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棒划过磷层的声响消逝在呼啸的夜风中,唯有忽而燃起的火光在盈满黑暗的天际下摇曳出一抹轻薄的暖色,映着那张疲惫的脸孔。男子看着手中的火柴顺着淡黄色的火柴杆缓缓向下燃烧,橙色的火焰包裹着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光影,在风中微微晃动。火柴杆在火苗中慢慢卷曲,蜕变成如夜色般的漆黑焦炭。男子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最后一松手,任凭燃烧着的火柴坠入脚下的深渊,那一抹火光逐渐坠入黑暗,消失不见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夜风轻柔了起来,男子站在大楼的边缘处,闭上双眼深深地吸入浸泡着深沉夜色的空气,依旧带着夏日温热的气体充盈进男子的肺叶,将夏日尚未散去的燥热融进男子的血液中。羽翼扇动的声响悄然于耳畔响起,像极了远处传来的城市喧嚣的残影,男子没有睁眼,而是慢慢在夜色中展开双臂,羽翼扇动的声音渐渐密集起来,男子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随着羽翼扇动而微微颤动。越来越多的翅膀在夜空中拍打,萦绕在男子周围那些羽翼的主人没有发出任何鸣叫,只是不断地扇动双翼,在男子周围环绕飞舞。男子再一次安静地深呼吸,空气中多了一丝鸟儿特有的味道,扇动的羽翼所发出的声响已经盖过了周遭的风声和远处的喧嚣,那杂乱的拍打声充斥在夜空之下,搅动着夏夜里最后的安宁。
男子睁开眼睛,眼前的深沉夜色中,无数的翅膀在不断飞舞,鸟儿或围绕着他飞舞不止,或停留在他伸展开的双臂上梳理羽毛,男子静立在原地,看着包围着他的群鸟,等待着他所期盼的奇迹。
忽然间,群鸟在男子面前缓缓分开,向着男子脚下的地方飞去,汇集在他一抬脚便能踏上的地方,群鸟聚集在一起,翅膀那原本杂乱的挥动频率变得一致,密集的鸟群在男子面前汇成一片落脚点,而那些停留在男子双臂上的鸟儿展开双翼飞到空中,萦绕在那片悬浮在空中的落脚点四周,轻声鸣叫。
男子放下双臂,他能看见由群鸟汇聚而成的那片落脚点在缓缓向着更远处延伸,不知从何而来的鸟儿已经逐渐在他面前汇集搭建起了一座……
一个声音呼唤着男子的名字,在那深沉漆黑的夜空尽头,男子看到了那个让他无法忘记的身影,那个身影在呼唤他,在等待他,在期盼这仅有的一次重逢。男子不再犹豫,他向着虚无踏出了第一步,伸出的脚落在群鸟搭起的落脚点上,那可以名状的实感让男子毫不犹豫地踏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男子缓缓走出楼顶的平台,踏上悬浮于空中的,由无以计数的群鸟搭建而出的空中之桥上,向着另一端走去,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因为另一端的呼唤越发清晰,越发急迫。男子已无法抑制内心中的渴望,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男子最终在鹊桥上奔跑起来,围绕在他周围的鸟儿羽翼拍打地更加有力,男子甚至感觉到一双翅膀从他背后生长出来,柔软的羽毛轻抚过他的身体,然后缓缓展开,随着他奔跑的节奏扇动着,将他推向桥的彼端。
羽翼在他周围不断地舞动,群鸟的鸣唱如同圣歌,男子最终看了桥的彼岸,那是他魂牵梦绕的身影,为了那身影,他可以放弃一切。
穆先生看了一眼高耸的公寓楼。这栋楼有三十五层,从楼顶一跃而下,就是摔成一滩烂肉也不足为奇。穆先生多少庆幸自己没吃早饭就到了现场,报警人当着民警的面已经吐了三次,吐到最后只有胃液从喉咙里涌出来,那股味道让一旁围观的人群又减少了几分。穆先生出示了证件之后得以掀开防水布看了一眼尸体,除了本能的有些恶心之外,更多的是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从三十五层高的公寓楼顶跳下来,理应摔得不成人形才对。可眼前的这具尸体却完整的有点不可思议。头部没有变形,躯干也没有扭曲,地上的血迹也不符合坠落致死后的血液喷溅模型,甚至于致死的原因都难以让人能第一时间想到是高空坠落致死。
