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年假时,又到了可以做模型的时间了。今年的选材方面我有很多个备选项,但时间所限我只能选其中一个来做;而去年年底恰逢成飞和沈飞的“六代机”先后放出试飞画面。当视频中地面上的人们仰头望着我们制造的气动构型前所未见的试验机的画面映入我的眼帘时,我脑中顿时便有了主意:百年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种现在看起来同样充满视觉冲击力的飞机也曾掠过当时还未脱离半殖民地化魔爪的青岛上空。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鸟儿一般,有着鸟儿一样的翅膀和扇形尾巴;它和齐柏林飞艇一起成为了德国最早的空中死神的具现化符号;设计者伊戈·埃特里希(Igo Etrich)将其取名为“鸽”(Taube),但它将来并不会象征和平,而是会将恐惧、战争和死亡带向德帝国主义军靴所至的每一寸异国土地、甚至更远。
选材敲定后便是考证环节。考证期间,我发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埃特里希的鸽式虽名为“鸽”,但其设计灵感来源却来自植物——一种翅子瓜属(Zanonia)植物的种子会长出膜质翅,成熟时会如滑翔机般向远处飞行:
为此,埃特里希在设计之初特意拜访过德国植物学家弗雷德里希·阿赫伯恩(Friedrich Ahlborn),后者对该植物种子有相关研究;但因阿赫伯恩在埃特里希拜访前便已把相关研究成果申请专利,后期埃特里希将他设计的飞机申请专利投入量产时,便有人将埃特里希的设计源于阿赫伯恩的专利研究这件事状告德国专利局,德国专利局随后将埃特里希的专利判处无效,而这一判决让德国觊觎埃特里希设计已久的各大飞机制造厂得以大张旗鼓地进行合法仿制。此事在法律上孰对孰错此处按下不表,但一百年后,当想要对丕律绍的座机详细型号进行考证的我面对各大厂商在几年间制造的五花八门、细节参数各不相同的“鸽”式照片直挠脑袋时,我准会想起德国专利局作废埃特里希飞机专利的那一天。
忙活几天无果后,我只得放弃了详细还原丕律绍历史真实座机细节的念头。我转而参考其他历史上型号确凿、影像资料较详细的鸽式,以及记录丕律绍飞行的航空画。最终,我选择以埃特里希1913年9月进行五国巡游期间的座机为蓝本,将发动机替换为战时的梅赛德斯D1发动机和下弯排气管,绘制三视图。
因为真机的主体绝大部分都是框架蒙皮,所以这架机的机身可以大面积的使用纸+502的工法,“含纸量”上要比去年使用曲别针当机身框架的“豆娘”要高上不老少,也算不负“纸质模型”之名;机翼方面,部分资料记载鸽式的高透光蒙皮机翼使得其在飞行达到一定高度后,从地面上观察时机翼会像是隐形一般难以观察,使得鸽式被一些人戏称为“史上首款隐身飞机”。我以前因没有找到过这种现象的具体照片,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但直到我发现了一张哥达G.IV轰炸机的照片后才发觉到这种说法是很有可信度的:
于是我还是选择使用去年已在“豆娘”上成功应用过的内置翼肋工法来制作机翼和尾翼,尽量做到翼肋可见,以表现真机机翼的透光性。而这便引出了下一个问题:透光的纸层表面无法上漆——以我目前的手涂漆工艺,在技术验证阶段中,涂漆翼面在光照下会让底漆的颜色一并透出,笔痕处问题尤其严重,使得整体效果不甚美观。经思考和进一步技术验证后,我选择使用米黄色纸的本色来表现鸽式的浅黄色织物蒙皮;由此,机身也便同样无法上漆,需用一层米黄色纸敷在纯白色的200g卡纸上来表现与机翼一致的颜色,零件上的标注也自然需要避免暴露在外,需多加小心了。
