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电视游戏市场小史（三）命运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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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在前面两章中，我们回顾了在韩国大宇电子、三星电子、现代电子等大企业的悉心培育下，韩国的电视游戏行业在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拥有第一台成功的国产主机Zemmix。

到后来进入世嘉和任天堂争霸的16位时代，三星电子在与世嘉结盟之余，全力以赴地打进游戏主机产业链的上下游各领域，从组建第一方游戏开发和第三方支援团队 “三星游戏软件事业群”、为世嘉设计制造用于MD卡带的3D图形硬加速芯片，实现SUPER 32X和SEGA CD国产化、推出第一方游戏和一批韩文版游戏。再到32位时代开端，已经进军财富50强的三星拿下世嘉土星兼容机的制造销售权，和日本JVC、日立平起平坐。

LG集团巨资入股美国3DO公司，并且拿出1600万美元经费开发第一方独占游戏，成功对欧洲出口3万台3DO兼容机，成为3DO阵营的仅次于松下电器的台柱子。既然韩国几大企业在游戏主机事业上投入如此巨大，为什么最终没有任何一家韩企在主机市场立足呢？这要从韩国对日文化政策的演变说起。
一、韩国对日文化交流政策的演变脉络：二战结束-2004年
从1910年日本逼迫韩国签订《日韩合并条约》开始，韩国沦为日本殖民地长达36年之久。日本在韩国实施同化政策，强制韩国人改用日本姓名和改讲日语，大批日语外来词进入韩语。光复后，韩国有多年时间没有引进日本电影和唱片。1961年-1988年，韩国处于军人政权时代，实施了这样的政策：经济、科技上以日为师、文化上严防死守。从日本争取大笔经援，将日语设为中学第二外语；引进日本先进设备，吸引日企投资设厂（限制日企直接对韩国销售消费品，比如禁止直接从日本进口乘用车，比如只允许进口日本小屏幕电视）；按日本伊藤忠商事和三菱商事的模式和理念改造本国企业；在文化上，对日本的通俗文化产品，如电影、流行音乐、电视节目等，厉行禁止。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不受影响。（两蒋时期的台湾当局也实行了类似的措施）。

但是，科学技术和经济交流不可避免地会带来文化上的影响。随着正规的贸易、旅游，日本的原版杂志在上世纪70年代起流入韩国。越战时期，韩军官兵在美军基地供应站采购日本电器带回韩国转手，驻韩美军基地面向美军士兵销售的日本电器也时常流入韩国黑市，随之而来的是日本的演歌。80年代后，盗版的JPOP、日本动画也开始流行。进入90年代，由于韩国电视节目当时水平较低，韩国一些家庭开始设法收看日本NHK-BS1卫视节目，由于互联网起步，韩网上开始出现日剧字幕组。另一方面，有人利用信息不对称大搞抄袭山寨，波及漫画、游戏、电视、音乐等各领域。
从80年代末起，包括卢泰愚前总统在内，韩国朝野陆续有人提出，贸易自由化和知识产权保护已成国际潮流，应该开放日本通俗文化产品，借机规范市场，防止不良内容，遏制抄袭，促进国内文化产业发展。1994年2月，金泳三政府宣布分三阶段实施开放。然而到了第二年，由于村山富市声称《日韩合并条约》符合国际法，韩日关系急剧恶化，同年12月6日，韩国国会对原有的”关于唱片与影像物品的法案“进行大幅修订，导入了分级制度。但变相禁止含有日文的游戏和音像产品在韩国传播。致使日本原版游戏几乎沦为违禁品。1997年9月，在三星撤出土星游戏机事业之后，韩国KAMA公司得以在韩国发售以日版为内核的新版土星主机，从这一点上看，当时对日版游戏的禁令可能稍有缓和。
1998年，金大中总统上台之后，为了结束禁令导致的盗版、水货泛滥，为了有朝一日更好地开展文化产品出口，也为了改善周边外交环境和延缓即将到期的日方短期贷款，正式开放日本通俗文化产品入韩，逐步解除引进游戏、电影、电视节目的“日语禁令”。同年日韩两国签订《日韩共同宣言》，在《宣言》中，日方就殖民地统治书面道歉。到2004年，经两届韩国政府努力，除对日剧还有少许限制之外，大多数禁令被废除。
二、三星与LG的苦战与失败
正如我在上文所说的那样。1995年韩国各大厂商在厉兵秣马准备打进主机市场的时候，突然被”关于唱片与影像物品的法案“和随之而来的日文禁令撞了一下腰。虽然LG和三星都在培养韩国本土的第三方，但是韩国本土第三方的水平远远没有达到可以挑大梁的地步。当时国际电视游戏市场的主流是在日本这边，如果无法从日本第一时间引进足够数量的RPG、AVG和SLG游戏，就等于把正版游戏市场拱手让给盗版和水货。对于三星和LG来讲，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日本引进游戏之后，将情节、音频、画面全部韩国化；另一条路是完全依靠欧美游戏和韩国本土游戏；三星选择了前者，LG选择了后者。值得一提的是，同一时期，以欧美游戏和韩国本土游戏为主的PC游戏，以及对剧情要求不高的街机游戏，基本上没有受到禁令的影响。
1995年9月2日，三星电子正式发售了世嘉授权的三星土星兼容机（同一时期水货版PS主机已经在韩国市面出现）。虽然离禁令发布还有三个月，但是嗅觉分外敏感的三星电子采取了”迂回作战“的对策：三星版土星兼容机以美国版世嘉土星为核心，但直接附赠一块三星生产的官方解锁扩展卡，插上这块扩展卡就可以正常游玩日版游戏，拔下扩展卡就可以游玩美版游戏光盘。三星大概认为，世嘉MD在美国卖得非常好，SS也不会差，到时候直接引进美国厂商的SS游戏可以补充日版游戏的不足。这点“曲线救国”的办法足以让三星土星在市场上支撑下去。

