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预警:我必须说明,这一篇文章并不是我之前那种借着影视游戏由头来搞中二科普的东西,而是一篇非常个人化的回忆笔记。所以说,其中的观点,都是我基于个人经历产生的。
可能每一个喜欢赛博朋克的人都会写一篇《攻壳机动队》的评论,因为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一段经历,就像初夜一样。
我第一次正式接触攻壳机动队作品,是九年前的事情,当时我高三。那是2007年最后一天,幸得我就读的中学比较开明,我们有一整个下午进行新年庆祝活动,之后还有两天元旦假期。中午下课的时候,教我们化学的老头用教室里的电脑下载了几部影片,权当给我们这帮猴子下午胡闹时助助兴。
然而我们一帮人聚在一起看了两部国产片,闹哄哄地欢度了中学阶段的最后一个新年。等到晚上六点钟,所有人都散去之后,负责策划这次新年活动的我收拾好一片狼藉的教室,关上日光灯,如往常一样准备去隔壁的大学食堂吃晚饭,然后到宿舍收拾一下脏衣服就回家过元旦。
中午化学老头下载电影时我正忙着带人张灯结彩,根本不知道他下了什么玩意;当天中午我们看的两场电影,一个是《投名状》,另一部是《疯狂的石头》,当时的记性真好。
然后我就见到了它,作为盗版下载的视频文件,静静躺在关机后就会被刷新的D盘新建文件夹里。
而我早就从接触的科幻和动画领域里听过它的大名,所以自然而然地点开了这个文件。
说来搞笑,这个文件播放了没多久便损坏了,所以我只能看到荒卷老头在办公室里对着一片树林的投影引用“想要了解凯撒,不必成为凯撒”,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瓶盖眼巴特而非素子作为主角我都一脸懵逼。
其中最震撼我的,就是伴着傀儡谣的人偶组装镜头,当那只由球形关节串联的空壳假手转向屏幕正面,在缓冲液中水母般无意识地飘动时,我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等我关机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昏黄的路灯照着零散飘落的雪花和密集的树影,让我有点分不清影片中的一切是否还没结束。
老实说,光看这么一点片段,根本不可能看明白多少东西。但这种氛围和概念,却深深击穿了我,我过去接触到的科幻和动画元素,以一种我不曾想象的壮丽方式,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对于当时那个各种事情都不太顺心的毛头小子来说,这种震撼——甚至“启示”——是会铭记一生的。
那天是上大学后第二个国庆假期的第三天,寝室里所有哥们都三三两两地出去旅游了(几个手脚麻利伙计都已经是陪妹子旅游了),窗外又在下雨,而我一个人独享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清净。
为了能更奢侈地享用一下这百无聊赖的时光,我点开了从哥们那拷来的一个超大文件夹,准备找点适合一个人看的日本电影。
影片结束后,窗外的连绵细雨还在下着。我走出宿舍楼,商业街上川流的人群和道路两侧的店铺让我再次对“现实”产生了轻微的混淆。但对这个满脑子不切实际想法的迷茫医学生来说,95剧场版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让我对神经科学产生了兴趣,最终上了这条破贼船。
从那一天起,我成了一个动机不太纯粹的超人类主义者。
后来的故事就很顺畅了,凭着那时已经很发达的网络,我把TV版找来,被塔奇克马萌得一塌糊涂,同时对9课那帮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当年怨念的《无罪》,自然也看完了;我甚至还把鸭嘴兽老贼参与的《机动条子》和《人狼》也补了,被前者笑死、被后者闷到。
当然了,随着我开始以严肃、认真的状态扎进神经科学的无底深渊,一个真实的科学世界呈现在我面前。
哲理、概念都不再重要,我们关心的永远都是数据、可行性和实验设计,或者说得高尚点——真理。不论我如何喜爱《攻壳机动队》,但它只是、也应该只是演绎、反映、讨论科学、哲学问题的艺术品,而非真正直接指导现实科学发展的圣经。
或者说,当我在文献综述里认识到现实中脑机接口技术和《攻壳机动队》的“电子脑”技术完全不同时,反倒感觉到了一种“宽慰”——我并不反对任何科学发展、甚至还有点鼓吹倾向,但现实发现给我的那种“真实感”确实是虚构作品无法替代的——除非我不知道那是虚构作品。对现实中神经科学技术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我之前的拙作:《机械降神的虚拟与现实》http://www.g-cores.com/articles/21891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经过现实科研工作的洗礼,我反而更喜欢《攻壳机动队》了。如果说之前这个系列还给我一种“指引”甚至“启示”的体验;那么现在,褪去神性的《攻壳机动队》,反而让我感觉更加亲切。我不会再刻意去发掘镜头叙事背后的科学和哲学概念,而是安静地沉浸在这种美妙的科幻氛围中,偶尔借着这种劲头思考一些平时不常思考的问题,并且利用自己略微特殊的知识体系,从一些较少为人涉足的路径和角度,去寻找自己对这些问题的临时答案。
但是,我依然有一个小小的障碍:我爱人根本看不懂《攻壳机动队》。
他们既不会如一些宅的迫害妄想那样鄙视动画游戏,也不是无脑接受媒体概念的反智主义者;他们有着比较完善的科学素养和理性思考能力,对于新鲜事物也有很强的学习兴趣。我爱人在接触了动画之后,从《火影》、《大和号2199》、《希德尼亚的骑士》到最近的《兽娘》都看得很开心。但是,她和很多人一样,依然看不懂《攻壳机动队》。
不是讨厌、不是歧视、甚至不是无知,就是“看不懂”。
而最近,在和我一起去看了电影版《攻壳机动队》后,她兴奋地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极为深刻的话:“这次我终于看懂了!”
