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来说,隔离这个词汇因为前几年的经历变得有些刺痛。但在此之外,隔离当然有别的用法。
我曾论述过游戏的跳出时刻,当游戏极好极坏时,你强制脱出到生活世界,但更多时候,游戏没让你退回来,在那段时间中你生活在里面。
让跳出论述成功的,是这个不可跳出的生活世界,是不可反悔的时间之流,只有这般沉重,游戏才变得梦幻。游戏的好坏在于其如何应对这个不可抵赖的现实。
对于现世圆满的人来说,不再有必要远离这个世界,于是这种无法离开被便认为心甘情愿的,因为所有的背离都是一种失落,这个游戏世界不再需要任何脱出机制,现实已有无限救赎,只需付出相应的代价。行动者只管把这里当成罗陀斯,翩翩起舞。
这样看,游戏当然是心理主义的。作为体验引擎的游戏同时也是简易的缸中之脑,它短路你的某些世界观来塑造叙事,世界就这样被转换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游戏都不只是个梦幻的游乐场。滋养众生的巨大产业,很多人生活在制作、分销、倒卖的环节上,他们的世界无法承受这样的一次隔离或跳出,马尔库塞式的大拒绝早已不再可能。但更多时候,只是因为游戏的模拟能力最为霸道,你才会甩掉一切技术细节进入异世界之中。
另一个常见的批评是,三流的剧本经常一转变成最真挚的游戏。除去高度冲浪后的阈值提升,游戏的真实性就像是亲身体会的道德律则,它更加极致。因为这个效果是有你的人在回路,你对作为劳动成果的感受有种切肤之感。我们的观念已经不能吃下这颗果实,但你的心灵和身体能。
在外人看来虚悬空中的操作回路,生成出最真实的效果。因此我们有时候见到心志坚定的就义角色,也见到不听人劝的犯罪者。于是得问问,这种隔离是去社会化的吗?不过我们现在不会进入这个问题(对,我的写作当然也是一种隔离)。
我们先用这种隔离来打消掉这个非难:犯罪或色情游戏一定会教坏孩子。在这个世界里,苏格拉底跟GTA都怀璧其罪,结果说明,多数玩家不会被穿梭世界的重负穿梭搞垮。这种隔离足够彻底,你的恶意释放在那个世界里面。而另一个世界能培养出一整个新世界,尽管种子只是芥子般风吹不见,饶是如此,在理论昭告天下前启蒙主义者们暗地加强论述,为新世界的揭幕感到激动和自豪。
隔离的强度和信念强弱有关,在同等的情况下,有些人可以更轻松地进入模拟环境。尽管有些时刻,你全身心呼唤后,换来的只是另一片寂静。对,隔离的成功与欲望无关。
更常见的一种情况是,在你想离开时,距离最近的异世界会把你吸进去。触手可及的奶嘴让你的世界更不受控,尽管母世界也并不如意,但持续留在另一个世界中却与你的想法无关。
你就是实验室的小鼠,按动按钮,换取不被打扰的世界。
现在可以明确地说,隔离,其实是人的世界机能。所有异世界成立的关键都是你的头脑,人有愿望和能力塑造一个包裹自己的世界。我仿佛在重复费尔巴哈,现在我跟他在一个世界中。脑内世界的出现仿佛会带来隔膜,就像是意识形态压过善意、间性压过主体、高级欲望隔离低级功能。
当你展开AT力场时,你是当前这个世界的损失人口。生理上存活,短时间内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不能被这个社会的征召选中。你可以隔开时间流逝、生活不畅、感情失败,你可以为了逃离来进入它,但你无法仅仅通过逃离而留在这里。
触发隔离的原因众多,但驱力仍是扩大和缩小自我的自重或自轻。
对比例的失认揭露这样一个事实,错误的应用来源于错误观念,而错误观念来源于错误的观看。在你使用隔离能力隔开一些事物的动作中,你首先是视而不见或一叶障目。
于是从何说起如何正确错误?它必须成为所有世界的连通器。幸好,这些世界都带着类似的签名风格。
世界伴随着非世界,在做出世界建构的同时,你隔离了另一些事物,你只觉得他们不成世界,这首先来自你的信念,你不会在非世界逗留过久,它就像是躲雨不及沾上的水渍,你只盼在合适的时刻把它烘干,或者它会成为一块无从解释的霉斑,滋长在遗弃的培养皿上。
