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里，我们来谈谈《神舞幻想》的得与失

导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创造一个游戏，比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要复杂。写作、绘画甚至电影，都可以看成作者给自己的礼物——但游戏不是。互动性、代入感、体验程度，其评判的标准永远掌握在玩家手里，而一部作品究竟会缔造口碑还是泛泛之作，有时可能很难说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国产游戏需要追赶的并不仅仅是创意、想象力和文化底蕴，更多的是“如何做好一个游戏”的系统化补课。
瑕不掩瑜：足够的诚意与进步，与显而易见的问题
无论如何，在2017年，《神舞幻想》以技术力呈现的游戏画面与优化，都让很多玩家看到了国产单机游戏的前景与曙光。在故事线的展开中，延续多年的“大头贴尬聊”和“站桩对话”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贯穿全篇的完整动作捕捉过场——甚至在剧情的关键部分，可能还要比国外的一些大作多几个机位。古典风格与场景细节、光影材质的结合，也是可圈可点。总体而言，《神舞幻想》已经让玩家跳出了“国产游戏”的禁锢，让人们看到了行业前行的脚步。与此同时，独特题材的切入方式以及深厚的内容积淀，也使我们发现了更多的开创性。

另外，《神舞幻想》也受到西洋沙盘的影响，在场景探索时具有频繁的和外界环境的互动，随时有发生在身边的支线和表现这个世界的细节，让环境真实了起来，也让作品更值得期待。更多的系统细节，可以参考这一篇：复古与创新双螺旋——小议《神舞幻想》战斗系统与剧情演出。

但是，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优势之外，《神舞幻想》并未能在其他方面收获更多的赞誉。当诸多玩家沉浸于UE4引擎缔造的光影世界，与来自《山海经》的志怪故事、巫舞背景时，更多的质疑与吐槽开始浮出水面：“回合制战斗特征”与玩家对剧本的质疑，以及诸多细小bug和游戏体验中的违和感，让这款本应成为国产仙侠RPG代表作的游戏，承担了更多的压力。

从我个人的游戏体验，以及办公室里其他人的感受来说，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疑惑：为何对于《神舞幻想》这样的游戏成品来说，它呈现给玩家的综合体验会产生一些不该出现的违和感：一些地方打磨得非常精美，另一些地方却又粗糙得过分，以致于会让玩家群体产生褒贬不一的评价？
资源分配与系统倾斜：木桶上的短板在哪里
机核办公室里曾经系统地讨论过一个问题：为何今天将自己定位为“大作”的游戏，都会首先在画面上投入最多的资源？

答案其实非常清晰：游戏的画面就是电影的特效，它可能在游戏中占据的份量并非最为突出，却是最直观、最出彩、也最容易被玩家理解的地方。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作品能逃得过这个规律，即使是RPG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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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论游戏画面如何进化，想象力始终在游戏体验的过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这是不应也不能被忽略的核心要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些RPG大作能够长盛不衰，而另一些却中途夭折的原因：无论因为什么，当游戏自身的设计低于想象力的延展空间时，它的价值便不再突出，从而不再为人所关注。

因此，当《神舞幻想》慷慨地将大量资源倾注于精美的画面，用以表现上古的“巫与舞”的渊源时，它确实足以让仙侠志怪类RPG的爱好者为之驻足，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或许也意味着对细节的考量与打磨的不足。

