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本篇为“冒险家”系列小说主线剧情中的第一小节,主要用于交代世界背景和引出主人公。篇幅较长,图文无关。
按理说,铁匠铺的炉膛就应该一直烧着,这样才会显得铺子里生意兴旺,可里面的煤灰炭渣已经冷了五天——并不是李林的手艺不好,一个铺子在莫城传承了四代两百多年,这本身就是技艺精湛的最好证明。
所以没有活干这件事并不怪李林,要怪就怪那些作死的石匠。
同样是这个国家、这个城市里的手工业者,石匠有自己的行会——铁匠没有,当然,在别的地方或许也有,但是李林不知道。在这里,石匠行会承揽各种建筑工作,设计施工维修都可以找他们:小到农民的牲口棚,大到贵族大爷的豪华别墅,他们都能一手包办。
眼红的人挑拨贵族们,让贵族老爷不付给石匠应得的薪水,他们在别墅里花天酒地,石匠们却只能和老婆孩子喝西北风——这样的事当然不行。然而这是一个由贵族把持的世界,石匠又能做的了什么呢?只是石匠们整天和锤子石头为伍,力气是有的,于是他们放下锤凿,拿起刀剑,“石匠行会”成了一支反抗贵族的武装,可也正因为如此,贵族老爷们就能名正言顺的用百姓的税金招募军队来擦自己“拖欠工资”的屁股了。
当然,李林只是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但在贵族老爷的眼睛里,老百姓都是可疑的,更别说和石匠一样是手艺人的铁匠了。
两个当兵的来到李林的铺子,展开一张羊皮纸念道:“仁德贤明弥尔顿大爵士宣告,为防止有人勾结叛军,现禁止私人作坊打造各式军刃铁器,一经查实,按私通叛乱军罪论处。”然后看也没看李林一眼就走了。
说是禁止私人打造兵器,可只要你一动炉子风箱,必有密探举报当局,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往裁判所里拖:裁判所,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到第十二天,李林拿着最后几个铜板到集市上去买粮食,正感叹着自己再过两天就要饿肚子时,一眼看到来铺里宣告禁令的那两个士兵正在张贴布告,这一会功夫他们周围已经聚了一圈人。李林也挤过去:“劳驾,上面说的是什么?”李林是个铁匠,他的父亲只教给他铁匠这行里用得到的一套符号语及记账用的部分通用语,布告上使用的这种纯书面语他看着很吃力。
征兵,李林咋嘛着这个词继续问:“征兵?是要打仗吗?”
“是啊,说是找到了石,叛军的老巢,要征兵去讨伐。”老头差点说漏了嘴,本来就已经很矮的身子故意又往下缩了一缩,两颗浑浊的眼珠子警惕地一转,发觉看护布告的士兵并没有注意到他。
“老巢,”这话说听得李林心中忽然一动,他重复了一遍老头说的话,“上面有说征兵的要求吗?”
听见李林这么问,老人冷笑道:“年轻人,难道你想应征吗?”
李林察觉到这老头的话不太对劲所以不再接他的话茬——这种时候,人群中不光有裁判所的走狗,还混着反叛军的密探,一句话说错,哪边都能要了李林的命。“冒险者行会里有这么多冒险者,只要大爵士出得起钱,总能找来足够的人。”李林打了个哈哈就匆匆挤出人群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将买来的东西放好,闷坐在角落里的李林心绪正不停翻滚着,这源于那张征兵令,更源于自己那张破床,不,是放在破床底下的东西。
那张破床在归李林之前,是李林父亲的卧榻,而在李林的父亲接手“奥山之巅家营铁匠铺”之前,李林的爷爷也睡在上面,当然,在这张床还没成为破床的时候,是李林的太爷爷,也就是这家铁匠铺的创始人他老人家睡过的。
就在那张床的下面,“奥山之巅家营铁匠铺”的创始人留给他的子孙们一副铠甲和一把长剑。
不知道这位太爷爷是否也曾是一位冒险者,或者是贵族——关于他的故事,李林从未听自己的父亲或者自己的爷爷讲述过。但是三代人都知道,创始人的遗产除了这个铁匠铺之外还有一套剑甲以及一个绝不像普通人会拥有的、繁复的家族名。
李林的全名是:史塔克 奥山之巅 潘多拉 李林——史塔克才是他自己的名字,奥山之巅是他的氏族名,潘多拉是他的家族名,李林是他的姓。
虽然这样的姓名规则在社会中并不少见,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平民就能取这样拗口气派的名字的,至于这个铁匠铺为何用氏族名来命名而不是用家族名或者李林这个姓来命名,那位太爷爷似乎曾表示过这样会带来更多的生意。
传承了两百多年的生意,的确也不赖,算是托了这个名字的福。
但是到第三世,也就是史塔克这一代李林,他就要饿肚子了。
其实应征入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至少李林不用担心两天之后自己就会挨饿,而且又有家传的盔甲宝剑,他也有一些本领,上阵总比一般人要好,一旦在围剿叛军的战斗中立下功劳,自己可能就此平步青云也未可知。
李林不禁笑了起来,全忘了自己就要破产的现实,更忘了他要去讨伐的其实是和自己一样的城市手工业人。他迫不及待地转回自己卧室,从床底下拖出那口棕色皮箱,这口皮箱打造的非常巧妙,掀开盖子之后可以看到拆成一片一片的金属铠甲被小心地插放在天鹅绒衬垫里。
这当然不是李林第一次检查这副铠甲。再好的铠甲也需要精心的保养——金属面要打磨,关节处要上油。按照太爷爷的遗嘱,这副铠甲每年都会被拿出来全面保养一次,而三代李林也都是这么做的。
李林将铠甲层揭开移到一边,露出皮箱的第二层,是一柄嵌在凹槽中的长剑:经典款式双手长剑,剑脊宽,剑身长,十字剑柄上缠绕着皮革适合双手持握。看着剑脊上电蓝色的反光,李林心中一阵悸动,伸手将宝剑从箱中取出。
正醉心于自己家传的剑铠的李林,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铺子,更没注意到来人已经转到了铺子后面的卧房外。只是门枢一响,李林立刻挺起了身体,双手持握着剑柄,将长剑横在了自己的胸前。
进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那个在集市上和他搭话的老头,一个脸色晦暗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跟在后面,老头依旧穿着那件西部风格的布袍而那魁梧的年轻人则穿着一件棕褐色的皮质短上衣。
老人笑了笑:“我要买一把好剑,给我的朋友路上用。”
“领主的命令,铁匠铺不得锻造军刃,违者按通敌论处。”
“不,不用。”老人又笑了笑,他那贼溜溜的目光落在李林手中的长剑上,“你手里的这把就很好。”
“这是家传的宝剑,恕我不卖。”李林端着长剑的手一动不动,可见并不是第一次使用它。
老人摇摇头:“你再好好想想。”正说这话的时候,他身后的那个壮汉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迎着李林的长剑就扎了过来。李林一愣,瞬即做出反应:挥舞长剑横扫向壮汉的双腿,壮汉被逼退向一边,又举匕首过来。李林看壮汉脚步不够灵巧,身手也没什么高明的地方,心中安定,想着不必闹出人命,只用长剑将他们逼出铺子,必然会惊动裁判所里的治安官。
可冷不防的,李林从心底里打了一个寒颤,他忽然感觉到死神的迫近,立刻分神去看:原来就在李林专注于打斗的时候,那个缩到角落里的老头已经在地上画好一个符咒,只看他他双手按在其上,口中念诵咒语,符咒亮起血红色的光。李林知道不好,原来这壮汉不过是来拖延自己的肉盾,就不再做他想,一边手上使劲将得传自父亲的剑招耍开,抽撤两合,那壮汉就被李林抓到一个空隙,长剑从肋下刺进,破开壮汉后背筋肉骨骼刺出,李林顺势抬脚,将壮汉蹬开,抽出长剑劈向邪恶法师。只这一瞬间他心里又是一凉——自己一剑刺中壮汉,只如同刺穿了几层皮革,手上全没有刺穿生人肉体的触感,再看那壮汉,虽然身上多了一个窟窿,却不见鲜血涌出,依旧张牙舞爪。
老头喋喋怪笑,伸出手指向李林,立刻有两道黑气化成锁链凭空出现将李林困住:“本就想杀你一个以儆效尤,没想到你的本领不错!看我来也把你化成傀儡!”
