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华生和穆雷进入了一个村庄,并遇到了带着奇怪面具的哭泣祭司,他们是什么?在他们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邪恶身影?
关于那段沿着河谷的旅途,我现在只记得一些零散的部分,那时我正因失血和疼痛而幻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记忆里充斥着一系列半懂不懂的事件,梦境与现实的界线变得模糊。我看见河谷里的死人开始伸手去抓我们,青灰色的手臂绊倒了穆雷、并抓住了他的靴子,然后我们都掉进了尸体长河中。
紧接着,一个裹着尸衣的阿富汗人站了起来,猩红的血染遍了他的衣服和脸,就在我们面面相觑时,他的脸突然扭曲了,嘴巴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宽度,发出警告的尖叫声。穆雷见状将我放下,然后抽出开伯尔刀冲上去抹了他的脖子。
但叫声依然没有停止,他脖子上的伤口开闭着,像长出了第二张嘴一样、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尖叫声。
最终,那具阿富汗尸体倒下了,但尖叫声依然没有停止——因为穆雷也发出了那样的哭号。
叫了一会,穆雷终于停下了,他靠近我,但我害怕地向后退缩,然后报以歉疚的、干瘪的笑容。
“先生?先生,我已经解除了那个人的警报,我学他只是想了解一下敌人的语言,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先生。”
那一瞬间,我从幻觉中清醒了过来,认出了我的朋友。“对......你当然不是。”我说道,“对不起,我以为我看见——我以为你——”
“不用道歉,先生。”穆雷打断我,“你的情况很糟糕,这种时候大脑总会跟你玩点恶作剧。”再度背起我之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饰,放进了我卷曲的手心里。
我摊开手掌,躺在那里的是一个圣克里斯托弗吊坠。(此处作者有隐喻,圣克里斯托弗不仅是旅行者的守护神,其雕像也有让猝死者复活的能力,传说中圣克里斯托弗曾背负耶稣基督过河,而此时穆雷正背着华生穿越满是尸体的河谷。)
“如果不勉强的话,这个说不定会在必要的时候帮上忙......”
“‘你不必惊奇,因你适才背负的乃是整个世界。(这是圣克里斯托弗背负耶稣渡河之后,耶稣对他说的话,原文为:Marvel thou nothing,for thou hast borne all the world upon thee.)’”我引用道,耳边回响起父亲给我讲述圣克里斯托弗故事时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试着回忆起那段时光,那段已经长久遗忘的记忆。
然后我便昏迷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三个阿富汗村民正把我拖进一个荒芜的果园,周围到处是干枯和死亡的树木。我疯狂地挣扎了好一会,直到穆雷抓住我的手让我镇定下来。
“我们很安全。”他说,“我们沿着河谷一直走到了山脚,然后遇到了这些出来找羊的村民,他们的村长是支持我们英国的。”
“你得给我们的人看病(华生与穆雷均为医疗兵),”其中一个村民用浓重的口音说道。“不再要哭泣。”穆雷点点头,用波斯语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他转过头对我解释道:“和这些人刚遇见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们只是医务人员。他们的族人得了急病,如果我们给他们治病,他们就同意收留我们,躲过阿尤布·汗的军队。但是我一直不太明白他们所谓的‘哭泣’是什么意思。可能说的是为死者而悲痛?又或者是在比喻伤口化脓?这地方足足半打的病人都有化脓症状。”
我惊讶于穆雷在讨论这些糟糕事情时的冷静,他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和耐性?他在难耐的酷热中背着我走了好几英里,现在却在我身边活蹦乱跳,好像战争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的从军经验,或者说他的信念,又或者是这二者的结合让他如此强大,好像任何的困难都无法让他败下阵来。
