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始之前,地主想先和没了解过这件事情的朋友们介绍一件发生于三个月前的风波。(以下图片皆来自网络,各位想了解详细情况和各方发言可以自行搜索,地主花篇幅写这部分,是因为这部分真的和《暴走》后期的剧情有点联系。如果都看过了,可以跳过。)
2024年9月20日,漫画家柳堡在自己的微博上发布了一条长篇大作文,详细介绍了自己在Asoul漫画工作室(极乐鸟所在工作室)的那段日子。文中提到了A-soul工作室内部的管理制度(如果那个能被称作“制度”的话),以及作者的生存环境。
根据柳堡的爆料,他在Asoul工作室工作期间,工作室设在北京郊外一个由养殖场的平房改造出来的宿舍内,作者在高强度劳动的同时也无法得到基本的卫生和休息保障。
此外,即使工作室在10年代纸媒漫画扩张得最快的时期打造出了几部爆款漫画,工作室内漫画家一年得到的收入却仅仅有一万余元,而且工作室的老板(后面提)没有为工作室内的漫画家缴纳社保医保,也没有确立任何形式的劳动关系。
这个组织之下并没有没有现代化的社会关系来维系,但它采用了一些并不属于现代的手段。柳堡还称,Asoul完全是刘姓老板统治的王国,他甚至专门花时间去给工作室全体人员“上课”,内容就是灌鸡汤洗脑,让他们为了“家”一样的工作室无私奉献,积极向上,摒弃私欲。没有遵守的就会有惩罚。而刘姓老板自己,则用漫画家们赚来的大量版税,让自己实现了财富自由,比如说买了一大堆模型。
这件事被爆出来后,一众粉丝跑到极乐鸟评论区和私信问情况,结果他是这样回答的。
这些具体的社会关系虽然长久以来都被掩盖了,但其实现在回顾当时的连载内容,地主还是可以发现一些当年没有细想的蛛丝马迹。
比如说在暴走邻家连载过程中,大量篇数都是只写了“编绘:极乐鸟”。(这个阶段《暴走》已经一月三更)
隔壁同一个工作室出品的《极度分裂》的情况也类似,只因为他们是从晓(晓是专门写故事原作的)这个外人手里买来了剧本,所以才会把晓的名字写上,其他的名字就只剩一个“主笔:Dr.大吉”。(既然有个“主”,那其他的“副”在哪里呢?)
我们可以用其他作品来稍微进行对比。比如说在那个时期和《暴走邻家》同样是一月三更的《斗破苍穹》漫画,它的制作班底几乎是人人都打在了首页上,规模达到十余人,分工明确,这才是一个现代商业漫画会有的情况。
再举个普通一点的例子,《猫又》,一个在知音漫客上月更,只连载了三十余话的中篇少女漫,即使画面可能算不上精致,它的制作班底也有四人,且有编绘→上色的基本分工。
这里地主要强调一点:打不打名字不是“想不想出风头”“有没有贡献精神”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工作室有没有人情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确保自己能在商业漫画变现之后够得到公平的分配的问题。每篇连载开头的这个信息是一个重要的凭证,证明画手ABC真的都参与到了这一期故事的创作中。有这个凭证,ta就能名正言顺地获得自己应得的名誉、稿酬,ta在后续表达对名誉、稿酬的诉求时,也可以得到法律的支持。极乐鸟可以无所谓,因为他今天真的分到蛋糕,名利双收了,但其他没那么幸运的作者呢?那些对社会险恶一无所知,只有对艺术和漫画一腔热情的青年呢?
