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缺席的世界（四）：永生与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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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列之前的文章里，我们回顾了从里昂到里希特再到夏诺雅。近千年的时间，无数时代在眼前飘过，无数繁华转瞬即逝。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让我们回到1094年，那一切的开始。

一
“所有的动物都只会想走完自己的一生，并且尽可能的繁衍。只有人类，是期望不朽的。人类是贪心的动物”

这是生物学系的友人看过一篇谈论叔本华哲学的文章后，发出的感慨。

当人类站起身用双腿走路，有了语言和智识，面对那永恒不朽的自然，和自己不过百年的一生，便自然的产生了对短暂生命的惶恐，和对不朽的崇拜与欲望。这一切深深刻在人类的灵魂中，所以当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树的果实后，必然继之会窥视那生命树的果实。上帝却在他们发现那树的奥妙之前，将他们赶出了伊甸，于是人类在明白永生的意义时，失去了永生的权利，却获得了另一种靠近不朽的方式，繁衍。

从此人类漂泊在大地上。用一代代转瞬即逝的渺小火光，在时间的大幕上，蜿蜒出一条微弱的生命的红线，几个千年不过短短的咫尺，细弱游丝，微不足道，却终究不绝于缕。数不尽的生命在时光中消去，湮没无闻，存在过的些许痕迹也转瞬被冲刷殆尽。偶然也有些例外，执着的想要证明自己曾经存在，遗留下的，如尼罗河西岸国王谷里那些陵墓与祭殿，层层叠叠，竟也触目惊心。

而人类也从未放弃过对永生的向往，如同那是祖先本应留给我们的遗物。多少最睿智或勇敢的人类都与之失之交臂。亚当，吉尔伽美什，西绪弗斯。可上天却又不彻底断绝凡人的希望，总见或有人得之。可神的拣选，却又不让凡人猜透。先知以利亚被神用一阵旋风带去了永生的乐园，可他的学生以利沙，即使被和其师一样被圣灵充满，可以击水而分，可最终还是仍以一个凡人的身份终老。以诺与神同行三百年，坐上了喷火的战车与神同住，在那之前他回到地上对子孙们传授所见的智慧，可听他讲道的人们却再未有人有此殊荣。

然后永生之途，也许未必只有蒙神垂青。也许反之与之互相诅咒亦可得之，譬如，成为吸血鬼。

而轮回呢，我想是繁衍者在永生者眼中的感受。就像《百年孤独》里不断重现的阿卡蒂奥和奥雷连诺，终于被寿命长久到难以计数的皮拉·苔列娜一语道破这是轮回。厌世的叔本华视轮回为喻言，本质是欲望和厌倦无尽交替的痛苦锁链，遂苦思涅槃超脱而不得。而尼采却盛赞永恒归复，世间无有彼岸，我们经历过的一切欢乐与痛苦、一切琐碎与真实，都曾无数次重复经历过并将再无数次的经历。

可是，若没有那永生者守候在老屋里，又能如何证明我们曾经回来过？

于是永生和轮回，成为人类追求永恒的两条道路，虽然是不同的支路，却又时常彼此相望。

一千年前，在两位年轻的骑士，一对挚友的脚下，这条路悄然长出了分开的枝杈。

二
公元1094年，特兰西瓦尼亚。十字军东征前一年。

两位高贵、虔信、才华横溢的年轻骑士，里昂・贝尔蒙特，马蒂亚斯・克洛克维斯特。

他们是骑士团的团长和军师。是并肩作战的挚友。同样有着悠久的血统，有辉煌的战绩，有深爱的恋人。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他们会度过虔诚而勇敢的为上帝征战的一生，留下大大小小的功绩，在教会的地方志上，留下几行记录。在百年之后，可能会很偶尔的被人，主要是在自己家族的后裔提起一二。

可是意外却发生了。在马蒂亚斯外出征战时，他的妻子病死，然后他深受打击一病不起。除了感情的痛苦，还有因不公的命运而对一直笃信的上帝的怀疑，继而憎恨。“如果有限的生命是上帝的旨意，那么我就用永生来作为对他永远的诅咒”。