此刻,在我们走向村中最大、最严肃的土房子时,我坚信,无论我们遇到什么,穆雷都有办法解决。但是不久后我就会意识到,我错的有多么离谱。
一个干瘪的小老头在房门口等着我们,他穿着典型的当地人服装,除了那双极其老旧的西式靴子。那双靴子看起来从上一次战争到今天都没离过老头的脚。老头的旁边站着一位小男孩,小男孩看见穆雷,啪地敬了个军礼。
“你做的对,小伙子不该对我们敬礼,我们是客人,不是征服者。”穆雷说道。
老头盯着穆雷,好像能用肉眼分辨出陌生人的真诚与假意。然后他点点头,“既然是客人,我们欢迎。”
他让几个村民把我带到了屋后的公共病房。那个狭长低矮的房间里沉淀着疾病与绝望的气息,两个男人坐在地板的草席上,尽管酷热无比,他们依然裹着毯子。屋里还有三个空床位,不知是准备留给新病人,还是因为之前这些病床上的人死了而遭弃用。
他们把我放在病房的另一头,与门相对,在老头的催促下,他们又挂起一张破烂的薄纱床单,将我和其他病人隔开。坐定后,穆雷迅速剥下了我肩头的绷带。捷则尔步枪的子弹通常是由一颗弯钉、一点点银、以及其他一些唾手可得的金属废料构成的,所以伤口很容易感染,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尽管子弹已经擦过锁骨并从穿透了我的后背,但是感染依然很容易发生。
穆雷不知怎的还把他的战地医疗箱带来了,他熟练地处理了我的伤口和感染,避免了情况进一步恶化。“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先生。”完工后,穆雷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然后让他递给我一杯水,吞下一大口温水后,我摊开右手。圣克里斯托弗吊坠在昏暗的烛光下闪闪发光——夜幕已经降临,穆雷正在处理自己可能化脓的伤口,深深的创口里鲜血正在流淌。
“你没法再继续背我了,”我悄悄地说,“拿着这个,你总会有自己一个人搞不定的事情,那时这个或许用的上。”
他从我手中接过吊坠,“如果你想要回去,说一声就行了,另外,赶紧休息一下吧。”再一次检查过我的新绷带后,穆雷拿起蜡烛走出了床帘。
夜里我好几次醒过来,都发现穆雷一直在我近旁,不是在照看我就是在照看病房内的其他病人。即便是当他蹲跪在那些当地人身旁时,他投在我床帘上的影子也似乎是在保护着我,那弯下的腰和起伏的背影,看起来如同环绕着我们的守护天使。
他的声音填充了死寂的夜晚,用温柔的话语去安抚那些因病痛而嚎叫的病人。快要破晓前,我听见那个阿富汗老头和穆雷讨论起席卷了他们村庄的怪病——全程说着英语,他强烈地希望村民们的情况不再恶化下去。
正午的时候,我的高烧加剧了,我变得像那些打摆子的病人一样,口齿不清、语无伦次,随着我们走出尸体长河,白天与黑夜的记忆只剩下不完整的碎片:默默保护我的穆雷、一波一波吞噬我的热浪、以及重病阿富汗村民们的呻吟。后者给我留下的印象尤为深刻,因为村民们的牙齿不住的打颤,使得他们的哭声听起来不像人类,反倒像某些虫子。
而在我第一次遇到哭泣祭司的那个夜晚,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将我吵醒。
我缓缓醒来,然后很快意识到我已经退烧了,肩膀上的抽痛也消减了,夜晚的空气拂过我被汗浸湿的的衣服,让我感到一阵阵寒冷。
从高烧中痊愈让我感到一丝欣慰,但这一丝欣慰几乎立刻转变成了惊慌,因为当我想叫穆雷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既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我只能盯着眼前的帘子,在另一边高处、一束诡异的黄绿灯光的照射下,一个陌生的影子赫然耸现在床帘上,它的中央一片漆黑,像一个矿坑。
那身影绝不是穆雷,它比穆雷更高更瘦,而且从模糊的轮廓中能够看出它穿了长袍,而那袍子不是英国的样式。此时穆雷正蹲跪在病人们的身边,而就在他跪着的地方,那位陌生人直挺挺地站着,冷漠又不屑;而当穆雷去安抚哭号的病人时,那个陌生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靠近他们(指哭号的病人),每靠近一个,它都会站定,然后微微前倾身体并低下头,就像在祷告一样,而他的双手则一直僵硬地放在身体两侧。
最终,映在帘子上的影子开始越变越大,我知道,那位沉默的访客应该是朝我走来了。我再次试着呼救,但是我的声音再一次没能发出。随着阴影填满了整个帘子,一只戴着漂白皮手套的手拉开了破布,露出了一个高挑、冷峻的身形,他穿着白袍、戴着白头巾,只能通过他的身材去猜测他是一个男人,因为他的穿着完全隐藏了他的性别,更别说他还戴了一个瓷面具,让他的特征更加难以辨认。
