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恐惧”,Cosmic horror,也作 Lovecraftian horror,顾名思义,是经由H·P·洛夫克拉夫特作品提炼、并发扬出的派生词。旨在通过强调人在宇宙中的渺小地位、揭示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真相”,制造出一种面对巨大未知之物时的独特恐惧感:“这个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过于人类思想无法融会贯通它的全部内容。”
关于“带有宇宙恐惧风格作品”的定义(也是洛氏作品风格的定义),Wiki上总结了一些,简单粗暴,但切中要害:
不过,总的来说,邪神、异教、血缘与古书——都只是让故事成为故事,让作品变得更加好看的元素与方法,我认为“宇宙恐惧”的核心——即触碰到读者“恐惧神经”的那个点,还是应归功于以下两条:
那么,这样的恐惧该如何具象到影视作品中呢?悬念的制造、宏大的美工,以及电影最终传达给观众的感觉将变得十分重要。
不过这些说来容易,落实到作品中却很难——即便再热衷于HPL小说的粉丝,若是问起他们心目中的“最佳改编电影”,怕是对方也会犹豫半晌。除了《战栗黑洞》、《异形》这些借鉴了克苏鲁元素的作品,你确实很难想到洛氏小说有什么优秀的正统改编电影。我认为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有三:
其一,HPL对怪物及场景的描述,本身就带有很强的抽象色彩:星之彩是“以无可言喻的色彩、无法理解的法则运行着的扭曲彩虹”,犹格·索托斯是“聚集着亿万个光辉球体、超越了一切奇想与数学逻辑的绝对范围”的至高存在。具化这些形象,既吃预算,又极其考验概念师的想象力——更为重要的是,把“不可名状”具象为实体,本身就削弱了恐怖的延展力。就像“深海恐惧”,“看不见的部分”才是诱发我们恐惧的原因。
关于这点,我认为《无尽》与《香烟烙印》两部小成本片做得很好。事实上,你不必非得通过展现怪物本身才能营造出宏大的宇宙恐惧之感,下文将做详细讨论。
那么,是不是非得避免展示怪物,才能营造“无名之恐惧”呢?似乎也不是——《异形》、《怪形》与《湮灭》,通过为怪物添加“复制-毁灭-变异”的模式,拓宽了对“不可名状”的定义。
不过这也间接证明了,汲取HPL小说要素融汇于自身故事,似乎更容易做出完整、伟大的作品。私以为,大概是年代原因,HPL小说本身还是相对小众——去问问身边的同事与朋友,相信他们知道洛夫克拉夫特的不多,知道史蒂芬·金、尼尔·盖曼这些“HPL后生”的人却很多。
然而,越是所谓小众,就越难“出圈”,这就导致了,我们如今看到的大部分“HPL正统改编电影”,都更像是一些谦卑谨慎的粉丝作品——却少有导演能在原作基础上添砖加瓦,将其做成一个完整好看的故事。而那些拥有大制作基础的导演,又往往只能将“克苏鲁”演变为一种私人趣味,以夹带私活的形式放于电影的角落中:
即便HPL很难被改编,但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导演从各种维度为我们带来更加丰富的作品。下文选取了一些改编佳作——未必都是基于原作,但在整体感官上,它们都相对完整地呈现了“宇宙恐惧”的概念。另外,《战栗黑洞》、《养鬼食人》系列本站皆有优秀文章,大家可点击链接进行翻阅。 前文提到“用未出现怪物”营造恐惧,《无尽》可算很好一例。“双月”、“雕像”、“湖泊之上的巨大阴影”,这些简单的意向既制造了一种独属HPL的神秘感,又非常节省预算(同时避免预算不足造成的五毛特效),对于中小成本影片可谓是创意制胜的选择。
片中最惊奇的大概是“众人冲着一片黑暗的群山拉绳子”的段落,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看到过绳子那头的事物,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其诡异的仪式:
