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一个伟大的探险家说过:我已经准备好死在珠穆朗玛峰上了,别人问他为什么要爬,他说因为它就在那,山就在那。他说,现在太空就在那!月亮就在那!所有星辰、知识、希望都在那!我们祈求上帝保佑,让我们展开这个最危险的、也是最伟大的冒险!这也是人类前所未有的机遇!
现在是莫斯科时间1966年,2月1日,23时22分。
我叫罗京·纳博科夫,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宇航员。我和我乘坐的搭载了LK登月舱的载人飞船“苏维埃荣耀号”正在距离地球二十二万五千公里的绕地轨道上飞行,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二个小时了。始终悬挂在左舷窗外的就是我的故乡,地球,而现在正出现在我的右舷窗的,是我这一次太空飞行的目的地,月球。
三十小时以前,飞船发动机发生故障并爆炸,我和莫斯科失去了联系。
“你觉得我们这的孩子将来能去开飞机?”列宁格勒孤儿院的贝拉大婶手里拿着夹页板笑道。
“我的同志,我们可是生在伟大的苏联,在这里,什么事不可能发生?”那个把孤儿们装车送来的光头男人喝了一口装在锡制扁酒壶里的伏特加,笑了起来。
“混蛋!”莫斯科朝鲜战争战略研究室内,克里奇将军正在来回踱步,“他总是在惹麻烦,一刻不停!要不是他在对德战争中立过功,我早他妈一枪把他给崩了!”
桌子上是一份材料,包括罗京·纳博科夫的个人档案,他被美军俘虏时候的照片,美国大使馆发来的抗议电报和中国方面发来的事件说明。
坐在另一边的米莎宁中将倒显得非常镇定:“这事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就该考虑之后的计划。”
“计划?”克里奇将军停下来略有些轻蔑地看着米宁莎,这个年轻的,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家伙,他心想老子喝过的伏特加比你啃过的土豆块还要多,“中将同志,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不外乎。”米宁莎中将顿了顿,拿钢笔在罗京的档案上划出一条黑线,“让他从来没有出生过。”
杀了他?杀了我们的王牌飞行员小罗京?克里奇知道,这些从国家安全部出来的混蛋个个心狠手辣,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清洗,清洗!他们才不会在乎一个飞行员的生命!管他是不是正在朝鲜战场上替我们出生入死!
克里奇皱起眉头,又开始来回踱步。米宁莎知道这老家伙绝对不会同意自己的提议,他点燃一支烟,靠回沙发上,安然地看着老家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挺有趣的,他心说。
从战俘营出来的时候,正是元旦。朝鲜半岛的冬天冷的要死,可他感觉战俘营里比外面还要冷——他亲眼看见那些黄皮肤的被冻死在里面,不知道中国人还是朝鲜人,反正他也分不出来。
回到中国军队的阵地,他马上被调回了后方,在那里他见到了几个志愿军部队里的大官,不过他们看起来都差不多,黑黄黑黄的大衣,黑黄黑黄的皮肤,眼睛小小的,随行的还有一个苏联人。自从他和他的战友们被派谴到朝鲜战场以来,他第一次又看到了同胞,这叫他非常激动。罗京从椅子上站起来,拍着来人的肩膀,大声说着“哈拉少”——那人好像没有料到罗京的精神状态这么好,当着这些中国人的面,他的行为叫自己有些尴尬。
“所以说,我和我的米格3,就要永远的离开朝鲜了?”莫斯科来的信使将上峰的处理决定下达给了罗京。
罗京沉默了一会:“这太他妈的好了!老子再也不想打什么狗屁仗了!”
翻译官将这句话译成中文说给了那个中国指挥官听,中国指挥官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向翻译官说了一句什么,翻译官向罗京问道:“彭总司令问你,你认为我们会取胜吗?”
“会的,告诉你们的司令,你们会得到你们需要的胜利,但是,胜利的代价往往无比巨大。”
“我决定驾驶这艘飞船,登上月球。”罗京终于下定决心把已故同伴的尸体推出飞船,同伴的尸体在舷窗中越来越远,“你放心吧,不论是否有谁看到,我都要将我们的旗帜插上月球。”
“为了,我的国家,也为了我的孩子,更是为了我自己,干爆那帮美国臭猪!”他振作精神,着手计算飞船上剩余的燃料储量、自己与月球之间的距离、轨道的攀升角度和助推器所能带来的最大推力之间的关系,他在一张纸上反复地画着地月及这艘飞船的模拟图,不停地做着有限的加速、减速、变轨计算。
彼得洛夫所长伸出手来,在厚实的翻毛手套下面,他的手依旧冰凉,罗京也伸出手,两人互相轻轻握了一下。罗京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喜欢这个矮胖的知识分子,虽然他比自己还要高上那么一点。
罗京现在知道,因为朝鲜战场上的失误,自己本来应该是要被直接清洗掉的,可是有人把他的小命给保住了,代价就是他可能一辈子都要呆在这个比战俘营还要冷的地方。
“我们的工作就是探明此处地下的石油储量,然后尽可能的将它们开采出来,用来支援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建设。”彼得洛夫所长推了推他鼻子上的眼镜。难怪他会被发配到这种地方来,罗京心想,这种满嘴知识分子腔调的知识分子,谁会喜欢他?
