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妮这样课业不突出的学生自然不懂这种古文字,但因为她喜欢阅读图画书,加上某些古文字形体飘逸,比画还美,所以就留意过一些形状特殊的古文字,恰巧够她勉强辨认出眼前这些符号中的几个。
第一个符号的意思是“出”,中间的两个符号她不认得,但是最后一个符号她可以肯定,是“谈论”的“谈”字。
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这些符号的针对性也太强了,显然是某个同胞专门留给罗妮看的。
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人是怎么在三个人的眼皮底下溜进厨房,留下字迹,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的呢?
隐身!罗妮心中一震,对啊!隐身!如果是伊森加人的话,说不定真的会隐身!听说莱希亚的工厂能生产出隐身药水,只不过像罗妮这样的学生是绝对禁止使用的,就算他们想用也没法子,因为那是严格管控的特殊药品,每一瓶都有事先编码的独属编号,每一瓶的去向都会被严格记录与追踪。
既然那个人会使用古文字,那他一定是个非常博学且老到的伊森加人,那么搞到这种药品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罗妮决定碰碰运气,可是“出去”,具体是出到哪里去呢?
她跟瓦尔瑟说去上厕所,接着一路走出厨房、大厅、大门,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额外的提示,罗妮不安地站在屋檐下,再走远点,就要进入雨中了。
她挪动脚步,走进雨中,雨水立刻无情地打在她的身上,大雨产生的噪音淹没了整个世界。
走到离城堡大概七八百米远的地方,她的眼前出现一条狭窄的小巷,应该也不算小巷,因为那不是供人行走而修建的,而是由于两旁的建筑太过紧凑而“挤”出来的一条勉强可通过一人的甬道。
她转身,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长雨披的人,低着头,雨披大大的帽沿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那人的个头只比罗妮高了一点。
“跟你说上一句话可真不容易,莘雅罗妮。”那人开口道。
雨披下的脸缓缓抬起,罗妮的眼睛越睁越大,居,居然是塔姆辛!
罗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家伙,跟她见一面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故弄玄虚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平日里一向风风火火,但在塔姆辛面前总是有点儿心虚。塔姆辛这人一向孤傲,又沉默寡言,一天到晚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当然了,她的确是个博学多闻,令人敬佩的人。可能是因为她的气质实在太符合典型的“伊森加人形象”了吧,一看到她罗妮就会想起自己“差学生”的身份,忌惮她比忌惮帕瑞罗老师还严重。
在这个莱希亚最强大脑的面前,罗妮只能心服口服、循规蹈矩。
“怎么,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塔姆辛盯着她,冷冷地说。
察觉什么?难道她又闯出什么祸了,她自己都还不知道?不不不,她一进伊西多拉可是一直都表现得老老实实的呀,塔姆辛说的一定是别的事。
“哦!我当然察觉到了,你——你的声音变了,是吧?怪不得我刚才没听出来,你一定是刻意练的,真厉害呀,哈哈哈。”罗妮挠着头,故作轻松地说道。
一听这话,塔姆辛的眼神瞬间变了,刚才还只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现在则变得像老鹰一样锐利,看得罗妮在雨中直冒虚汗。
真是的!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到底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心虚啊!讨厌!
“你,你看我干嘛?对了塔姆辛,你怎么会有隐身药水?”罗妮反问。
“这与你无关,莘雅罗妮。”塔姆辛冷冷地回答,“告诉我,你和小普是什么关系。”
这就更让罗妮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又扯到小普头上去了呢?
“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那种药水,你从哪弄到的?帕瑞萝老师一定不知道吧?”