这一边壮汉得到命令,用匕首在李林手脚血管上各划一刀,鲜血涌出,看四道血液流淌在地上汇聚成一股,全流进了符咒当中——只待李林鲜血流尽,他就和这壮汉一样成一具受人操控的行尸了。
李林挣扎着:“没想到做石匠的和地狱恶魔做起了交易!该死的!恶魔!”他的声音已经叫老头用魔法封印住,只能发出嘶嗬的声响。
“恶魔?”老头微笑着,“我们可不是恶魔,记住了,年轻人,我们是亡灵世界的主宰,死亡国度的主人,你可以叫我们死灵魔法师,记住了吗?”自称死灵法师的老者指挥着行尸用匕首刺向李林的心脏,只要他的心脏被刺破,这个仪式就算完成了。
就在李林胸口上的皮肤刚泌出一滴血珠的刹那,那柄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忽然凌空飞起——“快!那把剑!”死灵法师惊讶中手一挥,行尸立刻弃了李林扑向长剑,长剑猛一跃起,笔直落下刺进了行尸的天灵,那行尸立刻到地不起。
这时李林卧室的门被一股巨力撞得粉碎,随着巨力进来的是一个身着盔甲,浑身光芒的男人——“是圣堂骑士!”这个念头让李林重新看到了希望。圣堂骑士是神的战士,是受到神的庇佑,受圣光笼罩的骑士。他们是一切邪恶的克星,是正义的英雄。这一形象伴随着各种传奇故事而深入人心。
“圣堂骑士”举起象征着神力制裁一切邪恶的宝剑,直接朝死灵法师劈去,死灵法师看到自己的行尸已被破除——好在法阵已经布下,立刻引领死亡之气向圣堂骑士侵袭而去。这一招仿佛有效,死亡气息将圣堂骑士的宝剑托住,那黑气蛇一样缠上剑身,乳白色的圣光瞬间黯淡。死灵法师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神圣制裁之力一直是死灵系魔法的克星,眼前的圣堂骑士是如此威武神圣,却怎么连这点死亡气息都抵挡不住?
惊异只在他心中停留了一瞬,因为下一个瞬间他的思维就被一股饱含绝望的冰冷填满了。
黏带着黑色血液以及绿色黏液的剑尖从死灵法师胸前透了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抬头去看那个被死亡气息纠缠住的“圣堂骑士”,可哪里还有什么“圣堂骑士”——随着他的双手离开地上的魔法阵,死亡之气就不再涌现,而那位闪烁着纯白光芒的“骑士”也化作了空气中的泡沫。“幻。。。觉。。。”这两个字在他喉咙里翻滚了好久,才终于随他最后的一点生命力被一起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束缚住李林的锁链也消失了,他倒在地上,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死尸:自称死灵法师的家伙死了,可并非是什么“圣堂骑士”将他杀死的,他死于诡计。被束缚住的李林亲眼看到那柄已经插入行尸头颅中的家传宝剑,在死灵法师全力对付“圣堂骑士”时悄无声息的飞起,然后从背后偷袭了他。
“快止血。”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李林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势,失血过多已经让他的头脑发昏。就在李林给自己包扎的时候,那个说话的男人走进来,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真是个鬼地方,居然还有死灵法师。”
李林看着这个男人,铁灰色的布袍将他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黑脸,一道刀疤自他的额角起,穿过他的右眼一路延伸到了右侧的面颊上,而他的右眼眶里则装着一只半透明的义眼。
“喂,你,”他对李林说道,“快去裁判所找治安官来。”李林被他喝得一愣:“你,你是谁?”
“冒险者,康斯坦丁。”男人蹲下身,伸手在死尸的布袍里面摸索起来,带出一个钱袋和一本小册子,他“哦”了一声,正要将两样东西收起。
“我,我的那一份呢!”李林壮起胆子吼了一句,现在他已经度过了最恐惧的阶段,看着被打斗波及而七零八落的房间,他心里腾起了一股无名火。
“哈哈,”康斯坦丁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把钱袋子丢给了李林,“你的。也许你该去冒险者行会注册,你会是一个好冒险者的。”
莫城总督府内,仁德贤明弥尔顿大爵士在议事厅内来回踱着步,那张满布皱纹的方脸上眉头紧锁。与弥尔顿的焦躁不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客座上的那一位:一身轻皮猎装的他,端着手中的高脚酒杯微微摇晃着。来客面貌清秀,两耳尖尖,显然是个精灵或半精灵。
“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三百第纳尔,冒险者公会怎么能出尔反尔!”弥尔顿大爵士停住脚步,那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了——要知道三百第纳尔可不是小数目,足以支持莫城守备军一个季度的花销。
“不,”精灵摇摇头,“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死灵法师的事。”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说道,“死灵法师是很麻烦的敌人,非常麻烦。这不是刚在行会注册的小菜鸟可以应付来的任务,至少,”他顿了顿,“要发布二档以上的冒险任务,让经验更丰富,能力更可靠的中级冒险者来处理。”
“你们让谁来处理我没有兴趣知道,”弥尔顿爵士咬着牙说,“可你们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一千第纳尔,我要你们对付的不过是一群石匠!一群粗鲁、没有文化、空有一身蛮力的虫子!他们的贱命值一千第纳尔吗!”弥尔顿咆哮了起来,口水溅出一米远,差一点就要喷到精灵的脸上。
精灵微笑着:“粗鲁?虫子?贱命?哈哈哈,那你为什么要找我们?动动你的守备军,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还是你认为我们冒险者还不如你的守备军?”这一连串的发问让弥尔顿不再说话,而精灵也止住了笑容,“弥尔顿爵士,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的斥候早就向你报告了‘石匠’们的异常,死灵法师——他们的队伍里可绝不仅仅只有那个混进城的法师学徒,可能还有法师,大法师,甚至是巫妖。你早就知道如今的‘石匠行会’已经不是你的守备军可以对付的了,你想借助我们的力量来剿灭一个你无法对付的敌人,却想用区区三百第纳尔来打发我,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但,但是,”一切诚如精灵所言,他早就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每天都在承受着一个来自于自己敌不过又躲不开的敌人的压力,如今被精灵说破,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颓然坐回椅子上,力气仿佛被从他的身体里抽走了,可弥尔顿身为一方领主,不可能就这样服软——他可是顶着仁德、贤明之名的,“但我们已经立下了契约。”
“契约啊。”精灵的神情又变得柔和,他从怀里掏出契约书,“两倍的违约金,嗯,我个人就可以支付给你。怎么样,要现在付清吗?”
弥尔顿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被“将死”了——除了向冒险者求援外,他还能找谁呢?此时再不下决断,也许他就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石匠杀死的领主了。
是抱着一千第纳尔去死,还是活着享受余下的生命,弥尔顿心中已经有了结果:“好吧,一千第纳尔就一千。”包裹在领主袍下的肉在一个劲的痛,他的心在滴血。
“不。”这个不字让弥尔顿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他们想干什么?想继续乘火打劫吗?
“我们只要八百第纳尔。”没想到精灵主动压低了价格,“但是,在这次行动中缴获到的一切战利品,归行会所有。”从康斯坦丁带回来的那本《死亡国度入门书》来看,这群死灵法师手里也许有非常有趣的东西,这值得他做出两百第纳尔的让步。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伟大的冒险者、十二源柱之一,奥山之巅 世界树 岚离开了弥尔顿的议事厅。
弥尔顿爵士独自坐在议事厅里,心里说不出的苦涩——脑海中忽然浮起数十年前自己戎马沙场的样子,那个提刀跃马的弥尔顿正凝视着蜷缩在椅子里的弥尔顿,然后轻蔑地一笑,他拢住缰绳,再一次的挥舞战刀向敌人发起冲锋,四周的人喊马嘶一阵阵袭来,在他的身边汇聚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啊!”弥尔顿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议事厅中,冷汗已经让衬衣粘在了皮肤上,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无意中瞥见了镜子中的自己,那个衰老的,怯懦的“仁德贤明大爵士”弥尔顿。时光像一把刻刀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痕迹,而最明显的那一处叫做衰老。
“来人!”他吼叫着,议事厅外的侍从赶紧进来,“为什么不叫醒我!”