回溯到国产RPG的上古时代，系统的单一性与机能的限制使很多意象中的体验被附加在游戏之上，让记忆中的那些经历变得无比美好——但时至今日，当玩家们在游戏市场中面对更多选择与更多可能的时候，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的对比，总会让人看到木桶中最短的一块短板，那就是：国产游戏驱动玩家游玩的兴趣点应当从哪里开始？
“要我玩”和“我要玩”：复杂的思考与简单的表达
无论最终的综合评价如何，作为一个商业产品，《神舞幻想》从立项到面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和20年前不同，今天流行的手游与多人竞技游戏，其投入产出比要远远大于传统概念上的单机游戏——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够坚持做出一款完整的单机游戏，就已经可以说是在为情怀买单。
然而困难并不能成为瑕疵的借口。放眼业界，即使高明如Monolith这样的老司机，在地图设计与剧情引导上也会犯错——而且是那种一望即知的错误。但即使如此，它仍然能凭借强大的IP感召力和极富深度的战斗收集系统，在超长的“劝退时间”之后抓住玩家的兴趣点，使得“我要玩”这一兴趣驱动的来源压制了明显的瑕疵，当玩家愿意深入体验各部分内容与结构时，正向的反馈便成为了主要的意见来源。

即使JRPG通用的王道剧情在今天看来颇有一些地方不合时宜，它毕竟也是大批玩家的童年记忆，为许多人打下了RPG游玩体验的基础习惯，更有许多人愿意在它的世界中沉浸下去。而对于《神舞幻想》来说，既不具备这种模式上的优势，在更多方面也必须选择中庸的做法。

遗憾的是，很多为了“求稳”而选择的解决方法，看起来却成为了木桶中的均势短板——比如玩家争论不已的回合制战斗。事实上，《神舞幻想》中的战斗体系经过了一系列的优化与改进，神誓、援护与弱点连击等辅助系统，使其策略性已经超过了传统回合制的操作定式。

但是时间是客观的，今天的玩家已经不再是初代《仙剑》时对任何内容都感到新奇的人群：当任何一方面的好奇不足以支撑挖掘的动力时，他们的耐心便会急剧下降，从而使“我要玩”的内在兴趣驱动力快速消退。从地图场景的布置到人物间的互动对话，从战斗系统的挖掘到内容组织的深度与广度，构成游戏的每一点价值、每一处呈现，都必须围绕玩家的“心流”历程搭建。

从这一点上来说，将RPG称作这个世代最难做的游戏，确实毫不为过。它考验的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一段影片、一个世界，而是如何将所有的一切有机结合起来的系统。所谓“见微知著”，创造这样的系统，确实是一项宏大的工程。
讲故事：我为何要懂你的世界？
决定“我要玩”和“要我玩”之间的区隔，很重要的原因——甚至不只是限于RPG——就是游戏所构筑的世界，与玩家之间发生的情感沟通。我们经常用“CRPG、JRPG、国产RPG”来简单地为RPG细分出一个易于辨识的类型，但如果从根本上来说，其实优秀的RPG无非是游戏中的世界与游戏中的玩家形成了良好的互动与影响。

在RPG里，故事是赋予玩家一切行动以意义的东西。在虚拟的平行世界里，创作者会希望用故事为玩家赋予比数值更重要的意义。在今天，叙事已经不仅仅是你一言我一语与站桩对话，更多的“演出概念”被赋予至整个叙事过程之中。我们可以在RPG中通过选择来决定世界的命运，也可以仅仅是在操作中阅读一段传奇的故事。上至《魔法门》、下至今天的《神舞幻想》，如果带着足够的宽容，任何用想象力搭建的世界都值得我们驻足停步。

从另一方面来讲，是否能够接受故事，也取决于人群的综合倾向。《神舞幻想》的仙侠志怪背景，除了来自《山海经》的浓郁传统文化情结，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由于在此之前，中国的RPG大作都是以仙侠题材为主，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市场检验的结果——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人们所受到的影响都是综合的。

《仙剑奇侠传》初创的时代，“仙”与“侠”仍停留在封神西游、金庸古龙，任何一种有关“仙侠”的幻想都值得惊喜。而今天发达的传媒将大量粗制滥造的修真仙侠题材毫无选择地塞给受众时，任何一个未能锋芒毕露的仙侠题材都只会在大部分人的审美疲劳之上，再加上一根稻草。

