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史上最能打的2P

导语：之所以把这篇文章归类到“怀旧”，是因为卡斯特罗90岁的光阴里，确实是将人生过得如游戏一般。这篇应景的小文章里，只有一些对过往故事的小型考证——至于那些“意义”“传奇”的大事件，还是留给别人去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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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德尔·卡斯特罗去世了。在这个娱乐至上的年代里，在微博、朋友圈或豆瓣广播上强行情怀一波死人，大概是一场能够坚挺24小时左右的时尚，在此之后就寂然无声。

而你我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消费，绝非一种尊敬。我以个人身份认为，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如果谁还能打开NES模拟器，玩一场《Guerrilla War》——《古巴英雄》，他就有资格向那些在朋友圈里晒出格瓦拉头像的人吐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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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已经厌倦了传统横版卷轴射击的北美游戏市场迎来了一个惊喜：由SNK出品的《Guerrilla War》用炫目的声光效果、丰富的敌人和史诗般的关卡，带来了一场颇具拉丁风情的射击浪潮。两位主角堪称标准的红蓝CP，用无限的子弹、无限的手雷和无限的爆炸让所有人耳目一新。兴奋的美国青年们玩得不亦乐乎，谁也没有想到这部游戏描述的内容，乃是他们后院的一颗钉子是如何诞生的故事。

是的，《Guerrilla War》在日本发售时的本名叫作《ゲバラ》——Guevara，所描述的这场战争就是20世纪50年代爆发的古巴革命，它推翻了美国扶持的巴蒂斯塔独裁政权，也让切·格瓦拉和菲德尔·卡斯特罗这两个名字从此登上历史舞台。
关于游戏本身是如何诞生的，有各种渠道未经证实的各种说法：有人说这原本是SNK的两名左翼程序员自娱自乐的产物；也有人说是一位制作人去巴黎出差，看到满街举着格瓦拉头像的罢工队伍后，突发灵感。不过，从SNK的历史上来看，这款游戏更像是1986年的《Ikari Warriors》（《怒》）大获成功后，寻找同类型题材的续命之作。

如果用《怒》与《古巴英雄》来做一个比较，就会发现：后者的进化程度无非是武器、敌人、地图的多样化，以及爆炸效果更加丧心病狂。事实上，两者的关卡设计逻辑几乎如出一辙，甚至连字体都是原番套用。至于对游戏背景的选择，考虑到当时日本的左翼运动思潮已经坠入谷底（请自行查阅“浅间山庄事件”及其他日本共运资料），刻意为古巴人唱赞歌的动机几乎是不存在的，我更相信SNK是为了复用南美风情的题材，非常任性地选了一个背景而已。当然，在《古巴英雄》发售的时候，技术的成熟也使得演出更加华丽，这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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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果直接以古巴革命战士的名义在北美发行这套游戏，无疑是公然暴击美国爸爸的脸——毕竟“猪湾事件”、“古巴导弹危机”，以及一系列给美国人添堵的事情，都由卡斯特罗主导，这种公开上眼药的行为谁能忍？

所以，SNK得到了高人的指点，在发行时天才地采用了“本地化策略”，将里面有关“古巴”、“共产主义”、“革命”的内容统统大而化之：

例如日版游戏的简介大意是：

古巴苦巴蒂斯塔久矣！切·格瓦拉与菲德尔·卡斯特罗携无限手雷，前来吊民伐罪！

（原文：The corrupt and oppressive Padista regime has kept the working people of Cuba in shackles long enough!  Take the role of Ernesto 'Che' Guevara and Fidel 'Generalissimo' Castro as they liberate their people from under the jack-boot of the bourgeoisie regime...  oh, and you have unlimited grenades.）

美版游戏则变成了：

昏君暴虐，生灵涂炭，故有英雄，奋起反抗。腰揣无限雷，谁来炸飞谁！

（原文：The people are under the boot of the oppressive regime of an evil king.  You and your comrades must liberate your people from his tyranny.  Free civilians and destroy the loyalist forces as you fight to take the island at all costs!  ...oh, and you have unlimited grenades.）