侍从的小腿一个劲的发抖,明明是领主大人吩咐自己不要进来打搅他的,可他不敢说。眼看领主的眼珠子发红,仿佛就要抽出佩剑将他砍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
弥尔顿遏制住了自己的怒气:“约翰,民兵征召得如何了。”
被叫做约翰的男人,是莫城裁判所的总裁判官,同样也是守备军的指挥官:“回禀领主大人,到今日为止共招募民兵一百三十二人。”这一次弥尔顿并不想派遣自己的守备军去配合冒险者们,民兵就足够了——让那些只会吃饭不会生产第纳尔的平民去做炮灰吧。
“不,是一百三十三人。”弥尔顿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个给冒险者通风报信的家伙。”
金和乔伊被冒险者行会要求先一步来莫城训练弥尔顿大爵士招募来的民兵,他们是行会注册在案的中级三阶冒险者。大爵士的吝啬他们素有耳闻,对他招募来协助冒险者的民兵他们也不抱什么希望。可真到了这里,真看到了这一百三十三人,两个人不由得想骂娘——这他妈的是要去开荒种地吗!
守备军并不准备给民兵们提供任何物资,他们要求来应征者自备武器,于是这一百三十三个民兵里有人抗着草叉,有人提着连枷。“至少有一个像样的。”金看到了李林,他穿着全身铠并挎着双手剑。乔伊冷哼一声:“不要高兴的太早,总有些好事的贵族。”
李林当然不是贵族,虽然他有贵族一样气派的名字,而且若不是约翰受领主弥尔顿的特别“优待”单独征召李林加入民兵队伍,就凭他这一身比守备军人还要好的装备,只要他填好应征入伍的表格,就会立刻被裁判所里的大小官吏剥成光猪。
当然,李林现在也自觉很有威风:原来幸福感这种东西就是要比较出来的。大家同样是饿到没辙的平民,可李林是治安官老爷们亲自拿着文书单独到铁匠铺里征召来的“特选之人”——这一刻,他似乎真的体会到了弥尔顿爵士的仁德贤明。
“领主大人也许是从康斯坦丁那里听说了我。”他美滋滋地想着,仿佛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金把李林单独叫了出来,任命他为这支队伍的指挥官:“你要负责一百三十三人的纪律,我们的命令将会下达到你,然后由你传达到所有人,并保证他们绝对服从。”这让李林十分激动,这辈子他第一次除了自己以外还能管别人。
集训期里金和乔伊只教民兵们最基本的队列行进,半个月下来总算有了点小进展:这班乌合之众终于分得清左右脚了。金和乔伊每天都被折磨得相当疲惫,他们开始后悔听信了岚的诓骗,为了区区五十个第纳尔就把自己给卖了。可李林的心情却是越来越好,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去追逐权力:管人真他妈的过瘾!每天的操练他都是最卖力的,民兵们大都认识铁匠铺的李林,那些不认识他的也都被他揍得认识了,逐渐民兵们开始信服他,依赖他,他喊“左”的时候,绝不会有人出右脚。而李林自己,也越来越习惯于拉着一张臭脸训人。
随后,金又按照素质不同将一百三十三人分成三大组,斥候组负责侦查警戒,战斗组负责战斗接触,后勤组负责运输辎重物资。其中斥候组人数最少,只有十人,战斗组组人数最多,有八十人,而战斗组又被分成四队,每组设一组长,每队设一队长,他们都归李林管理。
李林第一次见识到冒险者是如何训练民兵的,这个经历让他终身难忘。
“你就是康斯坦丁说的那个铁匠?”在了解了李林的身世后,乔伊单独找了他一次,在得到了李林的肯定回答后,他就不再提康斯坦丁了,而是说起了这一次围剿行动。从乔伊的话里李林得知,冒险者行会接受了弥尔顿爵士的雇佣,将派出十名中级以上的冒险者应对这次任务:“中级冒险者就是指那些有能力单独行动或者协同行动完成任务的冒险者,他们不再像初级冒险者那样还需要依附于他人的帮助和指导。”被雇佣的冒险者将由坐镇“城邦联盟”的行会大冒险家岚先生带领。
“奥山之巅 世界树 岚。”李林咀嚼着这个名字,据说他是一位半精灵,不太可能和自己有血缘关系,不过岚先生同样拥有“奥山之巅”这个氏族名,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样的联系。
“我也不知道。”乔伊摇摇头,“据说氏族名代表了一个家族来自何方,不过我走过了这么多地方,从没听说过什么奥山。”
随后又谈到了李林家传的装备和武艺以及这次作战行动:“我并不指望你们能在战场上帮上多大忙,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尽最大的可能确保在危急关头他们不会自乱阵脚,否则。。。。。。”乔伊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这时另有三名冒险者也到达了莫城,他们一个个面容冷峻而寡言少语,显得深不可测,他们各自领到一支民兵队伍——对于这些战斗力低下的民兵,他们也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来。这时,斥候组的连环探报已经送来:根据弥尔顿爵士的情报,已经探明反叛军的巢穴在莫山东坡的某处废弃矿坑中——莫城以莫山而得名,莫山中曾产铁矿,所以山里有矿道遍布,如今铁矿采尽,矿洞遭弃,也只有开采石料的石匠和本地的山民会去那里。斥候组长画了周围的地形简图:“我们发现在洞口附近有几个邪恶的魔法师看守,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再靠得更近。”
五名冒险者带领着民兵部队向莫山废矿区出发,冒险者们都有自己的马匹可乘,而李林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匹马骑着:他的马撒着欢一样绕着队伍来回跑,那气势活像个看守羊群的牧羊犬。
和李林昂扬得意的状态不同,民兵队伍显得死气沉沉:这是真的要去打仗了!大多数人只是抱着进军营里混两天吃喝的目的才应征入伍,在这之前他们也远远地看见过守备军和反叛军交战,也瞧见过什么叫血流满地尸横遍野,可谁也没真正上过战场——杀了谁或者被谁杀死,这样的现实让所有人的心都在发抖。他们一步一惊地走着,全靠李林前前后后的整队与指引,他也知道队伍里不安的情绪已经深种到每一个人的心中,其实李林的心里一样忐忑,如果不是半个月前自己曾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恐怕这一会儿的状态也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
终于到了入山口,距离斥候探明有观察哨的地方还有一定距离,李林从马上下来,马匹会交给走在后面的后勤队伍。五个冒险者跟上来领走自己的小队,并按照之前布置好的,分批分路线向废矿区包抄过去。李林这会儿跟着金这一队,他们在乱石和过人高的蒿草中隐蔽自己,慢慢向目标点靠近。
然后李林听到了从两个方向传来的喊叫声,不,这不是喊杀声,而是他很熟悉的,农民看见了跑进地里的野猪时会发出的那种叫喊:声嘶力竭,充满恐惧和虚张声势。随后金朝前一挥手,李林喊了一声“上!”首当其冲地杀了过去。
在他身后是跟着他一起冲出来的民兵们,他们举着草叉、连枷,像驱赶野兽一样大喊大叫,冲在最前面的李林想要来个帅气的战吼,却不想声音从嘴巴里出来钻进自己的耳朵里时,也同样成了围捕野猪时的嚎叫声。
这嚎叫声让他自己觉得泄气,可眼前的敌人却是真真实实存在。这个点上有六名叛军,此时他们正遭受来自两个方向两支队伍的夹击,民兵们的草叉虽然不锋利,可也足以刺穿一个人的身体。可叛军的刀已经拔出了鞘,他们是真正和城市守备军战斗过的士兵。遭到两个小队的袭击虽然稍稍让他们手忙脚乱了一阵,可也仅仅是一阵,下一个瞬间他们已经顺着自己身体的惯性开始进行反击了。
这里是叛军据点的外围,设有简陋的掩体,只要他们能退到掩体后面,利用地形和兵器的优势,一群农民根本无法对他们构成太大的威胁。六个叛军在斩杀了三个民兵之后靠拢在一起,拼命抵挡着民兵的攻势并不断向掩体后面退去。围攻叛军的民兵因为三个战友的死去而动摇了信心,他们也靠拢在一起,被推挤在最前面的家伙只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长杆,可草叉尖仅仅是在叛军面前几公分的地方划来划去。
李林这时焦急万分,他知道民兵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可在胆量和经验上是完全比不上叛军的,如果这时失去了突袭的优势,那眼前的六个叛军就能轻松反杀掉两个小队的民兵!