那面具是浅白色的,只能通过轮廓的曲线辨别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似乎面具制造者并没有进行仔细地雕琢。面具的两颊上各有一个黄色的神秘符号,在瓷器的白色下显得尤为明显。至于说有什么特征能够证明他还是个人类,那就只有他露出的双眼了。
一开始,他漆黑的眼球看起来毫无生气,就好像它们也是面具的一部分,但是当这位沉默的访客微微翘起头时,那种感觉消失了,因为我看到了眼泪。
那些眼泪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填满了他的眼窝之后几乎以往外洒的方式涌出眼眶。然后,正如他对其他病人所做的那样,他冲我微微前倾,我向后退缩,拼命躲避那些落下的眼泪——不知怎的,我非常害怕被那些眼泪滴到。
穆雷用波斯语大吼道,虽然不是穆雷的母语,但这一声叱责也足以惊动那戴面具的祭司。于是沉默的访客直起身子转过头去,眼泪溅到了面具两颊上的黄色符号,没有滴到我。
这时我终于发现自己能动了,一声被久久压抑的惊恐哭号从我嘴里发出,我赶紧坐起来把帘子拉开。
没有了帘子的阻挡,我看到门边还站着第二个戴面具的祭司,他的手里提着一盏造型诡异的灯笼——正是那束诡异黄绿灯光的来源。穆雷跨过提灯的祭司,冲着我身边的面具男冲来,这时穆雷注意到,屋里的两个病人已经不再呻吟了,他们依然坐在地板的席子上,盯着天花板,眼里充斥着某些我们无法看见的东西。
穆雷一手抓住面具祭司,一手指着病人,激动地用波斯语问他对这些人做了什么。祭司依然保持着沉默,但是门口却传来了一声怒吼。
“他对这些人做了什么?他在为这些病人祈祷,祈祷明天日落时他们就能痊愈、摆脱痛苦!”小老头突然出现在了门边,咆哮道。“我把你们当客人,甚至原谅了你们对我们村怪病的无能为力,但是我不会容忍你侮辱这些圣人!”
穆雷赶紧道歉,但是祭司们依然默不作声,他们穿过房门,每人抓起一只小老头的手,并微微躬身。尽管小老头拼命掩饰,但是依然表现出极度的不适。然后祭司们离开了病房,小老头跟在他们后面,偷偷的在棉裤上擦拭自己的手,好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村民们害怕这些祭司。”穆雷清理了我的伤口,并换上了新的绷带,“这些人被称为‘哭泣者’,当地人认为他们是噩运的先兆。但是当地人自己的祭司在瘟疫袭来时死了,只好接受这些哭泣者。”
我看向病房里的两个村民,他们裹着厚厚的毯子却依然瑟瑟发抖,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他们怎么办?”
穆雷揉了揉因缺觉而泛红的眼眶。“撑不到天亮了。”穆雷说,“每次祭司来的时候都会这样,我甚至怀疑那些祭司在对村民们下毒,但他们似乎又十分满足于恐吓这些村民。”穆雷把我扶回卧榻,“我们明天得继续赶路,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用不着休息。”一丝熟悉而亲切的笑容闪过穆雷的嘴角,“这些可怜的灵魂即将离世,我得保证在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受禽兽的打扰。”
“那些祭司们不是沙蝇,是你随便赶一赶就能解决的,而且,他们有点邪门.....有点.....超自然。”
尽管穆雷已经十分绅士,但我的话还是让他发出一阵轻蔑的大笑,这使我意识到,我无法把我刚才感觉到的不安和诡异用语言描述出来、让穆雷感同身受,但是我知道,比起漫不经心地忘掉我刚才所见的一切,保持着不安和怀疑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穆雷却不愿意承认那些祭司明摆着的不对劲。他觉得他们只是一些令人厌恶的神秘主义者,或者拙劣的江湖骗子,常见得就像骆驼背上的跳蚤。
他并不觉得那些祭司是某种更邪恶的存在,他对这个世界的单纯认知使他并不相信那种可能性。尽管如此,我还是从他无理由的唯物主义中得到了一丝安慰,经历了枪伤和一场诡异的夜晚,疲惫的我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穆雷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两位妇女,正在照看病人。而那两位躺在席子上的村民已经没有了毯子,双眼依然盯着天空。
应该是死了,我意识到。两位妇人在面纱下静静地抽泣,在病房外,更多的村民为离世者唱着挽歌,歌声与玫瑰水的香味飘进了病房。