所以,asoul系作品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似乎制作方由于各种理由,将主笔以外的其他漫画协作者的名字隐去了。一个接近周更的彩色漫画,一次更新二十几页,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全部完成,一定有其他人参加协力。那么,不打上全体制作人员名单,对于那些协力者绝对是不公平的。刘老板就是个奴隶主;而极乐鸟,无非是个伥鬼。
地主甚至还可以更加恶意地过度解读,在《暴走》中出现的数位现役漫画家中,似乎所有人都是独自制作自己的漫画,树懒和小菲短暂地帮烛天打过一些下手,但多数时候依然是他们看着烛天独自一人狠狠吐魂。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一月三更的全彩漫画的作者要将自己笔下的漫画家的工作关系刻画成和自己的经历不一样的形态?这个猜测有点恶意了,只能说地主对鸟不太友善,大伙不用当真。
一般认为,《暴走》中有一个明确以刘老板为原型的人物,就是那个只懂说的道理和打游戏,别人顶嘴他就上手打,教人画画,但却没见过他自己画画的红毛男“神秘人”。(极乐鸟在现实中称他为“哥”)
这个命题单看是没问题的,但又不完全对,因为《暴走》中其实有过两个以“哥”为原型的人物,一个是神秘人不错,但还有另一个人,大伙可能想不到——
“神秘人”的典型症状一般可以表现为:释放资历威压,用宏大概念唬人。
老资历不顾面前的“小辈”情况到底如何,都要摆出一张黑化臭脸,奇怪的是,他们面前的小辈作为现代人,却也很吃这一套,自动地开始了自我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打得有问题,该怎样才能让前辈不再生气,继续带自己画画。
(这个情况甚至在第二话就出现了,但在那时两个人毕竟不熟,小菲确实是来打扰他们的,就都忽视了烛天用大概念唬人的举动。)
甚至说,一个团队之中出现了“背叛者”(白开心一众),那一路人马也要给自己找一个新爹(仁先生)。神秘人好歹展现过一点具体的漫画指导,但这个仁先生……感觉就是有钱。
就是说家人们,咱们已经是21世纪了,我也知道现代化的过程是很复杂很不平衡的,但我们的生产关系最次也得搞点现代化的东西吧,为什么极乐鸟总是会用一种封建时期,甚至春秋战国时期,士大夫和武人“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拜为义父”的逻辑来组织不同代际漫画家之间的人际关系呢?(烛天等人对小菲等人,神秘人对烛天等人)
我们可以发现,神秘人出现前(36话前),烛天在故事前期对小菲施加影响的主要途径……感觉有点熟悉。具体我们来看下面几张图。
这已经不是能用普通的“毒舌属性”来解释的了。因为烛天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工作室在小菲心中的位置。对于这个小姑娘而言,他们的存在就是她学画漫画的*唯一机会*。(对、对吗?)
借着对方在心理上一时难以与自己割舍,于是在言语的各个层面上对对方进行贬低,通过凸显对方的无能,来证明对方依附于自己的合法性。这种玩法我们现在一般称为“PUA”。
烛天就是要三番五次地用各种压力来“考验”她,只要小菲出现了一点“松懈”的表现,比如说为自己的进步而兴奋,或者是沉浸在了其他爱好里,烛天就要出来压力她,完了小菲就跑出去生闷气,那之后庶岚就在背后和他解释烛天“本意是好的,只是执行坏了”,几乎成为前期故事的公式化矛盾了。
而且在彩虹女孩篇之后,烛天亲自帮小菲出了口恶气之后,本来以为烛天会在对待小菲的方式上出现改观,结果并没有。
这个过程中,烛天让小菲抽象地检讨自己的话说了不少,但却几乎没看见他有具体地教她怎么画画。
就是说,画漫画肯定不止要有决心吧?一个零基础的初二小女孩,是不是得带她练一下人体造型,练一下透视,练一下分镜?而且也得买资料给人家看吧?这种东西对于外行读者而言确实枯燥,但讲大道理压力人就更好吗?
一方面把问题都甩到后进的小菲身上,另一方面却又在通过“不想画就别来”这种反向激将引诱她留在“画画”的共同体内。如果对方真的不画了,那他就有进一步的理由来否定对方行动的纯洁性、合道德性,进要压力,退也压力,压力场非常立体。
只是故事前期烛天同样有大量耍宝剧情,在更坏的人面前显得意外可靠,以及孱弱的身体让他展现出了自己需要照顾的一面,相对而言就冲淡了他对内对小辈压力怪的特质(甚至连师妹徐婷也压力,哦牛逼)。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36话神秘人的到来被瓦解了(憋笑)。神秘人来了之后,烛天便只剩下耍宝属性和努力属性。
小菲和神秘人差了整整两辈,不值得被神秘人压力,神秘人和她甚至还有点隔代亲的意思。现在我看36话烛天在雨中对神秘人哭哭的画面,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震撼感了,内心只有一点想笑的感觉。