于是李林又一次冲出队伍!他的双手高举宝剑,朝着最靠近他的那个叛军猛砍下去。因为李林这一身行头实在太过显眼,遭受袭击的叛军们时刻都在提防着他,这一会李林忽然发难,就在他举剑的瞬间,叛军的三把刀就向他暴露出来的软肋挥舞过来。只是李林的身体动得飞快,眨眼间长剑已经削去一个叛军的半个脑袋,同时他的身体向前靠,撞上叛军的尸体,并让过了三把刀的刀尖,那并不十分锋利的刀刃磕在李林的铠甲上,只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连一处划痕都没有留下。
李林手上的剑却没有停,既然已经挨到了一起,那就只剩下你死我活!长剑猛力横斩,又一个叛军倒了下来。余下四个叛军立刻乱了阵脚,他们试图要把李林包围在当中,却听到怒吼声从两支民兵队伍里面响起来,刚才还是羊一样谨小慎微的民兵一下子成了饿虎,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光,手里的草叉一个劲的乱戳,立刻就扎透了一个叛军的肚子。那个叛军倒向一边,满脸不可思议地用一只手捧住流出来的肠子,而另一只手还想举刀往李林身上砍,刀刃无力地磕在盔甲上,只发出“锵锵”的叩击声,然后被拥上来的民兵践踏着死去了。
李林浑身都在颤抖,他全力克制住自己,专心使出剑招而不是将剑乱挥一气,民兵小队从两边将剩下的三个叛军包围起来。三个叛军也被吓破了胆,四周全是拥挤过来的人,他们扔掉了武器,双手抱住头跪在地上表示投降,可红了眼的民兵不管这些,草叉尖像雨点一样落在他们身上,不一会这三个人就断了气。
李林一扬手:“冲!”两支小队就朝着上山的路冲去。他们嚎叫着,嘶吼着,依旧像围捕野猪的农民。这时候,另两个小队也凑了过来,他们的损伤要更惨重一点,已经有十几个人成了刀下鬼,在他们后面是不紧不慢跟随着的冒险者们。冒险者们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冰冰的,大概因为他们早已看惯了生死,区区几个民兵和叛军的血根本不能让他们兴奋起来。
石头后面忽然冒出来十几个叛军,他们手里拿着弓箭。李林吃了一惊,因为斥候的报告上并没有这些,他回过头去看金,金没有任何表示——这时箭已经射过来了,李林立刻用剑拨挡,飞箭大半被他打落,而未被挡开的也被他身上的盔甲隔开。但是其他民兵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第一轮箭射出后,已经有十几个人倒在地上,眼看第二轮箭又要射来,李林才想起要大家快寻找掩护。
“躲避!掩护!”李林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民兵们哪里知道什么是合适的掩体呢,反叛军从坡上往坡下射箭,那些躲在乱石后面的民兵依然被射死了。李林发起怒来,他举起双手剑就要硬攻——可这种鲁莽的行为能产生的唯一结果只能是十几个弓箭手朝李林一人集中射击,只要一瞬间他就会被扎成刺猬。
这时,早早躲在掩体后的金叹息一声,他站了出来,仿佛一直在蓄势着的双手忽然松开并在空中挥舞——一条明亮的闪电从半空中落下来,闪亮的雷电长鞭击中了第一个弓箭手,随后电蛇又从他的身上蹿出,锁链一样将十几个弓箭手全都连接在了一起,只是一个瞬间,那些弓箭手全都被闪电炸得焦黑。
逞着一时之勇而冲出掩体的李林再一次回头去看金,他惊愕于金强大的实力:“原来他是魔法师!”随后愤怒袭来,这怒气与他对叛军的愤怒不同:叛军和他们一样,都是普通人。可金不同,金有着强大的实力,他能在一瞬间解决掉所有叛军!那些杀死了自己二十几个战友的叛军!然而他没有出手,他一直等到二十几个民兵倒在血泊中才出手。
“继续前进。”看着李林呆愣愣地戳在原地,金代替他发出了命令。民兵们已经被残酷的战斗吓坏了,他们情愿就这么呆在石头后面,永远也不出来。
“继续前进!”金咆哮起来,他的声音里面有雷霆般的威严。包括李林在内,所有人的身体都不自觉动了起来,仿佛不听金的命令就会遭受天打雷劈一样,他们战战兢兢地再次集结好队伍——这时候,山坡上响起了咒语的吟诵声,有人指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叫到:“那些尸体!”死亡气息从土地中冒出来,然后一具具骷髅破开皮肉从尸体上站立了起来,它们发出嘎嘎嘎的怪声,张牙舞爪地朝着民兵队伍冲来。
刚刚集结好的队伍立刻溃散了,在这样的恐惧里民兵们再也没法战斗,他们丢下手里的东西没命的往后跑,稍远的后勤组也有溃散的迹象,可已经被乔伊镇压,他们纷纷拿起武器——李林知道等待逃兵的是什么。可他阻止不了别人,因为他的腿也直发软。于是他只能站在原地,举着剑吼叫着,两条腿却一点也迈不开了。
金站在掩体后面,他心里面已经大概清楚,于是他将右手举起,而他身后的后勤组在乔伊的指挥下不情愿地将从前方溃退下来的逃兵们控制在一起,只等金的手一落下,这些逃兵就会被处决。然而金的手迟迟不落,于是乔伊只叫他们将逃兵牢牢圈住。
战场上和李林一起留下的还有十来个人,他们各自拿着之前从叛军那里缴获来的刀剑,随李林一起和骷髅战斗在一起。李林指挥自己这边十几个民兵边抵抗边向后退,他知道后面有金在,金的实力是他们保住性命的唯一依靠。
可金只是举着手,眼看着骷髅将李林等人逼退到了绝境上。李林依旧勇猛,其余的人只能在李林一人的掩护下背靠着岩壁战斗,他们也想学着李林那样直接攻击骷髅的要害,然而它们的速度真是太快了。
又有两个人倒下,就在李林的身边,同时两具骷髅立刻从死去民兵的身体里钻了出来——民兵们抵抗的阵型被打破,这两具骷髅没有一点耽搁地开始朝着其他活人扑过来。李林听到了来自背后的惨叫,他不得不回身替其他人解围,而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具骷髅已经跳到了他的背上,黏有鲜血和碎肉的牙齿“咯咯咯”地咬向李林的脖子,那是一处完全没有遮挡的部位。
李林感受到背后的冰冷,他紧紧咬住牙,完全不管背上的死亡威胁,只是用力朝眼前这个骷髅挥出宝剑,他知道这一剑并不能阻止大家的死亡,然而他还是要拼命的挥出这一剑!