然而，世嘉土星本来就以大量移植街机游戏而著称，而三星土星采用解锁扩展卡方式兼容日版游戏光盘，使得三星土星在运行《拳皇95》等2D格斗游戏时，无法像日版土星那样使用内存扩展卡，读盘时间和流畅度都大受影响。一部分三星土星的购买者不得不选择改机，直接改成可运行日版光盘的机器。三星土星定价也过于昂贵。（三星土星：595000韩元，水货土星和PS：36万韩元、LG版3DO兼容机：39.6万韩元）致使三星土星在韩国玩家群中的口碑大受影响。(1990年代韩国全国有两万多家街机厅，韩国土星玩家中有很多人是看中世嘉土星“可以在家里体验街机游戏”的特点入手的。）
更致命的是：1.这一时期索尼的PlayStation水货主机已经很方便买到了；2.韩国刚刚实施分级制度，具体操作尺度还在磨合时期，对于限制级内容的尺度时宽时严，影响了软件发售。
这一时期，韩国的一些软件商如WOOYOUNG SYSTEM等，陆续发售了一批韩文版的土星游戏，最终成品韩文化的地道程度简直就宛如原生韩文本土游戏一般——这当然与禁令有关，但也体现出世嘉-三星联盟在本土化上的高标准严要求。这些引进版游戏都是基于日版游戏翻译而来，而且刻意保留日版区域码，以便让日版水货机也能运行。与三星土星主机的低口碑不同，这些本土化游戏大受好评。尤其是当时韩国声优界正值全盛时期、人才济济、名角辈出，生旦净末丑，各色人等、各种音色都搭配得很整齐。

硬件上竞争力不敌水货，软件上美版软件远水不解近渴，加上日本方面频频传来各种关于土星阵营的坏消息。三星版世嘉土星落得个一败涂地的结局。1997年2月，三星宣布放弃三星土星兼容机相关事业。在三星放弃土星兼容机之前，根据韩国平面媒体的报道，WOOYOUNG SYSTEMS公司曾计划制作发售《格兰蒂亚》和《超级机器人大战F》的官方韩文版，而《剪影战士》的官方韩文版已经制作完毕，连韩语版主题歌都已经录好，但最终全部流产。

