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埃特菲特尔世界观的“ 《万物纲纪》”小说线开篇作,主要为后续小说奠定基础。
这个男孩又一次沉入梦乡,他做了一个鲜花盛开的梦。在梦中,卡尔卡松的上空浮着一座闪耀的高山,半是透明半是雾。他乘坐云朵向山飞去,明亮的星辰向他微笑,脚下的万家灯火为他献上至上的祝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孩,因为他在山巅之处发现了通往梦之国度的帆船,这艘帆船会在由众生最斑斓的梦构成漫漫星河航行,途经夜的疆域,最终抵达众神讴歌的梦之国度。在那里,他与最璀璨的灵魂交谈,听取众生的美梦,直到角落中的一个灵魂绝望地诉说着自遥远东方而来的清脆蹄声与将军的怒吼。
双子之阳危坐天穹,埃尔德的炽热无情地向德拉克-普什卡袭来。祂如往常般宣誓:“吾乃德拉克的君王!世上最迷人的鸟儿便是我的乐人,她们奏响埃尔德之音;世上最艳丽的花卉即是我的舞者,她们跃起埃尔德之舞;微风则是我的弄臣,她们膜拜万物之主的埃尔德,对我的恩赐心怀感激!”
在这漫长的夏日,托纳一如既往地来到溪边漫步,噘着嘴,手里一边把玩着小石子,一边不忘埋怨严厉的父亲。幼年的淘气驱使着他,比起放羊,托纳更爱探索无垠的万千世界。他的思绪早已被天马行空的幻想紧紧缠绕,世俗的琐事尚未玷污那至洁的灵魂,他渴望寻求世界的边缘,梦想探寻变化莫测的精灵之森。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放羊生活的托纳从小便憧憬着仅存于吟游诗人书中的这般冒险。
对啊,吟游诗人。托纳可以让近期短居小镇的芙蕾西亚继续给他讲述那些《万物纲纪》中的诸神事迹,以平复内心的躁动。通常这个点,芙蕾西亚应该已经投入精灵之森的怀抱了。虽说托纳年仅十岁,但已懂得如何掌握时机,对他而言,芙蕾西亚是自己的导师,梦的指引者。每当他偷懒时,总会跑去找寻芙蕾西亚,期待她会为自己讲述一篇又一篇如诗如歌的冒险故事,他知道该如何躲藏于众人的视线之外。不知不觉间,托纳已经渐渐掌握了芙蕾西亚的作息,他知道,每到埃尔德散发至耀光辉时,她便会前往精灵之森寻求写作的灵感。当然,他也知道,在像这样一种父亲因托纳的懒惰而艴然不悦,迫切寻找自己时该如何行动。
埃尔德向精灵之森撒下光辉,祂撇过层层枝桠,触摸着受西贝瑟眷顾的森林,为这片幽深之境染上绚烂的色彩。这些遮天蔽日的巨树仿如这片圣域的捍卫者,守护着其深处那永恒之秘。据说这里是精灵的领域,它们是诗歌的化身,韵律的代言人,世间一切歌谣起源于此,“精灵之森”由此得名。至于精灵是否真实存在,是否真像传说中那般与世隔绝;森林的深处又是否确切存在一片精灵国度,恐怕唯有最斑斓的幻梦才能知晓。
芙蕾西亚沐浴着埃尔德的阳曦,绣有繁杂线条的纯白纱衣熠熠发光,无数纤细的线条勾勒出富有生机的精致花纹。她神情宁静,抱着卢摩琴,指尖在琴上轻轻跃动,奏响绮丽歌谣。缓缓漂流的旋律飘向远方,它是小溪流水的恩惠,平静人们嘈杂的思绪;它是春融柔风的祝福,缓解人们身心的疲惫,即便是世间的众多忧愁亦仿佛伴随着这段音律远远流逝。
托纳知道这一乐曲,每当他散漫时,总能听到这段独特而熟悉的曲调,这一乐曲支撑着他那周而复始的生活,不断安抚着自己内心躁动的心灵,抚摸着迫切渴望新鲜事物的触碰的灵魂。这一韵律像是一种禁锢的魔咒,名为催眠的魔力驱使着托纳如提线人偶般自行运作自己的躯体,将他领向敬重之人的身边。他穿过厚重的空气,循着乐声迈去,继而,他在林间一块刻有古怪符号的奇特石板上发现了自己的引路人。她与周遭的桦树犹如这片精灵之森的看守者,共同守护最深处的秘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弹奏着那把卢摩琴。但今天的她似乎显得有所不同,令人费解的期待之意洋溢脸庞。
“来吧,托纳。来到我的身边。”察觉到脚步声的芙蕾西亚轻声细语。托纳循着她的指示,穿戴的草履鞋轻轻踩在草坪,向她缓缓靠近,端正地坐在其身旁。“孩子,又来偷懒了吗,羔羊没有主人的指引可是会失去方向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放羊,芙蕾西亚。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万物纲纪》中的故事总是吸引着托纳,他能持续听取其中任意一章的内容上千遍也不会感到腻烦。每当黎明轻吻黑夜,随着鸟儿开始欢唱,沉睡的意识便开始渐渐清醒,无垠瑰丽的美梦也因此坠落万丈深渊,每当这一刻的到来,托纳就开始牵挂与芙蕾西亚为伴的这一短暂时光。
”你瞧,孩子,诸神传来了歌声,他们唱着伊始之歌。‘埃特菲特尔的光辉闪耀于狄乌斯欧之湖,我们沐浴番欧的圣洁,倾听众生的赞美,我们抚摸埃特伽德的毛羽,歌颂圣灵的陪伴,我们不知颓丧,在幸福中欣喜,我们不识盛怒,在极乐中欢愉......’”
她读起故事,恍如展开了一副锦绣的花帷。托纳一如既往地在脑海里想象着一幕幕故事在现实中的呈现,他幻想着与诸神共舞,一同歌唱的绚烂景象。每每提及一幕幕神话诗歌中的场景,托纳便会开始在脑中幻想。不知不觉间,他将全身心都投入至这一片书中世界,他途径神话般的大理石之都,与提纳王共进晚餐;穿梭雾都朦胧的街道,与雾状的生命交谈;目睹偷蛋的贪婪火龙与地底部族的鬼祟踪迹;与峰顶的魔法学院的导师探讨德拉克之秘......
