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遗忘：《寻梦环游记》的“破绽”与动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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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评价。《寻梦环游记》打动了我，这是部好动画。但，像在豆瓣，它现有9.2分（截至2017.12.1），我以为是过高了。
无伤大雅的破绽
以《玩具总动员3》、《飞屋环游记》为代表的皮克斯出品的动画电影都设置了分别面向两波群体的“两张面孔”，一深一浅。在这些作品中，皮克斯给儿童们献上的是活蹦乱跳的玩具军团、走遍世界的探险、异国甚至异世界音乐之旅，一派欢乐；同时又欲遮还羞地给更为成熟的观众们准备了以“记忆”为母题的，关于失去、得到、离别、重逢的波折。

这在商业经营上极精明，也最大程度上避免牺牲了作品作为艺术的纯熟与完整——但也只是尽量避免而已。《寻梦环游记》中至少存在三点无伤大雅的“破绽”，它们都是对庞大儿童观众的妥协，是“浅面孔”之必须存在而造成的。

其一，是梅尔达家引路“大猫咪”的存在。没有它，搜寻米格尔、从地穴中救家人、拯救坠落的米格尔这三处情节是不能完成的。实际上，这三处情节中，大猫咪就像《天龙八部》中扫地僧一样，是编剧安排的“机械降神”——解围之神，以“神力”化解陷入胶着的剧情。

为什么梅尔达一家的守护神会这么强大不收到任何约束？是因为她家几代制鞋累积了声望吗？那歌神怎么就没有对应的飞天守护猫守护狗？……大猫咪的存在实在缺乏合理性，它在全片中是无敌的，任何成熟作品中都应该杜绝“无敌”的存在，或至少限制其作用。但，没事，它颜色那么好看，那么可爱，最后还和狗狗谈了恋爱。动画嘛！

其二，是结尾“一年后”歌神真面目被揭露、高祖父埃克托开始被人敬仰铭记。结尾处大概暗示了，是可可老奶奶存留的书信让一切真相大白

——慢着，单凭一些陈年家信就能将一个世界巨星的才华证伪，且写信者还几十年来都被自己后代鄙弃？这处破绽绝对是大硬伤，但其出现也能够理解——毕竟，这主要还是给小孩子看的动画片，最后总得来个善恶有报的结局啊。别深究啦！

其三，还是在结尾，所有家庭成员，生的死的大团圆都能载歌载舞。

我在得知埃克托会唱歌，且不喜欢“搞音乐的人”后大概猜测到了动画后续情节反转，故而在埃克托开始“发光”、将被遗忘后我都以为结局会以父女不可重逢的遗憾收尾……结果，结局处家庭对出走歌手的集体谅解、主角全家对音乐的再次接纳、可可三口之家阴间团聚，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将我观影过程中对角色悲剧命运的担心消解殆尽——这份担心针对的是可是“死亡”与“遗忘”这样沉重的话题——我便觉得这喜剧结局略显“强行”，好像是不为了让观影的孩子们太难过而刻意设置的。何况，它还消解了我大半的哀思……不过，大团圆人人都喜欢。开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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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显得有些嘲讽。但我依旧是爱《寻梦环游记》的。如前文所述，《寻梦环游记》和皮克斯之前的电影一样，有一深一浅两张面孔。浅的，是呈献给孩子们色彩斑斓的音乐大冒险；深的，是给更成熟观众们的一段关于“记忆”的故事。为了保留“浅面孔”的存在，本片出现了一些难圆过去的破绽，但其“深面孔”的精彩几乎让我们能原谅一切缺陷。
试论《寻梦环游记》的动人之处
若要评分，我会愿意给《寻梦环游记》8分。它的“深面孔”唤起了我许多生活经验。

实则，以“寻梦环游记”作中译名并不恰当。讲述所谓“家庭”与“梦想”的“抉择”不是影片“深面孔”的重点。这部皮克斯动画的主旨依旧是围绕“记忆”的。

按照剧本设定，当所有活人都忘记某某后，他或她将彻底从世间消失。

“真正的死去是世间再无人记得他”，这不是什么新鲜的论断。《寻梦环游记》的动人之处即在于，它将这一主题于有意无意间升华了：尽力铭记所有的感情——虽然它们真的很容易被忘记。

《寻梦环游记》两首抒情歌，Rmember Me（《勿忘我》，埃克托为可可写的）与La Llorona（《哭泣的女子》，梅尔塔在舞台唱的那首）都不是单纯面向“家人”的。

是啊，铭记不该仅限于家人，还包括偶然聚合的情人——爱情，包括对偶像的缅怀——欣赏与崇拜之情，包括对遥遥无期的沉冤昭雪——正义的追求之情……

听着这两首歌，读翻译而来的深情的歌词，记忆中，最私密的生活经验被唤醒了。皮克斯一拳打在了那块隔着泪腺的玻璃的正中心上。

在地穴中，埃克托想起给女儿唱“请记住我”时，我哭了。突然想起去年此时上映的《你的名字》。彼时看这部现象级动画时，其中的爱情拯救并没怎么打动我。但是对于结局，我耿耿于怀。

《你的名字》里，在完成“跨越时空的拯救”后，男女主角在成人过程中没能再见面，也渐渐将一切经历忘却了。在城市中奔波的男主角有句独白：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去问当年一起活动的同伴，他们也忘了，只记得那时冒险的确“是为了什么事情”。

动画中并没交代这种“遗忘”是该归结于超自然的桎梏，还是一些别的的原因。

不知道正在读文章的你多少岁，有没有谈过恋爱？在我的生活经验中，这种“遗忘”和恋爱无甚关系。但它太熟悉了——它常出现在友谊中。无数亲热的至交最后都因为偶然的离散，慢慢彼此沉淀。一起经历过的种种不能完全说“遗忘”，但若不刻意提起，就不会记起。而你与这个朋友，可能再也不会有联系。

玩过《奇异人生》吗？游戏剧情中，女主角麦克茜在撞见那辆破车前完全忘了自己朝夕相处的童年玩伴歌露儿。这不是无厘头设定，而是一种生活常态——许多感情都是会沉淀，会被搁置、被遗忘的。

小学那个天天在一起混的同桌，分手后郁闷一个月的初恋，帮你煮方便面会加两片火腿肠的奶奶……这些记忆都存在——可你不在此刻读到这串字，会记起他们吗？

新海诚太狡黠了。他或许是知道很多看动画的人没有谈过恋爱，于是为了描述一种“遗憾”，将友情中常发生的桥段嫁接过来。

为什么能嫁接得这么自然？因为友情、爱情，都是感情啊。而感情，真是很容易被遗忘的东西。

《寻梦环游记》因此打动了我：许多私人的生活记忆都被唤起了。虽然，我知道记起后不久又会遗忘。但此时此刻，在当下，我要因为这部动画而反复对自己说：别忘。

Remember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