我很想去帮助他们,但是对当地丧葬仪式一无所知的我又害怕冒犯了他们,毕竟村民们对我们没能医治怪病已经很愤怒了。所以当那两个女人给尸体沐浴时,我只好在一旁看着,她们用浓郁的香水擦拭遍布于尸体表面的溃疡和脓疮。清洗完成后,她们开始不断地抽泣,我理解那应该是一种悼词,她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给尸体换上洁白的新衣。
她们刚给第二具尸体换上衣服,一位戴着面具的祭司就走了进来,后面不远处跟着小老头,那间离与其说出于尊敬,反而更像是因为疲惫而跟不上祭司的步伐。
祭司示意两位妇人出去,小老头则无精打采地靠在墙上,为两位死者念着祷文。虽然他穿着厚厚的冬衣,却依然瑟瑟发抖,他的牙齿时不时的颤栗,每次颤栗都会打断简短的祷词。我感觉用不了多久,小老头自己也会住进病房、绝望地等待着哭泣者的降临。
过了一会,更多戴面具的祭司走了进来,将尸体抬到担架上。他们都静默地流着眼泪,却看不出来有一点悲伤,似乎·这些人的死亡并没有在他们心头形成一点重量。他们每个人的外观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他们领袖的面具上有神秘的黄色符号、且腕间缠着银色的链子。
当时我没去细想这些细节背后是否有什么深意,祭司们抬着尸体离开之后,我便一直呼叫着穆雷,结果有人告诉我,穆雷已经一个人离开了。
小老头已经被移到了病床上,疯狂发抖的他几乎无法回答我的问题,这时另一个人用蹩脚的英语对我说:“他昨天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认出了这个口音,他就是那天求我和穆雷给村民们治病的那个人。但我无法想象穆雷居然抛下了我,他怎么会连一句解释都不留下?我还记得他说不能再让那些禽兽打扰病人,他是去劝说那些哭泣祭司不要再招惹村民了吗?
这似乎是一件愚夫才会干的事情,但是想一下,背着一个伤员穿越尸体长河就不也是一件愚夫才会干的事情吗?
之前那个夜晚,祭司领袖的手上并没有这条链子,就算有,这条链子看起来也特别眼熟。
圣克里斯托弗吊坠!如果穆雷去找哭泣者,那么他应该把吊坠带在了身上。
我决定下床,不知怎的,看到我跌跌撞撞地去拿衣服,当地人露出了莫名其妙的开心表情。不过我的左臂依然还无法动弹,穿衣服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但我最终还是穿好了衣服,给受伤的左臂打了一个吊带,然后给左轮手枪装满弹。全副武装的我决定前去寻找穆雷,如果哭泣祭司将他挟持作为人质,我就用子弹将他救出来;如果祭司们杀了他,我也得把他的尸体带回英国举行葬礼。
我从没想过一个只带了一把.450亚当斯转轮手枪、且伤口随时可能开裂的家伙该怎么完成这个任务。在穆雷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是时候轮到我为他做点什么了。
那个当地人给我指了一个模糊的方向,那方向通往一座山,他告诉我“山洞”、“金色标志”就是我的目标。
不过,尽管祭司们驮着两句尸体,但他们还是领先我太多。但好在路十分好认,而且天气也十分配合,绵延天际的铁灰色乌云压制了热气,但也只是让气温刚好能够忍受而已。
当我找到山洞入口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洞口石头上刻着的黄色符号让我确信我找对了地方。看着黑漆漆的洞口,我有些犹豫。
但奇怪的是,比起外面无星无月的夜空,洞穴里反而没有黑得那么绝对,远远地看进山洞,在我目力之所极,亮起了一道微微的荧光。那道光看上去并不像是火炬,却持续地亮着。
走进洞穴,我发现发荧光的是一种湿淋淋的、散发着恶臭的霉菌。它们一簇一簇参差不齐地生长着,沿着洞穴到处倒是。它们发出的黄绿光芒看上去跟哭泣者灯笼发出的光是一样的。
看着这些诡异的自然光,我对自己的火炬又多了几分好感。有些地方这些霉菌发出的光很微弱,另外一些地方的霉菌很明显被哭泣者采摘过,变得漆黑一片。
洞里的隧道百转千折,却从不交叉,就好像这些隧道被凿出来就是为了将人引进山洞中央的巨大石室中。
走了一会,我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巨大石室的边缘,石室的顶部,一架宽阔的楼梯向上通到一个铺满碎石和圆形马赛克的房间,高耸的墙壁上雕梁画栋,砖石的样式像极了某些古老的城市。这些雕饰肯定曾煊赫一时,随着墙壁的伸展,墙上的壁画足够考古学家写三篇文章。而在本应该是天花板或穹顶的地方,却是一片露天的夜空。
