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半个世纪前,冷战正酣之时,世界各地局部战争接连不断。半个世纪后,冷战已经落幕,今年Netflix却挑选了一场1961年发生在刚果的,仅仅持续了5天名不见经传的“小战役”拍摄了这部108分钟的电影。原因究竟为何?故事得从卢蒙巴之死说起……
首先要说一下,近年来欧美在拍摄大历史背景的电影时,越来越倾向于对观众“不友好”——即默认观众已经对电影叙述故事的历史背景有所了解,编剧不再画蛇添足地进行额外介绍。原先好莱坞式的历史电影拍摄依靠的是简练的(也意味着浅薄)普适内核和简化的人物关系,似乎正在被逐渐淘汰。
故事的背景正该被好好说一说,而这一段复杂而惊心动魄的故事仅仅在片头花了1分半钟就在一声枪响中落幕。被枪杀的是 卢蒙巴 。时间是1961年1月17日夜。半年前他刚刚就任独立后的刚果新政府总理。
刚果的近现代史比其他非洲国家来的复杂。它并非仅仅是一块殖民地,同时它还是比利时皇帝 利奥波德二世 (Leopold II)的 私人领地 。利奥波德二世于1876年雇请威尔士著名探险家 亨利·摩顿·斯坦利 (Henry Morton Stanley)以 国际非洲协会 (International African Association)名义前往刚果河探索。从1879年到1884年,斯坦利花了5年时间与刚果河流域400多名酋长谈判,说服他们放弃主权,接受协会的条约。到1885年,通过利奥波德二世的一番运作,国际上承认这一块90.5万平方英里的土地为其私有,称为“ 刚果自由国 ”(Congo Free State)。到了1908年,由于利奥波德二世当局对当地超量掠夺橡胶而形成的愈发激烈的民众反抗,不得已,皇帝将自己的私人领地交由比利时政府(行政),天主教会(教育与道德事务)和矿业公司(税收)联合的小团体掌管,即 比属刚果 (Belgian Congo)。
二战后,欧洲满目疮痍,亚非拉各地兴起民族独立热潮。但比属刚果却几乎岿然不动,这要归功于其中最富庶的东南部矿产大省 加丹加省 (Katanga)——终结二战的原子弹原料即来自于加丹加的 欣科洛布韦矿 (Shinkolobwé)。到1959年,刚果的铜产量是全球的10%,钴为50%,工业用钻石则为70%。这使得比利时在刚果的统治维持着高效和高收益。刚果的基础建设也远比非洲其他地方来的深入。比利时人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
1955年, 阿巴科 (Alliance des Bakongo, ABAKO,巴刚果联盟)成立,领袖是 约瑟夫·卡萨-武布 (Joseph Kasa-Vubu)。这是一个旨在重现16世纪由巴刚果人建立的刚果王国风采的政党。但卡萨-武布本人过于深沉。所以尽管阿巴科在1957年加纳(即原英国殖民地黄金海岸)独立后率先发动要求刚果独立的政治运动,但很快风头就被1958年10月才成立的 刚果民族运动 (Mouvement National Congolais,MNC)抢去。刚民运的领袖即 帕特里斯·卢蒙巴 (Patrice Lumumba)。
1959年1月,比属刚果首都 利奥波德维尔 (Léopoldville)发生严重骚乱。比利时当局为安抚民众,平稳局势,宣布从 地方选举 着手进行改革,并含糊其辞地给出了一个“ 独立 ”的允诺。另一边,刚果各地因趋于“独立”狂热而兴起了政党注册的风潮,到当年11月,已经有53个形形色色的政党登记在册。其中多数都是以各地部族为主体。而加丹加,作为刚果最富裕的省份,一个以当地伦达族为主体的政党“ 科纳卡特 ”(Confédération des associations tribales du Katanga, CONAKAT,加丹加部落联盟)成立,党首是 莫伊兹·冲伯 (Moise Tshombe)。他赞成加丹加实行地区自治,并继续与比利时维持友好关系。