图纸方案论证结束后就要开工了。因为鸽式的机身形状比较复杂,所以我需要另画一张机身的详图。计划机身方案时便先进行比较简单的机翼和尾翼部分的施工。在米黄色作业纸上尺规誊绘出机翼和尾翼的形状和翼肋位置,用铅笔轻轻地画出定位线,以防止成品透光时表面有不该出现的定位线。
接下来为了整片机翼的强度,将定位用的纸用胶棒加厚一层,另备三张加厚一层的米黄色作业纸压平,作为机翼和尾翼底面蒙皮用料备用。加厚完成后,使用稀释过的UHU酒精胶将切成0.6mm左右宽的200g白卡纸按定位线粘贴在机翼蒙皮上,这两片蒙皮将作为机翼顶面蒙皮,同翼肋一同受力。翼肋粘接完成后,将两片机翼顶面蒙皮用重物压平备用。
机翼蒙皮压平时穿插水平尾翼的施工,按技术验证时试制的平尾零件和上述机翼蒙皮的工法再制一片,在背面用没水的圆珠笔划出龙骨轮廓增添细节,压平后使用湿502(即开封即用的502胶,流动性和渗透性强,用于大面积固化和细部补强;接下来将出现的“干502”是倒出晾干一部分水分,性质变成类啫喱状的502,本身在凝固前便具有一定粘性,适用于小面积小零件的精细粘接)将两面彻底润湿,待纸吸饱了胶液后用卫生纸快速擦去多余的胶液;然后将龙骨面与底部蒙皮粘接处再上过量湿502,在湿502凝固前将之前已经压平的一片底面蒙皮按预定位置敷在顶面蒙皮上粘好,顺势涂湿502在剩下的未上胶纸面上,待纸吸饱胶液后用卫生纸快速擦去多余的胶液。待其彻底凝固后在预留的凹槽内插入两根涂黑的、一端用钳子夹扁的A0.6mm铜棒,上湿502粘死,作为平尾水平端的张线支撑柱。待胶液彻底凝固后,用打磨块打去浮胶,水平尾翼组件便完成了。
水平尾翼施工完成后,将之前压平备用的机翼顶面和底面蒙皮取出,熟纸到图纸上标定的弧度后按做水平尾翼的工法制出两片机翼。值得注意的是,机翼在粘接底面蒙皮时需将底面蒙皮按比顶面蒙皮更大的弧度熟纸,这样可以利用底面蒙皮自身的弹性辅助贴合。
因为鸽式的机身是下窄上宽的船型,故需要对机身蒙皮尺寸进行一定的计算。将机身底面和两个侧面尺规作图在200g白卡纸上,分别割离出白卡纸后在背面用胶棒敷上一张米黄色作业纸,这样背面的米黄色作业纸将成为外侧的“正面”,而绘有定位线的白卡纸面将被藏在机身内侧,这样就可以隐藏住本应暴露在外的定位线。
用200g白卡纸做出2个座椅出来,上湿502待干后上木色。
切割下机身蒙皮。因200g白卡纸本身有足够的强度用于承力,故无需做出全套龙骨,仅需做出蒙皮定位必需的垂直龙骨即可。将驾驶位座椅粘接在其中一片定位龙骨上,顺势将两片侧面蒙皮粘接在龙骨和底面上,在两片蒙皮的缝隙间用湿502溜边粘接。将之前制成的水平尾翼组件粘接在机身侧面蒙皮上预留的槽上作为机身后部定位龙骨的一部分。
随后,在敷上作业纸的白卡纸上通过圆锥曲线绘出一片扇形作为机身后部的顶面蒙皮,切下后锥形熟纸,用湿502粘接在标定位置上,顺势用湿502润湿还未润湿的所有机身蒙皮,用卫生纸快速擦干多余胶液,待彻底干燥后用打磨块打去浮胶和接缝。
随后,用0.6mm铜柱和小号订书针制成驾驶位的方向盘。鉴于金属间用502粘接强度相对较弱且不好定位,我使用了另一种固定方式:锡焊。我没有烙铁和焊台,所以我用了野路子焊接:将完成圆圈的铜柱和订书针用少量502按标定定位暂时粘接在我作为简易“焊台”的铁罐头盒的底面,为制备此焊台需人工消耗黄桃罐头一罐。作为东北人,本人对此焊台的制备过程十分受用,一不小心就又多消耗了一罐,造成了金属原料的消耗冗余激增(笑)。在接缝处涂抹锡膏后使用防风打火机将锡膏加热熔化,待其凝固后用美工刀将已焊接成一体的方向盘撬离“焊台”,上色。
将方向盘用一根纸柱粘接在驾驶舱标定位置上,随后按上述方法分别制出驾驶舱的定位龙骨,上色后粘接在标定位置上。驾驶舱前部的龙骨面另切出两个圆,作为驾驶舱的仪表。
随后,实测实量出驾驶舱的各部尺寸,在200g卡纸上分段绘出机身前部的顶面蒙皮,一部分一部分地粘接在标定位置上,特别注意在粘接发动机舱前需将发动机舱内部各面提前涂黑。