他的双脚重重得落在地上,让这条不宽的山道抖动了一下。
“你干的很好!”那爽朗的声音夸奖着李林。随后就有一团爆炸声在李林耳后响起,他知道伏在自己背后的骷髅已经被击得粉碎!自己的长剑也在此时切中了骷髅的脊椎,骷髅应声而倒。李林不去想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握着宝剑要解救自己的同伴。
一道乳白色的光芒亮起,一具骷髅空洞的胸膛里冒出圣洁的火焰,瞬间被烧成了灰。
“圣堂骑士!”李林转过头,果然看见一位身着铠甲的圣堂骑士,正用手中的重锤将面前的骷髅敲成齑粉。
金的手一直保持举起,他看到了从山上跳下来的圣堂骑士,却没有再留意山道上的情况,反而抬起头望向了更高处。一声惨叫传来,几架骷髅应声倒地,随后又是两声惨叫,其余的骷髅也倒地成了一堆骨头。
“别的事情耽搁住了,你们这的进度还真慢。”骑士毫不在意,将重锤抗在肩上,走过来拍了拍李林的肩膀,“你做的不错。”他手上的力气非常大,拍得李林的双腿一软,连忙将双手剑插在地上支撑自己,而另外几个民兵早已脱力倒在地上。
另有三个人从山坡上下来,一个穿着轻皮甲,另两个穿着长袍,他们向金打招呼,显然是冒险者。
“我会向岚先生报告今天的情况,因为你们的迟到而打乱了行动计划。你们的佣金会被扣除部分。”金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骑士满不在乎的耸耸肩。
“上面的死灵法师都处理掉了吗?”金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嗯,尽是些不中看的学徒,那几个有点本事的也被他们三个解决了。”也就是说外围部分已经清理干净了,金心里默默盘算着,从康斯坦丁缴获到的魔法册子上分析,这个巫妖控制反叛军的时间并不是很长,除了他自己的追随者之外,恐怕在反叛军里面学徒以上的正式魔法师不会有超过五个。
然后他把举着的手落下:“刚才带头逃跑的,还有这几个小队的队长,都以临阵脱逃罪处置。”后勤组的组长接到命令却迟疑着不肯动手,他偷眼去看乔伊及其他几个冒险者,乔伊也是一脸寒霜,才艰难地下了命令。
李林站在坡道上看着这一切,他看见金下达命令,看见那几个家伙被从队伍里拉出来,后勤组,不,这会应该叫督战队,中的刽子手提起手里的刀——“不!”李林冲过来,他为他们辩解,“那样的情况谁都会选择逃跑!你们不能!”几个死刑犯抬头看向李林,他们眼中充满了懊悔和恐惧,瞬间手起刀落,那些恐惧凝固在瞳孔里,随着人头滚落到地上。后勤组里有人专门负责收尸,他们将战场上的尸体都抬走,装上板车。
李林能够接受战场的惨烈,却没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你!”他指着金吼道,“你明明能够阻止这一切!为什么要让我们白白送死!为什么!”金没有理他,他继续发号施令,让余下的人重新组队,八十人的战斗组现在只剩下四十多人,后勤组里的一部分民兵被补充入战斗组,他们依旧被分成四个小队,由刚才和李林一同作战的几个民兵分别带领。李林瞧他根本不搭理自己,心中的火气更盛了,他完全不顾金是魔法师这个事实,上前一把抓住金的衣领:“回答我!”
金的衣服上缠绕着一股电流,“啪”一声将李林的手弹开,然后摇摇头道:“你有两个错误,第一,我没那么厉害能阻止这一切,第二,是你们的领主让你们来送死。”
李林被电木的双手颤抖着,恶狠狠的说:“送死,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
“不怎么好用的工具。”金说道,“然而物尽其用是我的原则。”金的魔法虽然厉害,可也不是能无限次使用的,比如之前救下李林的那道连环闪电,他一天就只能使用一次。
李林咬着牙:“工具。”他对弥尔顿爵士的最后一点幻想,随着这句“工具”而破碎了。
“要么继续战斗,”金看着他,“要么赶紧离开。”他没有叫督战队来,因为他知道李林的勇猛已经让他成了这支队伍的精神领袖,他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其余活着的人,而那个家伙也已经认可他了——金看了看骑士,骑士虽然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可看得出来他一直在注意李林。李林咬了咬牙,面向民兵们:“出发!”队伍才又动起来。
按照预定计划,四个小队开始了对几个废弃矿道的搜索,他们在搜索中发现了几条密道:就是那些弓箭手钻出来的地方。只是令人费解的是,小队已经下洞搜索了不短的距离,都没有看见一个叛军。
“难道我们中计了?”李林心里就是一阵发凉,现在他们已经深入矿洞大约一百米的距离了,七绕八拐的矿道中全靠几盏油灯作为光源,洞口已经完全不知道去了哪,四下安静地只能听到自己小队走路的声音,若是这个时候遇上了埋伏或者有人将退路封死——想到这里,李林的脸上就一阵发白。
这支小队由李林在队前开路,金在队尾断后,十几个民兵走在当中。李林心里虽然恨透了金,可这种时候他还是想听听金的意见,然而金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走着。前面到了分叉,李林犹豫了一下,要往右边走,后面的金忽然说:“走左边,右边是向上去的。”
朝着左边继续深入,地道果然宽敞起来了,一侧的油灯的数目也变多了——虽然大半已经损坏。忽然李林听到前面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压低的动作,他身后的民兵立刻停住脚步,在最后面的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身体在不住发抖。
“指挥官?”昏暗中忽然有人轻声问道,李林提着的心立刻落下了,是刚才和自己一起对抗骷髅的一个战士,他现在正带领着另一队民兵在另一条矿道里搜索——在这里遇到他了,也就是说两条矿道底下是联通的。
“安。。。”一个安字还没出口,金立刻打断了李林:“口令!”
“奥山之巅家营铁匠铺。”来人愣了一下,“口令!”他也立刻问道。
矿道内果然是互通的,李林讲述了他们在这边的搜索结果。
“我们在那边发现好多死尸。”那个小队长吞了一口唾沫,仿佛心有余悸的说,“他们都是自杀的,用刀子切开自己的喉咙,好恐怖。”
“有十几具。”李林问他们有没有碰到活人,他说没有。
“阿草呢?”阿草是跟着这一小队进行探索的另一个冒险者。
那个民兵有点胆怯地看着金:“在一个岔口我们分开了,他说他要一个人走那条矿道,然后叫我们走这条路,绝,绝不是。。。。。。”他也瞧见了金的心狠手辣,生怕他误会了什么。
金摆摆手:“老毛病又犯了。”然后想了想,“带我去你们分开的那个地方。”于是两支队伍混成一支,老实说这里有李林还有金在,比他们这个小队独自搜索要令人安心得多。岔口在并不远的地方,金眯着眼睛朝另一条路看了一会:“我们上去吧。”
李林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可金已经叫那个队长带领着大家原路返回了。大家如受大赦一样,行动速度快了不少,沿途上果然看到了那些自杀者的尸体,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袍子,就像钻入铁匠铺袭击李林的那个老头一样的袍子,就这么倒在矿道里。
金动手翻了翻头两具尸体,他表情越发凝重了,仿佛心事重重。
没一会他们就回到了洞外,李林从昏暗的矿洞里出来时眼睛有些受不了,他适应了好一会,才看见留守在洞外警戒的人当中多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他比一般人要高一些,身穿不知名皮革制成的轻皮甲,生有一张白皙而消瘦的脸,金色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把马尾,而金发下是一对尖尖的耳朵——精灵!