到1959年底,比利时国王 博杜安 (Baudouin)到访刚果 斯坦利维尔 (Stanleyville)时,只有怒气冲冲的示威民众在等待他。当局不得不使用催泪弹来驱散人群。欧洲诸殖民国家中,英国处理非洲殖民地较为流畅且和平。法国殖民地处理却不尽如人意,除了为了维持法兰西面子而紧抓住法属西非不放以外,最为头疼的便是犹如泥潭般的阿尔及利亚问题。比利时为了避免这种“法式困境”,重现掌握主动权,于1960年1月在布鲁塞尔邀请刚果13个主要政党领袖与会讨论刚果未来。卡萨-武布,冲伯以及卢蒙巴均到会。比利时原本计划一个为期四年的独立过渡计划,谁知与会的刚果领袖们都很急切于独立,抱团抨击布鲁塞尔当局,要求于 同年6月1日 实现刚果实质独立。为展现刚果人民诚意,允许比利时延续统治30天,到 6月30日 正式实施政权交接。
问题是彼时的刚果,1400名高级公务人员中只有三名刚果人。同年毕业的刚果大学生只有30人。1959-1960学年结束时,仅136名学童完成初中教育。而派往比利时军校的第一批刚果学员要到1963年才毕业。比利时人虽然答应了召开大选,并于6月30日交接。但同时也在赌,希望最终由一个 亲比利时 的 温和党派 能够最终执政。这样比利时依然能控制官僚体系、军队和经济。但温和党派表现不佳,卢蒙巴的刚民运势头凶猛,在议会中获得绝对多数。不过刚民运的票多数来自斯坦利维尔腹地。在首都利奥波德维尔和加丹加省得票甚微。比利时于是尽力扶持卡萨-武布成为总统,卢蒙巴则成了总理。
1960年6月30日。刚果独立。博杜安国王前来出席典礼,他在演讲中盛赞其叔父利奥波德二世。这使得卢蒙巴怒不可遏。
“我们不再是你们的猴子了。”他对博杜安国王说道。
尽管如此,1960年7月5日,由利奥波德维尔的 公安军 (Force Publique,亦称民防军)军人发动的一场抗议集会演变成为暴乱,其它防区赶来干预,却酿成兵变。兵变部队对欧洲裔居民大肆劫掠。兵变的深层次原因是这支2.5万人的刚果部队士兵对1100人组成的比利时军官团的管理不满。卢蒙巴谴责比利时军官煽动叛乱,解除了军队司令 埃米尔·詹森斯 (Émile Janssens)和其他一些高级军官职务。随后更是将军队全部替换为刚果人,任命前军士 维克多·伦杜拉 (Victor Lundula)为新任司令,又选定自己信任的私人助理 约瑟夫·蒙博托 (Joseph-Desiré Mobutu)出任总参谋长。
兵变依然持续。白人不断逃离。公共服务开始瘫痪。卢蒙巴拒绝了比利时重新在刚果驻军的建议,进而与比利时 断交 。7月11日,在比利时默许下,冲伯宣布加丹加省独立,并借助比利时部队将刚果部队驱逐出境。比利时技术援助团前往加丹加省,实际上充当一个影子政府的角色。事实上,比利时谋划将加丹加作为一个 前进基地 ,进可以重新成立亲比的刚果政府,退则至少保住加丹加省这个“富矿”。
无奈之下,卢蒙巴请求 联合国 介入。联合国组织了大规模空运,提供了来自其他非洲国家的多国部队维持安全,又调集一批文职人员协助管理公共事务。但卢蒙巴并不满足,他强烈要求联合国的部队使用武力赶走比利时部队。联合国负责刚果事务的 拉尔夫·本奇 (Ralph Bunche)会晤过卢蒙巴后呈上报告称其简直疯了,行为犹如孩子。会晤次日卢蒙巴更是发出最后通牒,如果联合国不在7月19日午夜前驱逐比利时军队,届时他将邀请 苏联介入 干预。这下可捅了冷战正酣的世界大蚂蜂窝。