于是祭起祖传的深红之石，和自己冠绝当世的才智，导演出一幕漂亮的阴谋，诱使好友里昂击败已然长存的吸血鬼沃尔特・伯恩哈特，再趁机吸收其力量，成为新的吸血鬼与暗夜之王。从此踏上永生之路。而里昂的恋人，却因这阴谋，牺牲了宝贵生命，并以自己为祭品，创造出贝尔蒙特家世代相传的圣物Vampire Killer。

故事的最后，马蒂亚斯邀请了挚友里昂一起分享永生。可同样失去挚爱的里昂，拒绝了这元凶的邀请。而是拿起那融合了恋人生命的皮鞭，立誓自此世代追杀暗夜一族。

然后，马蒂亚斯成为暗夜之王，魔物的领袖和死神的主人。后来还有了一个新的更为人熟知称号，德古拉。

而里昂，成为了世上最强的吸血鬼猎人，从此贝尔蒙特一族也成为了暗夜魔族克星的代称，连德古拉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德古拉和贝尔蒙特，从在时光之河的两岸，奔跑着向着不朽。

右岸是一代又一代的贝尔蒙特们。每一代踩下几个脚印，旋即被时间冲刷殆尽，那些短暂的生命唯一传递的证据是Vampire Killer。不知后来是贝家人否还记得其来源，也有人称呼其这吸血鬼灵魂献祭的皮鞭为圣鞭。

在左岸，看着一代又一代贝尔蒙特，手持皮鞭向着自己怒目而立的，是永生的德古拉，那个永远的不变的马蒂亚斯。

当然，还有站在他们中间的，永远的死神和阿鲁卡多。
三
永生的，还有阿鲁卡多，半吸血鬼，德古拉之子。

对于母亲的死，他有着不同的想法，于是他站在人类一边，两次出手反对父亲对人间的肆虐。

一次是1476年，他和三位同伴一起，将父亲及其手下的魔物们赶回黑暗的位面。

一次是1797年，他独自闯入父亲的城堡，却遭遇了三位对手。拉尔夫・贝尔蒙特，塞珐・费尔南德斯、格兰特・达纳斯蒂。当初的三位同伴。

当然，这些是城里的僵尸假扮的，人类的寿命不可能跨越这漫长的时光。可对于自那之后一直沉睡的阿鲁卡多来说，那一起冒险的记忆不过还在昨日吧。转眼间300年过去了，三位同伴早已化为尘土。唯有这对父子，还站在王座之间那断掉的阶梯两侧，记得当日的情景。

后来里希特被解救后，他听到阿鲁卡多的名号，惊呼，你是传说中和我的祖先拉尔一起的。

是啊，已经是传说中的事了。

这是伟大的《月下夜想曲》中，让我最为感慨的一幕。

每一代故事，都是贝尔蒙特，摧毁降世的恶魔城，击败德古拉。

可是在这一刻，我在想，贝尔蒙特真的赢了吗。

四
这不过都是我们作为百年之身的渺小人类的感慨。我们都不知道，在永生者眼里又会是怎样的。

时光回到1094，特兰西瓦尼亚。

里昂和马蒂亚斯，他们仍然年轻，英武，战无不胜。只是从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变成了势均力敌的死敌。

里昂指着被他击败的死神，庄严宣誓“自此，我贝尔蒙特开始狩猎暗夜一族”

被愤怒和使命支撑的里昂如此强大，不断的除灭魔族，连成为德古拉的马蒂亚斯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潜伏于黑暗之中。两人隔着光与暗长久的对峙着。

然后。

一直年轻美貌英气逼人统帅暗夜诸魔，与里昂棋逢对手的马蒂亚斯。忽然有一天，听说，里昂老了。

里昂老了。

然后在之后某个无关紧要的日子，白发垂鬓的里昂在床榻之上，默默的化作了时光中的灰烬。

在这时，两个人脚下的路，才是真的，分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