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王村长。这次我们考察,还是得多麻烦您照应。这杯我先敬您。”
说着,我用酒杯沿碰了一下村长手里的杯身。村长此时已经喝的有点多了, 连鼻尖都红色有些胀起来,脸上更是不用说。他一张嘴,酒气就熏得我差点将杯子扔了。
“哎呀,戴老师你每次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礼,还搞这么大的饭局,你这也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这开工占了村里的地不说,咱这村里这么多年护着这块地也是不容易啊。”
“哪有哪有,我们……”村长停了一下,硬生生地将到了嗓子眼的酒嗝咽了下去,“……我们也不知道那块地里埋得有东西。那就是块老地,也没法种东西,荒了几十年了。”
村长拿着酒杯,又开始一杯一杯的喝着,我陪着村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想着趁他喝高了时候套点话出来。跟着我的那些学生也在餐桌上陪着村里管事的人扯东扯西一通瞎聊,我来之前特意嘱咐过他们,能套多少话就套多少话出来,请这一顿饭花了不少预算,也得收获点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到头来,依旧是没有问到什么有价值有帮助的消息。那些个管事的我之前也打过些交道,说有多精明倒也谈不上,就是些市井的小算盘和小聪明,稍稍奉承一番,带点高帽子,交流起来就少了很多障碍。我本不是个善于社交的人,应付一下这种场面的饭局就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所以这次我特意带了几个能说会道善于交际的学生,让他们在这种场合里顺水推舟的和村领导班子搞好关系,就算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打听到,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的工作能展开的更顺利一些。
在饭局基本散场的时候,我一边帮着已经有点晕乎的村长把胳膊套进大衣的袖子里,一边观察着学生和其余那些人做着最后的试探。几个管事的凑成几堆儿分别出了餐厅往村里走,一面冲说着送送他们的学生挥手意思不用麻烦了,虽然他们嘴里说的已经含糊不清,学生们也是又客气了几番后多送了他们几步。
村长此时一步正一步斜地由我扶着往通往村里的大路上走,我客气地说着村长今天照顾不周,等这版项目结束我再好好和村长喝一回。村长晕红的脸笑地仿佛今日是他的寿辰。
“戴老师今天你这酒已经很够意思啦,你这工程要是成了,对咱们村也是件好事,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戴老师你尽管说。”
虽说没有问到那块地的消息,有这句话倒是不错。只是说等他明天酒醒后,是否还能记住,就是另一回事了。当然,要是能忘了我说还要再请他喝一次是更好。
我一直把村长送到村口,才被他劝回去。我看着那个矮瘦的身影晃晃悠悠地顺着村里的大路越走越远,心里开始规划接下来几天的事情。这次来村子里,是这个考察项目的关键一步,而最终能挖到什么东西,将决定这个项目的成功与否。如果要我说,就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想要说清楚能收获什么几乎是不可能,而之前的莫能两可正是我最终被调进这个项目的原因。
拍板的事我本不愿意做,但是在我前期确认项目的资料时,看到的一些细节让我产生了兴趣。索性想着不妨一试,也刚好趁着此次机会带着手下的这些学生搞搞实地考察的活动,让他们长点野外作业经验。
我回到餐厅时,学生们聚到我跟前问我有没有从村长那里问到什么。
“没有,还没问到有用的,但他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看来是我灌他酒灌得快了点。”
按简单易懂的方法来说,之前的考察组在这个村里的外围一块荒地上发现了疑似早期人类活动的痕迹,但是迫于当时的检测设备有限,无法进行系统的分析,同时考察组在和村里交涉时发生了一些误会,导致没能进行采样和现场记录就被哄了出去,于是我接手了项目,进行一次完备的发掘工作来确认之前的发现是否正确。