物业的人很是尴尬地应付了一下,就溜到一旁打起电话。穆先生于是和现场的警察交谈了几句,他出示的证件帮了点小忙,但是警察并没有透露太多的消息,想必是对于他的身份并无太多好感,只是看在证件上标明的单位的名声上勉强多说了几句。说话间,穆先生能感受到一旁的老警员并不友好的眼神,所以说了几句之后,穆先生便收住话头。
笔记上的记录显示死者的住所在公寓楼的1408室。穆先生让过门口的封条进到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这是一间典型的单身公寓,四十多平米的空间里就是一张单人床占据了主要的面积,没有电视没有茶几,床边的一张木桌上摆满了各种零碎和一个闭合的笔记本电脑,阳台上还晾着洗好的衣服,厨房中没有来得及清洗的碗筷还泡在水里,小衣柜里几件隔季的衣服整齐地挂在杆子上。房间中没有任何物件能暗示住户为何选择从楼顶一跃而下,穆先生试着开启那台笔记本电脑,却发现按下开关键电脑没有任何反应。
穆先生在房间里待了片刻,便离开房间上到公寓楼的天台上。他小心地立在死者纵身跃下的地方,探出身子向楼下看去,在这俯瞰风景之下,脚下的一切都显得渺小而模糊,那种眩晕感慢慢地顺着穆先生的脊背爬了上来。穆先生于是收回身子,环视了一番周围。现场被打扫的相当干净,想必那些可以被算得上是证物的东西都被警方收走了,不过穆先生还是看了几个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几根火柴落在天台边缘台阶的缝隙里,火柴杆大半已经烧黑,只剩下很短的部分。何人会在天台上点燃一根又一根的火柴呢?穆先生没多想,他的视线落在了天台上几根不起眼的羽毛上,羽毛呈乌黑色,约有5公分长短,穆先生拾起一根羽毛拿在手里慢慢转动,那羽毛的黑色之中在近距离下透出深蓝色的光泽。天台上没有鸽子笼,穆先生绕着天台转了一圈,确认了这一事实,没有人在这里养鸽子,而周边的楼宇上也没有看到鸽子笼的踪影,穆先生看着广阔的天空,长久的时间里没有一只鸟飞过。穆先生将手里的羽毛收了起来,他自己对于鸟类学的知识并不多,不过他认识熟悉这些知识的人,他们或许能解答这根羽毛的事情。
在穆先生准备离开天台的时候,他脚下踢到了一个东西,没等到他看清楚那是什么,那小物件便滚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在那一连串的碰撞声中,穆先生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鸟类翅膀拍动的声音,他回身看向天空,以为能看到鸽群从眼前掠过,可空中什么都没有。湛蓝的天际连一丝云都没了踪影,只是一片靓丽的蓝色,像极了滨海景点风景照中的海洋。
房间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外的光线一点都透不过来。房间里暗淡的光影让人想要沉沉入睡,可端坐在房间地板上的少年完全没有睡意。
少年盘腿坐在衣柜前,身前的地板上摆着几样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物件:一个淡蓝色的发卡,一个黑白双色头绳,一个造型别致的徽章,和一张照片。淡蓝色发卡很是好看地被设计成丝带的形状,上面零星地点缀着一些水钻,在这昏暗的房间中试图反射出微弱的闪光;黑白双色的头绳上还带着几根细细的头发,从长度上看绝不是少年的;那枚别致的徽章上印着少年熟悉的动漫里的标志,一抹浅薄的褐色污渍沾染在徽章的一角上。
少年闭着双眼,双手放在盘着的双腿中间的空档处,不断的抚摸手中握着的物件,他安静地呼吸,身体沉浸在房间的昏暗之中。少年在等待。他面前的衣柜上那面试衣镜将他的身影照映在其中:安静的身影,静坐在昏暗的房间中。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将房间内的窗帘轻轻撩起,短促的波纹顺着窗帘的下摆蔓延开来,少年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微微侧头,像是在聆听什么。
空气中有什么震动了一下,少年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试衣镜中的自己那消瘦阴沉的脸孔。少年的眼睛在镜子中找寻那声音的出处,然而镜中的房间里并无他物。少年于是低下头,看着身前摆放着的几样物件,然后伸手将其中的头绳拿起,在指尖轻轻摆弄,刚刚他不断抚摸的物件被攥在另一只手里。少年将头绳举在眼前看着上面附着的细细发丝,呼吸声渐渐加重了几分,他将头绳用拇指轻抚几次,然后放回到原处。