“你好,岚阁下。”金上前打招呼,岚先生也朝他打招呼。
“我们进去的时候,外围的献祭已经结束,阿草一个人到里面去调查了,他留下记号,叫我们都不要跟进去。”
李林因为第一次看见精灵而震惊地完全呆住了,直到金第二次叫他他才缓过神来。
“不必客气。”岚先生笑了笑,“我认识你的曾祖父,以前也是你家店里的常客,所以不必客气。”精灵是长寿种,生命近乎永恒,就算是半精灵,也有极长的寿命,远超一般人类。
忽然提起自己的曾祖父,李林有点不知所措,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另外几个小队从别的洞口钻出来。冒险者们聚到一起,李林只好退回民兵队伍中,他隐约听到什么“尸体”、“献祭”之类的话,从远处看去,岚先生的脸上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云。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岚抚摸着别在腰上的手弩,“也许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够应付这件事。”
“您带来的那件圣物也?”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岚先生最后一个才到就是因为他要去取一件圣物以克制可能存在的巫妖,要知道信仰堕落的今天,真正受到神之眷顾的圣堂骑士已经不多了。
岚点点头,神色凝重:“从规模上看,他们在进行不得了的仪式。不知道是要从死亡国度唤来什么样的怪物。”控制着叛军的死灵法师正在利用叛军的生命力量从异世界召唤向本世界召唤着什么,这是冒险者行会中的魔法师集团对那本小册子解读后得出的结论。
“就算是不死之躯真的投影过来,”圣堂骑士倒是一脸的满不在乎,“我也把他揍回老家去。”
冒险者们已经讨论了有十分钟的样子,不安的情绪在民兵队伍里蔓延——比起让他们去送死,民兵们似乎更受不了让他们呆在这等死。“也许冒险者们在谋划着什么?”李林的眉头也和金一样拧在了一起,他虽然被赋予了管理队伍的职权,可他不是冒险者,所以无法参与到冒险者的商讨之中,他只能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阿草。”金也注意到了黑影,大家不再说话都看向同一个地方。从黑影里滚出来一个人,是那个独自深入矿洞的冒险者阿草,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裂成了细碎的布条,浑身上下都在流血。
“治疗!”岚先生发话。一个女性冒险者走出来,用手抚摸着阿草的额头并诵念咒语,一个个细小的符咒在阿草身上浮现出来,黑色的气息被符咒拔离出阿草的身体,但很快符咒就被染成黑色并一个个涨破:“不行!治疗法术不起作用!”
岚先生将斜跨在另一边腰上的口袋解了下来,他层层打开包裹在外面的绒布,最后露出一根树枝。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这根树枝吸引,岚先生手握树枝一端,将树枝悬停在阿草的额前。
死亡气息从阿草的影子里面蒸腾出来并结成一个虚幻的人影,阿草惨叫着,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岚先生神情肃穆,紧紧握着手里的树枝。那团虚影忽然怪响了起来,随后怪响变成了人言:“岚!不要阻止我!”那是一声咆哮。这一声咆哮中似乎夹杂着某种负面的能量,使得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一阵阵胆寒,唯有岚先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你选错了路!”岚先生也咆哮起来,他的声音化作一股狂风席卷过所有人的内心,将那种莫名的痛苦感一扫而空。与此同时,虚影也随着这一阵狂风而消散作了无形。
这时阿草才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样,一下子瘫在地上,刚才那个施放医疗法术的女冒险者缓过神来,再上前为阿草进行治疗。这一次,血很快被止住了。
岚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要把树枝重新收好,这时救下李林的那位圣堂骑士突然站过来,抓住岚握着树枝的手说道:“这就是那件圣物吗?我从上面感受到了光明圣堂龙的气息!”
岚先生并没有挣脱他的手:“是啊,这是世界之树上的一根树枝,据说上面带有翡翠巨龙的祝福,随着远古精灵来到这块大陆上,是大陆精灵议会与世界之树唯一的联系。”
圣堂骑士哈哈一笑,松开手,一脸不要让我戳穿你的神情。
金过来打起了圆场:“眼前的事情要紧,后面的事你们私下谈。”神堂骑士不屑地说道:“恐怕眼前的事情没有那么困难,我们的岚先生和洞里的巫妖应该是旧识,总不过是卖卖他老人家的人情。”
正当圣堂骑士打算不依不饶的时候,阿草正好苏醒了过来:“岚,岚先生。。。”他气若游丝,岚看向给他做治疗的女冒险者,女冒险者摇摇头。岚蹲下来,凑到阿草跟前:“请说。”
“您,您猜的。。。没有错,他在用血祭,打开,打开异世界的通道,他,他在召唤一个怪物!”阿草拼了一口力将话说完,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岚先生用手抚摸他的额头安抚着他,阿草的气息通顺了些。
“这些我已经猜到了。”岚先生正要起身,“你做的很好。”
阿草一把抓住了岚先生的手,然后将一块沾满血的羊皮塞过来,染上血红的羊皮上画着一个未能画完的符咒——是洞窟深处的传送阵,而阿草也正是在偷偷临摹这个符咒的时候暴露的,随后受到了致命的一击。
岚先生看了一眼符咒,然后默默叹了口气。他示意后勤组将阿草带走:这个孤身潜至矿洞最深处的冒险者将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即便有圣物将打入他身体里的死亡气息全部驱散,那深刻在灵魂中的创伤也无法复原,他只能哉痛苦中静静地等待死亡。
“我们出发吧。”即便有世界之树的树枝,岚先生也感觉到了棘手。事情终于朝着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控制着叛军队伍,在叛军中训练死灵法师并将他们集体血祭的那个人,不,他已经不是人了,是那个巫妖——是岚的旧识。
他们的相识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精灵是长生的种族,数百年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完成一篇论文的时间,可对于人类来说,那却是足以让一个国家诞生又毁灭的时间。对时间态度的不同注定了这段友谊的短暂,就如同岚和绝大部分人类之间的友谊一样,岚在这几百年里逐渐学会了如何处理这种感情——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类用一个特殊的方法令自己的寿命突破了人类应有的极限:将自己炼成了巫妖。
他自称维森特,是冒险者,是十二源柱之一,是一个魔法师。早先他并不精研于黑暗魔法,可当他看到岚先生几十年如一日的年轻而自己却在日复一日地衰老下去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时间,对于他来说时间是那么的宝贵,为了完成自己的研究,他需要更多的时间。维森特从“无名堡垒”的古籍中找到了一条凡人通向不朽的道路,他独自深入不毛,岚就此失去了他的音信,而当他再次出现在岚的面前时,维森特成一具有生命的骷髅。
他自称从死亡国度归来,这么多年他终于摆脱了死神的追捕,已经达到不朽,他希望能够继续行使自己之前在冒险者行会中的所享有的权力。在维森特那闪烁着生命之光的深邃眼窝中,岚看到了无比的冷酷,他拒绝了:“你不是维森特,你只是一个继承了维森特狂热的幽魂。”他深知如果放任名为维森特的巫妖在冒险者行会中为所欲为,那他与所有冒险者辛苦建立起来的行会就将彻底崩溃。
维森特离开了,他嘲笑岚的短视,他说他将继续研究那个岚碰都不敢碰的大秘密并最终揭开一切的真相。
这一次,维森特叫自己不要阻止他,是因为他已经找到真相了?
岚的内心激动起来,可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无论如何,巫妖维森特在触碰着这个世界的禁忌,而自己有责任阻止他甚至消灭他。
“冒险者和我进洞,其余人在这里留守——李林,如果我们在一个小时之内还没有出来,带着你的人迅速离开,不要回莫城。你可以去找冒险者行会,你已经通过了测试。”岚交代了几句,李林听他提到了自己——测试?什么测试?这话说得他一头雾水,而且如今冒险者们是要去做什么?目睹了刚才一连串异象的李林终于感觉到了这件事并不简单,也许岚和金以及其他人这一去将不能再活着回来,所以他现在就要问个清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岚先生,请你说清楚。”
金不耐烦地解释道:“你已经通过测试,你已经是冒险者行会中的一员了,去行会,行会将给你注册。”他不想再和李林多啰嗦,现在他们在赶时间。
李林拔出剑:“我拒绝!”他吼道,“因为我不认同你们的行事风格。”
“那你要做什么?”金愤怒地看着他,这个傻瓜又想做什么蠢事了?
“一起去?”金想笑,“我们是去送死,你去又是为什么?”
“证明,我们不是不好用的工具。”李林神情严肃,一字一顿说道。
“哈哈哈哈哈!”圣堂骑士大笑起来,“好!我很喜欢你!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出来,做我的侍从!”
