸣着在头顶盘旋。无人机逐渐靠近但是跟本够不着,张颜保持静止不动,他想扮成一个死人让对方放松警惕。很明显对方上当了,它逐渐靠近,甚至近到张颜可以伸手够得到的地方,此时动手并不妙,因为这家伙始终在张颜的背后盘旋,无奈下张颜决定装到底,即便是无人机飞走了他还保持不动。结果证明他是对的,这家伙飞走没多久又折返了回来,它又开始环绕着张颜一遍遍查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张颜则咬紧牙冠纹丝不动,此时距离烂尾的鱼珠特大桥很久了,张颜攥紧了一块重物找准机会冲着无人机狠狠砸过去,无人机显然被吓到了,它紧急避闪的时候撞到了桥柱上。
张颜就这样幸运的躲过一劫,毫不犹豫的带着破桶顺着梯子爬上了桥墩,这里足够宽敞,他累极了,躺在桥上很快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水浪吵醒的,现在雨已经停了,正在刮大风,云散开以后露出星星点点,还有那久违的银河,能在广州看到它真的算得上奇迹,它带给人的震撼是无法用匮乏的语音来形容的,所以张颜觉得如果琪琪能看到它一定比讲给她听更合适。张颜举起了手机对准拍了照,只可惜什么都没拍下来,而自己却被轰隆隆的江浪吵醒,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梦;重新着抬着头望着天空,那里除了聚集的乌云什么都没有,再看看时间,不能再睡了,过会儿天都要亮了。江对面是黄埔的码头,绵延的船只灯火辉煌,这样的地段上岸比较危险,不得已他只能沿着岸边再往上游走一走。
靠着大浮桶渡江不算一件难事,张颜小时候就和爸爸一起游泳横渡珠江,那时候的江水还不算太浑浊,远离人群的时候也不必带面罩,等上岸还能在坐在岸边看夕阳,那时候的生活真的挺美好的。到岸边了,张颜赶紧自己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岸边的路灯发着亮光照着薄雾升起,远处的高楼亮着零星窗子,不眠人正关在里边忙碌整晚,天东边的云朵已经有一丝亮光了,街道死寂寂空无一人,若不是下雨,江边常常会有乘凉的流浪汉躺在这里,所以现在的时机刚刚好。可就在张颜准备上岸的时候,一架幽灵般的无人机从面前飞了过来,张颜立刻爬下不动,看这架势事情还没有完,看来他们扩大了搜索范围,只不过这样也增加了搜索的难度,张颜并没有被发现,不过受这么一惊,张颜想到了岸边的摄像头,这边还是很危险的,他意识到自己还不能上岸,为了保密行踪他又回到江里。
一开始张颜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但他清楚天快要亮了,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最隐蔽的路,走了不算太远他看到了一个豁口,这是一个普通的排水渠,他突然想到下水系统也是个网状互联的世界,很显然它就是一条最理想的路线。可靠近了发现,这道口子已经被两个联防队员守住了,他们俩边聊着闲天,边用长长的铁钩打捞着杂物,张颜先是披着水桶小心靠近,可没多久还是被他们发现了,显然这么大的一个物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所以水桶被钩住了。张颜护紧了自己的伪装,同岸上边的两人较起了劲,直到最后猛地松手,岸上的两人查出了异样并顺势摔了跤,很幸运这两人只是在跟水桶较劲,张颜成功的逃之幺幺了。
张颜的逃亡最后以胜利而告终,天亮之前回了家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好好地洗漱了一番,真是一场噩梦般地长夜,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张颜一大早就去了医院,他补交了琪琪的医药费,今天的是一个大晴天,现在还太早所以还没什么人上班看病,在住院部那里,张颜隔着玻璃墙看着妻子,琪琪呼吸均匀,头发像瀑布一样散在洁白枕头上,她安静地闭着双眼,旁边呼吸机也在呜呜的工作。张颜不忍心叫醒妻子,她还需要好好休息,也许再过一两个月琪琪就能回家了,到时候一定给她做一顿好吃的,她也一定还会像以前那个小天使一样快乐的。
打开背包拿出花瓶,那一束粉色蝴蝶兰相当完好,只是比不上昨天看到那种精神抖擞的样子,仔细观察鬼老头打了生鲜灯,经历了一整夜的奔波瓶壁只被磕坏了一点点,这被张颜拿胶水补上了,来之前还加足了富氧水。瓶子上有张颜用激光烧蚀的留言:“早点回家,爱你!”花瓶被放在取物窗里,病房屋顶上展开了一个机械臂,它抓起花瓶消了毒,然后将其放在了床头柜上,等她醒来的时候一定能看得到。
张颜要回去了,在医院门口看到一家便利店里边的炒饭,喷香的米饭蔬菜在密封箱里被机器翻炒个不停,折腾了一整夜他太饿了,于是花了95块钱买了一大盒,是有点贵,但他对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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