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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avid Cantwell，著有Merle Haggard: The Running Kind，合著有Heartaches by the Number
译者个人公众号：未竟之书（UnwrittenBook）
由编剧Tom King，画师Gabriel Hernandez Walta，上色师Jordie Bellaire共同创作的《幻视》（The Vision），起始于一个平淡无奇的“试图融入”场景。超级英雄团体“复仇者”（the Avengers）的一名长期成员——幻视，和他的家人搬到了华盛顿特区的郊外。而邻居一对新婚夫妇，乔治（George）和诺拉（Nora），抱着结识新人的意愿与刚烤好的曲奇，来到了幻视一家的门前。然而，按下门铃之后，二人却争吵起来。
“他们是机器人，诺拉。”乔治气愤地跟妻子讲，“他们不想要曲奇。”
“他们不是机器人。”她回道，“我上网查了，他们是另一种东西，好像是什么合成的。”
“他们是烤面包机。”乔治火冒三丈，“时髦花哨的红色烤面包机。”
说话间，幻视一家人挂着热诚的深红笑容开了门。他们当然听到了乔治刚才的谩骂，但幻视一家的脸红并非出于尴尬或愤怒——他们只是被造成了那副样子。按照他们想成为的“好好邻居”那般，现居弗吉尼亚州（Virginia）阿林顿（A）的幻视一家，邀请乔治夫妇进门参观一下。
由漫威于2015年出版的12期漫画《幻视》，去年获得了漫画界的最高奖项艾斯纳奖（Eisner Award），其精装硬皮版也将于近日发售。在书的封底上，创作了过去多年《黑豹》（Black Panther），并由漫威宣布将会接手《美国队长》（Captain America）的Ta-Nehisi Coates，如此写道：“《幻视》是当前最好的超级英雄漫画。”如此高的赞扬，却还是远远不够。当下这个时代，我们抬头望见的流行文化中，信奉时代精神的超级英雄摩肩接踵，多到空前绝后；《幻视》之所以成为一个伟大的超级英雄故事，是因为它审视了那些构建于我们每个人内在的“界限”（limits），它是一个超级英雄故事，却并非关于拯救世界，而是关于纯粹的斗争，只为你和你的家人能融入这个世界的斗争。
Tom King收获了由此作带来的诸多荣誉，他或许也是这过去十多年里最受好评的漫画编剧。King有着专属于自己的惊人“背景故事”：九十年代于DC漫画和漫威漫画都做过实习，“9.11”后加入CIA，工作于伊拉克和阿富汗。回归漫画界之后，他出版了超级英雄主题小说A Once Crowded Sky，并参与了诸多备受好评的DC漫画项目，例如《奇迹先生》（Mister Miracle）《欧米茄人》（The Omega Men），还有过去两年里的《蝙蝠侠》（Batman）。他已完结的连载漫画《巴比伦警长》（Sheriff of Babylon），为DC旗下Vertigo出版，背景设定于伊拉克战争，本月稍晚也将迎来其精装版的发售。
《幻视》之中，King所做的与其说重塑，更多是在复苏——复苏一个像那些更广为人知的英雄一样，例如蜘蛛侠（Spider-Man）和神奇四侠（the Fantastic Four），既历史悠久又错综复杂的漫威角色。由编剧Roy Thomas和画师John Buscema创造的幻视，于五十年前十月份的《复仇者》里初次登场——当然是指漫画书，不是电影。按照他队友们所解释的，幻视是一种仿生人（android），“除了身体是合成部件，总体来说与人类别无二致。”（诺拉在幻视家门口搜索的是“合成人”【synthezoid】。）故事中，他诞生于邪恶的机器人奥创（Ultron）之手，非是为了成为复仇者一员，而是设计为杀死他们。然而，幻视反之帮助复仇者们打败了奥创，并受邀加入团队。故事尾声是漫威最著名的全页场景之一：幻视的合成心脏跳动着，手指伸向自己的眉毛，一缕泪水在他的塑胶脸颊上留下了痕迹，姿势优雅而又精巧——“仿生人也会哭泣。”
我在七十年代中期才开始注意到这个角色，而后我给自己定下的“初中宅任务”，就是追踪到幻视出现的每一本漫画。在他初次登场后的那些故事里，幻视屡次对付他的“父亲”奥创，被他疯狂的“半兄弟”the Grim Reaper追杀——幻视的大脑特征正是源自the Grim Reaper的亲兄弟Wonder Man。当时，每期《复仇者》都清楚地告诉我们这些读者，即便幻视可以抵抗他的出身，他也永远无法与之一刀两断。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家人就写在他的程序里，我们人类也是如此。
那时，我还觉得幻视有着最酷的能力。其中主要的，就如同Jonathan Lethem在2004年一期受角色本身所启发的短篇故事里描述的，“一种改变身体密度的能力，他想穿过墙或地板时就能变成幽灵，想挡下像超人一样的子弹时就能变成钻石。”幻视的招牌动作，就是将自己非物质化的拳头穿过敌人的胸，然后再实体化。那可真是成吨的伤害。