只要三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就说起来没个完,罗京总是说着他在战场上的光辉时刻,彼得洛夫就大谈石油工业对未来世界的重要性,就着这些没营养的过去未来,他们能喝一晚上的酒——反正都是光棍,谁也管不了。
罗京来之后第三年,彼得洛夫被要求去莫斯科述职,原因是他的一处油田发生了瓦斯泄漏爆炸事故,死了十三个人。罗京和彼得洛夫都是幸存者——井外面的人都以为他们也死在里面了,可是最后罗京把彼得洛夫给背了出来。
临走一天夜里,彼得洛夫带着酒来到罗京的宿舍,他说:“这一次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罗京说:“逃吧。”彼得洛夫摇摇头,然后就闷着头喝酒。
两个人一晚上只喝了一瓶,谁都没有醉,第二天早上,罗京看着彼得洛夫上了那辆军绿色的运输车,车开出去很久,他才缓缓地朝那方向敬了一个礼。
在失去了与飞船的联系之后,莫斯科方面立刻实施了第二套方案。
国防委员会放出消息,苏联成功地发射了无人探月器“月球9号”,探测器将在月面尝试软着陆,为人类历史上的首次。这枚探测器将给苏联传回多项极有价值的月表环境信息,为后续探月计划的成功开展奠定更坚实的基础,是人类探索月球事业中的宝贵经验和重要财富,同时也将论证无人机探月计划远比送人登月更加的经济、高效、安全。
在西伯利亚石油工业研究所七号油田的附属工业城内,一队五人的特工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闯入了罗京,不,现在是罗京妻子的家中。娜塔莎惊慌失措地搂住自己的孩子,她问道:“你,你们是谁?我的丈夫在哪里?”
来人没有说话,而是将他们带上了汽车,排座上两个特工各坐在左右,将这对母子夹在两人当中动弹不得。
娜塔莎满眼是泪,她指了指车窗外的月亮:“在那里。”
万里之外的莫斯科,米宁莎局长面无表情地用钢笔在罗京的档案上又画了一条黑线。
它就像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一样,缓缓地,一圈一圈地靠近这个自亘古以来就伴随着地球的卫星。罗京本想按照计划那样通过太空行走进入悬挂在飞船上的单人登月舱,再操作登月舱脱离轨道登陆月球。然而在随后的检查中罗京发现,登月舱已经由于之前的发动机事故而被彻底破坏了。
又是十个小时过去,飞船在颠簸中直接撞上月球表面,激起一片月尘。
“时间不多了。”在着陆过程中罗京受了重伤,现在他虚弱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他还是挣扎着穿好舱外太空服。因为月球的低重力,这件重达两百公斤的太空服穿起来倒是比在地球上轻松很多,然而血不断从他腹部崩裂的伤口中涌出来,即便用毯子包上几层都没有用。他合上面罩,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太空船上的所有仪表的读数,随后缓缓挪到隔离舱,转动气阀轮。
空气从隔离舱内缓缓流出,当隔离舱内只剩下十分之一大气压的时候,罗京强制打开了对外舱门,他随着向外冲出的空气一道飞出舱门,倒在尘埃中。
从始至终,他的右手都紧紧握着象征着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神圣伟大的镰刀斧锤国旗:旗面卷曲着,铝合金的旗杆因刚才的冲击已经稍稍有些变形,但这没关系,他一定要将这面旗帜插在月球表面。
银色的反光面罩朝向地面,倒映出灰白色的月面尘埃。他就这样趴在其中,浑身上下只有右手在缓慢地扭动,旗杆末梢被他一点点地旋入月尘中。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小时,旗杆才有足够的支撑立在月球上。
在旗杆的中央有一个按钮,它控制着这根L型旗杆的侧枝,这时候罗京还想支撑着再站起来,他要让这面旗帜便能够完全的展开。
真的很累啊,他想,真的好想再看一眼地球,再看一眼那颗美丽的,蓝色的,玻璃圆球。
彼得洛夫怀着忐忑的心情重回西伯利亚。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小的所长,而是苏联国防委员会下属登月计划部门的研究主任。这一次他要的也不是石油,而是一个人。
和他离开这里时一样,下午两点罗京还正在井上工作。不过和那时不一样的是,罗京已经搬出了宿舍,讨了老婆,生了孩子。
“叫弗拉基米尔。”这个农村女人有点怯生生的,她还不习惯一个从莫斯科来的大官就这么坐在她的家里。
“哦,和我们伟大的领袖同名。”他摸摸这孩子的头,这孩子已经快要两岁了,个子比同龄孩子要高,但是脸很像他爸爸。
晚上,两个男人同那时一样把酒言欢。他们聊过去的人和事,聊西伯利亚,聊石油工业,聊莫斯科。然后罗京说道:“这次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话就说吧。”
彼得洛夫停下酒杯,咬了咬牙,这是他从前就有的习惯,知识分子嘛,做事说话总是有点优柔寡断:“罗京,你是想继续就这么活下去,还是有个机会能轰轰烈烈的死去?”他用了一个很文艺的问法
罗京纳博科夫看着这位老朋友一笑:“你以为我现在是活着吗?”
在万众瞩目之下,阿姆斯特朗从阿波罗11号中走出,他通过无线电传输对全世界关注者说道:“这是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随后,奥尔德林也走下了登月飞船。
正如NASA预先安排好的,他们在机载摄像机前竖起了美国国旗,这个时候,奥尔德林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异样。
他指了指西南方向阴影中一个看起来很模糊的东西,那可能只是块岩石或是地面突起,但它的样子看起来也太奇怪了。顺着他的手,阿姆斯特朗也看到了那个奇怪的东西。
于是他们发现了已经半埋入月尘中“苏维埃荣耀号”宇宙飞船残骸、一面没有来得及被打开的苏联国旗,以及手握旗杆的罗京·纳博科夫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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