在理论奠基人的论证中我反复看到这个动作。“为了节省篇幅,这里不讨论君王政体之外的事务”、“私产属于我,是由于我掌握人格和我的劳动,于是在前社会的资源富足状态不在讨论范围”、“区分敌人和朋友是国家的基本动作,此外我们不多着墨”…
理论的处理带一种快速、不自觉但有意的省略。你可能要说这是不完美的理论,不过我要说,理论的生命力就在这里,在你的世界遭受磨损不断损坏的前提下,你的齿轮才真正与世界啮合。你最终被世界驱动,或你才能驱动世界。
更典型的一种情况是:“世界主义”。在一个无所不包的世界之中,没有什么会出现在其外,这似乎是最全面且稳妥的世界建构,这是一众在疆域之中的受苦者幻想的乌托邦。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世界主义仍有敌人,这不在于你的世界之大,而仅仅作为观念的你的世界仍有明确的边界,即使你认为这个世界无限宽广。王者无外的中原王朝几度倾覆,观念的铁蹄飞快碾过上个世界的尸骸。
即使你广交朋友,仍有人不想成为你诸多朋友中的一员。即使你对所有朋友一视同仁,但你无法同时应付成千上百人,你最亲近的仍然是人类视野中的一小撮。这并非世界主义者自己的错误,这是隔离机能内蕴的缺陷,它时常运转不良,裸露出你不想绽露的脆弱处。
按照内外体积不相等的角度看,我们一般把柔软一面放在内部,因为角质化的成本更低,在你完善隔离的过程中,总有飞来横祸。你的世界机能最强悍的时刻,仅当你站立在废墟之上的时刻。四面罡风吹拂,供给朝西朝东又朝南。
如果你的世界反复连根拔起,又该如何在震中筑起高楼?如果你足够谨慎,如何不考虑之前的失败经历?但如果你的建筑只是个补丁合辑,你会愿意住在里面吗?
或者这种建筑会成为时间序列中的一串,它有点像是对空间世界的辩证化处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诸多成功失败、欣喜失望、平静抓狂融合在一个世界之中,但这种情况下你很难把这个世界说出来,除非你讲一个关于你的故事。
于是设想一下吧,在现实的一种抉择时刻,你需要做出政治性的against or for的抉择。这种情况下,不同世界的交互已经被挤压到只剩摩擦了。与他者的关联必然发生,假设你隔离不畅的情况下,外部的世界会把当前的地层彻底翻覆,于是个人的地层学失败,你的时间序列和个人故事也将落败。
如果世界终将辜负你,有什么必要为他献上忠诚?这种怀疑主义主要是一种胆怯,甚至在你的世界残骸上安然度日的人们都让你难堪。尽管这个事实还是这样,你的世界落败无法让另一个世界落败,你对上个世界的鄙夷无法直接成为捣毁现在这个世界的条件。
对他们的世界如此,对你的世界也如此,毕竟,这不是欲望的问题,这只是信念的问题。
我喜爱人类学那种进入但不表态的狡猾,你无法阻挡生活经验相互渗透, 它至多成为一个不执法的警察。于是有些时候想象,世界是否也可以是这样中微子一样穿入穿出的物质。它触发反应,在最后一刻把自己还原出来,进而催化下一次反应。你在实际构筑之前遍览名山大川知名建筑。你不知道你会选择或创造哪种,你甚至不会知道你是否将要从事建筑。
毕竟,这些事实在你的非世界中,在你的现有世界中它是有待成型的。
但你总不是每次都是想明白再去做事,你的观念像是多次实践之后顺手的一次整理。它完全可能是从属性的,甚至都不是它构成了你,而是你的动作构成了它,但这种讲法仍然在一个世界里面。
我的世界这个时候成为不同世界之间正交计算,跟我相乘的世界在乘法之后的加法里即将全部归零,但在这个时间序列里面,我仍然有了你的全部知识。但我终究还是放弃或忘记了你,站在濠梁上漠然地望着水中的你,鳞片鲜亮的鲦鱼只留下一串将会消失的水泡 ,影子在投影的角度下正交到流动的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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