就在三星退出市场之际，金泳三政府宣布进一步放宽对日本工业制成品的限制，1997年9月韩国KAMA公司与世嘉合作，从日本直接进口土星主机入韩销售，但KAMA本身实力与三星相差悬殊，基本没怎么发行行货游戏，这批土星主机实际上也淹没在日版水货之中。KAMA公司在1998年也发售了韩国版PlayStation主机，但并非SCE正式授权，而是通过日本渠道商签约，由索尼方面制造面向韩国的220V电压机型。这时在韩国，盗版光盘已经开始泛滥，一部分商家开始销售经过改机的行货土星和行货PS。

三星在退出世嘉土星之后，内部曾经检讨过是否加盟苹果与万代的PIPPIN主机或者加盟世嘉Dreamcast的计划，但最终全部被否决。1990年代中晚期，韩国PC游戏市场上突然出现一批具有世嘉风格的韩国本土单机动作游戏。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三星的“本土独占游戏计划”的资助产物，随着三星土星的失败，这些项目最终纷纷改头换面，成了PC游戏。

三星电子最终在2000年与东芝一起加入美国VM Labs公司倡导的“带有3D游戏功能的DVD播放机”技术规格NUON，发售了采用NUON标准的游戏-DVD一体机。由于NUON没有得到主力软件商的支持，加上图形处理功能落后于PS2半代（CPU倒是相当于奔腾2 450Mhz的水平），NUON最终在市场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三星的游戏机梦想至此基本结束。——三星对NUON的投入力度明显不及对土星的投入，仅仅操刀从PC上移植了一个蜡笔小新衍生游戏。

三星的游戏机梦想虽然结束了，但对于旨在搭载海外的游戏厂商而言，李氏家族仍然是其进军韩国市场的重要伙伴。微软xbox360时代前半期的韩国市场代理（铺货）就是由与同归李氏的CJ集团下属企业负责的。微软也和三星联合开展过购买韩版玄龙骑士笔记本电脑赠送Xbox One手柄的促销活动。

讲完了三星，再来讲讲LG的失败。LG电子在3DO ALIVE上投入了巨大的心血。斥资千万美元入股美国3DO公司，砸出1600万美元购买和制作3DO独占游戏，拟定了在韩国全国开办28家3DO 广场（收费制官方授权包机房）的宣传计划，还为3DO ALIVE开发了VCD兼容模块（在美国拉斯维加斯CES电子展展出过，是否发售不详）。当时负责指挥3DO游戏机业务的高管，正是现在韩国大型通信运营商LG U+的副董事长权永秀（音译，谚文写法권영수） 。     
3DO项目得到LG集团具本茂会长的高度重视，LG旗下原有的PC游戏开发团队被勒令转向3DO主机游戏开发。LG还在美国购买了一批游戏的发行权。尽管以本土游戏和美版游戏为主，为了打开青少年市场和迎合合家欢需求，LG也对引进的美版游戏进行了全面的韩文化-包括韩语配音。

可是，LG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回报。首先是3DO本身的软件竞争力很差，而且国外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其次是韩国分级制度刚刚实施，有些在国外被判为非限制级的游戏，在韩国可能拿到限制级。LG最终每个月只能发售一到两款游戏。LG对西欧地区出口数万台3DO ALIVE游戏机之后，3DO在国际市场口碑崩盘，也导致后续的出口计划无法实施。1996年5月，LG电子忍痛撤出3DO事业。