与牧羊不同,托纳沉浸于书中的精彩冒险,但沉醉的时光对托纳来说总是如此珍贵而短促,仿佛仅是转瞬之间。专注于书中世界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周遭的变化,逐渐阴沉的气氛笼罩森林,即便是埃尔德也终将迈向黯淡的末路。每日的幻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周而复始地不断上演着一幕破碎与重构的戏剧,没有这场哑剧慰藉的时光变得愈加煎熬而不安。黑夜的逼近再次无情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在托纳看来,就连这片静谧之森也恍如从此不再享有安宁。内心的焦躁蠢蠢欲动,化作汹涌浪潮直扑灵魂深处,他再也无法忍耐没有这支镇定剂的一分一秒。
时间的流逝终究令芙蕾西亚如昔日般合上书本。“托纳,你该回家了。”
“可我想再听你讲更多的故事,哪怕只讲一两篇都行。”
“已经很晚了,你的父亲会生气的,你应该乘着夜幕尚未降临之际赶紧回家。”
“可我不想回到单调的家里,每天的生活都好生乏味。”
“我自然不喜欢放羊,每天的生活因此变得愈加无趣,毫无激情可言。名为牧羊的毒药永不停歇地在我的体内蔓延,侵蚀我的心灵,麻痹我的感官,将我理应拥有的生活变得黯淡,失去它本该拥有的璀璨。我应该跟吟游诗人,跟你一样,去世界各地冒险,游历书中各地,我应该去拥抱这个世界,而不是当一辈子的牧羊人,我愿意为我的愿景放弃一切。”
芙蕾西亚露出一丝淡淡微笑,翡翠眼瞳楔入周围愈渐昏暗的森林,为这片幽深之域染上独特的色彩。
哑剧唐突的谢幕冲击托纳的内心,察觉即将失去这片虚幻梦境的心理渐渐崩溃,对外面世界的渴望近乎成为本性。
“不!为什么?你再也不能给我讲述更多诗情画意的故事,再也不能做我的向导,引领我走向无限绮丽的梦中了吗?”
“我很抱歉,托纳,但我必须这么做。为了绘制地图,我必须游历世界,勾勒出这片大陆的轮廓,这是我的工作,我要绘出最为辉煌之物,让世人目睹诸神造物的动人身姿。”
“既然如此,那就请让我与你同行,我们可以互相为伴,一同尽情漫谈盛景,我可以做你的助手,为你减轻负担,绝对不会打扰你的工作。我恳求你,你一定要让我同行。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我以埃特伽德之名真诚地发誓。”
芙蕾西亚不但没有丝毫犹豫,反而直截了当地询问托纳。
“你确定吗,托纳?你确定会与我同行,确定会抛弃生你养你的父亲及故土,抛弃一切你所熟知的事物,去追寻可能压根不存在的至深蓝图。你确定会为了你的幻想,不顾后果的踏上一条极为冒险的不归路吗?”
究竟是因为灵魂深处的震颤亦或是贪欲的驱使,早已无从得知。托纳顺从自己的内心,对幻想的歇斯底里愈发化作癫狂。但对于托纳而言这些都无足轻重,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迈出了自己愿景的第一步。
埃尔德仍处梦乡,与大地共眠,一起做着属于群星的梦境,祂的魂魄与直挂苍穹的星辰一同随着漫漫星河飘向远方。就在这一理应属于梦境的时刻,托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陷入梦乡,反而开始蹑手蹑脚地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因为这一天,他将开始真正的逐梦旅途。他带上了望远镜和笔记本以及一些家中现有的粮食便与芙蕾西亚踏上旅途。
托纳来到镇外的码头,芙蕾西亚已经等候多时。澄清如镜的湖面微光闪烁,远处漆黑的山脉横亘于未知的土地,在双阳的映衬下格外瑰异。芙蕾西亚的飞龙在湖边歇息,它凝望辽阔的天空,粗糙的翅膀渴望飞舞,它时而吮吸甘甜的湖水,时而打着哈欠,静候主人的驱使。
“在出发前,我需要你牢记,这是一趟极为漫长的旅程,你无法回到永远温暖的家乡,无法再次怀抱你所熟知的事物,无法......”
托纳炯炯有神的金色瞳目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的抉择毋庸置疑,没有任何言语能将他阻拦,没有任何诱惑能令其分神。看着如此坚定的托纳,芙蕾西亚自然无需多言,惬意之情油然而生。她轻抚自己的飞龙,示意即将开始又一轮的崭新冒险。待托纳坐上后,飞龙缓缓张开自己的糙翼,随着每一次龙翼的律动,他们愈加远离地面,直至小镇变得名副其实的微小。第一次身处这般高度的托纳不但没有同龄孩童那样胆小与紧张,反而异常兴奋,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现在的小镇在托纳的眼中仅是伸手可握的大小。
他从未设想自己竟能如此轻易地远离镇子,过去十年的回忆仅在这短暂瞬间便离自己这般疏远,仿佛这一摆在眼前的事实才是最为虚幻之物,托纳知道,全新的生活正等待着他。他们在晨曦之前远去,走得如此仓促,没人料想到他们会这么早启程,就连镇内赞扬埃特伽德的钟声都还未敲响,他们在众人的睡梦边缘悄然离去,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那么静谧,一切都还是依然如故的感觉。
他们驾驭飞龙,一路向南方远去。黎明前的微冷气流伴随飞龙的前进扑面袭来,势不可挡。与镇内沉重的气氛不同,身处这片无垠空域中难免会增添一份解脱,这里的空气新鲜而自由,她们是这片领域的主人,是解放的象征,无忧无虑的她们冀望将自身的魅力散发全世界,却终究无法触及托纳身下的可悲土地。托纳手捧芙蕾西亚那尚未完工的地图,对照着身下的这片土地,地图上的每一撇,每一条直线都与真实的地理如出一辙,这么大的工作量,想必这是一段跨越漫长时光的使命,芙蕾西亚究竟几岁?但这与随之而来的冒险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环顾四周,大陆宽广无际,无数的宝藏等待这位初来乍到的小海盗探索。
仍未苏醒的埃尔德任由巴兰统治这片大陆,巴兰降下的黯然阴影笼罩大地,不知还要再过多久,这位傲慢却温柔的君王才能从长眠中苏醒,让世界回归它应有的色彩。身后远方的泰尔麦格纳山在群山之间中显得孑然一身,在她看来,这片世界又会呈现怎样的风采呢?她是否也会敬重名为摩诺的大理石之都?是否也会敬畏双阳之下的不详湖泊?