与此同时，游戏内直接展现主角名字的地方，一律以heros来替代。这样，整个游戏的基调就变得轻松活泼，远离了现实革命的沉重、压抑与残酷。在这种纯属临来抱佛脚的“本地化”方法之下，游戏在北美市场卖得居然还不错，不仅销量超越了之前的《怒》，而且还在1985-1995的任天堂游戏评价合集中获得了五星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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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没有家用机无限续命的设定，今天看来，《古巴英雄》的总体导向也太扯了。很难想象这部打死被捆着的自己人只是-500分的极度政治不正确的游戏，如果在今天发行会遭到怎样的讨伐——但在曾经真的经历过铁血战斗的卡斯特罗眼里，这应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写实。需要注意的是，切·格瓦拉始终是游戏中的一号男主，而卡斯特罗反而是那个作为陪衬的战友。就算他是史上最能打的2P，也必须让位给更具传播力的流行符号与理想主义。
I am neither a Christ nor a philanthropist.  I am everything contrary to a Christ, and philanthropy seems worthless compared to what I believe in.  I will fight with all the weapons within my reach rather than let myself be nailed to a cross or whatever.

-Ernesto 'Che' Guevara

但后来的历史并不像游戏那样令我们开心。

即使获得了古巴革命的胜利，切·格瓦拉的理想也远未满足。他放弃了既有的成就与地位，重新回到南美的丛林深处，为了梦想中的革命胜利而战斗。在他弹尽粮绝、即将被处决时，他仍未后悔，而是向刽子手怒吼道：“开枪吧，你不过是杀个人而已！”
纵然身中9枪，他仍不肯瞑目。当主角光环离他而去，这一刻，他生命的脆弱，与游戏中那些瞬间消失的小卒并无区别。
1997年，切·格瓦拉遇难30周年之际，他的遗骨被运回圣克拉拉，而卡斯特罗在葬礼上发表讲话，盛赞他是革命者与共产党人的楷模。葬礼结束时，卡斯特罗亲手点燃了昔日战友灵前的长明灯。

此时，2P已经老去，而1P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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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后，卡斯特罗又在变老的路上走了很久——而这条路也并非一帆风顺。英国国家电视四台在2006年出品了一部纪录片：《638 Ways to Kill Castro》，详细地记述了这位硬汉曾经面对怎样千奇百怪的要置他于死地的计谋。有人就这部电影辛辣地评论道：“CIA这么多手段，都不如一个台阶（2004年，卡斯特罗在下台阶时不慎跌倒，摔坏了右臂和膝盖）。”

确实，这些招数中不乏离谱甚至搞笑的内容：冰镇病毒饮料、炸药雪茄、爆破贝壳、生化潜水服……但必须看到，其中也有相当具备破坏性的方法：收买好友、施展美人计、策反卫队等等。
无论638次暗杀是段子还是CIA用来骗经费的手段，有一个结论是毋庸置疑的：卡斯特罗只是挺过了这些手段。而那些没有挺过、识破或者揭穿这些手段的人，显然都死了。当卡斯特罗垂垂老矣，他已不再是那位曾在战场上狂扔手雷、四面开枪、八面威风的英雄，却仍然坚持活着，活着嘲笑他的对手。

雪茄烟香甜却醇苦，朗姆酒馥郁却浓烈。坚持活下去的卡斯特罗，就像坚持着独立的古巴，在300年来从未获得过真正独立的拉丁美洲族群中，用孤独的浪漫验证着生存的痛苦与伟大。

2010年，《使命召唤：黑色行动》上市，其中刺杀卡斯特罗的桥段再次引起热议，古巴外交部甚至为此专门嘲讽道：“他们之所以在游戏中这么做，是因为前50年都没能成功。”而卡斯特罗本人则评论道：“今天我还活着，但过错不在我，而在美国中央情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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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传奇终有落幕之时，史上最能打的2P也终将追随队友而去。

2016年，菲德尔·卡斯特罗在逃过了638次暗杀之后，终于没能逃过时间，这个所有人的杀手。当他的灵魂终得解脱的那一刻，不知他是否会想起已经永远年轻的昔日伙伴切·格瓦拉，是否还会想起昔日哈瓦那街头的枪声与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