7月末卢蒙巴赴美访问。这一次访问非但没有软化局势,反而使华盛顿的高层留下极其糟糕的印象。不仅是对其政治理念,也对其个人道德品质产生质疑。
比利时最终从刚果撤出了军队。卢蒙巴又要求联合国出兵中止加丹加的分离行为。联合国官员解释说联合国没有权力出兵干涉一国内部纷争,建议他妥善进行对话和谈判。卢蒙巴反应激烈,指责联合国与比利时阴谋勾结。此时联合国与美国、比利时达成共识。联合国秘书长 哈马舍尔德 (Dag Hammarskjöld)担心卢蒙巴不仅会毁掉刚果,甚至会拖累联合国。
8月15日卢蒙巴正式决定请求 苏联军援 。通过苏联军援,卢蒙巴试图先清剿 开赛省 (Kasai),然后一鼓作气冲到伊丽莎白维尔(Élisabethville),收复加丹加省。结果,他对开赛省的清剿造成了数百名巴卢巴人遇难,25万人流离失所。蒙博托也因此事与卢蒙巴闹翻。
美国中情局和比利时人首先寄希望于卡萨-武布总统运用行政手段促使卢蒙巴下台。但卢蒙巴拒绝下台,双方僵持,刚果新政权面临全面瓦解的危险。CIA和比利时人也试图通过自己的人对卢蒙巴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让他永远闭嘴或消失 ”,可因为种种原因都未成功。最终他们把眼光放在了蒙博托上校身上。蒙博托在获得了利益保证后,同卡萨-武布总统和解。随后(可能是10月19日)与冲伯以及各自外国顾问举行了一个秘密会议,会议的共识是卢蒙巴应当“ 被清除,如果可能的话,在肉体上被清除 ”。
卢蒙巴预感到了危险。他拒绝了联合国在首都利奥波德维尔保护他的建议,决定返回自己的大本营斯坦利维尔。但在半路上,到达开赛省的时候,他被捕了。时间是12月1日。
刚刚独立才6个月不到的刚果现在已经分裂成 4 股势力:
1,卢蒙巴的支持者以斯坦利维尔为大本营,以安托万·基赞加(Antoine Gizenga)为新领导人,自称“刚果自由共和国”。有苏联集团,中国和埃及的支持。
2,蒙博托和卡萨-武布在利奥波德维尔为大本营。有西方集团支持。
3,冲伯盘踞在加丹加。有比利时的援助。
4,阿尔伯特·卡隆基(Albert Kalonji)在南开赛领导着摇摇欲坠的“钻石之国”。也得到比利时的支持。
斯坦利维尔方面频频出击,扩大地盘,引起其他三方恐慌。三方一致决定,卢蒙巴必须死。蒙博托和卡萨-武布制定了计划,决定将卢蒙巴 递解 到伊丽莎白维尔,这就等于一个 死刑判决 。
根据荷兰记者 鲁多·德威特 (Ludo De Witte)的调查,卢蒙巴的结局如下:
1961年1月17日清晨,卢蒙巴和另外两个同伴从 蒂斯维尔 (Thysville)军营提出来,带到 莫安达 (Moanda)的机场。在飞往伊丽莎白维尔的6个小时中,押送的3名巴卢巴族士兵将这几名囚犯进行了残酷殴打。到达伊丽莎白维尔机场,等待这几名囚犯的是比利时军官和加丹加士兵一顿新的枪托痛打。随后他们被拉进一辆卡车,来到机场两英里外一处空房。直到夜幕降临前,他们又被多次殴打,冲伯和其他加丹加部长也参与进来。当晚10点这三名囚徒被拉到30英里外丛林中的开阔地,然后集体被处决并就地掩埋。
但卢蒙巴他们的悲惨境遇还没结束。第二天夜里,两名比利时人带着非洲人助手将尸体全部掘出,运到 卡森加 (Kasenga)。在那里,他们将尸体切碎,封进一个装有硫酸的桶内。颅骨被另外进行研磨处理,并最终被抛洒在卡森加到伊丽莎白维尔的路上。
卢蒙巴在世界上已经完全消失,而刚果的危机才 刚刚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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