压力人的情节转移到了神秘人身上,他去压力烛天等人,然后讲道理。讲的还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东西,那时我们都觉得这个谜语人背后是确有所指的,烛天确实有什么不愿面对的黑历史。但故事在那之后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
接下了我们便进入看起来很暴走但其实一点也不暴走的《暴走邻家》中后期。
《暴走》在神秘人到来之后,剧情的整体风味便开始出现了一个微妙的转向:神秘人一方面向所有人施加压力,让所有人提起或见到他的时候便开始打鸡血,大声发誓自己要做出改变,当年软弱的自己已经似了;
但又恰恰是因为神秘人开场时期留下了过高的格调(而且鸟显然不会为他安排类似烛天的耍宝出糗认错剧情),导致剧情必须让他留在后台打游戏,只负责站在高地上输出。
在神秘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其他几个人物又马上松弛下来,回到自己原本性格的轨道上。这种松弛并不是说极乐鸟缺乏编故事的能力,而是说,他在塑造角色之初,实际上就已经在将这些角色在性格上的特色、乃至缺陷,当作了这些角色的关键标签。庶岚容易冲动,同时这种冲动又会让他走向丑角式的形象,二者结合起来形成了他的魅力;烛天嘴很臭,但他显然是一个日常生活需要处处照顾的人,而且他心里也有像刺猬那样柔软的一面,这是他立体形象的一部分。
人非圣贤,具有某些长期的性格缺陷其实是一种常识性的,是个正常人都会出现的情况,而且鸟就是利用不同角色之间的差异,创造出了这个故事单元剧中的一波波角色矛盾,然后完成起承转合。
而且在这个仅以“学生日常生活”和“漫画家画画”为主轴的故事中,作者还不得不将这种缺陷在一定程度上极化,全员没有超能力的故事靠不了酷炫的打架,就只能靠角色个性的碰撞来制造抓人的矛盾了。
但可悲的是,一方面,鸟已经将这种矛盾融入了自己的创作思维,就是得有人物在性格上的碰撞,故事才有看点;但在神秘人出现后,他却始终在潜意识上认为,这些东西不仅是普通意义上的“缺点”,而且还是应该在追逐漫画梦想过程中被净化掉、祛除掉的污秽物(怎么和宗教修行那么像啊),神秘人就是身处高维的污秽清理者的化身。
他的缺陷没有人敢去打趣、吐槽,所有人都对他带刺的话语和肢体暴力低眉顺眼。他就是这种教条的化身:梦想是天理,其他是人欲;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但问题是,旧社会的人为名节而死,现代的人因奔波庸碌而死,如果人不应该成为“世俗”的工具、“他人”的工具,难道ta就应该成为“梦想”的工具吗?我姑且认为极乐鸟作为一个没有受过完整的高中教育的人,可能确实没有思考过这种伦理学问题。
这种创作思维和作者个人价值观相互打架的情况还导致了一个更加严重的情况:鸟直接将矛盾着的二者结合起来,形成了一个闭环——角色个人性格的缺陷是难以消除的,但作者就是觉得该消除,那我就要搞永动机式的运动战,每个单元剧里面都要有一批角色挨批斗,然后ta开始自我反省(此处有大量大头特写画面被复用),似乎成长了些,皆大欢喜。不久之后,心中贼又来了,那就继续开始循环……水剧情的永动机就此出现了。
在这种反省过程中,故事的画面可以采用各种插画式的表达,艺术效果可能有了,但和后面的剧情对比起来,就会感觉:角色折腾成这样,得来的成长却对不起这些画面的效果。
再举个例子,六十几话烛天等人对阵童霜月,烛天和童霜月同时阐述自己的创作理念,烛天在很有镜头感里的分镜里亲口说,创作漫画应该带给读者他们想看的东西,漫画家还得不断去更新自己对读者的了解。(在道义上踩了童霜月一脚)
但就在几十话之后的表演后台上,鸟空降了一个叫羊羊的“老前辈”(后来得知他就是神秘人派来的),直接拷打烛天,说他只懂得顾着自己,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心意,直接把烛天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
更搞笑的是,烛天还笑着认错,感谢羊羊给他指出来……
结合第82话的其他内容,我们能得知:这个桥段是为了让烛天真正面对当年他自己的黑历史,以及他“逃避他人感受”的缺陷。但当烛天在那之前已经说出上面那张图的话之后,不表明他已经开始反省了吗?如果希望突出地塑造烛天,那给他集中地安排一次独白性质的文戏,让他自己把当年的问题都说出来,是不是效果更好?如果我是烛天,在自己想明白这些之后还被人当作犯人来上嘴脸,我直接扭头出去了。
还是说,极乐鸟有别的想要突出的东西?是不是说这种东西是一种带有神秘性的烙印,你自己领受不管用,必须要教皇上面派下来的授权人给你当面洗礼一次,听一次你的忏悔,你才能重获纯净?