翅膀拍打的声音在少年的头顶响起,少年抬头看去,头顶只有空白的天花板,而在他把视线重新落回到身前的物件上时,试衣镜里的景象勾住了他的视线。
一只漂亮的鸟儿,立于坐在镜中的自己身前,黑色的小脑袋歪着,盯着地上的物件,然后用喙轻轻啄了几下。镜中的那枚徽章在鸟儿的啄击下跳动到一旁,而镜子之外的那枚徽章也同样自己跳动到了相同的位置——尽管镜子之外并没有鸟儿的踪影。
少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只是呆坐着,看着镜子里的那只鸟儿在身前不断的跳跃,啄着那几个物件。翅膀扇动的声响渐渐多起来,少年看到有更多的鸟儿落在镜中的世界里,它们从不知名的地方飞来,在空中拍打着双翼落在镜子里的书桌上,床沿上,地板上,甚至还有一只落在的少年的肩头,那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少年觉得自己肩头忽然一沉,尖锐的物体正隔着衣衫刺进他的皮肤——那是镜子里那只鸟儿的尖爪。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从地上站起身——肩头的那只鸟在他起身之时便展翅飞离——将手放在镜子上,顿时,镜子中的所有鸟儿一同舒展双翼,腾空而起,在镜中的房间内不断飞舞,少年能感觉到自身周围的空气被那些看不见的翅膀搅动地躁乱不安,他双手放在镜子上,想要用力将镜子向前推,可是冰冷的镜面纹丝不动。
镜子中飞舞的群鸟的身影愈发凌乱起来,少年隐约觉得镜子中鸟儿的数量在不断的增加,那些飞快穿梭的身影在镜中的房间里渐渐形成了一个滚动的旋涡,在镜中少年的身后不断加速。那翅膀扇动的声音已经填满了整个房间,少年甚至无法听清他自己头脑中的思绪,他用尽力气也无法将镜子推动,于是只得握紧拳头一次次地砸向镜子,少年对着镜子大喊着,却完全听不见自己喊的是什么,他只能看见镜中的自己也在咆哮,而镜中的那个旋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群鸟飞动的速度已经快的无法分辨,而在那旋涡中央,一个身影在渐渐显现。那身影少年再熟悉不过了,那身影少年已经思念多时。
少年用尽了力气砸向大衣柜的镜子,他刚刚在手中抚摸的那个物件早已经被扔在了身后。少年对着镜中的自己吼叫着,双翅拍动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传出,与房间中群鸟的飞舞声融为一体。一只只鸟儿从少年张开的口腔中挤出来,展翅飞入房间的昏暗之中,它们挥动的双翼搅动着房间的窗帘和少年的衣衫,将少年脸上的汗水和眼泪擦拭而去。少年的双拳已经被鲜血浸润,那面镜子上无数的血印上已经出现细微的裂纹,镜子之中的鸟儿和镜子之外的鸟儿不断地冲撞着那些裂缝,最终随着清脆的爆裂声,那面镜子在少年面前炸裂开来,飞溅出的无数碎片化为群鸟的羽翼,将少年包裹其中。
穆先生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法医检查躺在台子上的那具尸体。
Y字形的切口将尸体的胸腔完全打开,骨钳将肋骨一根根切断,将包裹在其中的肺叶和心脏暴露出来。穆先生在一旁看着法医的操作,时不时目光会不由自主地移动到死者的脸上。他虽然对解剖学知识和法医知识了解的并不多,但是他觉得此次的验尸重点应该是在死者的头部,而不是躯干。
“你看看这个。”法医让开道,用手里的手术刀指着死者敞开的腹部。
穆先生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上前看着手术刀尖指着的位置。
死者的胃部样子很奇怪,像是被塞满了什么东西一样鼓着,穆先生看了眼法医,等着他做下一步动作。
“如果这家伙是从高处跌落,胃部还鼓成这样,那当他身体撞击在地面时,躯干的骨头必然会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导致断裂错位,而胃部极有可能被断裂的骨头刺破,造成急性胃穿孔。可你看看这些骨头,这些肋骨——”法医用手里的手术刀敲了敲放在一旁手推车上的那一片被剪下来的肋骨,“——没有一根是断的。四肢的骨头也没有骨折,就算他是头部先着地,你看看他的脑袋,依旧完好。”
“这就是能够说明死者并非高处坠落而死的证据,老朋友。还有这个鼓囊囊的胃袋。”