于是李林对着民兵们说道:“除了各队的队长,其余人就地解散,立刻回家或者逃跑。”这是他最后一道命令。队长中的几个人也想和李林一起进矿洞,被李林阻止了:“你们留下,也许我们会需要后援。”
矿洞里依旧昏暗,走在最前面的冒险者用特殊的方法将阿草留下的道标显示出来——阿草不愧是中级冒险者里最优秀的密探和斥候,金默默感慨着。那些静静躺在矿道中的死尸如今已经化作腐土,这是魔法阵被催动的结果,在地下盘根错节的矿道已经被打通成一个巨大的法力通道,而死在矿道中的死灵法师们,则是打通节点的关键。
终于,一片开阔地出现在地底深处,他们知道离决战不远了——就在这里,连完全不懂魔法的李林都能感觉到强烈的空间波动从更深处涌上来,就像空气中有看不见的潮汐。他紧紧握住宝剑,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
“圣光开道!”圣堂骑士怒吼,从他的战锤中涌现出一道乳白色光芒,像一条线一样冲破地底的昏暗朝着波动的源头打去。
“听指挥!”金有些气急败坏,这个骑士仿佛完全不懂什么叫协同作战。“哈!”骑士才不管这一套,他一马当先顺着这一道光冲了下去。
“走!”岚先生在他之后也冲了下去,他知道此时正是关键时刻,骑士的判断是正确的。
波动逐渐变得强烈,而他们在沿途看到的死尸也越来越多,先是一两个,后来是五六个交叠在一起,并随着矿道的越来越宽越来越高,死尸也如同货物一样堆积起来,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尸体堆!
“伟大的主宰!告诉我们!我们的牺牲是否能为我们死去的五百二十二名家人复仇!”首先他们听到的是一个男人在喊叫。
“能!”然后是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岚的心里面一沉:是他。
“你们这群蠢货!”是骑士在咆哮,跟着他冲下坡道的岚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在空旷的底下洞穴正中是一片用异血勾勒出的法阵,在法阵周围站着十几个死灵法师,他们个个手持匕首,而匕首尖正对着自己的胸膛,在他们周围,是呈辐射状层层倒下的死尸,离他们最近的一圈尸体的脖子上还在不断地流出血。
就在他们当中,圣堂骑士浑身上下闪烁着神圣的光辉,他咒骂着跃起,手中的重锤也将砸在那将要自杀的死灵法师身上。在他头顶,依稀可以看到以圣光构成的两只巨大的眼睛,那是巨龙之眼!是光明圣堂龙的眼睛,是对一切邪恶之物具有无上威慑力的眼睛!
此时突然响起一声哀嚎,哀嚎在空气中凝成一道黑色波动,如同一击重拳打在骑士身上,骑士被击飞了起来,但巨龙之眼立刻瞪向放射出这道死亡嚎叫的魔法师。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高坡上,站立着一个身着漆黑盔甲的巫妖,在盔甲的关节处露出他白森森的骷髅体以及逸散出来的生命灵光——维森特,是维森特!岚想都没有想,立刻摘下别在腰上的手弩,对准维森特放出了一箭,碧绿的弩箭急射而去:就在远不知何处的海外,一棵仿佛海岛一样的巨树上,一片绿叶瞬间枯萎掉落。
生命的火焰与灵光迅速从维森特所穿盔甲缝隙中泄露出来,汇作洪流被吸入弩箭中,那漆黑的盔甲上浮现出古奥的符号,仿佛正在全力抵挡岚射出的这一箭。但是维森特却呆呆地站立着,他注视着圣堂骑士的方向——在那里有一双愤怒的巨龙之眼,用光明圣堂巨龙对邪恶无限的威慑力将其震慑住了!
但骑士已经伤的不轻,当死亡嚎叫直接命中他的后背时,鲜血喷涌出他的口鼻,而他保护后背的甲胄也瞬间碎裂:唯有巨龙之眼愈发愤怒!
李林立刻作出判断,邪恶的巫妖他无法应对,但是很明显这个复杂的魔法需要那些死灵法师献祭自己的生命才能完成——帮助圣堂骑士,消灭死灵法师!他手握宝剑咆哮着冲了出去,这一次他的咆哮终于不像是一个追赶野猪的农民,而是一个对抗邪恶的正真战士!
“好!”看着李林和另外几个冒险者冲上来帮助自己,圣堂骑士更加兴奋,他如同一条巨龙一样咆哮着,再次挥舞重锤冲向死灵法师。
暴风骤雨齐涌在维森特周围,各种法术层出不穷,维森特依然呆立,唯靠那一身盔甲苦苦抵挡,但那漆黑的盔甲眼看就要破裂开。而冒险者这一边,岚已经悬浮在半空,世界之树的树枝自行浮起,碧绿色的生命光辉将岚笼罩在其中,散发出莫可名状的神圣力量——那箭,还有十厘米就要射中维森特的胸膛,而在他的胸中那一闪一闪的,正是即将熄灭的生命之光!
正这时,空气中传来了恐怖的异响,随后异响结成一阵狂笑:“你阻止不了我!”浓黑的死亡气息如同喷泉一样从维森特站立之处喷涌出来,就在弩箭与维森特之间立起一道骸骨之墙,从中伸出来的骸骨手臂不断抓向弩箭,它们抓挠着叠压在一起,弩箭被围困在其中,骸骨之墙倒下,将弩箭压住。
岚仰天喷出一口血,直直落下,而那一根世界树的树枝也迅速黯淡了下来。
“混蛋!”圣堂骑士目睹一切,胸膛中涌出不能自已的愤怒,在他头顶那一对龙眼逐渐变得清晰,乳白色的圣光集结,真正凝聚出来一颗光芒万丈的巨龙头颅,那巨龙的鼻孔张大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光明吐息!”
维森特依然在狂笑着,此时他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漆黑的斗篷将那副骷髅完全包裹起来,阴影中逸散出死亡气息,叫人看不清他的本体,唯有两只森白的骸骨手臂从斗篷中伸出,抓着一把象征着收割生命的巨大镰刀。
“哀嚎吧,虫子。”维森特笑着,将镰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刀刃划破了空气,一道圆弧状的波动散开。巨龙口中的神圣火焰还未来得及喷射就在口中爆炸了,巨龙头颅立刻崩溃成一道强光。
李林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无比的绝望,他想要哀嚎,他想要哭泣,他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就在瞬间,所有人的眼前都如同拉上了黑幕,死亡气息将这片地底洞穴彻底填满,凝作实质的死亡气息侵蚀着每一个人的肉体与灵魂,整个洞穴如同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将光与热完全的带走了。
“到这里来!”黑暗中有人喊道,李林机械地回头去看,在不远处一点光明浮现,瞬间将一团死亡气息驱散开来,李林看到那是岚先生,他正高举着正在燃烧的世界之树树枝!李林下意识地想要往那个方向靠拢,这是生命的本能,可就在他现在仿佛陷入了泥淖中一样,一步都迈不开。
就在他即将失神的时候,后背上猛的一痛,随后他就被击飞了起来。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西尔 格拉海德!”在李林的身后,一团圣光爆发开来,涌起的狂风在一瞬间吹开了死亡气息的迷雾,李林看到那个手持重锤,浑身散发出神圣光辉的圣堂骑士化作一柱强光,就在他周围,有几个冒险者的尸体以及倒伏在地上的死灵法师,他们的血还在流,可见都是拼命到了最后一刻。
“记住我!替我找到真正的圣堂巨龙!”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飘忽,直到再也听不见。
李林跌落下来,淹没众人的死亡气息被吹散了,绝望被吹散了,可悲痛依旧萦绕在他心头:我会记住你的,伟大的圣堂骑士!
“阻止他!”岚也咆哮起来,他操纵手弩不断向维森特射击,弩箭无一例外被阻挡了下来,可岚自己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衰老——浮在半空的树枝也在枯萎。重伤的金努力压榨出自己最后一点法力,他放弃了那些繁奥的魔法,只是将法力凝聚,源源不断输送进岚的体内:这是最高效的手段。
“谁也不能阻止我!”已化作死神之躯的维森特岿然不动,就在他的胸前冒出一阵幽冷的绿光,魔法波动从这一团绿光处四散开来——是巫妖的命匣!