我建议,咱们要不把39话之后的《暴走》改名叫《爱烛TV》算了,为了让这个模式继续跑下去,角色个人的成长程度是可以完全不顾,剧情需要你自我反省,那角色不管在之前的剧情有过什么成长,就都得立正站好,再在大爹做一次忏悔,啊不,自我反省。
有一点黑色幽默的是,极乐鸟在塑造神秘人的过程中,他并没有把它像其他漫画中那种“老前辈”的标准形象那样,把他塑造为一个对晚辈亚撒西,非常护犊子、有意无意通过开导或者帮助,展现出自己人格魅力的那种圣人。
而是恰恰相反,把他塑造成了一种可以肆意的施展自己的脾气摆架子的形象,甚至施加肢体暴力,即使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反抗他。如果他表现得实在太暴力了,就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一点,讲点大道理,恩威并施,然后他身旁的一群人好像非常受教,把他的格调抬起来。甚至连当时全作最大的恶人司坤,被他瞪了一眼之后都腿软了。
故事到中后期大量使用了神秘人只剩下眼睛的特写,用于展现威压,也用于作画偷懒。
这种塑造反而更加赤裸裸地展现了刘老板支配工作室的手段,以及当时asoul工作室内部是个怎么样的氛围。神秘人甚至并不是靠自身超绝的某些技术,或者说非常仁慈高尚,仅仅是是拥有着更多资历、权势,甚至是单纯地拥有比那些穷画画的更多的财富,他就可以让那些画画的对他俯首称臣,唯命是从。
这种对人际关系中权力运用的想象是非常幼稚的。我们的极乐鸟以为某个人拥有比较高的资历,或者说能够讲出更多的大道理,就能够去支配他人,或者说支配同伴的剩余的人生轨迹。只能说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决定意识,艺术来自于生活了。
骂了人物塑造和剧情逻辑那么多,连故事后期大量用于偷懒的画面挪用都懒得谴责了,前期那些充满灵性的分镜,后期也消失不见。
这张图里,徐婷、童霜月、庶岚的三张图都来自于之前的画面,这里直接剪切了过来,导致当时现场明明是一个有点滑稽,氛围比较热烈的动员会,四个人的表情却存在显著的温差。
讲到这里,又想起Asoul的事,心中五味杂陈。我在周刊上跟着《暴走邻家》一路追过来,它的确带给过那时的我快乐,也叩动过我的心弦。但现在我已经是一个社会人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用一点有社科味道的话语来做结。
现代社会赋予了每一个个人的梦想无上的崇高性,因为梦想、愿望,就是每一个个体的主体性的最高体现,是每一个人为他们主体性所赋予的价值的锚点,所以,现代社会和现代人往往会在伦理上拼尽全力的肯定、保护每一个个人的所谓“梦想”。
但与此同时,这种思潮并没有消除现代社会中人和人之间越来越紧密(频繁)的社会关系,人反而越来越不可能真正独自活着,作品也越来越难以凭一己之力创作。
这种社会关系,同时又要经过各种各样物的中介,具体而言,就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商品交换和生产(也包括生产服务,提供快乐),即使是作为文化产品的漫画,也是不能例外的。
在前面的介绍中我们也能了解到,漫画这个产品生产出来,他需要经过一个密切的分工,并且需要投放到市场上卖钱。在这整个生产者的领域中有大量的个体生产者,正在做着同样的工作,漫画生产者整体的处境,整体的待遇,会影响到每一个以这种工作为生的人的生计。
你不应该因为你将你自己的梦想抬到了很高的位置,就对你身边和你一起协作的同事,对和你处在相似处境上,处在商品生产相似链条上的其他画师的福祉视而不见。这已经不是“是否尊重他人的梦想”的问题了,而是“让不让别人生存、发展”的问题。
作为一个个体的*职业漫画家*,如果还把自己的不成功,完全归功于自己不够努力,那很可能就是大错特错的。因为但凡画过画的人就知道,要将自己真的培养成一个职业漫画家、获得这种连载能力,需要经过多少训练。他们所在客观付出的时间上的这些努力,绝对是超出一般人的。
那么,如果他们还是一年只拿一万的工资,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认为,这种情况在更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漫画家、生产者并没有获得在文化市场和投资界中获得足够的话语权?甚至在生产合作的小范围(工作室)之内,他们的话语权甚至基本的生活圈生生存权发展权也没有得到一个很好的保障,这种保障的缺失,则是由不公平的分配造成的。
如果仅仅是将自己面对的一些困境,当成了自己和个人的技术积累的需求之间的关系,那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拜物教的症状,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用人与物的关系给蒙蔽掉了。
我说这些话对人不对作品,也不奢望极乐鸟和其他相关人员能听到,但我希望所有读到这里的朋友,都能对极乐鸟这样的伥鬼、蛀虫收起任何同情,这样才是我们在情感上支持那些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漫画家的最好方式。
评论区
共 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