说着,法医用手术刀在死者的胃袋上划开一个口子,还没等他把切口扩大,一个毛茸茸的物体从切口处挣扎着蹦出来,一展双翅腾空而起,差点飞到法医脸上。法医向后几步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还好穆先生拉了他一把。法医死死地攥着手术刀,看着在屋顶来回飞动的那只黑色的小鸟,咒骂着想把手里的刀冲着鸟儿扔过去。
黑色的鸟歪歪扭扭地飞了几圈,撞了两三次墙壁后,一头栽到地板上,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了。穆先生上前用脚尖戳了几下,确认鸟儿已经死了,戴上手套将死鸟捡了起来。
“这东西怎么会在……”法医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劲。
穆先生将死鸟放在尸体旁边,脱掉手套扔进医疗废物筒,然后从手机上搜出一张喜鹊的照片给法医看。
“……嗯,是有几分像。可为什么会有一只喜鹊在……”
“我在想,如果检查他的眼窝和口腔,可能会有鸟羽的纤维留在那里。”穆先生指着死者的头部。
“你还真是固执……”法医嘟囔着,走到死者头部那里,换上镊子检查了一番死者的眼眶和口腔。
“先不说能发现什么,就是这么一种状态,可疑是肯定的。不过你觉得在眼窝里发现了鸟羽纤维又能怎样,你能证明鸟是从哪里来的吗?”法医用镊子拉起眼皮仔细地查看,“或者说你对这种情况有什么想法?”
穆先生没回嘴,他看着死者的头部又看了看那只死鸟。如果是高处坠落,冲击力会将人体内的骨骼折断,断掉的骨头会在错位后损伤内脏,而内脏也会由于冲击力而破裂,身体内部的大出血以及坠落地面的冲击力足以致死,而骨骼的变形以及体表可见的淤伤痕迹都是可靠的佐证,然而这具尸体干净的像是在池子里洗过一般,只有他的眼窝没有了眼球,只剩一个深坑凹陷进头骨,还有他的嘴部张开到最大,仿佛死之前在用尽力气吼叫一般。穆先生起先并不觉得一定会在凹陷的眼窝和张开的口腔里发现什么,但是在那只鸟从死者的胃袋里飞出来之后,穆先生几乎本能地想到死者头上的眼窝和口腔大概也和鸟儿有些关系。
“他死于窒息……”穆先生小声说道,但是法医还是听见了。
法医直起身子,将从死者眼窝和口腔中提取到的疑似纤维物收进塑封袋里,在穆先生眼前一晃。
“这就是你想要的确认的东西吧,结果出来要到明天了,回去等我电话,我到时连着死因一起发给你。”法医把塑封袋放到一旁,继续回到刚刚检查的最后一步继续验尸的工作,“别轻易下结论,这里我才是法医。”
穆先生本来想白他一眼,可是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他走到验尸房的一角接起电话,听着电话那头语速极快地说了一连串信息,只顾得上说了一句“明白了”,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还有一具尸体,正在来的路上……我得再去现场看一下。”
法医停下手里的工作,脸上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愤怒。
“棒极了。”法医冷冷地回了一句,继续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穆先生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查阅关于喜鹊的信息。
“现在将要开始对今天第二具尸体进行尸检,死者姓名……”法医看了眼同尸体一道送来的文件,对着录像机念出了那个名字,“……而进行此次验尸的为我本人,主验尸官陈永。此次尸检依旧分为四个步骤:最开始为尸体外表检验,然后是尸体内部剖验,包括心脏和肺部,以及消化器官,并最终检验大脑;器官在摘除后将进行组织取样、切片,进行后续化验;在化验结果知晓后将对尸体进行最终的缝合复原。”
法医说完了一连串的例行开场白,把手上的蓝色医用手套又紧了紧。开工。
“死者年龄约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男性,身着深灰色短袖衬衫以及棉质短裤,衬衫和短裤上有深褐色污迹斑点残留,将取样进行分析。死者前肢小臂和小腿上分布有细微的伤口,伤口长度分别为……一公分到两公分不等,伤口深度为……0.1到0.2公分不等,伤口有血迹,已取样;死者双脚赤裸,没有流血和挫伤迹象……”法医一边说着,一边用相机拍下照片,将取样物放进医用封袋里。