再也没有繁琐事务能够束缚这只笼中小鸟,但在此时,牢笼的破碎带来的安逸感弥漫四周,纵使摆脱牢笼的约束,托纳活跃的意识也终究无法离开幼弱的身躯,厚积薄发的困意早已徘徊在昏暗的环境中,现在的托纳俨然一副待宰羔羊模样。渐渐地,托纳陷入了沉眠。既然如此,那就再次回归自己的妄之故土,在那儿的树荫下,静候芙蕾西亚的呼唤,托纳如是心想。
梦中,托纳在他的维吉尔的带领下,历经层层困境,他翻越连绵山脉,渡过无垠水域,抵达极北之地,最终触碰终极之门。祂说,“门后即是你永恒的故乡,你在那儿欢唱作乐,与书为伴,累了就在你的埃特菲特尔下歇息,渴了就啜饮你的狄乌斯欧湖水。你没有任何束缚,你是自由之躯,你将永远讴歌诸神,赞扬生灵,直至世界凋亡。世间最娇娆的姑娘即是你的新娘,你们在树根下最辉煌的宫殿里起舞,那里是令大理石之都惭凫企鹤的神域。”托纳是这片故土的无上君主,王后为他戴上藤蔓与玫瑰编织而成的皇冠,象征永恒的皇冠,他们在圣父,圣子,圣灵的祝福下亲吻对方,手牵着手,身躯随太古之律摆动。
托纳享受着这一过程,逐渐忽视时间,忘却现实。但瞬时,旋律戛然而止,地板毫无征兆地晃动破裂,宫殿的穹顶随之崩塌,他的王后继而化作金色尘埃回归埃特菲特尔。托纳焦虑地环视周遭却不知所措。整片故土土崩瓦解,化为漆黑深渊,无情地吞噬托纳,不给丝毫思考机会。一切都在刹那间变得遥不可及,编织的梦沦为名副其实的迷幻虚妄。坠入深渊带来的失重感仿佛从数万米高空坠落,狠狠地摔到地表。
托纳从睡梦中惊醒,茫然若失的神情几乎能变成文字印在脸上。此时的埃尔德已经揭开自己的面纱,曙光照耀大地,将暗影逼进属于它们的巢穴。白鸽群在托纳的眼前划过,大理石之都摩诺在眼前映现。纯白的城墙出色地完成自己身为骑士的义务,竭力捍卫墙内数千尖塔与宫殿的尊严,蜿蜒起伏的街道在诸多苍白建筑群间构成独特的脉络,最终汇入通向宫殿的道路。芙蕾西亚仍然驾驭着飞龙,托纳也依旧坐在后座。一切都似乎还是朝着托纳的心愿发展,没错,刚才只是一场梦,一场偶然的噩梦,它不能代表什么。
“我们将会觐见摩诺的提纳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去一趟旅店。”
芙蕾西亚将飞龙降落在摩诺外围的一处码头。为牠备好粮食后,他们一同朝城门迈步。在空中,托纳幼小的身体难以在芙蕾西亚与飞龙的遮挡下看清前方环境全貌,在地表与在天空的观察对比在托纳看来形成强烈反差。巨大的城门令托纳膛目结舌,城门与城墙构成的坚固防线望而生畏,其内部的城市想必神圣不可侵犯。他凝望眼前的庞然大物,仿佛它富有生气,随时都能将自己碾压。金灿的两扇城门划分多块菱形区域,每块菱形的四角由龙首点缀,四边由几何线条作为分隔线,各块区域由摘自《万物纲纪》的故事作为雕饰。托纳望得入神,希望能与记忆中的故事相连接,但突如其来的呼声打断了这一臆想。
“旅行者,你们从何而来?”城门两侧的护卫拦住他们的去路,筛选进城的人员。
“我们从卡尔卡松而来。我们为绘制地图,绘制全大陆最真实的地貌,前来觐见提纳王。”
护卫喜出望外,迄今为止,还从没有人愿意绘制地图,甚至从未有人想过,这是项足以令众人望而却步的大工程,但他们似乎从芙蕾西亚坚定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线希望,不知何故,他们选择相信素昧平生的芙蕾西亚。
护卫欲言又止,向芙蕾西亚二人敬以由衷的祝福后,便下令打开城门。
宽大的城门在聒噪的齿轮声中朝内缓缓敞开,淡淡的芳香随颤动的气流飘散而出,映入眼帘的蜿蜒街道直抵尽头的圣殿。与空中的观感截然不同,四周数千尖塔直触云霄,难望顶端,不计其数的盲拱俨然数双眼眸审视周遭,为居民提供庇护,街边大大小小的建筑拱肩质感顺滑,随处可见的壁柱由金漆妆点。
这里的居民笑容满面,不带丝毫焦虑。街道的护卫相互畅谈各自的日常,无需为危险忧虑;集市的商人与客户亲切问候,显得平易近人;广场的吟游诗人绘声绘色地为围坐的孩童讲述冒险故事,幸福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与掺杂其中的芳香紧紧缠绕,奏响纯白交响曲。如果不是为了旅行,这里一定会是最适宜居住的城市,抵达旅途的终点后,在这里虚度一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奇的托纳左顾右盼,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好似一只刚刚诞生的雏鸟,对世界的一切事物感到新奇。这一刻的时间似乎早已凝固,托纳不禁忘却时间,将自己的旅行抛掷脑后,为此沉沦,若不是芙蕾西亚的呼唤,恐怕迟迟不会清醒。
芙蕾西亚望着这只幼小的雏鸟,时刻提醒它前进的道路,生怕它在不经意间迷失方向。他们来到旅店,在办理完入住的手续后,二人在客房卸下行李,稍作歇息。待再次出发前,芙蕾西亚教导托纳如何在国王面前行礼,确保万无一失后,二人向圣殿而行。他们穿梭在洁白的街道,芙蕾西亚走在前方,环顾大街小巷,熟悉各个路段,这条通向旅店,那条通向广场,她将突出的参照物进行记录,以便后续参考,而仍处沉醉状态的托纳紧跟其后,他对这里的建筑与居民充满好奇,此刻还在注视无数拱廊,不时抚摸立柱的他,下一秒,又开始欣赏起门楣上的雕刻,揣摩其背后的用意,有时,他还会不停打量来往的行人,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仿如希望能融入他们的生活。在芙蕾西亚的引导下,他们以各自的节奏在正道步步前行。