塔姆辛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叹了口气道:“算了,看来你真的没察觉到。”
她认真地盯着罗妮的眼睛:“莘雅罗妮,伊西多拉不对劲,你自己小心点,记住,少跟人类来往。”
“到底怎么了?”塔姆辛说完转身就要走,罗妮一把拉住了她,“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既然特意来告诉我,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有人跟着你,不过,已经解决了。”
塔姆辛留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罗妮追上去,无奈塔姆辛动作太快,还有隐身药水掩护,她几乎瞬间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像谁消失在水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雨还在下,罗妮边走回瓦尔瑟家边反复思考着塔姆辛的话:她和小普的关系,有人跟踪她,少跟人类来往,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塔姆辛的话神神秘秘,真叫人难猜。
她思来想去,想得抓心挠肺还是没有头绪,最后她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塔姆辛不是说已经解决了么?无论如何,她决不能放下提取苇丝这件大事。
“诶呀!罗森塔姐姐,你怎么又淋湿了?你出去了?怎么不拿把伞呢?”瓦尔瑟捧着一盒做好的小蛋糕惊慌地对罗妮说。
“啊,那个,我……”罗妮也不知道咋解释,只能对着瓦尔瑟嘿嘿傻笑,毕竟她刚才的行为确实太不正常了。
“快,快去换一件衣服!芭芭拉,给罗森塔姐姐再拿一件干净衣服来!”瓦尔瑟吩咐仆人道。
换好衣服后,在瓦尔瑟的盛情邀请下,罗妮尝了好几块她做的小蛋糕,确实美味瓦尔瑟真是心灵手巧啊!
黄昏时分,雨停了,约瑟夫先生还没回家,罗妮终于等不及了,她借口出门散步再次来到了学校门口,她必须得找到那个叫海纳西的男孩,她在他身上投入了一条塔塔虫,绝不能浪费。
伊西多拉学校的最高处,古老的钟声响了三下,校门口立即冲出一群学生,罗妮一眼就看见了海纳西,他冲在最前头,而且其他人都穿着学生制服,只有他身上还是那件宽大的衬衫,他跑起来像一面飘扬的旗帜。
海纳西一出校门就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起来,他看起来悠然自得,一点儿也不着急回家,他那骄傲的神态,那晃悠悠的动作,简直就像一个巡视领土的国王,罗妮真不知道他在逛些什么,天都快黑啦!还不回家?
他先是走进了一家点心铺,不过他一眼也没看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点心,而是和铺子老板聊了起来,聊了一会儿,老板居然慷慨地挑了一袋子点心送给他,海纳西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满意地离去。
接着,他又拐进了一家花店,看店的是一个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女孩,长着浓黑的眉毛和两只大大的眼睛,他捏了捏人家红扑扑的小脸,捡起一块点心送进女孩的口中,女孩儿高兴极了,随手摘下几枝鲜艳的玫瑰送给他,他拿起一块点心扔进自己嘴里,剩下的都送给了女孩。
然后,他轻挪脚步,闪进了一家鞋店,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他一进门就毕恭毕敬地向老人行了个礼,接着双手捧上那几朵娇艳的玫瑰,老婆婆笑得露出了嘴里仅剩的几颗牙,他又对她低声说了几句话,老婆婆听了以后,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店里拿出一双新鞋子给他,他摆摆手拒绝了,老婆婆直接把鞋子塞进了他的怀里。
最后,他离开人群,拐进了一条破败的巷子,地上有几只被压扁的橘子,挤出的汁水流了一地,散发出阵阵刺鼻的酸腐气,罗妮看见海纳西将那双新鞋递给了一个盘坐在巷子里的乞丐,乞丐从漏风的衣服里掏出一张纸条给他,海纳西转身离开。
接着,海纳西终于不再闲逛,而是向一条笔直的大路走去,罗妮紧随其后,穿过青枫街,海纳西最后来到罗妮第一次遇见小猴子喳喳的地方,黄昏下,好几个摆摊做买卖的小生意人还在卖力吆喝。
这个地方就在“青枫街”和“清风街”的交叉口,两条街汇集在这里,人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罗妮跟着海纳西来到了街道的东北角,看到一栋四层楼高的旧房子,房子的外墙疤痕累累,街角堆积了许多掉落的墙皮,罗妮远远看到海纳西走进了那栋房子的楼梯口,她连忙赶上。
那是一条狭窄、幽深的楼梯,楼梯尽头向二楼拐弯的地方开了一个又高又小的窗口,正值黄昏时分,夕阳的余光从窗口射进来,映在栏杆上,不仅没有照亮这条通道,反而更显得它阴恻恻的。
罗妮刚踏上第一个台阶,突然被人从后面扣住了肩膀,那人力气真大,一下把她掰回了楼梯口,罗妮惊恐地一回头,正正迎上了海纳西那张笑盈盈的脸。
“原来是你啊!”他夸张地叫道,“老乞丐说有个小姑娘跟着我,我还不信呢!学校里的女孩儿都嫌我嘴巴多,怎么可能跟着我?她们躲我还来不及呢!”海纳西又打开了话闸,“不过,你为什么跟着我?”