法医拿出剪刀利索地将衣服剪开,小心翼翼地从死者的躯体上剥下剪成几段的衣服碎块,安放在一旁。
“死者由衣物包裹的躯干肢体部分没有挫伤和流血迹象,没有疤痕,没有特殊的表面斑点。面部有划伤痕迹,深度……0.2公分,眼部状态为……死者眼球已被移除,切口粗糙,属于非手术方式摘取,眼眶周围组织有割裂伤,深度为……0.4到0.5公分不等。鼻腔内没有发炎,没有液体没有……嗯,鼻腔内有纤维状残留物,黑色……耳道干净……嘴唇有多道撕裂伤,深度0.5公分,口腔内……舌头已被切除,同样为非手术方式摘除,有明显撕裂伤痕迹,口腔内有血液积留……以及同样的黑色纤维。”
法医把从不同部位取样到的纤维组织分别放在不同的封袋里,拿到一起对比着看了一下。
“看上去像是同一个东西。”喃呢着,他瞄了一眼第一具尸体中的那只死鸟(已经被放到了封袋里),脑子里闪过一秒的念头是要不要给老穆打个电话。
算了,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法医放下袋子,继续回到验尸台前。
“死者身体有一定程度硬化,四肢关节正常,右手手掌外侧有明显的割裂伤,手指蜷曲……”法医停了下来,“右手中握有物件……”
他慢慢用力将死者的手指掰开,手掌中的东西当的一声掉在金属台上。法医没多想就拿起了那个东西放在照明灯下查看。
那是一个黑色的石质雕像,大约有5厘米高,3厘米宽,用非常细致的手法雕刻着一只小鸟的形象,法医能感觉到手中的这个石质雕像温度冰冷,仿佛是刚刚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来,而雕像的重量远比看上去的要重几分。透过照明灯的投射,法医隐约能看到雕像上鸟儿眼睛的位置似乎在灯光下映出一抹别样的色彩,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颜色,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阵骚动声把法医吓了一跳,原本安静的验尸房里突然被这骚动声惊扰,法医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装着死鸟的袋子在桌子上不断的抖动,显然袋子里的东西想要挣脱出来。然而声响并非只是来自那里,法医能听到无数翅膀扇动的声音在验尸房中渐渐回响,那只装着死鸟(真的死了吗?)的袋子抖动的愈发剧烈,由内而外的冲击已经将袋子撑得变形,随着一声撕裂声响,一股黑色激流从那医疗封袋里喷涌而出,无数的黑色鸟儿挥动着双翼从封袋里涌出,飞舞在验尸房的空中,汇聚成一团庞大的乌云笼罩在法医的头顶,鸟群没有发出一丝鸣叫声,只有嘈杂的翅膀击打的声响如雷鸣般震颤着法医的耳膜,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尖叫声,而那群鸟汇聚而成的漆黑之云缓缓下沉,将法医笼罩其中,羽翼在法医的脸上留下划过痕迹,不断挥舞的鸟羽之间,那一如深海般的阴暗蓝色像脓水一般慢慢填充进法医的视野,法医此时猛然明白过来,他在鸟型石雕的眼睛里看到的便是这个颜色,深海的阴暗蓝色,充斥着阴郁和不祥,以及令他始终恐惧的死亡,他曾在这片颜色中失去过他最为珍贵的情感。
而那让他仍旧念念不忘的身影,此时正在群鸟围成的阴影中慢慢浮现。法医心中的恐惧被泪水挤出了心房,他在鸟群的环绕中张开双臂,迎接他曾失去的一切。
鸟群飞舞着,融入了法医的身体,将他带向桥的另一端。
卧室地板上凌乱地撒着各种零碎,像是有一群疯狂的猫将房间中所有能撕碎的物体逐个消灭之后留下的残骸,夹杂在其中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难看的暗褐色,微妙预示着时间上的线索。
黑色的鸟羽隐藏在那堆零碎之间,若不是穆先生专门寻找,怕是又要被清理现场的人当做垃圾收走。那鸟羽长约4公分,细软的绒毛从羽轴两侧生长而出,不同于正羽的黑色,这些柔软的绒羽色泽偏亮,借着光能看到几分蓝色。穆先生拿出手机上已经搜索到的喜鹊羽毛图片和手里的这根黑羽比较,喜鹊的头、颈、背的覆羽为黑色,夹杂一些蓝绿色,双翅黑色,初级飞羽内翈具大形白斑,外翈及羽端黑色沾蓝绿光泽;次级飞羽黑色具深蓝色光泽。如此对比下来,手中的那根羽毛有可能是喜鹊的次级飞羽。这多少证实了穆先生的猜测。