一连串的波折让维森特更加的疯狂,他不惜使用命匣中储藏的力量来完成这个召唤魔法——“不要阻止我!岚!不要阻止我!”他嚎叫着,指引着死亡气息冲击着岚。
就在这时,地上的法阵亮了起来,那些围拢在法阵周围的尸体很快腐朽成了尘土,扬起的尘土在死亡气息的引导下形成一个漩涡。岚看到了这一切,他放弃了攻击维森特,立刻朝漩涡冲去,金在他身后脱力倒下——世界之树的树枝很快融进了岚的身体里面,他的肉体开始发生变化,月白色的皮肤变得粗糙,显示出树皮一样的纹理,很快奔跑着的岚变成了一棵奔跑着的大树!
清丽的歌声在哀嚎中是那样的婉转,李林出神地望着那棵奔跑着的树,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大脑能够接受的范围。
忽然,狂风停了下来,死亡气息也沉寂到了大地中。远处的维森特扶着自己胸前的命匣,他体内的生命火焰已经十分衰微,但是他知道:魔法已经完成了——现在他迫切想要知道结果。
像打雷!李林瞪着眼睛死死盯住那片未散的尘埃: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是巨龙?是恶魔?是联通死亡国度的大门?还是他们说的不死之躯?
伴随着雷鸣,从尘埃中显露出来的是一根金属造的长管。
变作树人的岚楞住了,他停下脚,不解地回头望向高地上的维森特。
维森特不说话,他大概已经清楚自己从异世界唤来了什么东西,但是不要急,不要急,让它一点点显露出自己的样子。维森特轻轻拨动镰刀,死亡气息将尘埃吹散——李林终于看清了被遮掩在其中的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那巨大的身躯包裹着金属的盔甲,宽阔的肚腹紧贴地面,不知这没有腿的怪物是如何行动的!那雷鸣一样的声响就是从他肚腹中发出,它是饿了吗?它是因为被人打扰而愤怒了吗?即便在李林这个位置,依旧可以感觉到这个怪物超越一般的力量——停在原地的怪物不断蠢动着,引得整个洞窟都在发抖!耸立在肚腹上的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一根笔直的铁管——那是它的嘴吗?它会通过这张嘴来吸取什么东西?
正当李林在角落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维森特却突然大笑起来:“岚!你看到了吧!我说过我会揭开那个秘密的真相!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他疯狂地笑着,手舞足蹈,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他打开了那个通往异世界的大门——真的是异世界吗?不,当然不!那不是异世界,而是以这种非人状态苟活过了两百一十三年的维森特曾经最熟悉的那个世界,是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啊。。。。。。”已经化作树人丧失了语言能力的岚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像是在哀叹,又像是在缅怀,可愣在当场的岚现在更像一棵真正的树,而这一声叹息,就是风拂过树叶所发出的沙沙响声。
此时的维森特在哭,在痛哭!可他早就没有真实的肉体以维持哭泣这项功能,所以他的哭泣只是在不断嚎叫:与发动黑暗法术时的那种尖嚎不同,这是真正的嚎叫,蕴藏在里面的是彻心裂肺的疼痛,它引起了一道道死亡气息的乱流在半空中激荡。也许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巫妖,巫妖的嚎叫是来自于死亡国度的咒语,于是那些亡灵越过边界现形于这个矿洞中,它们飞舞着、哀嚎着、哭泣着。
李林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群魔乱舞,他知道末日来了——就凭那被召唤而来的恐怖怪物:莫城,不,整个世界的末日到来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就在李林彻底陷入绝望的时候,那怪物的脑袋不可思议地转过了九十度,它的正脸:也就是那一根金属管正对着高处的维森特。也正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李林看清了它的“侧脸”:那上面篆刻着繁复的金属纹路,并在表面用白色涂上三个符号“301”。
李林居然看得懂这三个扭曲的符号!那是因为这三个符号李林非常熟悉,它们包含在自己从父亲那里学习到的那套记账用的符号语当中。他一直以为那是铁匠从业者们约定俗成的一套符号,没想到这竟然是恶魔的语言!
一瞬间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可想要细细辨认时又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抓住。李林茫然了,难道自己的家族,以及自己诡异的家族姓氏和眼前这个怪物有什么深刻的联系么?
巨大的爆炸声阻止了李林继续想下去,甚至可以说阻止了一切继续下去——在李林昏迷前的一瞬间里,它看到了那个怪物从细长的嘴中喷吐出来的愤怒火焰,火焰中一团燃烧着的阴影带着硫磺及其它令人作呕的味道笔直冲向维森特。
维森特,成功的从另一个世界召唤来一辆名为坦克的陆战战车。操纵这辆战车的三个年轻人惊恐地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幽暗的洞中,仿佛是幻觉一样,他们看到了飞舞的幽魂,嚎叫的怪物。
第一个缓过神来的车长立刻向炮手下达攻击命令:瞄准高地上的怪物给他一炮。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面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这辆M12A2。
“干他娘!”炮手调整好角度,瞄准怪物胸口那一点微弱的绿光,测距,调整,发射!
只是一瞬间,痛哭中的维森特被一发穿甲弹直接命中,那一点微弱的绿光正是他用以维持不死的命匣。命匣被击成粉末,而维森特也化作了一地粉末,穿甲弹飞快地掠过维森特并毫无停顿地射向了黑暗中的岩壁。
“我,我,我们成功了!”连车长都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是的,做梦!在梦里他无所不能,用炮弹就能杀死一个怪物!
“啊。。。。。。”呆立在原地的岚又一次发出了哀叹,他知道维森特,无论是他过去的好友维森特,还是后来的巫妖维森特,都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了。
不知是寂寞还是伤感的情绪袭上了岚的心头,在岚漫长的生命中这样的情绪曾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每当一个好友去世或者离开的时候,它都会出现。
精灵们说这样的情绪阻碍了岚的成长,他将永远只是半精灵。
岚哀叹着,树枝又摇晃起来。坐在战车中的车长从观察镜中发觉了这棵不可思议的树,一开始他判断那只是一棵树,可突然他察觉到了危险。
炮手立刻行动,然而传送魔法似乎损坏了这辆坦克的部分传动装置,炮口调整得非常慢。而此时驾驶舱内的四壁上已经冒出了苔藓,碧绿碧绿的,苔藓迅速生长,其中又张开无数的细小藤蔓,藤蔓将车内的三个人缠绕起来,车长、驾驶员、炮手他们惨叫着任凭这些藤蔓戳穿了身体。
“开炮!开炮!”车长知道自己与战友们的生命即将结束,而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自己对这辆战车的控制权,这是身为坦克手的自尊!
炮手也同是这样想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拼尽全力地去按下发射揿钮,可是预料中的那一声巨响没有传来——击发系统中同样填满了绿色的植物。
外面,藤蔓覆盖住整辆坦克,它已不再轰轰作响,仿佛怪物的怒火已被平息。
最后从矿洞中活着出来的只有三个人:衰老的岚和浑身是伤的金,两人身上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李林。
重伤的李林是被岚先生用世界之树树枝救活的——这个大陆精灵议会与世界之树的最后连接也只剩下了铜板大小的那么一点点。
“可我还是要把它还回去的。”岚苦笑着,李林注意到岚的身体有一部分已经完全的木化,他问岚这是否还能恢复过来,岚笑道:“我正在恢复成一棵树。”
在莫城呆了十天之后,行会派来了新的一批冒险者,他们在岚的指引下将战车搬运出了矿洞——这费了很大一番周折,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冒险者们宣称这是怪物的尸体,而他们要将它回收。
临别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金忽然问李林是否要跟他回冒险者行会:“正如岚先生说的,你已经通过了考验,随时都能成为冒险者,而我愿意做你的导师。”
李林拒绝了:“对不起,我还是不喜欢你的行事风格。”
金再一次沉默了,但他伸出了右手,李林也伸出了右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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