罗妮没想到他还有帮手,又能沉住一路的气,现在才跳出来。
“谁跟着你了,我刚好和你同路罢了,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跟乞丐混在一起,他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那个乞丐还给了他一张纸条呢,真奇怪,罗妮跟了他一路,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对劲,他一直在和大人来往。
“那当然是因为我给了他想要的东西,你没看到吗,一双新鞋。”
“为了交换我想要的消息。”海纳西挠了挠脑袋,“诶?不对,不是我在问你吗?你为什么跟着我,还有,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可是白天就问过你了诶。”
“好吧,罗森塔,你为什么跟着我?还有,你不是伊西多拉人吧?”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很不一样,我的直觉可准了,你看,被我说对了吧?”海纳西坏笑着看着罗妮。
“我的确不是伊西多拉人,我来自伊西多拉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没了,我的村庄没了,额,你知道的,这是一种,对了,一种趋势,村庄逐渐消失,城市不断扩大!”罗妮援引了一段书中的说法,“村民们离开家乡,去城市谋生,我所在的那个村子已经空空荡荡的啦!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夜去世了,村民们走光以后,我一个人活不下去,可又没有路费到更远的地方去,所以就不得不到伊西多拉来了。”
“那是因为......她的,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有一次带她外出的时候,曾到我的村庄做过客,他们在我的家乡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所以,我们就成了朋友!”
说完这些,罗妮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真没想到在人类的世界提取苇丝,最大的考验竟然是说谎!
“还有……我之所以跟着你,是因为,因为瓦尔瑟和她的父亲又出远门了,我没地方落脚,所以,所以想起了你,白天我们已经认识过了,你是我在伊西多拉唯一认识的人了!”罗妮说得恳切。
“原来是这样。”海纳西故作成熟地点了点头,“根据我这两天收集到的信息,约瑟夫先生确实外出了,瓦尔瑟今天也没来上学。”
“那好吧,既然你这个异乡人把我当做在这里的唯一朋友,那么作为朋友,我有义务在你有难的时候帮你一把,跟我来吧!”
海纳西带着罗妮走出这栋楼,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附近一栋虽然不华丽但却十分干净整洁的楼房。
原来这家伙刚才是故意把她往错的地方引,没看出来,他还挺聪明的。
海纳西的家人十分慷慨,他们表示愿意暂时收留罗妮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孩。
接下来的一整晚,罗妮受到了海纳西一家非常周到的照顾,可是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罗妮却越来越高兴不起来。
因为海纳西的表现彻底让罗妮打消了在他身上提取苇丝的想法。
这家伙简直有多动症,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打听消息,然后用那些消息从别人那里交换好处,真不明白这么怪异的爱好,他是怎么养成的!
一到家,海纳西就一个劲儿事无巨细地向罗妮问东问西,从罗妮提到的那个“村庄”的地址,到“村民”们的饮食起居、衣食住行,甚至是兴趣爱好他都不遗余力地“深度”挖掘。
森林女神啊,为了圆那一个谎,罗妮不得不编出更多的谎。海纳西还问起她在“家乡”交过的朋友,罗妮实在倒不出来更多的东西了,只能将莱希亚的同学和老师进行一番改头换面的包装,塑造出一个半新不旧的人物说给他听。
海纳西对收集信息的兴趣简直无穷无尽,罗妮不得不谎称身体不适才强行停止了那晚的对话。
不久后,罗妮惊喜地看到海纳西捧起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她满心期待地渴望苇丝能在他的头顶出现,可惜这点热情在等待了好几个小时后就被相当无情地浇灭了。
罗妮忍不住上去质问他,是否用心读了那些书,海纳西的回答让她瞠目结舌。
“用心?不不,罗森塔,我读这些书只是因为我的嘴巴还不想休息,而你又太想休息。”他十分认真地回答,“说到底,读书不也是在跟作者说话么?虽然这种对话有点无聊,可总比没人跟我说话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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