当然,这只是私下里我们默认的说法,而按照官方的说法,应该是这样:
为了更好地贯彻执行关于现代化文明建设和传统文化传承的重要方针,市文物保护局和省文化局联合我市██大学将针对我省范围内多处历史文化遗迹进行抢救性发掘和考察工作,并将深入基层考察挖掘具有文化传承价值的民俗民风,更加完善对于我省历史发展轨迹和民俗传统形成的研究工作。
听着很像回事,对吧。当然我对这种官方的刻板化工作宣告没什么个人意见,毕竟这种工作宣告会带来另一样东西——经费。虽然经费怎么使用是另一回事,但没人会和经费这种东西过不去。要知道,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被归为“具有文化传承价值”的东西简直多如牛毛,更何况我们身处的地界曾经历了十三个朝代都城的兴建和崩塌,埋在土地下的历史痕迹总会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锄头翻出地表,一切不过是时间的早晚和时机的与否。
不过以上都是外在的描述,我来说一下完全出自我个人的想法:
有什么东西不对。这是我的第一直觉。作为研究者相信直觉并不专业,但是作为人,直觉更像是一种古老的预警系统在意识里苟延残喘,就像是一块老的连弹簧都崩出来的古董钟,却依旧在整点报出拧巴刺耳的音乐。
我在看之前的考察组留下来的资料时,就觉得期间有什么东西有些不合常理,可是碍于资料有限,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这不过是一块在村子边界荒了多年的破地罢了,没有什么奇特的传说,也没有什么古板的习俗,只是一块没人愿意要的荒地,但是考察组认为这块地下面有东西,有遗址。
有什么证据?好问题,考察组留下了一些照片,依靠无人机在高空拍摄的照片,整块荒地的形状过于整齐,分布在地中的各个土丘和沟坎所组成的形状像是人为建设的痕迹,同时,在这块地上考察组发现了5个——不对,是7个深洞,也就是经常被提起的盗洞。所以有人下去过,还不止一次。
也是因为这个问题,考察组和村里起了争执。哪个不开眼的傻蛋竟然找到村里问谁家做过盗墓的活计。挖坟这种事可是极其丢人、而且算是缺德到家的事,村里人认为考察组在侮辱他们,自然是引起民愤,并将考察组彻底轰走。好在考察组被哄走前,简单查看了几个盗洞口,所以他们发现了几块生物化石碎片,碳-14的测定结果为这个生物(我们先假定这东西是生物)的年代为新生代早期,也就是距今6500万年的时期。换句话说,这东西存在的时候,喜马拉雅山还没从海槽里冒出来。
我看了测试数据,看的很仔细。数据没错,但这就是问题不是吗?就算样本没有被污染,为什么这种地方会出现历史如此久远的生物化石样本,为什么考察组却认为这块荒地是个遗迹。那么打了7个深洞的人在下面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一两个洞不够,要打7个洞才够。
这些都是好问题,而我接下这个任务,就是想搞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开工进展的很顺利。我带着学生和工作组在荒地边上搭了帐篷——不能一直住宾馆,太费钱了——简单分配了一下每个人的工作,然后开始挽起袖子到荒地上向下挖。二月末这边雨水多了些,土地比我想的要松软的多,因此之前猜想的那些阻碍都没有实际耽误挖掘的进展,几个学生第一次到户外体验挖掘作业,也是兴奋地不行。也好,趁着他们还有热度,赶紧先把大致的遗址范围从土地里挖出来,之后再一点点整理散落的碎片进行确认分析。
村长在开工后的几天来看过一次。他在不醉酒的时候显得有那么一副领导的样子,和我问了很多关于工程进度以及计划方案的事,所问的问题出乎我意料的有几分专业性,多交谈了一阵,我了解到他是在3年前才调到这个村上做管理工作的,也就是说,他对于村子而言是个外人,但是村里人对他倒是很尊重,平日里开展工作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看来这位村长在工作上颇有建树,而可惜的是,对于这块荒地和村子的事,他没法告诉我更多。
“戴老师,你说这块地里要是真的挖出了文物,那我们这个村子能否借着这块地搞搞旅游业?”
“……我看你那边的那些仪器都挺先进的,怎么还测不出来这地里有什么?”