跨越无数阶梯后,他们来到摩诺的圣殿。圣殿的大门缓慢打开,艳如紫罗兰的地毯从门口直径铺至提纳王所坐的御座前,提纳王深沉地凝视门口的两位陌生人,思索着传闻中绘制地图的诗人与其随从,莫非眼前的二人就是为绘制地图而来?圣殿内部装潢华丽,精益求精的雕匠在甬道两侧立柱的柱头细细刻上《万物纲纪》中的故事,这些精美的制品支撑上方的拱顶,拱肋的表面则被一层金黄铺就。在白昼,埃尔德的光芒透过两侧上方的顶窗,将光明送入殿内,到了夜晚,过道两侧的吊灯便开始负责将通往正厅的道路照亮。再向前,正厅周围的墙壁与上方的穹顶以湿壁画的形式呈现创世之初的故事,而位于正厅穹顶的中央,一盏巨型的水晶吊灯悬挂其下。眼前,铺垫紫罗兰地毯的六层台阶延伸至由琥珀铸成的御座,它在光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提纳王危坐其上,迈入中年的他身披深紫长袍,头顶皇冠,面目和蔼。在其背后,硕大的彩绘玻璃刻画着埃特菲特尔的形象。
靠近台阶,芙蕾西亚示意托纳如之前演练那般,向提纳王行礼。尚未来得及开口,提纳王抢先一步。“年轻的旅人,欢迎来到摩诺,我已在此恭候多时。想必二位便是绘制地图的诗人及其随从?二位的讯息已传遍城内大街小巷,感谢二位倾心。”
“承蒙厚爱,大理石之都的提纳王。如果可以,能否恳求您允许我们在此短居一阵,待我们绘制完受埃特伽德祝福的辉光摩诺的脉络后就会离去。”
“摩诺的城门永远为二位打开,我的孩子。你们甚至可以在此度过一生。”提纳王没有做过多的犹豫,十分果断地回应了芙蕾西亚的期望。芙蕾西亚和托纳分别与提纳王简单寒暄几句后,二人开始谈起芙蕾西亚先前的冒险之旅,听她是如何翻越北方白雪覆盖的泰尔麦格纳山,与维提纳斯特尔的巫师交谈,又是如何与海盗一同寻觅传说中沉没的亚特兰蒂斯。提纳王全神贯注地倾听,他的面部表情丰富,随着故事内容的转折跌宕起伏,迈入中年的他此刻正如托纳那般。像个为各式冒险故事而欣喜的孩童。继而是长达数小时的闲聊,每每这个时候,托纳总是惊讶于大人之间的健谈,他们是如何做到一谈就是数小时甚至还想共进晚餐的?
夜幕降临,群星点缀名为天空的漆黑画板,为这张空洞的黑纸增添一份艺术的气息,昼伏夜出的灯光开始在城中露出娇小的身影,一盏盏街灯取代阳光,为摩诺带来虚幻的光芒,使其不被黑暗吞没。在这片朦胧的夜色中,二人返回旅店,结束一天的时光。隔天,二人正式在摩诺中处理要务,芙蕾西亚骑乘飞龙,以一座座尖塔为参照物,绘制路线,托纳则负责穿梭于街头巷尾,熟悉这座城市与其脉络并为芙蕾西亚尚未画完的路线做好标记,供芙蕾西亚下次寻找。有时,他也会耐不住性子,在形如迷宫的街道中与同龄的孩童玩耍,为此,芙蕾西亚时常寻觅半天,更有时,托纳会以此为乐,与四处搜寻他的芙蕾西亚玩起躲猫猫,期盼她能在这一巨型迷宫中找到自己。潜移默化间,这孩子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城市的生活,他逐渐掌握了这里居民的生活规律与节奏,自己仿佛就是他们其中一员。初次远行的他开始模仿其他孩童的生活,向他们学习当地的礼仪习俗,他们也毫不排外得视托纳为亲人,待客如亲友的他们为新来的小伙伴而欣喜。托纳在这里无拘无束,乐此不疲,没有世俗琐事的侵扰,没有亲人埋怨的大理石之都令其沉沦。
如此年华流逝不断,随风飞舞的花瓣飘向他方,又在不知何处悄然凋零,周而复始。两年的时光转瞬即逝,芙蕾西亚绘制完大理石之都的路线,是时候开启新的旅程。只是托纳仍迷恋于这座理想之都,他早已是这座城市居民的一份子,这里是他的第二乡。即将远离新乡的讯息难免沮丧,作为这座城市的奴仆,离别故乡的苦痛蔓延全身,不断鞭挞弱小而不稳定的心灵。离别前一晚,夜不能寐的托纳独自坐在窗台,眺望远处繁星,为将要逝去的梦乡叹息。属于孩子间的游戏,鲜花店老板娘的笑容,酒馆里酒渍沾满灰胡的老爷爷以及慈爱的提纳王,昔日的回忆似滔滔潮流涌上心头,眼角的泪滴携带旧日的过往流过脸颊缓缓滴下,落于地板的泪滴或能在明日晨曦的照耀下散发,对消逝时光的留念也或能随之消散殆尽。
隔天,芙蕾西亚在与提纳王进行简短的问候后,二人开启了久违的旅程。他们一路向东方驶去,继而朝着东南方前行。摩诺的周遭被绵亘的苍郁平原覆盖,数座村落散落其上,潺潺流水在各村落间穿插而过,流淌他方。虽说繁琐,但芙蕾西亚仍然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们在各个村落中停留,直至将每一处路径都清晰无误地绘制于地图,数月后,他们又开始了启程。
平原的轻风拂过脸庞,吹散心中的种种忧愁,在微风的魔力下,恍若能将世间一切烦恼拒之身外。但这股魔力似乎在托纳身上并不起效,离别大理石之都的托纳一度愁眉不展,他的心绪仍在那座辉光之城停留,他始终无法摆脱摩诺对自己的影响。托纳终究不过是初来乍到的孩子,心智尚未成熟,难以独自抵抗外在的诱惑。有那么一会,托纳也曾想过与芙蕾西亚离别,回到大理石之都,自己的新乡。
“瞧见前面那座高塔了吗,那里是一座特殊的城镇,兔子之邦。”
“兔子之邦孑然挺立于平原,远离其他村落,那里的居民都是兔子。垂耳兔,侏儒兔,长毛兔,金吉拉兔,任何你能想象得到的兔子都能在那里看到。”
“那里会有兔子国王吗?它会和故事里的一样头戴鲜花编织的皇冠,身披深红斗篷,手持琥珀宝石权杖吗?它们会热心款待我们,为我们奉上胡萝卜大餐吗?”托纳慷慨激昂,心中的激情再度被点燃。
“当然。那位兔子国王的确统治着底下的兔群。只不过......”