这可能只是一个“现象”而非“问题”。《攻壳机动队》是一部“硬派的科幻文艺片”。因此,如果你缺少基本科学素养,那就看不懂里面对科学的演绎是多么精彩;如果你不能适应通俗商业片之外的叙事节奏,那就根本跟不上影片的思路;如果你对幻想文学和哲学没有一定的积累,也很难会与影片中传达的思考产生共鸣。
我个人因为参与过专业科普工作,也接触过一些剧本创作的知识,所以更能感觉到导演的想法。在看电影时,很多镜头我几乎都能听到导演在说:“这里我打算这么说,估计能让大家听懂吧……”
实际上,大众对很多问题的认知存在着惊人地贫乏。有基本科学素养的公民比例,美帝这种“灯塔国”也不过四分之一,冠绝全球的北欧也都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我国更是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也就是说,不管你在全球任何地区,脑子里思维方式和古代人没本质区别的“现代原始人”都占了绝对多数。
但作为一部商业大片,这些“现代原始人”就是你必须去照顾的主要观众群体。
因此,电影版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绝大部分观众根本不care《攻壳机动队》真正优秀的部分,他们进了电影院只是想暂时忘掉白天工作的破事。如此情况下,如果能通过影片的精彩演出,让他们稍微多想一点科技和哲学上的问题,就算锦上添花了;若能勾引个别萌新入坑,那便是烧高香了。
因此我看到预告片时,对风格的“劣化”毫不惊讶(虽然寡姐胖得有些意外……),甚至反而觉得导演和编剧还算思路正常,真要是按着之前的各种动画版来拍,只怕会成为彻底的灾难。
实际观影的时候,我的体验也挺好。放平心态,把它当做一个普及式科幻片看。我对影片的不满,除了一些演出技术层面的瑕疵外(比如完全没有表现出素子义体化后的超人性能,这方面美队2算是标杆),最主要的就是这部影片没能鼓起勇气彻底走向爆米花的道路,结果全片节奏并不平衡,有些两头不讨好。
虽然这么说有点“欺师灭祖”,但我依然认为,这部电影如果干脆拍成素子带着一票9课猛男、开着塔奇克马去惩戒高科技犯罪,没准反而会达到更好的普及效果。一路的爆炸、吐槽和卖萌肯定比现在这样试图模仿剧场版碎碎念要容易理解得多——这样甚至更容易保留原作的人物特征和世界观。至于哲学思考,做成碎片糅合到爆米花中间当个特色调味品就够了,对上电波的自然会入坑。
正是因为这种种经历,当电影结束、混剪版傀儡谣响起时,我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清晰的梦,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九年前的雪夜。也许相比于演绎和思考,那一刻纯粹为作者们想象力所震撼的感动,才是我对《攻壳机动队》最深的爱。
如无意外,我至少还会在神经科学这个坑里再扑腾几年,下个阶段的主要专业方向会是视觉认知,可能会挺好玩的,也可能会碰个头破血流。但科学本来就是一场游戏,结果本就不会像线性的故事那样明朗。真理的影子,总是需要像《黑魂》那样用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信息碎片一点一点拼凑出来。不过正因如此,这些事情才有了值得为之努力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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