“能测出来的只是个大概嘛,到底还是要眼见为实的好。”
村长站在荒地边上,看着我的学生和工作组一点点地挖去泥土,筛选土渣,采集样本做检定。他拿出一盒烟,让了我一支。我觉得是时候了,便问他那个敏感的问题。
“这事儿吧,戴老师,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你看我们村子也不算是贫困村,这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都还不错。你说谁会没事在荒地上打洞不是。再说,这种事不积德,也没人会干。”
“没人会做这种事。以前是家里穷的没办法才去挖地里的东西,现在没人愿意干这个了。管得严,又买不上什么价钱,还折寿,谁都不傻。”
“不过,戴老师,我刚来这村里的时候,到这荒地上看过,不瞒你,那时候就已经有洞了。”村长忽然说。
“可不。我那时看到了,也没好问当面问村委会的人,后来关系处的熟了,我私下里问过几个人,都不愿意说,丢人啊这种事。所以谁家干的,什么时候干的,都不清楚。我也就不多问了。”
有趣,不是吗?如果是外村人做的,嚼舌头的肯定会多少透点信息出来,而谁都不愿意说,那自然是自己人做的。
村长点点头,继续抽烟。他又待了二三十分钟后,说村里还有事就走了,临走时还告诉我有空去他家坐坐。
就在村长离开的一小时后,我的学生发现了第一个有价值的东西,一块陶制残片。
从这几天的发掘进展来看,考察组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里确实有个遗迹,但是这块遗迹的建筑方式让我不是很明白。作为居住地显得太小,却没有其他生活用途的痕迹,大量的容器碎片在这里被挖掘出来,但何人出于何种目的将如此众多的容器放置于此地,我暂时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还有一点,就是我们没有发掘到任何生物的痕迹,每个盗洞口我们都查看了,却只有泥土。所以之前考察组发现的生物样本化石来自何处,依旧是一个需要解答的问题。
开工后的第七天,有几个村民突然闯到发掘现场。工作组的人把他们拦在了外面,我听到争吵的声音时,首先让一个学生从另一边绕进村里找村长过来调解,随后我走出发掘现场去和这几个村民交涉。
领头的一个是位粗壮的中年人,看样子有个五十多岁。衣着打扮上看着像是个做小买卖的小老板,谈吐上没有一般村民的那种粗野,除了嗓门高了点之外。他反复在说的是我们不能把那块地挖成那样。
其他几个村民像是他号召来的,跟着他有一说一,动不动还挥挥手里的家伙——倒是没有什么真家伙,就是些粗木棍子——这一切看着很简单,这几个人想要让我们停工,却说不清楚(或者不想说明)为什么。
我上前和领头的那个人搭话,借用了一下市文物局下发的宣告文件,我猜领头的人应该比较识时务,所以让他拿着文件看了好久。红头文件和盖在纸上的公章或许影响力有限,所以我借着文件的署名单位,又把严重度提高了一些。惹是生非这种程度找公安局调解其实挺麻烦,不过搬出公安局多少能让这几位安生一些,好让即将赶到的村长得以闪亮登场。
村长来的时候我正在给这几位村民发烟——因为我对他们一通瞎扯,多少让他们平静了几分,所以再发根烟缓和一下。村长只是冲我点了下头,就把领头的男人拉到一边说了半天。我看着他们两人相互比划着,说着我有些听不懂的方言,一边给被留在一旁的几位村民一一把烟点上。大家都不是坏人,我已经看出这一点了,所以没必要激化情绪,我和这几位村民拉拉家常,说着我们外出来干活也不容易,都是领导给的任务不做不行,做不好了还得挨骂扣钱,然后指着地里干活的学生说你们看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不来这里干就不给毕业,要不没人愿意受这苦。
几个村民默默抽着烟,嘟囔着说这地荒是荒点,但老胡总说要种点东西在上面。于是我知道了领头的人叫老胡。
村长和老胡说完了,老胡依旧有点不情愿,招了招手让跟自己来的朋友们先回去。几个村民对我一点头,拿着烟跟着老胡回去了。村长看着他们几个人走远了,才过来和我说起是为了什么事。