在这片点缀着星星的虚空之下,是石室的正中心,一组低矮的祭坛像蘑菇一样排列在地上,祭坛间站着至少40个哭泣者,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们的领袖以及他们运回来的村民尸体上。
他们将尸体背在背上,好让尸体的脸朝向天空,领袖祭司则在每一位死者的脸上放了一张瓷面具,开始吟唱。
非语言的人声组成了祷词,继而变成了席卷整个石室的恐怖哀嚎,就像人溺死在湖底时发出的哭叫一样。我丢掉火把,捂住了耳朵,希望能阻挡住这股声音。但哭泣者的祈祷却越来越清晰,那声音直接钻入我的脑海,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但接下来令人更无法忘记的事情发生了,那两位村民居然站了起来,加入了祭司们的合唱。
“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死。”我小声嘀咕道,“他们只是昏厥了,或者被催眠了。”
但我已经来不及去分辨他们到底是昏厥还是被催眠,因为就在那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抓住了我的右肩并推了我一把,我整张脸直接拍在了墙上。
按住我的人很用力,当我反推回去的时候,却又不知怎的变得很柔软,我挣脱了束缚,回头转向袭击我的人。
果然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祭司,他离我很近,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然后我做了一件那一刻最不应该做的事情,我挥出了我的拳头。突然的发力撕裂了我的伤口,但拳头还是刮到了祭司的面具。尽管如此,面具依然没有掉落,而是挂在了他的胸口,面具下依稀能够辨认出曾经是一张人类的脸。
我一边蹒跚地后退,一边掏出自己的左轮手枪射了三发,子弹打中了他,血污从中弹处逸散开来。尽管这对于仓皇开枪的我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准头了,但那位祭司却没有因中弹而受伤。就好像他整个人除了面具都是明胶做的一样。
伤口的开裂最终使我跌倒,跌落的过程中我弄丢了我的手枪,我靠着墙壁,试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却没能成功,只能看着那位祭司重新戴好面具,缓缓朝我走来。
他在我面前站定,歪着头,油泥一样的泪水从他腐烂的脸上、眼睛上涌出。现在我终于知道瘟疫是如何从一个村传到另一个村了,我也知道我绝对不能让这个祭司感染我。
我在地上疯狂摸索,想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当作武器。然后我的手指触到了我之前掉落的火把,虽然我的攻击很无力,但火把的余烬能够做到我的胳膊做不到的事情。
火苗顺着他绑面具的绳子窜跃起来,瞬间吞没了满脸黑油的祭司,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溺亡者一样的潮湿尖叫,就变成了一堆燃烧的肉块。
但我的胜利是短暂的,石庙内的祭司们听到了动静,50多个哭泣者缓慢而平稳地向我走来。我想要逃回隧道里去,不过就算我的伤口没有阻止我把这个绝望的计划付诸行动,回荡在隧道里的骚动也粉碎了我撤退的希望,他们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我,我将手指上的血揩在夹克上并捡回了自己的左轮手枪,随时准备战斗到最后一刻。
幸运的是,当隧道里冲出一队人影时,我已经没有了扣动扳机的力气——从洞口方向冲进来的并不是更多的哭泣者,而是一小队古尔卡士兵(Ghurkas,被英军雇佣的尼泊尔士兵,号称“古尔卡敢死队”),以及他们的领导者——穆雷。
古尔卡士兵们都带了火把,甚至还带了两三个油灯,一旦他们知道了该怎么对付这些祭司,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十分麻利了。当穆雷包扎好我肩上的伤口时,祭司们燃烧着的尸体已经冒出了直入星夜的浓烟。
后来穆雷向我解释,他的确一个人先行离开了村庄,因为他听一个牧羊人说前些天看到过一小队英国远征军。考虑到村民对我们的不满以及奇怪的哭泣者祭司,穆雷觉得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所以他不能错过获得援助的机会,尽管他不确定我是否能够独自回到坎达哈。