“据说,至今从没有人类能在那座城镇待上一小时。自从它们的祖先在那片土地上发现了一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萝卜田后,便以此为中心,建立城镇,只要萝卜田尚存,那它们就可以永远幸福,附近的溪流还能为它们解渴。久而久之,它们开始过着几乎离群索居的生活,也从不外交,它们甚至从未跨过城镇大门,即便是半步。对于它们而言,城镇就是它们的生命及世界,它们不了解外界的情况,但只要一直待在城镇,它们便能高枕无忧,幸福的时光就可以永久持续下去。故此,它们变得极度排外,甚至有传闻说,它们会用恶毒的语言逼退人类,在某些特殊的时刻,它们还会用自己的双足踢踹乃至用斧头挥砍无礼的人类,将他们赶出村落。因此,这一怪诞的城镇如今依旧是酒馆里众人的谈资。”
托纳朝斜下方指去,一座铺有红砖瓦屋顶的城镇门口,上演着不可思议的一幕——一群身着正装的兔子站立着,矮小至人类膝盖的它们对一名中年人类男性踢踹,它们不约而同地跳起,蹬出双腿,踢向那名男子以将其逼退,那名男子被迫用胳膊夹着胡萝卜落荒而逃。以旁观者的角度欣赏这一幕颇为滑稽。好吧,看来现实确实与故事有所出入。正当这群兔子准备回巢时,其中一只头戴鲜花编织的皇冠,身披深红斗篷,手持琥珀宝石权杖的长毛兔发觉了骑在飞龙上的二人,继而引来更多目光。这群兔子望着龙背上的二人令坐骑缓缓飞落,难免有些好奇。
芙蕾西亚爬下飞龙,弯下腰,双手支撑在大腿,而托纳则激动地直接从龙背上跃下。
“我当然会说话,我甚至还会揣着怀表说‘哦,天哪,我要迟到了,我要迟到了’呢。所以你们打哪来的?”
“我不管。你们来干什么的?要是也来偷胡萝卜,别怪我们不客气。”
“国王陛下,我们与刚才的那位先生不同,我们是为绘制地图而来,如果可以,能否恳求您允许我们在此短居一阵,待我们绘制完这座玫瑰覆盖的城镇后,我们就会离去。”
“画地图?就你?”随之而来的兔群的嗤笑掩过芙蕾西亚接下去的话语,心烦意乱的噪音令她难以启齿。
诚然,传闻非但货真价实,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位国王的领头下,兔群纵情嘲弄芙蕾西亚和托纳。这些披着兔皮的奸诈地精双眼眯成一线,聒噪的嗤笑似乎永不停歇,刺耳的噪音渗入心灵。芙蕾西亚不再忍耐这些兔群,尤其是这位毫不厚道的国王。她缓缓靠近这位国王。
“她竟敢打我们的国王!”芙蕾西亚对着兔子国王的那颗多毛脑袋挥动拳头,砸下脑袋的那一瞬间传出剧烈的声响,兔群开始躁动不已。待兔群理解情况,渐渐平复后,兔子国王已经怒不可遏。持杖的力度几乎能使权杖粉碎,它疯狂跺脚,鼻子发出的喷气声几乎发聋振聩。
众兔手持短斧,跨出城镇大门,准备向芙蕾西亚与托纳砍去。二人好似误入小人国的大人,目睹矮小兔群的围攻,仿如正上演一幕幻想喜剧。忠诚的飞龙扑至二人身前,它朝兔群摆出警告的姿态,它的利齿如锋,咆吼声震耳欲聋,被驯服前的野性依旧潜伏在血脉中。猛兽终究是猛兽,残暴是它们的天性。飞龙的体型在兔群看来宛若庞然巨物,龙种的咆吼似乎宣告即将降临兔子之邦的灾殃。起初,兔群仅是呆呆地愣在那,但当第二声咆吼的到来,兔群猛然压低身子,不约而同地以极速的频率吸气,它们的鼻子颤动不已。芙蕾西亚抓住这一难得可贵的机会,立刻牵着托纳坐上飞龙,向远方驭去,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将比肩接迹地逃回城镇的兔群抛置身后。
托纳不禁含笑,不料芙蕾西亚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兔子之邦的躁动触动着托纳的神经,冒险的激情死灰复燃,只要跟随芙蕾西亚,自己就可以不再为无趣烦恼,即便与摩诺离别,未知的冒险也仍在等待着他,如今想来,离别新乡时的失落可笑至极。遐想今后韶华,繁星交织的蓝图一切安好。
就此,托纳追随芙蕾西亚,一同为了绘制地图踏上长久旅途。他们翻越高耸连绵的大地脊梁,在蔚蓝的海天交汇处乘风破浪,今天在这座村庄短居,明天在那座城镇暂留,如此的生活循环往复。绘制地图的二人的传闻似乎被提纳王传遍大陆,人们赞许他们的壮举,将他们编写于诗句,吟游诗人将其讴歌。树木的年轮一圈又一圈地扩大,托纳亦是如此。岁月的流逝在他的身上留下显著的斑痕,但与之而来的是知识的积累,如今的他已满腹经纶,通书达礼,旅途的所见所闻令他不断成长,曾经的牧羊少年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且为此沉浸,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自由之身,他歌颂曾经从未奢求过的生活,梦寐以求的美满如今呈现眼前。但梦想的实现却在他的内心沉淀一种新的猜疑与渴望,心中的犹豫持续囤积,他开始变得寡言少语,眼神不再闪烁源自梦想的璀璨光芒。
将眼前的迷雾之都绘制完后,他们的旅途将迎来结局,托纳也将与视为亲人的芙蕾西亚告别,心中的忧愁萦绕周遭,恍如消散不去的迷雾,与雾都的距离愈渐缩短,沉重的落石愈叠愈高。