“老胡这人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怎么今天突然搞这种事情。”
“他说这块地以前是祖上的,后来荒了就没人再管,这不现在搞土地承包,这块地当时在分的时候它他家嫌地贫说不要,其他家也没人要,就成了野地。他说野地归野地,但是从祖上论还是他家的,要在地里盖东西得他同意。”
“说是这么说,是不是谁知道呢。我给他说了,这不是要盖东西,是省里文物局的来做考古研究。添乱是要吃官司的。老胡做生意的,惹了官司对他没好处。他知道了就不来了。”
“还算熟,老胡人不错,家里媳妇也能干,两口子包了地种的苹果树,几个果园老胡联产代销自己全包了,生意做的挺好的嘞。”
“我想着要不我和老胡当面谈谈,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村长连连摆手,“这事我来搞,戴老师你就别参活了。”
于是我不再提这茬。有闲聊了一阵,村长便要走了。送他时,我没忍住又问了一下:
“我就一问,既然是他们家里的祖地,想着老胡或许知道点什么。”
我又送他几步,心里想着老胡以前在荒地里挖到过什么。
虽说村长不建议我去和老胡当面沟通,但是老胡在第二天自己有跑来了。工作组的人示意我有村民站在荒地边上东张西望时,我正在和学生看着几个刚刚发现的陶器碎片。
我把手上的泥擦干净,吩咐学生把碎片收好,然后向着老胡走过去,叫了声他的名字,拿出烟盒让他烟。
“我们检测过,这以前不是坟地,要不我们也不会在这里挖。”
老胡摇摇头,“老人不在了都是埋在村子北头出去后的山上,没人会埋这里。太晦气。”
我愣了一下,然后追上去想让他说清楚是什么意思。可老胡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从老胡那里问不出什么,我就趁着下午不太忙的时候,到村子里转了转。村子里各家各户建的小楼都很漂亮,看着都是生活无忧的人家,村东头的整片庄稼地里刚撒了种,而远处的果园也是十分繁茂。下午时分,年轻男女都在地里干活,村子里只剩些老人和孩子。我和几位看着能聊得来的老人寒暄了一番,随口问了问出村子西头的那片荒地,老人所说的村长告诉我的基本一致,怒那片地确实是老胡家的,而且因为土地贫瘠,在分地时谁都不要,因此成了荒地。
“不过贫瘠的土地也是地啊,就没人想在那片地上搞点别的?”我问道。
“哎,这种事,胡二不说搞点别的,谁又会提这种事呢。”
老人们听清我的问题之后,都沉默下来,其中几个还互相看了一眼,但是没有说话。
“没有,那会有祠堂这种东西。”老人们倒是口径一致。
我道了谢,然后回到发掘现场,把几个研二的学生叫到一起,说出了我的猜测。
这片荒地,之前是个祭祀的地方。按照这个思路,我和学生重新将挖出来的各种容器过了一遍,虽然并能形成可靠的结论,但是这些容器的形状和大小,和之前我们看到过的那些祭祀用器具颇为相似。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这是一个很年头的祭祀场,那么村里应该会留有一些习俗,虽然北方不会像南方那样修建祠堂供奉整个村里主家的列祖牌位,但是至少这种需要全村人加入的仪式多少会留下一些遗风。为何村里把这块地荒废了,并且对于祭祀这种事避而不谈。这又是新的谜题。
由于天色已暗,而且乌云已经漫过山头,我不打算今晚就和村长问祭祀的事,目前工程进展顺利,我还有的是时间。我吩咐学生先不要声张祭祀遗址的事,等到回学校了再公布,先将出土的文物保存妥当,以防村里人再来干预。等到所有人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我招呼大伙吃完晚饭,回到各自帐篷里休息时,已经开始下起小雨。
我在自己的帐篷中借着电灯写完当天的工作日志,翻阅一些文献时,外面的雨声大了几分,还平添了几声春雷。那雷声不时在山谷的上空响起,一直伴我入睡。
我拿着吃了一半的早餐出了帐篷,几个学生着急地拽着我往荒地上走,很快我就明白他们叫我的原因,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
在开始发掘的时候,我们避开了那7个盗洞,或者直接顺着盗洞往下挖,经过几天的发掘,之前的洞已经没了踪迹,而今天,在那片由于下雨而发潮的土地上,新挖开的三个洞很是醒目。