《无尽》的故事本身也很吸引人:一对从“天堂之门”邪教逃脱而出兄弟,多年来却过着不怎么如意的生活,贫穷、孤立、被歧视,循环往复的日子让弟弟起了想要回到“公社”一探往昔的念头。然而在二人目睹了种种离奇古怪的现象后,想要再次逃脱却不那么容易了,而一直以来困扰着他们的种种儿时记忆,也将在这场旅途中得到解答。
片中两位主演,也是本片的两位主创:贾斯汀·本森与艾伦·穆尔黑德。这对好基友在拍摄《无尽》前,还有两部非常“克总式”的作品:《决案》和《爱在初春惊变时》。它们与本片也有很多互文。如果你能忍受低成本影片无可避免的粗糙质感,以及实在不怎么地的镜头语言,连着观看这三部影片将会是非常不错的体验。
故事起于荒郊夜晚的一次巡逻,一位警官将路途所遇的伤者送往医院后,却发现医院正在被一群即将施行仪式的异教徒包围;而医院内部也不怎么太平——变异的伤者与潜藏在地下室的怪物很快将蚕食剩下的人类。
内忧外患双层夹击,可以想象本片前半部分非常之激爽,加上两位导演本身也是特效化妆师出身,无CGI添加的纯正触手系怪物将深得老片爱好者欢心(《自杀小队》、《像素大战》、新版《小丑回魂》皆可瞥见二人的手艺)。不过,当进入“施行仪式”和“解释永生之门”的后半部分时,电影却陷入到了一种“元素堆积”的俗套:我认为这也是目前很多“克式影片”的通病——太多不服务于叙事的拼贴和模仿,让影片止步于“致敬HPL”、没有创新的尴尬。
这感觉就好像是,是的,我们都希望看到这样的一部电影:它由洛夫克拉夫特制片,约翰·卡朋特做导演,克莱夫·巴克任编剧,全世界恐怖片影迷集体狂欢。然而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一部电影,今后也不会有人能拍出这样一部电影,但太多的导演,却想要用复古和致敬做出一部“拥有这种感觉”的电影。
值得回味的或许是影片结尾,天色破晓,异界大门正在缓缓关闭,电影并未在这种寂静中结束。它切到了两个死去的主角在一个浩渺、低沉、无以名状的世界中相互对望的场景。而这种异样的悠扬感,或许才是本片走得更远的地方。
《永久失踪》是一位我非常喜欢的导演:迈克·弗拉纳根的长片处女作,大致讲述一位等待“失踪丈夫多年”的妻子,终于放弃丈夫还活着的念头时,却在自家门口意外发现了丈夫失魂落魄的“躯壳”。而小镇多年以来频频发生的失踪案件,或许也将得到解答。
这片其实没啥好说的,精彩之处在于结尾,导演给出了一个让所有现象都环环相扣的解释。倒是从这部《永久失踪》到2013年的《鬼遮眼》,再到近年来的《杰罗德游戏》、《鬼入侵》,让我相信镜头语言这东西确实是能通过几年之内疯狂拍片而迅速进步的。年底的《睡梦医生》值得期待。
《异魔禁区》是鄙人最爱导演之一:斯图尔特·戈登摄于晚年的一部作品,也是我最爱的一部HPL改编电影。一看英文片名“Dagon”便知,影片是根据《印斯茅斯的阴霾》改编而来,讲述一个被“宿命”驱赶的男人,因为海难而来到一座海边小镇的故事。在这里,所有崇拜“大衮”而又背弃信仰的村民,全部变成了半人半鱼的古怪生物。 《异魔禁区》是深得原著精髓且叙事非常精彩的那种电影,我认为原因有三:一来是对“旧日支配者”大衮的塑造,二是对大衮贡崇拜者的描绘,三是对印斯茅斯小镇阴沉、不详氛围的营造。观众以“调查员”视角跟随主角踏入小镇,通过对小镇秘密的层层探破,最终意识到自己的血统真相。
另外,如果您觉得本片舞台感极强,戈登确实是舞台剧出身的导演——只不过不是啥正儿八经的剧场。1967年,戈登被《马拉/萨德》里“萨德下令他人鞭笞自己”的那场戏给震了,于是与自己未来的老婆 Carolyn Purdy 在学校旁边成立了一个戏剧社,经常鼓捣些比较试验的东西:比如让观众上台殴打辱骂演员,或者用迷幻版的《潘·彼得》抵抗“警察向人民释放催泪弹”什么的。后来因为被同学安利,成了HPL的大粉丝。从1985年的《活跳尸》,到1986年的《活魔人》,再到后来的《衰落的城堡》、《魔女屋中之梦》,《异魔禁区》已经是他第五次将HPL的作品搬上银幕了。而为了将印斯茅斯拍摄得“更加阴霾”,戈登带着剧组在西班牙没日没夜地拍了八个星期,期间演员不停地生病感冒。不过,这或许也是影片每个场景都如此真实、诡异的原因之一吧。