但是喜鹊从何而来呢?穆先生走到窗帘紧闭的卧室飘窗前,伸手将帘子拉起,两扇玻璃窗户依旧关着,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晚,通过双层玻璃窗传进屋内的之后微弱的蝉鸣。穆先生放下窗帘,回身审视屋内。
卧室里的床上还铺着罩子,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在上面待过的样子,床脚旁的地上一片狼藉,而那个占据了卧室半面墙的大衣柜则是伤痕累累,各种划痕、小坑点落在衣柜的门上,唯一的一面镜子已经被砸的布满裂缝。穆先生走到镜子跟前,手指在镜面上慢慢摸过,裂纹处的错位感在手指上留下细微而又清楚的痕迹。镜子上最大的两个撞击痕迹上沾着血迹,穆先生在接应第二具尸体时曾大概检查过,他记得死者手掌外侧有伤痕和血污。
穆先生反复地看着这面已经破碎的镜子,看着自己的身影在镜子里被扭曲成的样子,像是身体被切割成了无数个碎片后又草草的拼凑在了一起,但是影像还是他的影像,并未有变化成别的什么。穆先生在镜子中的破碎世界中继续寻找鸟的身影,如果一切都和鸟有关,那这面被砸碎的镜子里应该会和鸟有着某种联系。
有那么一瞬间,穆先生似乎看到镜子里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闪过,可他凑近了再想看个仔细时,却找不到任何让他在意的物件,镜子中的时间似乎是业已崩坏的现实,被奇怪的凝固在时间的另一侧,无法倒退也无法前行。
翅膀扇动的声音突然在房间中冒出,穆先生一惊,从镜子前跳开,却踩在地板上一个不知名的物体上,他脚下一歪,身子不由的向着另一侧倒去,余光里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在那面镜子里像是被裂缝一点点裂开来。幸好穆先生及时扶住床沿,才不至于摔在地上。翅膀扇动的声音仍在回荡着,穆先生半歪着身体勉强立起来,向着声音的源头伸出手,窗帘再一次被撩起,穆先生看着那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鸽子,在窗外上下飞舞,拍打着翅膀发出的声音如此真实,又因为隔着玻璃而显得有些缥缈。
穆先生敲了敲玻璃窗,鸽子咕咕叫着,随后飞离窗户。穆先生松了一口气,他回身走向刚刚差点摔倒的地方。就方才他身体倾斜时,镜子中的一个东西在他眼前一扫而过,埋没在裂纹的虚影中,他这次对着镜子细细查看,终于在床头柜一角的杂物里再次看到了那个东西,一张沾着一根鸟羽的小纸片。那根鸟羽同样是黑色中带着一点深蓝色的光泽,而那张小纸片……
穆先生在把小纸片翻过来读到上面的文字时顷刻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手中的这个小纸片大小和一张名片差不多,却比名片更厚一些,棱角分明的像是能划破手掌。纸片的背面空无一物,正面用华丽的字体写着一连串文字。
穆先生看着那些字,头疼感席卷而来。他把纸卡片放进上衣侧兜,夺门而出,边跑边给法医打电话,而回应他的只有忙音。
虽然并没有到深夜,但是此时的医院里竟也见不到多少工作人员,穆先生迟疑了一会,然后拍了一下安防人员的肩膀,示意他们把通道让开。
“你确定吗?”领头的队长视线没有离开走廊深处的阴影,但是问话的声音里充满了疑虑。
“确定?不,并不,但是没得选。”穆先生让过他们,踏上那条失去了光照的走廊。脚步声在走廊的两面墙之间慢慢回荡,穆先生甚至能从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脚步的节奏还快了几拍。
那张纸卡片此时隔着衣兜贴在他的胸口,恍惚间似乎能觉察到卡片在微颤,穆先生定了定神,将这种毫无益处的错觉赶走,加快了脚步走完最后的几米,伸手将面前的门推开一个口子,容自己侧身挤进去。
验尸房里光线昏暗,穆先生将门旁的开关按到开启状态,涌过电流的照明灯发出嗡嗡的声响,将白色的光芒重新洒在房间之中,验尸台上陈列着的尸体依旧完好,而验尸台下躺着法医却不省人事。穆先生脚步轻缓地走到验尸台前,俯下身子摸了摸法医的脖颈,冰冷的脖颈之下已经没了脉搏的迹象。
穆先生慢慢起身,目光正好对上了验尸台上那具尸体,一个小巧的雕像正直端端地立在尸体的胸腔上,以精巧的刀工凿出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穆先生。穆先生伸手拿起那个黑色的石制雕像,心里顿时重了几分。