“这得找村长过来看看,这也太大胆。”工程队的领队很是不快地说。
当然,肯定是要让村长过来看看的,不过我还是先走到那三个洞的边缘检查了一下。无论用的什么工具,做这活的人必定是个老手,我的工程队里经验最老的师傅才能打出如此规整的洞来。而洞边那些痕迹,不用说,必然是打洞的人离开时将自己的脚印清理了一番。
不过有一点让我有点在意,就是洞的周围没有什么多出来的土堆。我让工程队的人量了一下这个洞深度,结果比我想的还要再深一些,那么那些挖出来的土都去哪里了。我不觉得挖这几个洞的人会好心到把土一并处理了。
不过我在和村长索命情况的时候没有说这些还没有头绪的事,我所说的都是言简意赅——有人趁夜里在发掘现场打了盗洞,破坏文物考察工作和盗取文物。这是重罪。
村长急忙召集人和我返回现场,看到三个洞时他脸色惨白,和旁边的人小声嘱咐了几句便打发那人回村子里。
“我没说老胡挖洞了,我是觉得可能有谁家里看着我们在这里挖出来些小东西,觉得可能会有值钱的古董埋在下面,就趁着下雨夜里自己挖了点。现在还不算严重,只要交出来挖到的东西,我们可以私下把这件事了了。”
村长一脸不悦——当然不并是对我,却没有说什么。一同跟来的人里也在小声嘀咕着什么,我没法刻意去听,但觉得他们语气里有点焦急。我想他们可能知道些什么。
还么等我问,老胡突然从村里出来,向往发掘地边上凑,被村长看见,一把拦住。两人避开我们在一旁吵了起来。他们方言说的太快,我听不太明白,但大致的意思是村长让老胡赶紧回去,别在这里添乱,因为文物局的人(也就是我)认为是老胡夜里挖的洞;而老胡则一再坚持这片地不能再挖了,文物局的人(他指的是我们所有人)必须马上离开。村长以为老胡的意思是这片地是胡家的祖地,因此文化局的人没有权利在地里挖,顿时发了脾气,对着老胡一通训斥,骂他先搞清楚文化局是来干什么的,这和土地所有权没关系;老胡也确实是老实人,也不还嘴,还是一遍遍地说必须停工,要不就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啊?还能出什么事啊?打洞偷盗文物还不算事啊?!”
村长气急败坏的这句话不光我听清楚了,恐怕所有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这句话吼完了之后,顿时四下安静了。村长虽然矮了老胡半头,此时的架势却把老胡瞪得有点缩脖子,老胡也气得眼珠通红,可再没说出话来。
我悄悄溜到两人跟前,先递了根烟给村长,又递了根给老胡。
“咱都别吵了,这种事也不是多严重,咱把话说开了就行。两位都消消气啊。”
我给村长点了烟,村长猛吸了两口,缓了缓气。老胡拿着烟不抽,闷着头在寻思什么。
村长抽了一半,挥手让老胡赶紧回村里,该忙啥忙啥。老胡一声不响地走了,留下我们两个人处理尴尬的气氛。
“戴老师,老胡人不坏,就是有点牛脾气。这片地是他家祖上的,多少也是有点感情,你多谅解一下。我担保老胡不是挖着洞的人,老胡他干不出这种事。”村长说话时没看我,“但要是他真的干了,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点头应着,也没再多说什么。我更多在意的是老胡的固执背后肯定有什么东西,只是老胡这种人,八成不会主动说出来。要是我主动找他问,他估计就更不会说了,反而会越缩越深。我应付了一下村长,送走他后又和工程队商量了一下,反正工期时间充足,我让他们和学生顺着新打出来的洞往下先探一探,看看究竟是为了什么打的这些洞。而我也拿定主意晚上熬夜看看是不是还会有谁夜里想再钻空子试试运气。
我的学生们和工程队的几个师傅顺着地洞向下探了几米,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打洞的人根本不知道地下有什么,只不过是随便挖了几个想试试运气。我对于这种结果还算满意,也及时和村长在电话里说明了情况,村长听上去宽慰了不少,还一再说村里人不会做盗墓这种事。我虽然也应和了几句,缓解了一下早上的紧张,但是心里依旧在怀疑老胡和这些洞有脱不开的关系。