巴兰悬挂小镇钟楼上空的画布,但再无画笔为其点缀。既定的时刻到来,晚钟尚未敲响。除在巷间穿梭的猫咪外,这座雾气弥漫的小镇寂静无声,街灯在雾海中闪烁,徒劳地为这座受雾气侵扰的小镇保留最后一丝微光,没有行人在街道漫步,本应传出住客欢声笑语的窗扉被厚重的黑暗占据,两侧的门廊就像通往黑暗深处的入口,一旦进入或将无法归来。沉重的脚步声透过厚重的雾气从街道深处传来,嘀嗒,嘀嗒,向着这里的光芒迈步。伴着铃铛摇晃,清脆的铃声打破往昔的沉寂。他们走进店内,昏暗的大堂唯有同样黯淡的灯光迎客,吧台上一张写着“发热人群增多,部分人的皮肤出现圆形斑点”的报纸与喝至半杯的朗姆无人问津。他们从台柜的架上随机挑选一间客房的钥匙,爬上二楼,在互道晚安过后,二人就在自己的房间内入梦。
第二天,晨曦开始展露自己的锋芒,但弥漫小镇的迷雾却迟迟没能散去,仿佛它早已在这里生根发芽,也难怪会有雾都之称。早早啃完干粮后,二人开始在街上游荡,周围仍是一片肃静,哪怕有阳光的照耀,四周也依旧朦胧,仅能看清附近建筑的轮廓,但即便如此,也比夜晚清晰,只不过若是一不留神,似乎同样会轻易失踪。小镇的广场中央竖立着一块昨晚没能看清的奇特石板,石板上的符号让托纳感到似曾相识,而广场一旁的巷子里,昨晚的那只黑猫似乎仍在觅食。这座城镇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但无论是酒馆,还是服装店,亦或是居住的宅邸都已人去楼空,这里的居民仿佛人间蒸发,留下空城孤守这片土地。闲逛片刻后,托纳以钟塔为参照物,开始了一如既往的绘制工作,“我去附近考察一下,”丢下这句话后,芙蕾西亚朝城镇的朦胧深处走去。
由于只是一座小镇,路线自然不会错综复杂到哪去,经过芙蕾西亚多年以来的训练,托纳在夜色降临前就已完事。今晚会是旅途的最后一夜,再过数小时,他将饱睡一顿,当他下一次从梦乡苏醒,就会与芙蕾西亚迎来离别。没有了工作的约束,先前的思绪逃出牢笼,再次涌上心头,步步紧逼。芙蕾西亚也许已经回到了房间,托纳心想,将飞龙拴在镇外的码头。现在想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头忠诚的坐骑名字,这头飞龙跟随他们度过如此漫长的时光,饱经沧桑的它每分每秒都在衰老,在过一段时辰,它或许也将回归埃特伽德的怀抱,真是个幸福的家伙,托纳抚摸它的脑袋,为它献上由衷的祝福,至于名字,还是明早再向芙蕾西亚打探一下吧。当他问起,她会怎么回答呢,“真是个冒失的孩子,才想起来吗”,他终于久违地露出一丝微笑,但一想到明天,这一命中注定的日子,片刻的好心情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是回去休息吧。”
午夜,托纳辗转反侧,帽匠的茶会牵动他的眉头,归属宁静的内心躁动不安。他推开窗扉,眺望遥不可及的夜空,不知是否还会有人为这块逐渐深沉的画布着墨。那里的钟鼓兴许也不会响动,要是尚未沉寂,它定能敲响这片淳朴的乡镇风情。雾海茫茫,仿佛有超然的魔力在操控,不愿让其退散。故此,即便一道身影在雾中忽隐忽现,时而停时而动也不足为奇,可当他琢磨一阵后,才忽然反觉,这座孤城哪有活人,更不用说在午夜徘徊于街。那形体的轮廓渐渐清晰。一时,托纳以为自己看错,但再三确认后,心脏撞击胸腔,他甚至不顾自己穿着就撞开房门,朝街上奔去。
门铃无声作响,迷雾涌入敞开的店门,淹没一楼。托纳追赶那道身影,不顾时而因摔倒而跌破的膝盖,一种不详的预示在他的脑内浮现,事态正往他不愿想象的方向发展。每转过一个拐角,那道身影就愈渐模糊,依此循环的她每当经过拐角时便会停下几秒,接着继续自己的行动,这一次向左,接下来又突然开始向右。每每经过一处拐角,托纳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她又经过了一个拐角,砰嗵,再一次,砰嗵,愈渐模糊的身影不断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于墙角。砰嗵,砰嗵。“别再消失了,求求你,别再戏弄我了,别再往前走了,你要去哪”,逐渐失控的心声歇斯底里,咸湿的液体经过脸颊,流过嘴角,一行接着一行。无数荆棘缠绕心脏,一次又一次地向内缠紧,缠紧,缠紧,继续缠紧。
最终,托纳喘着粗气,泪水与汗水相交,划过雾气滴落地砖。他不得不停下,将双手支撑在大腿以歇息片刻,他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管再怎么接近,二人之间的距离仍未缩短。不知刚才绕了多少圈,现在的托纳又回到了竖立奇特石板的广场。周围的雾气忽然变得浓厚,几乎渗透体内的雾气让人无法喘息,渐渐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昏暗。
