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科幻小说界的“SF御三家”,指的是在日本主流科幻文坛影响力最大的,或者说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为日本科幻文坛开疆辟土的三位科幻作家:小松左京、星新一和筒井康隆。能在如此称号里有一席之地的人物,自然有无数被主流读者称道的国民作品,所以接下来要说的筒井康隆也不例外。
不过筒井又有点和前两位不一样。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筒井康隆的科幻风格,大概是“不正经”。
科幻小说还能不正经了?答案是肯定的,从写作初衷到题材选择,从情节设置到人物塑造,全都可以不正经。
就拿筒井的选题来说吧。小松左京当年写了《日本沉没》,筒井就写了个《日本以外全部沉没》;大江健三郎写了《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之后,筒井非得写一个《万延元年的橄榄球队》;社会倡导女性主义,他在七十年代非得写《女权国家的繁荣与崩坏》冷嘲热讽;社会上推行禁烟,身为烟枪的筒井就极尽讽刺能事写了《最后的吸烟者》——结果因为太精彩还被《世界奇妙物语》翻拍了。
爱抬杠的人一般都自信爆棚。三十年前筒井写《残像口红》,出版时把书的结尾部分封起来并放出大话:如果你看到这觉得不好看,也不好奇后面了,把书寄给出版社给你退钱。另外一本科幻《无人警察》被指出嘲弄癫痫患者,日本癫痫协会来抗议,他一怒之下宣布封笔:“老子再也不为出版社写东西了。”
能如此堂堂正正地三观不正,常年出新作,常年被人骂,其实也挺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尽管你知道这人是个杠精,知道他爱怼人而且三观歪到火星去,知道他经常口无遮拦让人很想骂,但又不得不承认,筒井真的太会讲故事了。
最有代表性的还数筒井的短篇科幻作品,兼具批判精神、黑色幽默、下流包袱,专注描写社会中的各种丑态和人心的黑暗,加上无底洞一样的脑洞,附带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神经兮兮、歇斯底里的各类出场人物……画龙点睛的是最后画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欧·亨利风格的神奇结尾。
写这种不正经科幻还混到“SF御三家”的地位,确实挺神奇的。
筒井大概是性格最古怪的作家之一。他小时候查智商,发现IQ高达178(有排名称这个IQ数值位于人类历史前20,在笛卡尔和达芬奇之间),所以一直被当成天才看待。虽然青年筒井旷课逃学,偷家里钱看电影,一会儿要当演员一会儿要当作家,可他一边荒废青春,一边还把每一行都做得小有成绩。他当演员时甚至有句话“东有仲代达矢,西有筒井康隆”,后来转去写书,发表了《穿越时空的少女》名声大噪。所以筒井后来口出狂言:“如果我到了三十岁还没干成点什么,就去死了算了”,大家也觉得挺顺理成章的。
得益于影视作品的不断改编,就算对筒井不熟悉的中国读者大概也多少听说过他最知名的几本小说:《穿越时空的少女》、《盗梦侦探》或是《日本以外全部沉没》。
《穿越时空的少女》是筒井在1967年发表的。这个充满青春情怀的科幻小品一直被誉为当年清纯派女演员的登龙门作品,有点儿谁演谁红的感觉,所以从1972年开始就不断被翻拍:从1983年的原田知世版,1994年的内田有纪版,2010仲里依纱版再到最新一部的黑岛结菜版,各种电影、动画、电视剧、舞台剧,粗略数下来已经被翻来覆去演了不下十几次。
筒井还有些一般读者很眼熟的书,像是今敏的动画电影《红辣椒》的原著,是他在1991年开始连载的以多重梦境为题材的长篇科幻《盗梦侦探》;深田恭子主演的日剧《富豪刑事》原著也是他,讲的是一位开着凯迪拉克的土豪刑警用各种烧钱的神奇方式破案的故事。更神奇的是,现在看起来如此时髦的题材其实是筒井在1978年写的。
筒井的作品里有像《爱的左边》这种特别温情的,讲述小女孩的狗一起冒险的《菊次郎的夏天》式的科幻;也有《圣痕》这种描写美貌的少年被割掉性器官,最后因为禁欲成为圣人的猎奇读本。这也难怪,因为他可能是全日本最高产的作家之一。
大学时代攻读心理学的筒井,在学期间开始对弗洛伊德感兴趣,毕业论文写了一篇《基于超现实主义艺术创作心理学立场之判断》。超现实主义深刻影响了他后来的创作。从1970年代开始,筒井写了一大批实验性质的先锋小说,充满愤世嫉俗、黑色幽默以及各种奇怪的点子,就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事实上筒井本人一直以差脾气和重口味著称,是个推特键盘侠,喜欢乱喷并且口无遮拦,骂他的人不比喜欢他的人少。
但我们今天不讨论也不碰有关筒井本人有争议的部分,只说他的作品,想介绍一些特别有筒井风格的,不那么正经的小说。
虽然筒井目前被中文化的作品非常少,不过仍有的可看:
《最后的吸烟者》是同名短篇集中的一篇。如果在筒井卷帙浩繁的作品中只推荐一本,那就是这本书。这是个非常“不正确”的短篇集,里面的内容歇斯底里,乱七八糟、三观不正、全部一团乱——如果筒井康隆变成一个形容词,那这本书真是特别筒井康隆。不管是经典童话还是历史人物,没有什么不能讽刺的。在《最后的吸烟者》里,书里虚构了一个禁烟的世界:当抽烟变成了反社会行为,当烟民们为了捍卫自己抽烟的权利拿起武器,组成地下组织开始造反的时候,在筒井描绘的世界中,一切都很熟悉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一群烟枪举着LUCKY STRIKE商标当作战旗帜,简直让人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急转直下的大反转结局更是没有比这再黑色幽默了结尾了。
筒井本人是烟枪,为了嘲讽社会上各种禁烟活动一蹴而就写了这篇。1995年富士台的《世界奇妙物语》翻拍了这个故事,筒井自己还在电视剧里客串了。
这三篇是收录在1972年作品集《にぎやかな未来》里的。《回家》里,一群宇航员执行完任务回到地球,但是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怪怪的。家不像以前的家,老婆也不像以前的老婆,比被外星人戴绿帽子更惨的,大概是被另一个自己戴绿帽子了。
《站立的女人》里循序渐进的叙事手法用得炉火纯青。猫、狗、男人、女人都能被种在地上的世界是什么情况?当一个人长成一棵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模仿人》的设定中,到了2115年时80岁的人还是公司的中坚力量。人类为了活得更久,主角陆陆续续装上了人工食道、人工肾脏、人工肝脏、人工性器官、人工血液、人工头发、人工皮肤……活到305岁的时候,连脑子都是人工的了。那么问题来了,人工人是不是还能算是个人?
最“不正确”的一篇。在小松左京发表了《日本沉没》之后,筒井反其道行之写了《日本以外全部沉没》:地球上除了日本全都变成了汪洋大海,各国难民为了求生存纷纷涌进日本群岛,不懂日本文化的外国人要被处理,外国佬们开始学习用蹲便或是用筷子吃冷豆腐,各国政要谄媚抱大腿,外国影星悲惨沦落到拍爱情动作片。然而在意淫到最顶峰时,原来日本才是要沉了。
1974年,小松左京凭借《日本沉没》拿到星云奖(日本科幻文学奖)最佳长篇,而筒井这个黑色幽默爆炸的《日本以外全部沉没》得了最佳短篇。
《家族八景》中的两篇。《家族八景》系列曾经在2012年被导演堤幸彦拍成日剧,是个以少女七濑为主人公的短篇系列。主人公表面上是女佣,实为读心术超能力持有者的年轻女孩,她在不同的人家里帮佣的时候也在窥探着每一家人的内心变化——这听起来像是个温馨的家庭题材幻想小品,然而完全相反的是,这里面没有一个故事是温馨的,一个比一个暗黑。《无风地带》里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夫妻像仇敌,兄妹之间相互憎恨,整个故事是用每个出场角色的心理变化讲的,结果家里没有一个正常人;《亡母渴慕》里,母亲的葬礼上儿子哭的要死要活,宾客们都怀疑母子二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的时候七濑竟然读到了亡母的心声。结局还是筒井熟悉的配方,一个大反转,看完毛骨悚然。这本书与其叫《家族八景》不如叫《暗黑八景》得了。
筒井从六十年代写《东海道战争》开始,一直到现在八十多岁高龄还在继续写书,而且生冷不忌,不管是温情的儿童题材的还是重口的,什么都题材都能插一脚,而且都驾驭得很好。
对中文读者来说,筒井被引进的书大多是温馨或是奇幻类,类似前文提到的《爱的左边》这样的;其实在他大量的小说作品中,温情并不占主流,最多的也最好看的其实是那些构思巧妙,脑洞大开,带着叛逆气质的幻想小说。
在《空洞的人们》讲了一个中年男性木村的妻子和女儿被人拐骗,主角开始茫茫的寻找的过程。这本书的写法脑洞巨大,因为是以小说中的人物的思维同步叙述,当主人公思考的时候情节就在思考,当主人公停止思考的时候,情节也变成一片空白,所以书中竟然有那么十几页一个字没写——因为主人公在睡觉。
另外一本书《残像口红》,讲的是如果日语五十音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含有这个读音的词也会消失,比如a消失之后爱(ai)和明天(ashita)也就会消失……这个点子富坚在《幽游白书》中海藤和藏马的战斗曾经借鉴过。借鉴筒井点子的漫画家很多,就像JOJO第四部意大利厨师的情节也是借鉴了筒井的小说《药菜饭店》。
筒井还写过很多恐怖题材的小说。2001年的《恐怖》,把每一章的标题连起来刚好可以组成一段诗。因为只看了目录就被吓到,实在是没有看完,最后只能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这个目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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