湿502润湿待干后溜缝,打磨块打去浮胶。机头处预留一段大头针尖作为螺旋桨轴。
发动机方面我参照了德国一战初期常用的梅赛德斯D.1六缸发动机,计划制作战时常用的向下的排气管样式,这样发动机废气将从机翼下方排出,避开观察员和驾驶员的视野。
依照上图的复制品发动机,用牙签棒和回形针制出发动机的各部细节,粘接在卡纸底座上。上色后粘接在机身预留的发动机舱开口内。
接下来,按标定位置将机身前部漆成银色,取之前制备完毕的机翼组件粘接按标定位置和上反角粘接在机身上,鸽式的鸟类外形初具雏形。
使用成排的订书针制作,粘接在机身两侧标定的位置。制作步骤这点我想不需要我多加赘述。
鸽式使用了布莱里奥式的前起落架,而由于鸽式的起落架同样粘接面复杂,我选择再次使用土法焊接来连接铜柱和曲别针。焊接法保证了杆件间的定位准确,强度也远远强过以前使用的干502粘接法。前起落轮使用之前布莱里奥11和“豆娘”的同款工艺:用圆规尖在透明片上刻出辐条后渗线。将焊接后的整体部件上色后将其与起落轮一起粘接在机身标定位置上。
水平尾翼采用上述机翼和水平尾翼的相同工法制作,同与水平尾翼一体的后起落橇一同粘接在机身后部标定位置处。
老一套,2层1mm卡纸削出螺旋桨的外形,上湿502溜缝后打磨圆滑,上色。使用一块圆形200g卡纸漆成银色表现螺旋桨的前盖。
使用弯曲后的0.4mm铜柱补齐发动机的6根排气管,用干502进行粘接。
使用加厚两层的200g卡纸切条上色,作为主翼下的“托桥”主体。为保证主翼强度,早期的鸽式(特指朗普勒Rumpler厂产)及其衍生型大多保留了这条托桥,后期的改进型鸽式(如杰宁Jeannin厂产)则去掉了托桥结构以减少空气阻力。其余杆件则使用0.6mm铜柱和大号订书针上色表现,用干502进行粘接。
为什么平时工序简洁的铜丝粘接张线这次会独占一章呢?
鸽式的张线系统是鸽式的一大特色,也是我做过的最复杂的张线系统没有之一。
只是简单的工序重复而已,但就是朴实无华的压迫感十足。
这是我做过的工艺最复杂的1/90 502飞机,过程很痛苦,但结果是美好的。
工艺自粗糙到没那么粗糙,外形自稚嫩到不那么稚嫩,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小飞机们,也都过了十年光景了。
最后便是升华环节,也是我包了这一大顿饺子想蘸的“醋”。
讽刺的是,作为和平象征的鸽却成为了实实在在的“战争信鸽”:人类使用鸽式进行了历史上首次投弹轰炸,轰鸣的死神从此开始从天而降;鸽式也是首批参军的飞行器之一,无数空中杀手便脱胎于这只鸽子的驾驶舱里。正因鸽式的性能,冈瑟·丕律绍的鸽式成为了德据青岛唯一的空中力量。青岛战役的某一天,丕律绍声称他用随身配枪击落了日军的一架莫里斯-法尔曼“长号”型,取得了中国天空中的第一次击杀。
这是足以写入战争史的一刻,但这终归不是青岛居民,也不是中国人的战争。前不久的成都和沈阳居民抬头时,激动的眼光中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战鹰翱翔在世界航空器的前列;而一百年前,胶州湾的国人们抬头仰望天空时,黑色虹膜上倒映着的是两副帝国主义的战翼在空中搏杀,将千百公里外欧洲的战火引入了这片苦难的土地上。我不敢擅自判定当时的人们的所思所想,但我猜测,在列强间互相高高仰望时,它们军靴下被无视的泥土中一定有人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因为至今,我们仍能听到在那不久后,响彻这片大地百余年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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