香烟烙印 John Carpenter's Cigarette Burns (2005)
上回安利分段式恐怖片把《香烟烙印》介绍了一回,这回没忍住,还得再放进来一次——除了《战栗黑洞》,这可能是我能想到的、最符合“宇宙恐惧”感觉的电影了。影片收录于《恐怖大师》第一季,导演同样为约翰·卡朋特。
故事起于对一盘“世界上最恐怖的电影”的追查事件。在一个宁静的夜晚,一位濒临破产的“影院经理”受邀前往一位富有的“电影收藏家”的住宅,后者企图以重金委派其查找一盘“世上最恐怖的电影”的胶卷下落:1983年,鹿特丹电影节曾公开放映此片。然而影片一经播放,立刻引起了大规模恐慌以及疯狂的暴力事件。当局立刻宣布永久性禁止此片放映,其拷贝也随之销毁殆尽。据说,这部电影讲的是关于饥饿、骚乱、与永恒的痛苦的故事。无论是当年的拍摄班底,还是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如今都已死亡或陷入了疯狂。
《香烟烙印》拍摄于卡朋特职业生涯晚期,因此多少给人一种“复刻版”《战栗黑洞》的感觉——前者讲的是“世上最恐怖的电影”,后者讲的是“世上最恐怖的小说”,噱头都是“看过的人必将陷入疯狂”,主线均根据“调查员”视角展开。但卡朋特到底还是制造悬念的大师。片中,随着“电影拍摄人员”均已死亡的消息,主角根据电影节放映员、导演好友、导演遗孀的叙述缓慢还原整个事件,对于窥探“世界上最疯狂影片”的故事来说,可谓做足了悬念与噱头。而在影片最后,当这部惊世之作真的再次公诸于世——卡朋特对“疯狂”一词的诠释也没有令荧幕前的观众失望。总之,无论是故事的精彩程度还是整体感觉,本片可谓“宇宙恐惧”之最。
暗夜呢喃 The Whisperer in Darkness (2011)
2011年的《暗夜呢喃》以全黑白形式拍摄,从画幅、字幕,再到故事,不仅高度还原了小说,也缔造了一个原汁原味的“1930年代”世界,那也正是洛夫克拉夫特书写本篇小说的时代。
故事中,阿卡姆大学的文学教授收到一封奇怪信件后,与寄信人一同深入到佛蒙特哈德威克镇民间传说的调查中。二人发现,深山之上居住着一种名为“米格”的外星生物,它们来自海王星之外的第九大行星“犹格斯”,但那里也只是最靠近地球的、米格的殖民地之一。早在数千年前,这些外来者便和人类中的某些成员缔结了一段古老而复杂的联系。
以黑白、甚至是默片形式还原洛氏作品,其实是近年来借由“HPL奇幻电影节”掀起的一阵风潮——风潮掀起者,正是本片编剧安德鲁·莱曼。他也是“HPL历史学会”的创始人之一,多次参与HPL剧集、游戏、有声读物作品的制作。2005年,莱曼与好友肖恩·班纳利以默片形式改编了名篇《克苏鲁的呼唤》,并在HPL奇幻电影节放映,引来不少同好的“模仿作品”,而这部《暗夜呢喃》,也是二人再次使用这一手法向HPL致敬的作品。
在一众改编电影中,莱曼与班纳利的电影或许称不上最好,但一定是最忠诚的改编。
最后安利一部今年的《海星》。影片始于一场葬礼,少女因为失去最好的朋友而悲伤不已。追悼过后,她来到朋友的故居,试图通过“模仿朋友生前行为”的方式让自己度过难熬的一夜。然而一晚过后,世界被冰雪覆盖,各种古怪的生物现身于小镇,它们似乎是通过一扇异界大门进入到这里的,而追寻这扇“门”的意义,也成为了少女的任务所在。
本片摄影过于甜美,略有喧宾夺主之嫌,又因为时常充满MV式的无意义桥段,节奏慢到爆炸——不过事后仔细想想,在一众宏大、阴暗的电影中,能有这样一部将落脚点放在个人的、相对清新的“宇宙恐惧”作品,其实还挺新鲜的。
同类风格作品,推荐2015年的《进化岛》,及2017年的《黑暗之歌》。
之前和老白聊天,说起小时候的科学读物,猛然想起第一次被宇宙支配的恐惧:那是一本《宇宙百科全书》,其中的一张大彩页,利用“龙卷风”详细介绍了大气层的构成。那会儿哪儿知道克苏鲁为何物,但却本能地感觉那张照片,非常、非常令人难受。
不知各位第一次感受到“宇宙恐惧”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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