下面是LG和其他韩国第三方为3DO开发的原创游戏的网络视频截图，图片全部源自网络：

三：游戏黑市、亚洲金融危机、网游崛起：
由于日语游戏禁令的出现，日版电视游戏的原版光盘成了近似于违禁品的存在（美版光盘卡带安然无恙）。一夜之间大批奸商崛起。奸商的黑心程度超越大家想象，报出的价格令人发指，坊间流传着以下都市传说级别的黑心价格：PS版《铁拳2》售价12万韩元（1万2000日元）PS版《最终幻想7》售价27万韩元（2万7000日元）。当时在日本售价折合7万韩元水准的PS游戏，其韩国水货价格都在12万韩元左右。
另一方面，从1980年就开始起步的韩国PC游戏业，在这一时期不仅形成了行业协会，还推动电视台开设了游戏专题节目，设立了行业协会奖项。在寓教于乐和”让孩子利用电脑既学习也娱乐“的思想引导下，很多韩国家庭选择给孩子购买一台电脑多过购买一台次世代游戏机。韩国的PC游戏市场规模到90年代中期已经超过游戏机市场。
就在这时，1997年年底，亚洲金融危机席卷韩国。韩国的人均GDP从1.2万美元一度跌到了8133美元的档次，韩国玩家经济承受能力大减。与SCE交涉过的大宇财阀在次年破产。现代电子虽然在1997年7月发售了韩国版N64，但是到1998年夏天就宣布撤退。金融危机也横扫整个韩国的PC单机游戏产业圈。LG、SK、三星全数撤出单机游戏市场。90年代的中坚软件开发商也陆续倒闭。剩下的PC游戏发行商变本加厉地依靠与PC游戏杂志一起发售同捆光盘来维持生计。韩国用户的付费习惯被盗版光盘和杂志赠品光盘彻底摧毁。
当时的韩国PC单机游戏市场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SOFTMAX的PC版RPG游戏《真名法典：雪崩亡灵》（2001）就在这时成了韩国游戏史上最大的笑话。发售前宣传要挑战世界最高水平的高品质，发售后BUG无数、系统删改、还有用星际解说填充的废数据。SOFTMAX此举几乎彻底打消了韩国消费者对本土单机游戏的信心，堪称“韩国版雅达利冲击”。
与此同时，金大中政府为了培育IT产业，摆脱金融危机，将有限的国家预算款项投入到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上来，在1999年正式提出“网络化韩国21世纪”计划，要求韩国全国1万所中小学校到第二年必须达到每所学校具备两个电脑教室，几乎所有教师掌握计算机技能，全国大规模建设高速宽带网并以低价格向社会提供服务，建设电子政务系统等等。为了让韩国国民都能够适应现代化、网络化的社会生活，提高电子商务和电子政务应用率，金大中政府向经过审查的中小PC业者发放补贴，请他们向社会发售价格低廉、配置适中的“国民PC”，此举最终将赛扬CPU电脑（含显示器、键鼠）的价格压在了百万韩元线之下。韩国的网民人数从1998年末的310万人增长到2003年6月的3000万人。IT关联行业吸纳就业18万人。
同时，为了更好地培育文化产业，金大中政府经过努力，废除了1995年的《关于唱片与影像物品的法案》，代之以《关于唱片、影像物品和游戏产品的法案》，新的法案和配套细则更加宽松、更有弹性。无论是外来游戏还是本土游戏都获得了更大的表现空间。韩国网游产业和电竞产业获得了发展的先决条件。
《韩国游戏史---令世人震惊的韩国游戏奇迹》在谈到韩国网游起飞时这样说道：比起单机游戏的买断制，网游的低门槛付费体制的确更适合经济危机后的韩国玩家。

韩国的网游产业就在这时悄悄起飞了。可是，在网游起飞的同时，韩国的其他游戏行业要处于真空状态（如主机），要么继续衰落（如街机），要么已经崩溃（如PC单机）。几乎所有的韩国游戏企业挤上华山一条道，那就是网游。由于韩国市场狭小，韩国网游自从一生下来就严重依赖氪金体制和海外市场。加上暴雪这样的外来户长期占据相当部分份额，可以说为韩国游戏业现今的严重不景气埋下了种子。  有趣的是，网游和电竞产业的火爆，有效提升了游戏在韩国的社会地位，为韩国主机游戏市场的复活创造了条件。      
下期预告：

金大中上台之后，全面废除对日本通俗文化产品的禁锢措施，面对已经起飞的韩国网游市场，索尼电脑娱乐韩国分公司用了何种方法使PS2达成了销量100万台的伟业？金喜善主演的韩剧《窈窕淑女》中的”SANY”究竟是指那家公司？任天堂面对不负责任的前任代理商大元传媒留下的烂摊子，施展了何种奇思妙计，让NDS在韩国卖到洛阳纸贵？最终卖出300万台？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