翅膀飞舞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一只鸟儿飞落下来,落在刚刚放置雕像的位置,鸟头一歪,看着眼前的闯入者。小鸟从头部到前胸都是浑然的黑色,收在两侧的羽翼前端泛着漂亮的浅蓝色磷光,靠近翼肩处的那抹白色多少显得有几分暗淡。小鸟眼珠黑亮,盯着穆先生看了片刻后,便一歪头啄起羽毛。更多的翅膀挥舞声在穆先生的头顶响起,仿佛原本厚重的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洞,从洞中有无以计数的喜鹊在不断从中涌出,它们飞落在房间之中,挥动双翼围绕着穆先生和验尸台飞舞不休,更多的鸟飞落在验尸台上,落在靠墙的桌子上,落在一旁的储物柜上,落在脚旁法医的尸体上。鸟儿要么安静地飞舞,要么落下来默不作声,但是它们羽翼挥动的声音足以将整个验尸间里都填充进混乱的轰鸣之中,穆先生扔掉了手中的雕像, 试图用手捂住双耳,可那几乎是苍穹崩裂一般倾注而下的轰鸣声已经能够穿透他的手掌,灌进他的耳道,轰击他的耳膜。
雕像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淹没在轰鸣声响之中,而在那群鸟飞舞的风暴之中,一道裂缝缓缓开启,从中乍现出的光芒充盈着飘忽不定的蓝色和若有若无的金色,模糊的形状在裂缝的光芒中渐渐成型,穆先生起初并不认得那是什么,他向着门口退去,却发现群鸟的包围已经让他无法分辨方位,而那密实的、由无数羽翼组成的围墙难以逾越。光芒在喜鹊飞舞而成的风暴中越来越为刺眼,穆先生向光芒的中心看去,那团模糊的身影已渐渐成型。
人的认知很奇特,对于一个熟悉的身影,哪怕是轮廓,看到的第一眼也会认得出来,穆先生看着那光芒之中的身影的轮廓渐渐清晰,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放弃了想要挣脱出去的欲望,而是动用如今所能动用的所有的力量去试图对眼前的景象做出合理的应对措施。群鸟汇聚而成的风暴震动的更为剧烈,那光芒几乎将一切光影尽数吞噬,那身影已经清晰到可以看清她的脸庞,她的笑容,那是久别重逢时最为令人宽慰的笑容,眼角流出的泪水预示着内心无法被掩盖的悸动,张开的双臂为了迎接那原以为永远无法再次相见的爱人。
穆先生看着面前那个他原以为已经永远消失在时间尘埃中的女友,强压住想要回应她伸出的双手的冲动。穆先生将右手从耳朵上移开,摸向自己的腰间。头脑中的分析运算已经结束,接下来的动作无非是此前无数次练习所留下来的肌肉记忆罢了。他掏出那把配枪——方才进来前,安防组的领队塞给他的那把,举在眼前,枪口对准了光芒中的身影,随即向下移去,瞄准了地上的那个黑色雕像,扳机扣下的一瞬间,子弹离膛而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雕像猛地从地上弹跃而起,跳进光芒之中。
群鸟的风暴崩塌了,所有的喜鹊不再是自由的飞舞,而是歪七八扭地挣扎着,被吸入光芒之中,那身影已经扭曲,尖啸声从她扭曲的形体中控诉着,最终连同群鸟一起被卷入光芒中,和裂缝一同消失在凝重的空气中。
验尸台恢复了常态,除了呼吸声微颤的穆先生外,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验尸台连同上面的尸体一样消失不见,而刚刚还在脚旁的法医也不见踪影。穆先生收起枪,扶着双膝大口地喘气,又拼命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那枚雕像也不见了,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子弹将雕像切成了两节,鸟头的部分就躺在离脚边大约七米远的地方。穆先生将这雕像的残片从地上拾起,放进随身带着的医用封袋里,之后又把袋子打开,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卡片,也放了进去。
鸟头上的黑色眼珠隔着袋子依旧死死的盯着穆先生,而那张卡片上的文字则让穆先生的双眼更为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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