小老头本来应该准确地告诉我穆雷的行程,但他却感染了瘟疫。
至于那个促使我莽撞突袭哭泣者寺庙的吊坠,穆雷说他走之前将其留给了一个病人,想必祭司就是在举行葬礼的时候从病人手里拿走了它。
就这样,当我看到祭司手上的吊坠时,我没能想到最简单的解释,反而担心穆雷被抓了起来,不过这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即便在跟着一位演绎推理大师学习了很久之后,我依然没有自信说,只要给出相同的证据,我总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不过我依然相信逻辑,有了逻辑我就可以将那些戴面具的祭司解释为一种麻风病的特殊病例;我看到的仪式并没有起死回生,只是将人从昏迷状态中唤醒。
这些都是福尔摩斯会赞同的解释,但我却不知道,他会怎么解释我透过石室上方的星空所看到的东西,毕竟我没有他那样的推理能力。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他会怎么解释:从石室下面向上看是一片清晰的夜空,但是山洞外的人们却只能看到满天的乌云。
或许他会说石室并不是露天的,星空是画在天花板上的,可是尸体燃烧的烟雾却可以飘出洞外,并没有在所谓的“天花板”下聚集。
或许他会说石室正好处于龙卷风的风眼,这样石室中的人能看到星空,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乌云。但是当时并没有风暴产生。
就算这些解释我都相信了,还有一件事我无法说清楚:在石室上方的星空,我看到了一个庞然巨物在星系间移动,长着无骨的肢翼,涌动着扭曲的黑暗,那恐怖的脸庞比他的祭司还要可怕几万倍。当最后一个祭司被烧死后,我躺在石室入口冰凉的地板上,盯着那片星空,就像新入会的祭司躺在祭坛上那样。
我看到那个生物抹除了毕宿五,然后转向了金牛座,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它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些祭司们叫它“不可名状者”、“不可命名之人”,这是大英博物馆的学者从我背出的祷词中翻译出来的。我想穆雷是对的,了解敌人的语言是有帮助的。
尽管我还记得全部的咒语,尽管这些词语可能会帮助学者破解法老统治古埃及时期的语言,但我还是不想轻易地说出那些邪恶的词语。
福尔摩斯会怎么命名那个怪物呢?我想我永远也无法得知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曾有机会向福尔摩斯描述夜空中的生物,好让他明白并不是Maiwand战役的惨烈让我坐船逃回了英格兰。
即便我的推理能力并不好,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很简单,亲爱的华生,你并不想像穆雷那样死去。
如果穆雷没有向我求证他那晚看到的东西,他或许还能撑过去。一直以来,他都告诉自己一切非自然的事物都是幻象,比如说那个加齐武士脖子上尖叫的伤口。这样他就可以承担、反驳甚至忽略很多不合理的事情。但是当我证实了他所恐惧的一切都是现实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逃离了村庄之后,我们跟随巡逻小队来到了白沙瓦医院。
当白沙瓦医院的天主教牧师无法将穆雷所看到的事物纳入教会的解释时,穆雷走到了医院最偏远的角落,开枪打穿了自己的心脏。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福尔摩斯。如果我告诉了他,他就会斜靠在椅子上,指尖相叠成塔,解开这件事情中的疑点。或许只有福尔摩斯知道世界上是否存在无法用逻辑解释的事物,但他已经殒命在了莱辛巴赫瀑布。
最终,我的理性以及福尔摩斯的死使我得出了结论:阿富汗洞穴里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但福尔摩斯死了,得知真相的希望就随他而去了。或许我又一次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大家知道在福尔摩斯面前我从来都是错的,但这一次,我却十分相信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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