清晨,埃尔德的魔力贯穿迷雾,弥漫在一座城镇的雾气逐渐退散。一只小黑猫从巷间苏醒,它伸了伸懒腰,也许它睡得太沉,早已忘却的饥饿感如今占据上风,它跳进一旁的垃圾桶,不慎将它打翻,但除了一堆人类名为报纸的东西和生活垃圾外,别无其它。它失望地离去,转而向大街走去,“还是去人类常去的面包店碰碰运气吧”,它如是心想。它走啊,走啊,东张张,西望望,一会这里闻闻,一会那里瞅瞅,当它终于发现自己分神,刚准备将前足踏入店门时,又被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蝴蝶吸引,它追着穿梭各家店面,逐回熟悉的巷间,却又在广场的石板附近发觉了它的踪迹,可正要扑上去时,却又不翼而飞。还是填饱肚子先吧,但等等,旁边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皮上蠕动,起初,他本以为是错觉,但第二次,第三次怪异地湿润感将托纳拉回现实,他缓缓睁开双眼,这一举动好像惊扰了眼皮上的那东西,它的主人将身子挪开,刺眼的阳光直映眼帘,他被迫用胳膊遮住眼目。他仍然恍惚,好似尚处梦乡,昏沉的大脑难以保持清醒,他试着慢慢坐起,本以为这能有所帮助,但只是徒劳。
黑猫正趴伏在旁,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类,心中充满诸多疑惑。
推测这只黑猫似乎没有任何威胁后,他用双手抓住它的两只前足,将其轻轻抱起。“小猫啊小猫,我这是怎么了?你知道芙蕾西亚在哪儿吗?”看来他果真神志不清了,竟然对着一只野猫发问。”也许我真的疯了,竟然会问一只野猫。“在一阵短暂的寂静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天真,笑着自言自语道。
“我叫托纳,我与吟游诗人芙蕾西亚一同为绘制地图而来,但那是昨天,前天,还是去年的事?”
“那个芙什么东亚?没见过,你哪来什么同行人,你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怎么会,我和芙蕾西亚待在这里的时候还住在广场对面的旅馆呢。”
“看来你真的病得不轻。你来到这座小镇时我就一直望着你,你一个人来到无人的旅馆,第二天又一个人在街上瞎逛,到了深夜你甚至独自在街上狂奔。你最好不要靠近我,我不想和疯子打交道。”黑猫跳出他的双手,歪了歪头,朝着面包店走去。
他左顾右盼,先前诡异的迷雾已然消散,阳光的照耀总算为这座小镇增添了一份生活气息,却依然无人居住。他大声呼喊那位视为亲人的老友,作为回应,四周空荡的店内传来阵阵回音。这里没有任何人。甚至没有鸟儿充当头顶蓝色画板的填充物。钟声从上方传来,敲响这片淳朴的乡镇风情,为它逝去的繁华歌颂。
为了寻找芙蕾西亚的踪迹,托纳沿途四处搜寻,他向旅行商人询问,向城镇的守卫打听,甚至向兔子国王探询,但得到的答复都是千篇一律,要么没人知道托纳,要么即便知道,也从没听说他还有位同行人。出于无奈,他被迫坐船驶向记忆中的大理石之都,也许在那里,他能找到答案。平静的海面毫无波澜,天空不再有云彩装扮,海鸥的趾划过水面,黄色的喙浸入海中,待完成自己的任务后继续向西飞去。
抵达码头,他租了匹马,沿着地图上绘制的路线前行,一路似曾相识的景色令其欣慰,那里的石堆,那棵红杉上刻着的符号,仿佛一切从未改变,他也从未离别,前方一定也是从前的那座大理石之都。他穿越森林,来到那片熟悉的辽阔平原,殷切的冲动驱使他快马加鞭,数千尖塔与错综的街道在脑海浮现,他想象着众人该如何惊讶于自己的凯旋,提纳王又是如何满怀期望地听他讲述数年来的传奇旅程。他会在那儿与芙蕾西亚重逢,他将再次回归自己的新乡。
他朝着既定的方向策马奔腾,耳畔不时传来平原的低语,他从正午赶到傍晚,又从傍晚赶到午夜,广袤的平原好似无限延伸,仿如永远不会存在尽头。距离上的异样让托纳难免感觉一阵胃疼,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抵达摩诺,这座大理石之都离码头并没有远到如此地步啊。他耐心渐逝,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因此,如果在这时对面迎来了一位牵着马匹的旅行商人的话,托纳肯定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就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好,陌生人。我想向您打听一下大理石之都摩诺的方位,我好像迷失了方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它当然存在!我亲眼所见它壮美的数千尖塔,也曾徒步走过纵横交错的街道,甚是与崇高之提纳王畅谈。我与吟游诗人芙蕾西亚一同为这座辉光之都绘制路线!”
“这里没有什么摩诺。它并不存在。”然而,他仅仅只是重复相同的话。它不存在。
“难道我再也回不了摩诺,再也见不到芙蕾西亚了吗?我的家,我再也回不了家了吗?”
