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三体那浩大的世界也不是一天写就的。在《三体》问世的很多年以前,刘慈欣窝在娘子关的一个发电站办公室里,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科幻小说,其中很多点子在他大脑中发酵,最终汇聚成了名为“三体”的宏大世界。
某种意义上来说,刘慈欣自己也是一名面壁人,在那样一个闭塞压抑的地方,写下那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科幻小说,他也从不和别人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他在《三体1》里说的那样:中国的现实太沉重了,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
所幸刘慈欣没有被现实击垮,《三体》的横空出世也将中国科幻单枪匹马拉到世界水准。而我今天就会讲述一下《三体》中那些奇妙的点子是如何出现并成型的。
《三体1》中最后的高潮,是利用高强度纳米,组成”飞刃“,这个点子来源于刘慈欣小说《赡养人类》,其中讲到有一个杀手,利用高强度纳米线,勒死刺杀对象,完成自己的任务,到了《三体》中,地球军在巴拿马运河沿岸布置下飞刃纳米线,利用其高超的强度,拦腰斩断了”审判日“号邮轮,同样是纳米线,对象却截然不同,初次见到《三体》中那宏大的场景,真是感到由衷的惊叹。
《三体1》中,许多科学家因为智子的扰乱,陷入了癫狂和绝望。对于科学家这样的描写,来源于刘的短篇《朝闻道》,文中的科学家为了宇宙的终极真理,愿意抛弃自己的生命。《三体》中刚好相反,科学家因为无法得知宇宙的真理,因而自杀。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像硬币的两面。
三体人的形象来自于大刘小说《山》,同样是硅基生命,同样为了生存而战斗,《山》中的生命体的战斗远比三体人要振奋。
《三体2》的开头,人类建造了一台超级计算机,能够模拟大自然的形成与发展。这个点子来源于大刘的小说《镜子》,其中一台量子计算机,拥有模拟地球的能力,在巧合之下,主人公模拟了一个与现实无异的宇宙,因而拥有了 预知未来的能力,于是他用这个计算机进行反腐败斗争。
这是一篇相当有意思的小说,与当下社会反腐倡廉的行动相呼应。但是这部小说也提出了一个疑问:水至清则无鱼。在一个没有秘密和犯罪的世界,文明是否也会停滞不前?非常有意思的思维实验。
《三体2》中的三个面壁计划,每一个都很精彩,第一个是美国国防部长泰勒的“宇宙神风队”计划,希望让人类战士通过球形闪电,变成量子态,组成一支没有实体的无敌战队。这个计划来自于刘慈欣的中篇小说《球形闪电》,两部小说的世界观相通。这部小说中,球状闪电是中国研制出的高新武器,人类被球状闪电击中以后,会变成量子叠加的状态,就像薛定谔的猫,处于生和死的中间状态。
泰勒希望使用这种武器,让地球战士变成这种状态,他找遍了全世界,希望找到具有献身主义的战士,包括解放军、日本军队以及基地恐怖分子,但是没有人愿意为他的计划而牺牲自己,最后破壁人说出了他的计划,泰勒在绝望中自杀,真是讽刺。
面壁人雷迪亚兹的计划,算是一个简化版的威慑系统。他设计了一个精巧的太阳系自杀系统,以此威胁三体人,“如果他们来的话,就让太阳系毁于一旦”。整个系统通过一个手表和他的生命体征相连。太阳系自杀系统来自于小说《吞食者帝国》,这部小说中有一个高科技文明要来征服地球,人类设计了一个太阳系自杀系统来要挟和击杀吞食者帝国,但是最后由于计算失误,人类依旧被吞食者奴役了。
至于生命体征系统,则来自于小说《白垩纪往事》,这个故事说的是恐龙曾经和蚂蚁在地球上建立过一个高科技文明,恐龙制造出了反物质武器,相当于人类的核弹,也是一个威慑武器,整个系统发动与否取决于手表携带者的生命体征,一旦这个手表不再发射信号,反物质武器就会启动。
第三个面壁人希恩斯的计划,表面是通过开发人类大脑的全息图,全面挖掘人类大脑的潜能,实际上是打上“思想钢印”,让人类逃离太阳系。文中描述的人类大脑全息图,希恩斯置身其中,“就像处在一个宇宙之中”。这个场景来自于刘慈欣小说《思想者》,思想者中,设想出整个宇宙就像人类大脑,思维的流转,好比星河的璀璨,与《三体2》中的场景如出一辙。另外思想者也是我见过最美的科幻小说。
