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在天际的异邦骑士：岛田庄司近作《屋顶上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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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柏
从高处俯瞰的风景相当壮观，就连平淡无奇的景色也会显得异常美丽。
站在天台上的年轻人，俯瞰着迷人的风景，感受着这广阔的视界与平常感受到的世界之间的隔阂。原本想伸入口袋里取出打火机的手，不自觉地解下了白衬衫前的领带。
在日本，高攀不下的自杀率一直是社会的最大症结之一。尤其是上班族，不同年龄段都频发跳楼事件，而其终结生命的原因大多来源于对职场的焦虑和对人生的迷茫。
焦虑一直是所有现代人的天敌。
昨天是希区柯克诞辰120周年。这位大师是电影领域制造焦灼感的能手，他深谙悬念感的核心：给予观众深刻恐惧的并不是突然发生的爆炸，而是让他们知道爆炸可能即将发生的心理诱导。他运用精心设计的镜头，诸如背着光伺机而动的黑影、违和又不详的大片群鸟等，从躲在银幕背后的观众心中揪出那份令人屏气凝神的焦虑情绪。

在现代萌芽的“克苏鲁神话”，其本质也是利用一些脱离于日常生活的神秘征兆，来唤起人们对即将发生的“某些事情”的期盼式的恐惧。
文明齿轮运转至今已经成为乌烟瘴气又井然有序的庞然大物。对习惯了享用文明果实的现代人来说，仿佛最怕的就是四个字：计划之外。浩如烟海的碎片信息、繁缛冗杂的社交礼仪、广阔的望不到尽头的城市边界，这是现代人对安稳生活依赖的根源。

有堆积的焦虑，也必然有排泄口。娱乐产业在文明诞生之初就蓬勃发展，小说、漫画、电影、游戏等一系列新型载体的艺术形式在时代长河的灌溉下深根发芽，为满足人类发泄式的自我表达欲望尽善尽美。
非日常体验也是一种精神疾病的药片。它可以在娱乐作品里被享用，也可以在旅途的风景里被寻觅，不过最近在咫尺的也许是高楼天台的风景，能够给予现代高压下的人们迷幻般的惬意。这也是都市的摩天大厦中，能眺望风景的餐厅大受欢迎的原因。
但同时也存在被风景诱骗的人。
希腊神话中，师从伟人的工匠奇才伊卡洛斯，造出了能翱翔于天际的双翼，但最终因为黏着羽翼的蜂蜡被日光烘烤融化，而导致坠落身亡。
凭借肉身挑战天空的人类向来只有坠落的宿命。站在高空边缘，对着辽阔的风景望梅止渴就罢了，走向它是没有意义的。脚下的虚空是海市蜃楼、是悬崖的彼岸、是没有实感的自我湮灭、是炮制悲剧的自毁程序。

虽然过劳死和自杀率随着日本职场制度的改善得到了一些缓和，但仍旧是全球都在关注的大问题。如同舞台剧中的机械降神一般，那位男人出动了。
喜爱他的人们称他为“异邦骑士”。他是擅长书写浪漫又诡异谜团的博学奇才岛田庄司、同时也是浑身怪癖的占星术师侦探御手洗洁。
当时过劳死的企业战士正成为社会性话题，与之相关的电影电视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他开始表现出实际的生理症状，晚上睡不着，低烧不退。不仅如此，他的记忆力开始衰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账本都系不好了。慢慢他开始认为，如果每天都要面对这些，还不如死了更轻松。
上文取自岛田庄司的新作《屋顶上的小丑》中《苦行者》一章，叙述的是一位被压榨到绝望的上班族。
作为御手洗洁系列的第五十作，岛田的创作越来越关注于社会现实，从对匪夷所思的华丽案件发起挑战的不羁侦探，转型成了同时也对社会黑暗面发起冲锋的堂吉柯德。
对这个在日本老生常谈的问题，有不少兼具娱乐性和辛辣讽刺的作品。在动画鬼才今敏的《红辣椒》中，那一排整齐划一又微笑着坠楼的大叔，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屋顶上的小丑》里也有不输于《红辣椒》里的离奇光景：一群上班族陆续上了同一个天台后，纷纷头朝下坠落身亡，而天台案发时被证实没有他人。这些英年早逝的人都没有丝毫自杀的潜在动机，有人生活平静、有人正步上幸福之道、有人上楼前还宣扬自己是最不可能自杀的人。
这些在残酷的企业文化里靠自己的拼搏，已然在现代社会中收获安稳感的年轻人，却屡屡丧命于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天台。这是一个非常适合散发着神棍气质的怪杰——御手洗洁挑战的奇案。
就算经历了50部作品，本书中的御手洗洁，还是那个会骑着摩托车从天而降、救下友人的浪漫天才。当他听到离奇骇人的案件情节时会欣然接下委托；在拉面店里会与志趣相投的老板合唱披头士；识破并不复杂的真相时，会在天台上对着委托人克制不住的捧腹大笑，还停不下来。

如同神话史诗，塑造一个乱世中的英雄也是侦探小说的使命。但是侦探小说不会制造天堂，在这里你看不到乌托邦式的乐园，你能看到的是真实世界的微观缩影，一个有血案、欺骗、仇恨、不公的世界。所以人性和理智的光辉在这里弥足珍贵，正如在现实世界中，我们也需要一个永远不会坠落的硬汉，一个浮行在时代浪潮上的航手。
而独特的气质似乎成为了侦探的必备，御手洗洁这个慵懒、毒舌、随性的人散发出的魅力，只有在接触了生活的残暴后，才能感受到内里那份动人的可爱和酷劲。罗曼·罗兰有句名言：“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爱它。”在不够完美的世界中不怨天尤人，而是享受着解开谜题带给自己的愉悦、和兴趣相投的人高声歌唱、清闲时和刚认识的朋友喝酒，永远保持着年轻的不羁之气而活，这同样也是70多岁高龄的岛田庄司还能笔耕不辍地书写这位特立独行的名侦探的秘诀吧。
如果把人的生活比作在空中的状态的话，大概会分为两种：飞行和漂浮。套用《空之境界》里的解释，前者是有目的的，而后者是漫无目的的。

有计划的飞行固然好，但是就算暂时没有特别的目的地，漂浮也未尝不可，总比自甘堕落要好太多。因为在继续漂浮的过程中，还会看到意想不到的风景，就像陷入了危机后失去人生意义的石冈和己遇到了御手洗洁。
那位骑着摩托车、从天而降拯救刚认识的友人的现代骑士，祝你也能在飞行或漂浮的漫漫旅途中遇到。
书海中这些非日常冒险给予了现代人感官刺激，也增强了他们对生活的信心。本质上是逻辑思维读物的推理小说中并没有超现实的成分，而是运用生活中的零件去拼接出天马行空的情节，这就是推理小说巧夺天工的魅力。

书里的异邦骑士回来了。