于是当天夜里,我刻意多喝了几杯咖啡,熄掉帐篷的灯后拿着有夜视功能的相机守在帐篷里,想看看今晚有没有特殊的访客。从夜里10点左右,山里又开始下起雨来,不时还伴着春雷,整个山谷在雨中更加阴沉模糊,我试着用夜视模式观察了一下周遭,发现只能看见远处那座山的轮廓,发掘场则是漆黑一片。
我守到差不多夜里2点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的雨声中夹杂着一些其他的声音,于是我将帐篷拉开一点缝隙,伸出相机用夜视模式查看,不过外面雨还在下,四下里漆黑的像是被涂了厚厚的一层黑漆。我伸缩焦距,看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我总能听见雨中有种其他的声音,很小很弱,但明显不是雨滴落在帐篷或者地上的声音。我有点后悔没有带任何专业的红外设备,要不现在就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
但我没有放弃这次机会,我依旧能听到有什么声音在雨中,我举着相机,调试各种参数,想要看的更清楚。天上时不时响起的春雷偶尔会把我惊到,而就是这种突然的一惊,让我无意中手一抖,将镜头晃过发掘场的一侧。我在屏幕上看到了一些东西,不是很清楚,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发掘场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扭动着。我调大了焦距,在已经模糊不清的屏幕上,我看到那团东西在地上扭动了一番,然后似乎站了起来,开始走出发掘场,消失在去往村里的方向,而我的相机在看不到那团影子时,却拍到村里有微弱的亮光。
我没有想太多,抓起冲锋衣裹上身,留下相机,拿着防水的手电就出了帐篷。首先我到了刚刚看到的那团影子的地方,没错,一个新的洞,就在那里。地上的脚印还没被雨水冲掉,我用手电照着那算是脚印的痕迹,一路出了荒地,往村子里走去。
村里的那片微光像是一户人家里发出来的,不是电灯,是火光。感觉很像是旧时煤油灯的光亮,我进了村之后就将手电的光亮调到最小,顺便看了眼表,是凌晨3:06分。我十分小心的跟着脚印的痕迹在村子里前行,离火光的距离越来越近。雨中村里此时安静的仿佛死了一样,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连春雷的响动也没有惊扰任何人与任何动物,我忽然意识到,在我来村里的时候,连一只狗的没有见过,哪个村里会没有狗呢?
就这样淋着雨,我跟着脚印摸到村里最里面的地方,由于光亮足以让我看清周围,我把手电关了,靠着墙偷摸往光亮处看。
那是一个小院,没有盖围墙,光亮来自放在地上的两个盆子里燃烧的东西,太远了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但我能看清院里有两个人,是的,两个人,一个光着身子没有穿任何东西,另一个穿着保暖的衣服,在为没穿衣服的那个人擦拭身子,因为没穿衣服的人身上沾着泥土。
没穿衣服的人背对着我,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是我看清了另一个人,那是老胡。
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吧。我已经不能思考什么了,因为我看到的一切说明了一件事:并没有什么人打了洞挖地下的东西,而是什么东西从地里挖了条通道钻到地上来。我知道那个东西从体型和构造上看很像是人,但我不会把那东西称为人。绝不。
但是我没想到的事还有一件,就事我只顾得上听见自己的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没料到背后有东西突然在我脖子上扎了一下。那一下很痛,可我都没能喊出声来,身子一下就瘫软了,直接栽倒在泥里。我连舌头都麻木了,只有眼睛、耳朵和脑子能听我使唤,所以我感觉到有人把我从泥地上拉起来,擦去了我脸上的泥水(那只手很糙,非常糙,像是有很多小尖刺),然后把我拉到那个小院里。
老胡先看到的我,他一脸阴沉地和拉着我的人(我不知道是谁)说了一通我听不懂的东西,那声音不是方言,我确定,那更像是什么东西摩擦而发出来的声音。接着老胡蹲下来仔细看我,所以我看清了他的脸。