《三体2》的大头,毫无疑问是罗辑悟出的“黑暗森林”法则。“黑暗森林”思想来自于《吞食者帝国》,文中说:“自己生存是以征服和消灭别人为基础的,这是这个宇宙中生命和文明生存的铁的法则,谁要首先不遵从它而自省起来,就必死无疑。”《三体》中加入了两条准则:技术爆炸和猜疑链。这才完成了”黑暗森林“法则。尽管这仍旧是一个不怎么成熟的法则,但是对于一部科幻小说而言,已经足够伟大了。
《吞食者帝国》中有很多后来《三体》中的思想,包括那句著名的‘毁灭你,与你何干“,最初也是来自于这部小说,这部小说中对于宇宙中道德的荒凉描述的相当到位。甚至”二向箔“也来自于这里,只不过在这部小说中,二向箔是其他文明向地球发出”侵略者要来了“的讯息,而不是毁灭宇宙,让宇宙二维化的维度武器。
罗辑初期建立的威慑系统,是通过向太阳发射讯息,增强信号,报告坐标。向恒星发射讯息,增强信号这一点,来自于刘慈欣小说《全频带阻塞干扰》。这部小说描述了一场虚构的中美之间的大战,中国军队在强大的北约军队的进攻之下,节节败退,最后的希望落到了一名中国宇航员身上,他驾驶飞船撞向太阳,引发了一场磁暴,最后让北约军队的电子器械全部瘫痪,中国军队从而反败为胜。
两个点子的相似之处在于将太阳(恒星)当做一个巨大的天线,三体是使用它,《全频带》之中则是毁灭它。另外这部小说有两个版本,原始版本中是中美大战,发行版本是俄美大战。这部书成书于90年代末期,南海事件、科索沃大使馆轰炸事件,反映出当时中美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
《三体3》中的圣母主角程心,这个人物的原型来自于刘慈欣早期小说《中国2185》。这是一部政治相关的科幻小说,讲述了有人讲几个20世纪的人类大脑数据上传到2185年的网络之中,其中一个大脑发生了叛乱,要挟中国领导人,要求支配中国。
这时候的领导人,是一个高挑优雅,聪慧温婉的年轻女子,在旧时期人类的威胁之下,没有办法做出正确决策,最后在伟人的帮助之下,才恢复政权。这个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主席,就是程心的原型。程心在成为执剑人以后,没有办法及时发出威慑,让三体人成功销毁威慑系统,最后酿成了地球坐标暴露的悲剧,毁灭了全人类。
这部小说成书于1989年,一个敏感的年代,其中对于民主政体的思考,也能反映出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的迷思与迷惘。
《三体3》中,三体机器人智子将在三体人到来前夕,将所有人类赶向了地球南端的大陆,这个点子出自刘慈欣的短篇小说《命运》,《命运》有点像《人猿星球》。假设了一个恐龙没有灭绝,奴役人类的世界,恐龙将所有人类赶到了澳洲大陆。
《命运》中只是描述了一个大概。《三体》中整个点子就很成熟了,各国人民在澳洲大陆上建立了很多国家,系统描述了各国的政治体制、生存环境以及迁移过程。甚至人类在澳洲大陆上还发生了一场“世界大战”----虽然是用石头和木棒打的。
《三体3》中的歌者文明。《三体》中的歌者文明,是一个具有远程狙杀其他宇宙的高等文明,拥有二向箔和光粒这样的神奇武器。这样的一个超文明他的短篇小说在《欢乐颂》中出现过,已经不具备实体,脱离了个人与集体文明的定义,能够弹奏太阳,能够让不具备资格的恒星爆发成超新星;《诗云》中能够自如质能转换,吞噬太阳,造出无穷无尽推演的计算机的李白;《朝闻道》里的排险者吧…同时监视着整个宇宙,看到会威胁宇宙安全的文明就会出手挽救;重要的是,他们掌握了整个宇宙的真谛,明晓了一切物理的,生物的,数学的甚至哲学的奥秘。《三体》中的歌者文明,应该是这三者的集合体。
对于忠实读者而言,刘慈欣的小说充斥着无所不在的彩蛋,有些是因为世界观相通,比如《全频道阻塞干扰》、《球状闪电》以及《三体》三部作品。其中有些人物反复出现,构建了一个庞大的世界观。而另一方面,则能看见一些点子是如何出现,并慢慢成型的,不仅读者在成长,大刘自己也在成长,这令人感到由衷的高兴。
对于我而言,刘慈欣真正的魅力不在于《三体》这样的鸿篇巨制,而是来自于他的一些短篇,其中有一些将缥缈的科幻与沉重中国现实结合起来,其中翘楚有:《乡村教师》、《地火》、《中国太阳》、《赡养人类》、《镜子》等作品。另一些则是一些诗意十足的作品,比如:《诗云》、《流浪地球》、《地球大炮》。这些远比《三体》要精彩。
在我的想象之中,刘慈欣就像《诗云》中的超技术种族李白:利用高科技铸就的神话,撰写着韵律十足的诗篇,背靠无垠缥缈的虚空,深邃的眼中映出的是蔚蓝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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