如今在大荧幕上，幻视由英国男演员保罗·贝坦尼（Paul Bettany）扮演，主要出于增添笑料的考虑：他不敲房门而直接穿过墙壁，吓人们一跳；他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准备着那些他既不需要也不想要的食物。但在四十年前让我爱上这个角色的，是他那些个人经历的沉重感——尤其是他的战斗，与那些持续困扰着他的身份危机，如何互相交织，如何互相纠缠。这位合成人复仇者冷酷理性，毫无感情。从技术角度看，他绝非人类，但却像匹诺曹（Pinocchio），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孩。在那个由Steve Englehart主笔，持续多年的《复仇者》故事线的高潮中，幻视和一位变种人，也是他的复仇者同事，“绯红女巫”旺达·马克西莫夫（Wanda Maximoff, the Scarlet Witch）结婚了。不过，这对新人的感情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旺达此后被她的哥哥“快银”（Quicksilver）疏远了多年，因为他不能接受她爱上“那个东西”；在令人难忘的1973年一期连载中，一个种族至上主义仇恨组织派出一队自杀炸弹客，刺杀“那个塑胶渣滓”幻视。
绯红女巫也许是个变种人（mutant），可她至少还是个白人女性；幻视虽是个仿生人，但是个真正的有色人种。那时候，最高法院在跨种族婚姻问题上对Loving v. Virginia案做出裁定才仅仅过了几年。初次在漫画里读到对这个特例的引用时，我还太小，不明其中所以；但是，在密苏里州（Missouri）堪萨斯城南（south Kansas City）的一个工人阶级家庭长大，我不可能避开那些种族歧视的潜台词。我彼时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都是喜欢看漫画的怪咖：鲍比（Bobby），爸爸是白人，妈妈是菲律宾移民；还有瑞吉（Reggie），一个非裔美国人，他某些白人朋友的父母声明，不欢迎瑞吉进入他们的家门。人们常讲，所谓的死宅和怪胎都对漫画书着迷，因为漫画里的角色也是想要融入，却又不得所愿的人。幻视让我逐渐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融入，还有为什么自己可以接受这点。
King将这些陈旧的挣扎，以能够讨好老粉丝的方式，重新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幻视》娴熟地展现了粉丝们口中的“连续性”（continuity）。（精装版在提供早期草稿、脚本与变体封面之外，还注明了特定的几期连载，以供读者了解更多前情。）同时，King也让这个故事与时俱进，使其对于刚入坑的新粉有着同样强大的吸引力。那个极其“21世纪”的问题穿插在整个故事中：人是否可能突破他的编程，他的代码，他的基因？King笔下主人公的斗争，不仅仅是为了最最基础的人性，更是聚焦于一个难以察觉，却又让人头疼的目标：做正常人。
正是为此，King创作了这样一个幻视：他会告诉你，为了现在拥有的一切，他曾付出汗水辛劳——拯救世界至少37次；而今在寻常日子里，他会离开自己平平无奇的米黄色房子，去华盛顿上班；他把自己从现役复仇者调走，成为总统手下的某种国防分析师；他再婚了，妻子Virginia是个经他设计可以自主运行的仿生人——换句话说，她可能拥有自由意志；夫妇二人有一对正值青春期的双胞胎，Vin和Viv，同样经他之手设计，孩子们在当地高中上学；家里还有一条小仿生狗，当然还是他设计的。幻视和Virginia经常吵架，有时吵得挺滑稽：某天她打电话给在上班的他，幻视回道，“不，我确实在听，只是我还在和Giganto战斗。”但他们和好得也很快。孩子们总是第一位的。为了保护孩子，他们愿意做任何事。很正常。
当然，不断有人提醒幻视一家：正常与他们毫无瓜葛。某个超级反派偶然造访。街区的小孩在他们车库上喷涂“插座情人”（他们谷歌“机器人蔑称”找到的脏话）。Vin痴迷于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The Merchant of Venice）里，夏洛克（Shylock）那句“如果你刺伤我们，我们不会流血吗？”（"If you prick us, do we not bleed?"）（可能由于他知道自己不流血）又因动用自己的超级力量霸凌同学而被留校察看。《幻视》耐心地塑造角色，提供机遇，设置陷阱，同时你又无时无刻不被这种感觉纠缠：这个故事将以悲剧结尾。以谎言保守秘密，招来性命攸关的遮掩闪烁，招来更多的谎言。最后，幻视决定他必须与复仇者同僚们战斗，只为万千理由中最正常的那一个：保护他的家人。King的文笔精炼简洁，并动用了多个叙述者，每个叙述者都比我们读者懂得更多。Walta略显卡通又令人不安的人物让情节如同最阴暗的童话；Bellaire的色彩像火焰一般亮起又暗下，如同秋天的落叶。悲剧感充盈着漫画的每一格。
在这部作品的中途，一期由受邀画师Michael Walsh所绘制的闪回中，幻视和绯红女巫这对新人正被朋友们祝酒。接下来的连续四格中，幻视满溢着喜悦，他的笑颜每一格都比前者稍稍放宽一点，这串镜头收束于他的笑脸。幻视喜欢提醒人们，“不一定还会有明天。”（“Tomorrow does not always come.”）这是他生命中学到的一课，未来某天还要教给他的孩子们。但在这里，或许只有短短一瞬，他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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