你有看过一个老电影叫《变蝇人》吗?就是一个疯子科学家把自己变成一只人形苍蝇的故事。老胡的那张脸……我是说,我没法把那称之为人脸,光是盯着他的那双复眼就已经让我觉得快要疯了……他的眼睛,不是人类的那种瞳仁和眼白,而是像苍蝇那样的复眼……然后那是一直背对着我的那个东西(对,东西,那不是人!)也转过身来。我估计那是我在尖叫,但是我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否则我就会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吵醒。
那个东西根本就是只虫子,就像是把一只虫子做成了人的样子。我猜我是在那时尿了裤子。这不丢人,要是你看到那些,你也会尿到裤裆里的。那东西只是看着我,然后又转回身去。
说完,他冲着我身后的人又说了什么,于是那人拉着我往院子后面走。我当时的眼睛依旧在看着老胡,和被老胡擦拭身体的那个东西(那不是人!),我想着拉着我的人是不是要把我拉到院子后面去,杀了我灭口。
可是我想多了,他只是要拉我到后面去看一下,因为后面还是个院子,那里地上摆满了人形的空壳,无一例外都是从背上裂开一道口子,好让里面的东西钻出来,那就是老胡所说的褪壳,就像蝉一样。
拉着我的人让我看了几分钟,又把我重新拉回到老胡那里。那个东西还坐在那里,只是不再看我,眼睛(苍蝇一样的复眼!)也闭了起来。老胡和拉着我的人交谈了一番(那种摩擦声……听得我要疯了),然后老胡最后一次凑到我跟前,那张脸又开始像人样了,只是眼睛……眼睛还是苍蝇那样。
说完,拉着我的人便拖着我的身子离开院子,往村外走。雨还一直下着,我的身体依旧麻木着没法动,但我能看,我能听,我看到在离开院子前,一直背对着我的那个东西的背上裂开了,里面有东西在蠕动。雨一直下在我身上,我脸上,我的眼睛里,我的头感觉要炸开,但雨水让我浑身冰冷,而天空中的春雷一声又一声,震得我心脏几乎要爆掉。
拉着我的人最后将我扔在了荒地附近,离帐篷很远。他(它?)离开之前,扶着我站稳了,伸手示意我看远处,一团漆黑中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山谷,我看到了他想要我看看的东西。
那山,那之前每天我都会看的山,坐落在远处,俯瞰着村子和荒地的那座小山,它在活动,它在动,像是被春雷惊醒一般不断地蛰动。它……那是只虫子……很大的虫子。
所以后面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我天亮后就抛下所有人跑回市里,我联系了所有我能联系的人,媒体,记者,公安。结果没人信我,就连我的学生和工程队的人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而且地上的洞都没了,一夜之间。村长和村民也对我的说法很抵触,村长是外乡人我倒可以理解,那些村民……尤其是老胡那一家……
是,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但是!但是……难道你不好奇它们究竟是什么吗?我也看过一些文献,我也熟悉阴谋论,美国还有人坚信蜥蜴人这套理论,为什么那个村子里的人不是……不是某种古老的昆虫类生命的延续?
没人愿意再挖深一点,而且你猜怎么着,我确定,我确定那座山的位置在第二天变了,它往东移动了,我确定!我甚至确定那不是山,它和村里那些东西一样!
听着,呃……穆,你姓穆是吧?听着穆先生,我不管你为谁工作,我也不在乎你为何来问我的经历,我相信我看到的是什么。我相信我没有疯。你可以查查我脖子上的这个小孔,这就是他们扎我的地方,我甚至不是到他们用什么扎了我!
嘿,嘿!我还有件事,还有一件。那个拉着我的人,把我拖回荒地上的人,它伸出来手让我看那山,让我看那座山在雷声中蛰动,它伸出来的手是节肢形状的,你能想象得到吗?
你猜它在我晕过去之前对我说了什么?穆先生,你猜它最后对我说了什么。
评论区
共 40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