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抽完烟回到起居室,看到女儿正张着手要抱抱,电子烟的唯一好处就是抽完身上没有那么大的味道,我一把抱起小宝贝:“爸爸抱抱!”
“爸爸爸爸,”女儿是双眼皮,妻子很喜欢,“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爸爸呀?”女儿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
“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词?”这不是个随便能听到的,轻易会有人说的词。
“嗯,嗯,我看到有一本有好多图片的书,里面有一条好大好大的鱼,妈妈说就是星鱼把我们从家里赶到这里来的。”
“星鱼,就是像星星那么大的鱼哦。”恐怕比这条银河里的大部分恒星都要来得大。
“那,哪有那么大的鱼缸来养它哦?”估计在女儿的印象里,所谓有星星那么大这种形容词只能让她想到那些偶尔会飘过窗外的小行星吧。当然那也够大了,不过和星鱼相比,依旧是地球与沙粒。
“是啊,可是谁也没说过鱼一定要生活在水里呀。”看到女儿撅起嘴,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笑,我想起了那个夏天,那个可怕的夏天——幸运的是,她们这一代的孩子大概已经没有机会见到星鱼了。
我们,人类曾无数次的设想过,那些来自宇宙的暴徒、罪犯、殖民者、敌人,它们可能是蚂蚁一样的怪兽,可能是大头大眼的火星来客,可能是遥远世界的硅基生命。它们会集结一支远征军,驾着宇宙飞船,花上成百上千年时间,越过浩瀚的星海,它们向我们宣告战争,我们慷慨应战,然后体面的打上好几百年。
事实证明这不过是我们看多了骑士小说的低等幻觉而已,星鱼是地球第一个客人也是最后一个。
开始的时候,科学家们检测到了异常的引力波和电磁信号。
距离地球12.7光年的α—3和距离地球11.3光年的α—16两个恒星系相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划而过的巨大不明天体。它先被认为是某种流浪恒星,在对它的运行轨迹进行了三年研究后我们终于发现:它是活的。
是活的,它的行动轨迹显示出它是有自主意识的。而在这个过程中,α星区又有两个恒星系消失不见,随后就在那个夏天,地球联邦政府无奈宣布:我们的太阳系正处在“星鱼”的行动路线上而穷人类科技之力也无法避免太阳系灭亡的必然结果,索性我们的星城远航技术已经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地球联邦在此宣布全人类进入非常时期,种族撤退计划启动!”
“我们有信心,在未来的两年时间里将建造超过十万座全新星城,完全有足够的容量将每一位人类公民送进太空,逃离这场灾难。”
星城联队将按计划逐批沿垂直于星鱼行动轨迹的方向以五分之一光速为终速地逃离影响区域,朝着理论中适宜人类居住的Σ-112号恒星系出发,并最终定居在那里。
然而太阳系内某编队旧星城脱离序列加速逃离的行为引爆了社会的恐慌情绪。
那一段时间一切都乱套了,我们不得不举家搬迁到偏远农场,指挥农用机械抵挡暴乱分子的攻击。我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得天天顶着大太阳趴在临时堆起的草垛上,举着祖父留下的46型步枪替家族警戒。当时的我只有十七岁,心里交杂着对战斗的渴望和恐惧,小农场总算是相对安全的,这也让我们全家躲过一劫。闲极无聊时我会找两只麻雀或者土拨鼠当靶子练习射击,当然这是违反纪律的,但是管他呢,星鱼一来大家都是灰飞烟灭,当然更主要的是十七岁的男孩子就是喜欢从管子里往外喷点什么东西出去。
后来的局势总算稳定,可十万星城的计划也已经被搁置了一年,最终只有三万多座星城在天王星轨道被装配起来,而等到撤退计划正式实施的时候,那真是一场人伦灾难。
最终,我和我在联邦法律要求意义下的生活伴侣,我的妻子一起登上了11259号星城。而我们的父母都被留在了地球上或者自愿留在任何一个太阳系内的殖民星球上。
在冬眠后第二年,我们逐批醒来,开始进行各种维护星城生态圈的工作,联邦政府预计到第六代星城居民成年前,我们,不,他们将到达Σ-112号恒星系。当然,为了保证基因多样性,将有十万当代人会等到星城联队到达目的地后再苏醒,不知到时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了。
苏醒后第二年,我的女儿出生,星城迎来了第一个生育潮。
可孩子们带来的快乐很快就被一段影像资料所抵消:驻守在地球、太阳系的第一联邦政府(荣誉称号)很好地完成了他们最后的使命,我们接收到了一段记录着从星鱼出现在太阳系边缘一直到太阳系被最终毁灭整个过程的视频资料,当然,同步传来的数据资料现在只有科学官及研究机关成员有权阅读,且将会在十年后解禁并向一般公民开放阅读和引用权力。
而这一信息也结结实实地打了那些反对派和阴谋论者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我是多么希望那些阴谋论作家的话是正确的啊。
然而最终没有几个人,至少是我们星城中没有几个人能够完全看完全部视频记录,即便只是一小时三十五分钟的联邦剪辑版。我的妻子在看完视频前哨站影像段落后就捂着脸断开了与公民权终端的链接,而我一直坚持到了地球段落的录像:星鱼搅动起的引力潮汐将我们的母星挤压破坏得四分五裂,地球及其他星球的碎块化作流星不断朝着星鱼坠落而去,最终我们看到了那条所谓的星鱼,那条在滤镜下闪耀着强烈蓝光的纺锤形宇宙生物——它冲向太阳,就像鱼缸里的蓝色彩虹鱼冲向一颗黄色鱼食一样。
无数个夜,我痛哭着醒来,发现妻子也在哭泣,我们抱起当时还处于懵懂的女儿哭得就像我们才是孩子。
时间终将治愈一切伤痛,因为它只让那些坚强的活下来。那段时间公民权服务器上每天都有新的自杀讣告,这差点让我们习以为常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们的邻居正站在通风管口向里面张望,我抱住了他,他矢口否认自己是想寻短见。
我说你不要说了,我理解你,可是我们要坚强,因为时间只让那些坚强的活下去。
在互相理解和照顾中,我们这一代人从伤痛中走出来,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伤痛消失了,没有人再提起地球、太阳、星鱼,它们都远去了,都进了图鉴。有时我会想,我们的后代,我的女儿,虽然和我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基因,可他们已经成了别种的生物——他们终将无法理解我们的伤痛,因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出生和生活在太空的星城一代。
“也许会吧。”但绝对不是你,不是你们这一代,因为我们渺小如同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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