换言之，所谓的世界观也是一把双刃剑——用想象力规划的世界有多大，就要为之付出多大的努力，让玩家获得真正沉浸于其中的体验。这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第一代马力欧是一个水管工，但进化到《奥德赛》便需要为其搭建一个史诗级的旅程。很多开发者或许以为，只要写好一个背景设定，将足够多的内容堆砌在世界观之中，就已经完成了故事背景的任务，但这恰恰只是开始。假如一个世界的价值需要依靠说教而非发现来传输，这个世界就已经不再存在吸引力。
回溯本源：和做加法比起来，做减法更难
在每一件事上都竭尽全力，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却发现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这或许是游戏的制作与发行过程中一个具备普遍代表性的局面。时至今日，我们已经不能将游戏制作，尤其是大规模大投入的商业游戏制作仅仅视作一场创意上的冒险，它面对的是系统工程的综合决策，以及一个复杂信息系统的反馈。

如果我们将这一概念扩展开，那么包括游戏开发的前中后期，游戏对玩家的任何引导与带动，都需要被纳入这一体系之中。“教你玩游戏”和“教你理解游戏”会让人感到无端的烦躁，而过高的期待值更会使玩家在深入游戏的过程中更早、更快地消耗耐心，从而站在游戏的对立面。

或许是为了追逐单机游戏的高水准，许多国内游戏在制作的过程中，不停地为自己做加法：任何可能展现技术力、品质感与表现力的内容，都希望使之成为自己的加分项——但是面对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存在不确定性的庞大系统来说，在游戏中作出适度的取舍，不仅是为了减轻自身的负担，同样也会让玩家的感受轻松起来。这就像传统游戏中的叙事，总是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宏大叙事上流连忘返，却总会忘记那些细节才是动人的根本。
我们的游戏制作，更需要系统化的补课
仅就目前而言，《神舞幻想》的定价是89元，在当前的游戏序列之中，其价格也是很有竞争力的——但是，我们需要看到的是，它所面对的竞品并不仅仅是当年发售的其他正价RPG。《神舞幻想》发售的时间，也是各大游戏平台年终折扣的黄金时段。当这款历经多年制作的国产大作站上前沿阵地时，可能最直接的对手并非是那些“60美元 3A”，而是已经在市场上销售多年的《巫师3》、《GTA5》等等极具知名度、又在价格上具备优势的作品。

诚然，轻度娱乐人群会为喜好和倾向买单，但随着国外大作的中文化势头越来越宽泛，未来的国产游戏该如何应对这种竞争？仅凭题材的利好，是否能够形成长久的竞争力与稳固的IP？

或许，我们需要的是从头审视市场、玩家与游戏核心概念之间的关系。就像本文之前谈到的：做一个商业投入的游戏大作，需要的不仅仅是熟能生巧的技术、巧夺天工的创意，更加重要的是系统性的把控，让所有的木板都能拥有一个平衡、可以容纳更多玩家的高度。这种系统工程只能通过实践去不断进化，同时也包括对市场进行教育和推动的残酷历程。它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前提是：有更多的人愿意投身到制作与传播国产游戏的行列之中。
最后
任何一个领域都需要有勇气的先行者，也需要富有开拓精神的冒险家。在《神舞幻想》经受市场考验的同时，人们所期待的游戏价值也在缓慢地浮出水面。在今天的市场中，依然敢于尝试大型单机游戏的制作团队，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值得敬佩的。

我们并不能否认，任何尝试都带有风险——但更重要的是，如何让付出获得合理的回报，弥补缺憾的同时更加进步。国产游戏中，诞生一款高投资额的大作并不容易，我们更加期待的是，《神舞幻想》能够在继续发挥自身优势的同时，让这个IP能够稳健地延续下去，再度缔造曾经“三剑”时代的市场与品牌影响力。

尽管从一些方面来说，《神舞幻想》仍然存在着许多的不足与瑕疵，但人们的付出绝不只意味着失去。即使离应有的回报尚有距离，中国玩家日益提升的对游戏体验的需求，与开发者的技术理念与实现程度之间的矛盾与反差，也会在业界的不断努力中得以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