如果不能回到摩诺,不能寻回芙蕾西亚,那他还能去哪儿?世上哪还有他的容身之所?傍晚,众人都能回到自己的家,与亲人团聚,待在温暖的屋内,不愁吃不愁住,难道他只能四处流浪,靠卖艺维持生计?即便是曾经传遍四方的旅人?没有摩诺的力量,他不过无名小卒,本以为能名垂青史,可谁又能料想竟是昙花一现。没有同行人的陪伴,他哪还能坚持下去?在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没有亲友与其相伴,不再有人能一同畅谈,不再有人能一同欢吟的情况下?原先的生活,芙蕾西亚总是热心照顾托纳,甚至没有半点不满,即便自己做错事,给人添堵,她也从不会埋怨托纳,还会让他丰衣足食,用魔法免受自北方而来的呼啸的侵袭,免受埃尔德在固定时节的愤怒,可如今,他孤身一人。
他靠着在各个城镇为孩童说书挣来了一点微薄收益,从此视旅馆为家,拮据的生活苦涩不堪,但至少尚能称为生活。起初,他与那些小小读者之间存在无法斩断的隔阂,即便自己启齿,没人愿意与他交谈,更别说融入孩童了。他们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呆呆地听着故事,这些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叫保持警惕。没人喜欢他那邋遢的模样,浓浓的络腮胡,碰触双眼的凌乱头发酷似杂草,没人愿意听这样的人说书,尤其是为人父母。想象一下,自己的孩子与其他邻里朋友一齐坐在广场,听一个来历不明的邋遢男人说书,没有哪位父母会对着这样一幕乐呵。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时间会冲淡一切。他将自己的经历编为诗句与童话,讲述给孩童听,日复一日,孩童的警惕心渐渐放松,他们开始与托纳交谈,询问故事中的各处细节与问题,一遍又一遍。托纳自然乐意效劳。他们之间的隔阂被时间先生洗刷,时间先生的魔力不会因父母而撼动,可卑鄙的大人们坏点子可不少。曾几何时,说书的日子最终也会引发不幸,城镇的公告悄然下达,托纳却无从得知,视书中故事为迷信的部分镇民愈渐极端,称他妖言惑众,每个人的口中都重复着“为了孩子”,请求那些兢兢业业的守卫把他赶走。身着钢铁的男人踢翻他的容器,将他抬到镇外,关闭大门,如果他居住的旅馆里还留有行李,就会把它们一并扔出镇外,这样一来,也就等同于“还给失主”了。可这又能怪他们什么呢,怪他们狠心,怪他们无情?他们也不过是希望能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罢了。守卫不过为了治安,父母不过为了自己的孩童不受侵害。仅此而已。
到了傍晚,镇内各家的火苗会在炉间舞动,炊烟也会随之袅袅升起,继而化作缕缕白影萦绕屋顶上空。亲人等待胡闹的孩童归乡,严厉的父亲批判孩子的贪玩,再过些时辰,想必他们又该给孩子们念诵《万物纲纪》了,待炊烟回归夜的国度之际,那些孩童及父母又可以在梦之星河中畅游,互相诉说着各自毫无逻辑的虚妄。曾几何时,他也有个这样的家,也有一位严厉的父亲,整天要求他放羊,而他又如同其他所有的孩童那样贪玩,待大陆被夜之女皇统治后,亦如其他所有的孩童那样做着世间最荒诞的梦。那位严厉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毫无印象了。他会等待托纳归乡吗,多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也许吧。记忆深处熟悉的父亲模样早已变得朦胧,会再次如童年时期那般生气地批判自己,然后再让自己坐下享用晚餐吗?也许只有回去才能知道。如今的他是否已然皱眉蹙额?回家吧。回家吧,托纳。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曾经的溪流诉说童年的回忆,潺潺流水绵延而去,每当他想逃避责任时,便会来到这里。当一个人早已厌倦了世俗琐事,见证了诸多大人们的争吵与义务,那么这样一处溪流就会呼唤他,无论多么杂乱的思绪都无法淹没它的呼唤,无论多远的距离都无法阻挡它的影响。流水缓缓滑过颗颗鹅卵石,诱人的姿态魅惑着愤世嫉俗的众人。
但渗入鼻腔的清新气流早已一去不复返,空气中弥漫的苦涩硝烟暴虐地席卷高原,有人惊动了这片土地,打扰长久以来的安宁,背后的烟尘啃食着他们的剩菜,妄图将这里当作自己的乐土,在此生根发芽。记忆中的小镇成为他们的牺牲品,钟楼坍塌,报时的钟鼓埋葬废墟下方,屋檐在烟火中哭泣,它的身体破碎,一块接着一块,一排排行将就木的房屋诉说着死神的到来,碎裂的玻璃足以堆砌一道透明城墙,逝者的衣物被粗暴地烧成灰烬,逼迫它们回归天然。
一个老人形单影只地坐靠在奄奄一息的墙角,时间的魔力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愁绪裹挟硝烟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层厚重面纱,他一边哀悼那些毫无尊严地逝去的生灵,一边痛斥众神的薄情,直至托纳的到来。
“那些异端手握死神的镰刀从西方而来,熄灭印刻在人们记忆深处熠熠发光的晨曦。”
“你这些年都跑去哪儿了啊。你失踪的那天清晨,你的父亲苦苦寻你寻了好久,他任凭羊群四处逃窜,求助镇长和镇民,可没人看到过你,镇长得知情况后敲响警钟,令众人一起帮他搜寻。我们去过你常去的河边,到过精灵之森,也前往了其他城镇打听消息,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我们就这样一直寻找了近乎一个月,但依旧没能查到任何一点关于你的蛛丝马迹。我们都以为你被人拐跑,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故,被迫回归埃特菲特尔,我们就是这么告诉你的父亲的,我们建议他放弃搜索。可你的父亲却坚信你还活着,他放弃了牧羊,每天废寝忘食地搜索,不顾他人劝阻。日渐憔悴的他最终卧病不起,大家都本以为他会就此善罢甘休,可谁知祸不单行,有传闻说有一支近期兴起的异端派正往小镇的方向赶来。我们唯恐会再次失去一位真诚的邻居,所以恳求他尽快与我们一同去远方避难,可他却说‘托纳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还活着。如果我走了,那他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必须升起炊烟,让他能看见回家的方向,如果我走了,那他回家的时候不就找不到家人了吗。’”
“我抱着一线希望回到这里查看状况,但众神似乎早已决定了他的命运。那些人终究还是发现了升起的炊烟。他死得毫无尊严。”
“我好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仿佛身处迷雾,周围一片朦胧,沉寂中没有微光闪烁,也没有白鸽划过。你说,我该怎么做?”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